南宫镜见状,湛蓝的眼眸微微弯起,露出一个不知该说是无奈,还是宠溺的笑容。
“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不用一直献殷勤了。”
洛秋离眼珠一转,食指轻轻擦过南宫镜深邃的眉眼,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么一个美人,却每次都这么无趣,何必呢?”
他话音未落,南宫镜眼中的湛蓝倏然转为幽蓝,借着身高的优势反身就将洛秋离压在了墙上。
“你想有趣吗?”这时,他五指之间突然夹了七八个药瓶,看那些瓶子鲜艳的颜色,显然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药品。
他的脸缓缓靠近他的脸,微启的薄唇停在了洛秋离若隐若现的梨涡处,再也未近一毫一厘。
洛秋离呼吸一滞,从心底赫然蹿上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此时,一阵风过,窗外吹入一片淡淡的梅香,混着南宫镜身上经年不散的药香,侵入洛秋离不再平稳的呼吸中,令那种微妙的感觉更加强烈。
“好了,不要闹了!我先投降。”洛秋离挣脱开南宫镜,举起双手笑着带过此刻心中的忐忑。
南宫镜也未加阻拦,笑着陪他一起补上这层不愿捅破的窗户纸。
虽心底纵有遗憾与不甘,但他不愿做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勉强。
“上茶。”南宫镜带上斗笠,叫来门外下人,将一切导回正轨。
洛秋离晃着手中玉扇,也若无其事的状若平常。
很多时候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才是最好。
“镜,这次之所以急着找你回来。是因为主上需要一种能够迅速融到河水之中,并且可以传播致死瘟疫的药。”
“致死瘟疫?”南宫镜不自觉地又重复了一遍,想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洛秋离沉下眸色,毫无转圜地点了点头。
南宫镜听后半晌无语,握着茶杯的右手上的指节却愈加分明。
“秋离,我是大夫,不是杀手,害人性命的事情···我,终究做不来。”
洛秋离闻言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惊讶,反而一脸正如所料。晃了晃杯中浅褐色的茶水,他缓缓道:“镜,我问你,若是杀一人能救一人,你可会下手?”
南宫镜闻言不语。
“若是杀一人能救百人呢?”
南宫镜依旧不语。
“若是杀百人能救千千万万之人呢?”
“好了,秋离你要说了。你想说的我都懂,可是对于我来说,杀人就是杀人。”
“你既然如此想,为何当初还要跟着主上夺取天下?你可知这条道,本就是修罗之道?你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该清楚结果。况且···”洛秋离一步一步走近南宫镜,将他头上的斗笠抬起,义无反顾地望进他的眼中道:“况且你以前做的那些药,虽不致命,但却也间接地成了害人性命的帮凶。你以为自己只要一直如此,就能独善其身吗?”
南宫镜仰头望向洛秋离,眼底划过一丝颓然。
他以为他说的,自己都没想过吗?
只是···想拖得一时算一时罢了。
“杀一人为罪,杀万人是雄,屠得百万人就是雄中之雄。无论是主上,还是你和我,现在都只能称雄,不能认罪。你以为我们喜欢杀人吗?如果还有其它选择,我们断不会走上这条道路。而我想,你应该也是”
其实,洛秋离并不想这么逼他,在逼他的同时也是在逼自己。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如果再不认清事实,难保所有的成功不会功亏一篑。
有一瞬间,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南宫镜的脑海不断闪回:纷飞的战火,经年的饥饿,惨死的父母,受尽欺凌的童年······他为什么要学医?又为什么要跟着李慕歌走上这条修罗道?
答案不言而喻,他又何必一直自欺欺人,同时又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自己呢?
洛秋离说得很对:没有人喜欢杀人,如果还有其它选择,他们断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如果还有其它的选择······
“主上要的东西,我今晚就能给你。”低下头,他将整张脸都隐在斗笠之下。
洛秋离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对了,镜,还有一件事。这是芙蓉从东襄送来的,她觉得像是襄王的东西,而且上面有股奇怪的香味。”
南宫镜闻言,接过洛秋离递过来的一包东西。打开后,只见里面有衣服、手帕,甚至还有床褥、纱帐等一些日常之物。
凑近鼻端,他仔细闻了闻,不禁缓缓皱紧了眉——这个味道,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据探子来报,东襄的君主已经连月未曾露面,所有的旨意都是透过内监传达。尤其在楚国即将被我国灭掉的这个当口,东襄却还没有任何动作,委实奇怪。我怀疑定是他们内部出现了动乱。但这阵子,东襄的皇宫内实在封锁过紧,他们的臣子也是一头雾水,所以芙蓉只能从一些别的渠道弄来些自宫里流出的物品,以期找到蛛丝马迹。”
南宫镜点头道:“放心吧,此时不难,我定会尽快给你个交代。”
洛秋离挥挥手中玉扇,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就高枕无忧地等着了啊。”说罢,他便走出门去。
南宫镜看着他手中的玉扇,有刹那间的出神。
他还是要到了那柄玉扇,主上对他或许并非无意·····
季七瞬在庙中一连等了数日,连半步都未曾离开,却还是迟迟不见沈逐风的到来。心中蓦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他的脸色一阵苍白。
猛然想起,逃亡那日,他对他露出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的身体就忍不住一阵颤栗。在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就相信了他能逃脱的谎言?
或许该说,如果没有沈逐风,他根本就无法逃到这里。
当然,他一路上也并非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一直强迫自己相信对方能够顺利脱险,况且沈逐风每次也确实都能顺利脱险。
但此时此刻,看着再次落下的太阳,他终于开始绝望。
无助地伏在冰冷肮脏的地上,他紧紧咬住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嘶喊出声,直至脸上的五官全都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喉咙才承受不住地发出几声嘶哑的悲鸣。
眼前的地面,被一点点洇湿,滚烫的温度,令多日来所有被压抑住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沸腾。毫不留情地击垮了季七瞬心底最后的防线。
如果,小六···小六他···他不敢往后再想。
这时,最后的一缕残阳,终于从破败的窗口消失,四周再次陷入了日复一日的黑暗。
只是黑暗中的人,终于看破了等待!
顾言曦伏在桌案上,正看着李慕歌寄给他的战报。
拿在手中的茶盏,却毫无预兆地突然摔在了地上。
一声脆响,瓷片碎裂的瞬间,令他心头蓦然一震。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在他心头不断慢慢扩大,仿若一颗石子被投入了波澜不惊的湖面,之后,湖面再难平静。
头有些微微的疼。
他撑住额角,闭目良久,总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复苏。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呼~~~~幸福总是短暂的····
☆、世事难料
顾言曦休息了一会儿,心中的不安还是没有因此消退。
这时,他想到了李慕歌。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事关心爱之人的安危,也容不得他再去管什么理智。
连忙修书一封,他立刻叫人送往前线。
就算他笑话他大惊小怪,他亦认了。
李慕歌坐在大帐中,拿着洛秋离差人送来的“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他虽然并不想让南宫镜为难,但上位者注定无私请,很多时候他只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不能取决于任何人,连他自己都不行。
如果他决堤淹城,楚都就绝不会像晋都一样,服服帖帖地被熹国收于囊中。
一旦大水灌入城中,熹军就是害得城中之人家破人亡的元凶。这种切身之恨,必定会令楚人以命相搏、拼死抵抗。
所以,斩草必须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所以,城中的所有人,必须要死。
这座城,也必须要屠!
将所有将领召至帐中,李慕歌向他们简单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在场之人听后,眼中无不闪过一丝愕然,但看着李慕歌那不容置喙的表情,所有的愕然又在瞬间转为狠绝。
他们是军人,一生戎马。恻隐之心有之,但在战争面前,那点恻隐之心却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个个对众生心怀怜悯,又何必要穿上这一身战铠?干脆剃度出家算了。
彭云与青玉跪在地上,大呼:陛下英明。
首先表明自己立场。
其他众将也紧随其后。
片刻间,营帐内呼声震耳,杀气冲天!
千呼万唤之中,李慕歌站起身来。对着身前诸将,高声道:“越军现已跨国楚国边境,形势刻不容缓!所以,今夜我军必须攻下楚都。此战,胜则生,败必死!”
他一番话,已将生死利弊,全都示于诸将面前——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劫不复。
对于这一点,他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危言耸听。
诸将听后,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一派肃杀。
跨过去!
只要跨过今夜的这道阻碍,富贵荣华、显赫声名必将接踵而至!
南宫镜按照李慕歌要求所制出的“药”,自然非比寻常。
此“药”只要撒入水中,不用多加等待就能感染整片水域,而且药效极强,不会随着水量的增加而被快速稀释。
所以,在那些黑色的粉末被倒入河水的同时,士兵们就开始奋力决堤。
是夜,云层积厚,无星无月。
子时未过,只听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天震地的轰鸣,紧接着,三股滔天巨浪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起卷向正在沉睡之中的楚国都城。
而在城头上当值的兵卒们,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形一晃,脚下的城墙已开始慢慢倾塌。
这时,所有人开始向城内发出示警,但无奈水势迅猛,声音刚刚喊出,已被滚滚涛声迅速掩盖。
楚都内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与惨叫。
稍矮一些的茅屋,经过大水的冲击,瞬间倒塌,屋子里的人可能还未清醒,就永远睡在了梦里。略微坚实一些的木屋、砖屋,虽然没有立即倒塌,但也都泡在水中摇摇欲坠。
整座城市,刹那间已是樯倾楫摧。
而楚都的皇宫内,更是乱作一团。
宫人们四处逃窜,皇族们吓得魂不附体。
负责护卫工作的侍卫们,更是手足无措。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毕竟就在前几个小时他们还得到越国援军已穿过边境的大好消息。楚王还满脸得意地对一众官员道:他就说坚守不出这招,对付来势汹汹的熹军再管用不过!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脸色发白地登上高楼,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一场大水淹得这座曾经繁华似锦的城池,霎时面目全非。
李慕歌站在城外的高地上,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冷似寒冰。
夜风寂寂,呼啸着擦过他玄色的战甲,吹起他身后鲜艳如火的披风,放佛一抹殷殷血色画过黑色的幕布。
他能想象到此时城中的惨状,但他却只能说:噩梦,才刚刚开始。明日,太阳升起后,黑夜将继续延续。
他突然间有些理解顾言曦曾经的心境了。
善与恶,黑与白,在这个世道,早就无法泾渭分明。大势当前,谁都没有资格一身清白的大谈天下太平,谁都没有立场去说自己是绝对的正确,或是绝对的错误。
胜者王,败者寇!
对他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绝对残忍。
所以,他曾经对他所做的一切,如果与爱无关,其实并无过错。
就算与爱有关,他自己亦深受其害。
这时,青玉登上高地,给李慕歌送来一封信。
李慕歌看到落在信封右下角的名字,始终堵在心头的那份沉重不由轻了一些。
展信读来,寥寥数语,已让他的眉目逐渐舒展。眸底的冰凉也不自觉地融化了几分。
青玉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自家主子与顾言曦的关系,又多了几分揣测。
其实,顾言曦的这封信中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一味的叮嘱李慕歌近来要小心行事,注意安全什么的。
但看在李慕歌眼里,就是他对自己不折不扣的关心与想念。
都说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却从未想到云开之后的月明竟能这样照亮人心。
第二日,水患退去。
幸存下来的百姓们,看着家中都被泡了的粮食,顿时悲从中来。
现在这个时候,没了金银钱财倒还好说,没了粮食,可让他们怎么活?
但是,没等到他们去发愁吃饭的问题,巨大的瘟疫已立刻在城中传播开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的病,只是在周围的人还未注意到的情况下,那个人已口吐白沫当场死亡。
城外的熹军又在继续筑堤,计划发起第二波的攻势。
水患、饥饿、疾菠··短短两日内,笼罩了整个楚都。
城中饿殍满地、尸横遍野。大楚的皇宫内,也已变成一片死气沉沉。
楚王病死,各个皇子争相残杀。嫔妃、宫人们四散逃窜。
不知是谁先打开了楚都的城门,然后城中冲出数以千计的难民。只是他们刚刚逃离这座死城,就被等在城外的熹军斩于刀下。
李慕歌说过:斩草必须除根,才能永绝后患!所以城中之人,必须死。这座城,也必须屠。
亲眼看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血溅当场,圆圆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脚边,眼中的恐惧却依旧鲜活。李慕歌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留,黑色的战靴漠然地踏过他的恐惧,继续前行。
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行至半路的越军,接到楚都的消息,立刻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如今楚都虽未被正式攻陷,但也与一座死城无异。
现在就算他们继续进发,也已赶不及救援。但若就此班师,又实在对国内难以交代。万一哪天熹军攻到了越国,他们肯定会因为这次的施援失败而遭到举国谴责。
负责此次领兵的大将赵青,正在帐中犯难。
这时,原先那位被派到越国求援的楚国使臣,请求拜见。
走入长内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悲愤地恳求道:“将军大人,老夫家园被那熹贼肆意践踏,摧毁殆尽。国仇家恨,切肤之痛,望将军能体谅一二,继续发兵为我等讨回公道。”
赵青听后沉吟不语,显然并不想以身涉险。
那楚国使臣见了,瞬间涕泪横流,嘶声喊道:“将军,楚国亡之,越国必定危矣。所谓唇亡齿寒,您若作壁上观,难保他日越国也会落得楚国今日下场。”
赵青面色一凛,大喝一声:“大胆,亡国匹夫,安敢咒我上国?”
楚国使臣冷笑一声,阴测测道:“是咒骂,还是实话,将军心中十分清楚。”
赵青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本将心里自然清楚,但现在楚都已陷,大势已去,我想齐大人心里更加清楚。”
使臣齐均眼中浮上一道决绝,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楚都虽灭,但楚国以东紧邻越国的城池还未被贡献,老夫可领将军接管这些城池,再与熹贼一战。”如果出国注定要亡,他宁愿拱手献于越过之手,也不愿将它交给残暴的熹国。
赵青听后两眼顿时一亮:“齐大人,此话当真?”若是如此,他等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为越国夺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