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慕歌纵马前骋冲入敌阵,一个手起刀落,就将对方上将砍落马下。热血喷出,溅在他的眼底宛如修罗。
众将见状,这才醒过神来。
声声长啸响起,他们聚集起身体里仅剩的全部力量,个个开始奋力拼杀。生死,在此一搏。
转眼之间,场上战局开始扭转。
晋军虽然数量庞大,但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早已疲态尽显。但顾言曦带来的军队即使数量有限,却全都兵强马壮士气如虹。再加之它与熹军前后夹攻,简直令被困在中间的晋军苦不堪言。
威武侯眼见到手的胜利,就这样转瞬飞走。顿时就气得几欲咬碎钢牙。喉间一甜,霎时一口鲜血就“哗”地喷在了地上。
但生气归生气,作为当世名将,愤怒却还没有吞噬他的理智。
他目若鹰隼般扫过突然冒出的“援军”,见对方数量不出万余,于是立刻招手一挥:撤兵!
他才不会以自己的疲惫之师死磕对方的虎狼之军。
所谓“避其锋芒,弱其士气”才是明智之举。
看到晋军撤军,熹军也是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像刚从鬼门关前转过一圈般,一撤回营中就全部瘫软到了地上。
顾言曦走到那支“援军”的主帅面前,双手一揖:“逐风,别来无恙。”
名唤逐风的瘦高青年翻身下马,把战盔扔给身后的小兵,叹了口气道:“前楼主大人,你为了季意然那小子可真够下本的。”
顾言曦情浅一笑:“现楼主大人,这么多兵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调动得起的。”
站在他对面的这个瘦高青年,原来就是逐风楼的现任楼主——沈逐风。
“您可别谦虚,季七瞬那个榆木疙瘩一向最听你的话,这调个兵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顾言曦闻言,笑了笑,未置可否。
或许以前的季七瞬确实对他一腔赤诚。但时至今日,以他的立场,却是再也不能一如往昔了。
“师父,你就别跟我在这故作深沉了。说正事!”沈逐风一手揽过顾言曦的肩,在他耳边小声道:“阿瞬说了,机不可失。”
顾言曦一向拿这个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半路徒弟”没有辙,任他揽着也没有推开。
“等熹国援军一到,我就同你们趁乱撤走。到时你就如此如此······”他小声在他耳边交代着,沈逐风听得一脸认真并频频点头,那狗腿的样子简直标准十足。
看着这样的他,顾言曦有时真的忍不住要劝他,赶紧收拾收拾退出江湖,入朝为官。不说混个一人之下,也能来个万人之上。
“高!实在是高!作为当世英豪,师父就是不一般。”沈逐风一边竖起大拇指晃来晃去,一边做出“天哪,真乃神人也”的夸张表情,好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天降之神。
“逐风,戏演得过了可就假了。”顾言曦推开他那根高高竖起的拇指,言下之意就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啊。
沈逐风递给他一个“不懂享受马屁”的遗憾表情,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好长时间没见着师父您了吗?再说我当初要不是使出‘浑身解数’,能从您手里接过这逐风楼吗?”
“我看中你的‘浑身解数’中,可没有拍马屁这一项。所以在我这你就省了吧。”顾言曦瞥了他一眼,提醒他要正视过去。
沈逐风何等活泛,知道“老大”要换风格,立刻摆出一张义正言辞、刚直不阿的脸。
顾言曦见之,只能摇头轻叹。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幸好,在打听消息这件事上,正是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这边,沈逐风与顾言曦两个人在营边“相谈甚欢”。
那边,李慕歌在帐中却是满脸阴沉。
熹国的援军为什么没有及时赶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不是没有料到顾言曦会在这次征战中做手脚,也不是没有防备他进入熹国军政核心后会耍手段。所以他才易容成洛秋离的样子,跟在他身边亲自监察。
而对于这次的援军部署,他特意命洛秋离提前启程,并在出发前临时改变路线。因此这条行军路线除了洛秋离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顾言曦是如何进行拖延阻碍的呢?
原来,就算他武功尽失、权柄尽弃,与当年并无不同,甚至更强于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
☆、悠悠我心
天还未亮,晋国城门再次打开,滚滚晋军卷土重来。
他们人多势众,交替休息后,走上战场的又是一轮兵强马壮。
但对于兵微将寡的熹军而言,此时早就无力再战。
尽管如此,为了挺到援军到达,为了能够活下去,就算是打不动了也要打,杀不动了也得杀。
所以,以李慕歌为首的一干将领,带着手下为数不多的兵力,继续杀入战场与晋军拼命。就连顾言曦也亲自上阵,带着襄国的一干精锐迎面而上。
上阵前,沈逐风跟他说:临行前,季七瞬交代过他。兵,可以借,解燃眉之急。但不能死,为他国殒身。
因此,他带的这支军队必须悠着打,左右支援、冲乱阵型可以,但绝不能深入垓心,以命相搏。否则,带回去少一个人,他的逐风楼就得给季七瞬白干一年。
所以本该作为主力的襄军,此时却只守不攻,只负责全力骚扰,其它一概不管。
众将见了眉头大蹙,有些脾气不好的已经直接骂娘。
李慕歌则视其不见,从一刀砍一个,已经变成一刀扫一片。众军见状,也开始心无旁骛地奋勇杀敌。
顾言曦看了一眼坐镇中军的威武侯,眉头一蹙:看来此人大晋第一勇将之名不虚,确实有两把刷子。
唇角勾起一抹傲然,他转身对沈逐风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调转马头单枪匹马冲入敌阵。
李慕歌一刀砍下,对方虽已头身分家,但他的刀也被崩断。眼见数把白刃又至身前,危急之中,他沉着果断地用双手在马背上一撑,蓄起真气纵身跃起,落下后脚尖直点那些刀光剑影的汇集之处。同时,身子一沉脚下一旋,就将那些兵器全部踢飞出去。
这时,他趁机抄起一把被他踢飞的利刃,手腕横扫转了半圈,瞬间就将那些刚刚还拿刀砍向他的手臂齐根削断。
刹那,血花飞溅,下了一地的红雨。
但真正的战场毕竟不是武林,不是武功高强就能转危为安,不是以一当十就能全身而退。在以命相搏的前提下,处处杀机四伏,时刻生死一线。
就在李慕歌重新坐回马上,一支暗箭不知从何处射出,带起一阵劲风飞向他的心窝。
破空之声响起,若在平日他或许能够轻易避开。但此时此刻,他实在已疲惫至极,就算大脑传达了命令,身体却也不受支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闪过,只听“锵锵”两声,箭矢擦过李慕歌肩头,带起一点皮肉没入于地。
顾言曦手中青峰一抖,剑鸣铮淙。极细的剑身上隐见一道新痕。
明显是他,为李慕歌挡下了那致命一箭。
李慕歌见他此时白衣乌发,衣袂飞扬。眸底一片杀伐,但唇边却绽开一朵蒹葭,不禁眼底一怔,喃喃低语道:“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拔剑了,言曦。”
顾言曦清浅一笑,笑中有无奈,也有释然。
他一剑敲在李慕歌的战马上,扬声道:“跟我来,我有办法。”
李慕歌听后,立即拍马跟上,没有半点迟疑。这一次,他想再相信他一次,哪怕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顾言曦带他绕出战场后,就对他道:“现下战况,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言下之意就是实力悬殊太大,硬碰硬是够呛了,只能动用精神战术。
李慕歌听到“攻心为上”四个字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未等他再开口就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这一下由于用力过猛,疼得他直吸凉气。
“虽说‘攻心为上’听着着实不错,但事到如今,光靠我一个光杆司令,也没用啊。”他双手抱胸看向对方,等着他的“奇计良谋”。
顾言曦也没叫他失望,只见一支千人军队从另一侧的战场绕了过来,整齐划一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是御驾亲征,再加上援军先锋,本王觉得就有点用处了。”李慕歌接过顾言曦递给他的全新战铠,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穿上战铠,又整了整仪容,瞬间他就变回了那个雍容优雅的熹王。
“加上我在战场外围制造出的熹国援军即将压境的假象,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招撑个半日没有问题。而且我也会亲自上阵。”顾言曦弹了弹秋水寒光的剑身,目光锋锐而沉寂。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李慕歌拔剑出鞘,面向战场已蓄势待发。
此时此刻,他不想警告他,以他一身病骨不能随便妄动真气。因为他早就逼得他再没有借口对他轻言关心。
他这一生,注定情与义不能两全!
“半日间,我方援军可能到达?”这是他出发前问他的最后一句话。
“半日足矣。”这是他离开前他回答的最后一句话。
战场莫测,生死难料。
也许这一问一答将成永诀。
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彼此言尽于此。
“师父,这个人就是皇甫广帛啊?难怪···难怪···”沈逐风从密林后钻出,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见到本人了”顾言曦眉梢一挑,眼底已现冷意。
沈逐风点点头,见风雨欲来,赶忙转移话题:“师父,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李慕歌现在是万众瞩目,一会儿绝对无暇顾及你,等援军一到咱们就金蝉脱壳。”
顾言曦刚想应声,忽然眼皮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望着李慕歌离去的身影,他转而幽幽道:“但愿如此。”
已是强弩之末的熹军,见到他们的王一骑绝尘领着一支气势如虹的援军浩荡而来,果然士气大振、雄风再起。
不知是谁先第一个嘶吼出声,只听这一声嘶吼过后,所有的熹国兵将都欢呼了起来。霎时,欢呼响彻战场,震得连不明所以的晋军也开始心中一虚。
威武侯见状大惊,没想到自己还是没有赶在对方支援的大军到达前结束这场战斗。
看来,此战危矣。晋国,危矣。
此时,李慕歌又一人一骑当先杀入敌阵。刀光过处,无不身首分家、血溅三尺。当真是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无愧于当世第一战将之名。
熹军上下,见他们的王竟然率领援军,自领先锋御驾亲征,且勇猛非常。自然不再一蹶不振,转瞬间又一次崛起反扑。
于是,奇迹的一幕出现了。
数量远少于晋军的熹军,竟然猛追着对方不断砍杀,而对方竟也真就撒腿就跑,节节败退。看得站在高墙上的晋军将领纷纷眉头大蹙。
他们身在局外,对这一幕自然感到奇怪。但身在局中的兵将们却并不能看清局势。四面楚歌之下必定军心大乱。
战场之上,除了力量的对抗,本就还有心理的博弈。
有时决定胜败的关键,很可能恰好只是一个信念,一点希望······
正如顾言曦方才所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威武侯也是困在局中,自然看不清眼前局势。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值此关头,只能战,不能退!
在熹国的后方大军没有全部支援到位前,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他下令:所有兵将,凡后退者,立斩。并且令大部分的兵力集中攻向李慕歌所带领的那支援军先锋。
顾言曦早有所料,一人一剑已挡在李慕歌身边,一招一式滴水不漏。
就算他对他百般算计,但却永远不会算计他的性命。
李慕歌心中一动,挥刀为他挡下一击,终于忍不住道:“你现在,还是少动内力为好。省得我替你收尸。”
顾言曦踢翻一个晋兵,眼中扬起一抹倨傲,明显并不领情:“我自己的命还不劳你费心,在下自有分寸。”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彼此还有并肩沙场的机会。更遑论是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
但世事本就弄人。
当然,接下来,他们还会深刻的体会到世事到底是如何更加弄人。
几经厮杀之下,半日已过。
熹国的援军却还没有到达。
所谓,戏做得再真也只能瞒过一时,早晚得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再说晋国的威武侯久经沙场,也不是傻子。再庞大的后续部队过了半日还没到,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纸糊的老虎,还想吓唬人?
战场之上,本就是此消彼长。熹军弱了下来,晋军自然就强了起来。
李慕歌浑身浴血,战马倒地。
自己又被大批晋军围在垓心,当真是天罗地网难逃生天。
但他眼中并没有半点惧色,下手更是没有半点含糊。
挥刀扬沙,八方横扫,看着那些欲攻还退的晋军,他的唇畔扬起一抹满不在乎的轻狂。
“顾言曦,援军呢?”他向与他相隔不远的地方喊道,语气中既没有焦急也没有愤怒,除了一点微凉的自嘲,什么也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他,还是再一次背叛了他。
再一次,将他置于死地!
顾言曦循声望去,只见李慕歌已经被不断包围而来的晋兵挤得不见人影。
他心中一急,不顾周身刀光剑影、流箭四射,挥起手中利剑就往最危险的晋军垓心冲去。
这辈子,他实在不想再眼睁睁地失去他一回。
这时,沈逐风一手扣住他的肩膀,大吼道:“师父,你做什么?如果他们的援军到不了,就算是你也救不了他!”
顾言曦毫不犹豫地挣开他的手,冷声反问:“是吗?那我倒要看看谁能在我的手底下杀死他?”
说话间,他随手挽出一个剑花,眼睛连看都没看身后一眼,一剑就刺穿了数名晋兵的心脏。
剑只有一把,只能刺穿一人。但剑气却可以无限延伸,穿过所有阻碍。
沈逐风见状一脸震惊,终于控制不住地怒吼道:“为了他,你竟吃了强增功力的‘暴气丸’?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顾言曦苦笑一声,“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从倒在脚边的尸体上拔出一把砍刀,随后将手中之剑扔给沈逐风,“你替我告诉七瞬一声,大襄我是回不去了,这剑以后我也多半用不上了,让他收好。”
话音未落,他已头也不回地就杀入阵中。
只剩下沈逐风紧紧地攥着那把名为“言曦”的剑,眼眶微红。
“师父,既然带不回你,那我只能将这支襄军尽可能的完整带回了。”
他翻身上马,快速而果断地将自己的军队召回,不再管这场战争的成败,与故人的生死。
勒住缰绳,望着顾言曦义无反顾的背影,他的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七瞬,会怪他吧?尽管如此,这却是他那个傻师父的选择······
李慕歌浑身已经中了数箭,刀剑之伤也不在少数。
现在还能继续杀敌,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这时,只见一个小卒一枪刺入他的小腿,令他顿时身子一斜栽倒于地。
倒下前他一刀划破那小卒喉咙,露出不过如此的笑容。
见他倒地,所有的晋兵开始蜂拥而上。刀剑棍棒齐声招呼,他们已经被这个人压制的太久了,胆量与锐气都快磨光,是时候趁机了结了。
听说这个人就是熹国的王,杀了他,终于能够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了。
李慕歌漫不经心地笑着,无所畏惧地看着那些冰冷的锋利向他疯狂袭来。
原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