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故安惨白的脸变得分外可怖,那一声声的干咳就彷佛来自地府的索命玄音。在场官兵无不色变。
故安见时机成熟,再次暗自催动真气,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巨咳登时喷出一口鲜血,立于四周的士兵一惊,忙向身后退去,生怕遭受池鱼之灾,就这样被传染成痨病鬼。
领队的军官按下心中惊惧,立即挥手,下令收队。一直紧绷神经的官兵们则如获大赦般纷纷鱼贯而出,原本拥挤的客房瞬间只剩下一人一帕和一地的斑斑血迹。
故安依旧伏在地上不住的干咳,不住的颤抖,只是脸上已无惊惧之色。
变得淡然、漠然、冷然。
作者有话要说:
☆、风露中“箫”
故安依旧伏在地上不住的干咳,不住的颤抖,只是脸上已无惊惧之色,变得淡然、漠然、冷然。
一盏茶过后,屋外已无搜查之声,想是那官兵已退出客栈去往他处。
故安拣起锦帕,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拎在指尖一边端详一边摇头道:“可惜,可惜。”不知是在可惜那锦帕还是在可惜帕上的血。不过这已不再重要,因为现下它们都已化作了一团烛火下的死灰。
床下传来阵阵拍打声,故安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双手照着先前的样子将木板掀开,放出了快被憋死的李慕歌。
重现光明的李慕歌立即大吸一口气,喘道:“故兄你再晚些放我出来,在下可就要被活活憋死在里面了。”
故安却道:“杀人偿命,你也算死得其所。”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李慕歌自动忽略故安的冷言冷语,洒然笑道:“多谢故兄仗义相助。”
故安摆手拒绝道:“谢就不必,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对方赶紧交代玉箫之事。
李慕歌却对此置若罔闻,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知故兄可否留我在此借宿一晚?”
故安不答,眼神却又冷了几分。
李慕歌见状,立刻将故安的行为理解为默认。于是满脸欢喜地开始脱下血衣,同时自觉自发地从桌上的包裹中翻出对方的衣服套在身上。
“故兄,这大半夜的也没处洗澡,先借我你两件衣服穿穿吧。哎呀!你这衣衫也太单薄了点吧?用料也略粗糙啊,啧啧,当然更别提什么做工了,明天我带兄台上街,买几件穿得出去的吧。”
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快速地穿上干净的衣服,完全不理会故安已降至冰点的眼神。
他想装疯卖傻,故安却不会陪他装疯卖傻。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李兄,我们来谈谈玉箫之事可好?”
李慕歌闻言却不搭话,只是边理衣衫边道:“这越是贵重的衣服呢,穿着就越是复杂,越是廉价的衣服呢,穿着自然就省事许多。但如果非要用一种穿廉价衣服的心情去着贵重的衣衫,就未免过于心急,结果肯定是穿得一塌糊涂,不伦不类。”
故安只道:“我一介草民,温饱已非容易,何及穿衣之道?穿衣之道我虽不知,但却知刚刚你答应了我什么。”
李慕歌双眼一弯,笑道:“在下,答应了你什么?”
故安神色一凛,沉声道:“你这是要过河拆桥,死不认账了?”
李慕歌翻身上床,盖上被子,一脸享受地安抚道:“刚刚在下不是说了吗,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要不等你我二人都好好休息一番,过了今夜我再细细讲与你听?”
故安闻言,毫不客气地一把掀起被子,扯过对方衣领冷笑道:“敢赖我帐的人,恐怕很难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吧?”
李慕歌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是不太好惹,于是立刻话锋一转堆起笑脸道:“我只是跟兄台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在下这就把你想知道的全部坦白,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力求满意!“
故安没想到他能“回头是岸”的这么快,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松开手坐在对面,恭候对方“兑现诺言”。
李慕歌见危机暂时解除,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床畔,开始娓娓道来:“这玉箫是我从盛极圣的武帝手中得到的,听说曾是‘亡国遗物’,虽然寓意不祥但却是一件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宝物”。
“盛极圣?江湖第一国?”就算冷静如故安,在听到“盛极圣”三个字也难免惊诧。
李慕歌点点头,无奈道:“对,就是那个盛极圣,这也是我一开始不能把玉箫轻易拱手相让的原因。这是一件信物,也是一件可以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宝物”
故安双眼微眯,若有所思道“从江湖第一国,武林第一人处得到的任何东西确实都该称为宝物。”
“天下群雄割据,盛国一统武林”——凡是活在这乱世的人,就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几十年来这天下虽是四分五裂,但武林江湖却被空前统一,独尊一国。这“一国”便是盛极圣。
蔑视国威藐视皇权,虽是武林帮派却敢称“国”。狂妄如斯,却始终无人撼动。
究其原因,正是:
泱泱国威虽浩荡九州,却无奈九州零落皇权微,四分五裂势难归。
区区武派虽起于江湖,但且看江湖百年英雄酹,剑指凌霄在我辈。
所以这盛极圣,不仅被尊为“武林圣地”,更是这乱世之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而武帝便是这盛极圣的主人,每一代的武帝都叫做“武帝”,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人看过他的容貌,没有人清楚他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晓他的踪迹。虽被封为武林第一人,却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的招数,因为凡是见过他招数的人都已去了黄泉。历代武帝皆是如此,他们神秘的就像不曾存在于这世上,但却影响了整个时局。而盛极圣所在地就像他的主人一样神秘,外人根本寻不见他的入口。
这也是他能一直不被各方势力摧毁的一大原因。
这时,故安挑了挑眉,示意道:“还有吗?”
李慕歌耸耸肩:“这把玉箫是我与武帝下棋赢来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你倒是‘一招鲜吃遍天’”。故安冷哼一声便不再多问。他不相信只有这么多,但他却相信目前对方不会再多告诉他一个字。
“我这叫‘术业有专攻,精于一,致以行’。就算你习得几百种技艺但最后仍旧只能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去钻研,否则定会落个样样通样样松的尴尬下场,不能有所成就;当然做人也一样,须知这天下间虽万理并存万道并行,但每个人却只能持一理择一道,若是心悬千种理万般道,最后不过是做个人云亦云的凡夫俗子,不能有所作为。是以根深蒂固,守中抱一,方显大智。这正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自己的理,这正是。。。。。。。”
故安实在没兴趣听他继续废话,于是打断道:“你可能带我去趟盛极圣?”他虽说的是问句,但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肯定。
闻言,李慕歌蓦然停下他的滔滔不绝,用一种极度无奈的眼神看向对方:“故兄,我现在是朝廷头号通缉犯,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故安一向是闻弦音而知雅意,沉吟半晌,淡淡道:“我帮你洗脱罪名,你带我去盛极圣。”
李慕歌连忙点头同意,欢喜道:“你我击掌为誓。”
故安伸出手掌,李慕歌用力迎上,口中并道:“违此誓,烂桃花!”
故安闻言举起的手掌立刻就泄了气:这人脑袋里除了那些风流香艳究竟还有没有什么正经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杀手青玉
“噔、噔、噔、噔,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窗外传来打更人苍老的声音。
丑时至,夜已深。
夜虽深,但故安和李慕歌却不能趁夜而眠。只因两个人、一张床,实在争执不下。
故安内力不济,此刻正被李慕歌压在身下威逼利诱。但他也不是易与之辈,一手银针早已将对方扎成了筛子。
他们二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寸土不让毫厘必争,时间被他们静止,空气被他们凝滞。此时此刻就看谁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
李慕歌突然心生一计,忍着穴位上的剧痛,将身体越压越低,把脸越欺越近,近到鼻尖相触呼吸可闻,近到那皎皎月色终于溶了他的灼灼其华。
“你要干什么?”故安已经心生预兆,忙警觉道。
“你想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李慕歌不怀好意的笑容刚刚扬起,就因一阵疼痛又被迫扯下嘴角。只不过那疼痛虽能中止他的笑容,却不能制止他的行动。
于是他的唇就这样压下,带着玉的温润欺上一片冰凉,蜻蜓点水润物无声。
故安怒极,刚要妄动真气,却不料手腕一痛,脉门被制。
“故兄,怎么样?还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啊?我其实不太介意。。。。。。”
故安瞪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很可能是在虚张声势,但还是让步道:“床让给你。”
李慕歌摇头道:“我问的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故安冷笑,咬牙道:“李慕歌,你莫不是个变态?”
李慕歌嘿嘿一笑,无赖道:“我是不是变态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故兄你感觉到我变态就够了!”言罢,他的唇再次压下。
故安看着眼前再次逼近的黑影,深吸一口气,终于妥协道:“好,就依你所言。”
李慕歌闻言立即翻身离开,倒是干脆利落之人。只是脸上那份略显失望的神情却着实让人火大。
二人最终虽订下“同塌而眠”的协定,但彼此却依旧不能安睡——只因故安时刻寻找机会反败为胜,李慕歌则不得不时刻防备对方伺机报复。
如此拖了些时候,李慕歌首先从床榻上直起身子,决定还是不要虚度光阴,不如做些“正事”。
扯过温暖的棉被,他将自己包裹严实后问道:“你可知道杀手‘青玉’”?
“略有耳闻。”故安微微颔首的同时又蹙起了眉头,因为他对于李慕歌与他“争被”的行为十分不满。于是也坐了起来,一边用力拉回沦陷的棉被一边继续道“根据刚刚那拨搜卫队所述,显然他们认定你就是‘青玉’”。
李慕歌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无奈,自嘲道:“我哪配是青玉这般的高手?不过是他的替死鬼罢了。”即使此时他说到“青玉”却仍不忘用力拽回被子,坚决的阻止了故安“收复失被”的行为。
“能当替死鬼,总比当冤死鬼强。”故安言下之意就是提醒他此时没变成尸体就已经很不错了,做人要懂得“惜福”。说话间手中力道却也是丝毫未减。
二人就这样拽着棉被各执一方互不相让,战火再次一触即发。
考虑到再继续对峙下去,可能又会变回一开始的状况。同时也很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正事”,所以李慕歌决定当机立断先发制人。
只见他眉眼一弯,双手迅速松开了被角,身体力行地表示出“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高风亮节。
但他这一松手,却给扯住被子另一端的故安一个措手不及。对面的拉力骤然消失,自然令他的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眼见就要跌下床沿。
正在这时,李慕歌却迅速伸出双手拽住了他,同时曲臂往回一勾,便将对方连人带被整个纳入怀中。
然后低头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虽然他此刻一脸歉意,歉意中又写满无辜,但从他刚才那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中,故安敢肯定: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所以故安没有看他也没有理他,只是毫不客气地在电光火石间,将数十枚银针全数招呼到他身上,也不管扎的是不是穴位,只要对方变成刺猬就好。
于是,李慕歌的笑容瞬间从“假仁假义”变为苦不堪言。
果然与天斗与地斗,与故兄斗,代价无穷!
毕竟是自己有失厚道在先,所以只好独自默默地拔下银针后,再次说回正事。
“青冥灯,玉断魂。相传青玉杀人的手段极其残忍,但方式却相对固定,极有特色也极易辨识。”
见对方还算识时务,故安也不再计较,于是也说回正事。
“据我所闻,相传青玉杀人前,总会手执一盏泛着青光的白色提灯,人称‘青冥灯’,见到此灯便如同见到地狱冥火,因为灯亮人在,灯灭人亡。”
“不错,故兄还真是见多识广。”李慕歌点点头,语带赞许。
“不过严格来说灯灭时这人并没有完全死透。而是在一息尚存之际被点成‘活尸天灯’代替已灭的‘青冥灯’继续燃烧。”
言至此处李慕歌突然顿了一顿,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被点作天灯前,那人将会被削下双臂斩为人彘,之后在全身脂肪最多的各处割出若干十字形的刀口,再用浸油的麻布将全身紧紧包裹起来,头脚倒竖固定在一旁,最后在脚掌的刀口处塞上浸油的麻布点燃。这时麻布上的油会引燃火势,而此人身上的脂肪则会让火势越烧越盛,那人全身被烧得滋滋作响却意识尚存。真真称得上是凶残至极的手段,所以都说,青玉已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制造人间地狱;青玉已不是人,而是鬼道修罗。”
故安听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也不免显出一丝骇然,毕竟这样的手段确实已不是在行凶,而是在取乐——不仅以杀人为乐,更以施虐为乐。
“以前只闻青玉杀人诡谲可怖,却不料竟是这般残忍。想必他对做杀手这件事定是乐在其中。”故安虽也曾见过比此残忍十倍之事,但多在宫廷而并非江湖,看来这乱世之中无论是宫廷还是江湖都是妖孽丛生。
“不瞒故兄,若非亲眼所见,在下也是难以置信。这下你可相信我有多倒霉了吧?你不知道,当时那个情景有多么的阴森恐怖,旁边立着个滋滋滴油的人彘鬼哭狼嚎,四周全是惨绿色的鬼火,身边又散着一地残肢断臂。。。。。。啧啧。。。。。。现在想来我还直冒冷汗呢?还有那一屋的腥臭。。。。。。”这时李慕歌打了个冷颤,甩了甩头没有再说下去。
故安知他所言非虚,毕竟是他求他帮他洗脱罪名,完全没有必要来骗自己。但他绝不相信他真会如此害怕,这种笃定虽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却来自于本能的直觉。
“你在现场有什么发现吗?”故安不去理会他的故作可怜,一副公事公谈的语气。
李慕歌见这“木头”果真是块软硬不吃的“奇材”,于是也不跟他搞心理战术了,觉得以后跟他打交道还是直来直往简单明了好。于是他拿出一块黑色的玉片交到故安手中道:“当时情况紧急,只发现了这个。”
故安心底冷笑一声,再次觉得自己对他的判断果然无误:他要是真害怕,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去搜查线索?
接过玉片,他放在掌中反复观察了一阵,看向李慕歌道:“这块玉叫做‘死玉’,由于它色泽晦暗、掺杂的杂质过多,因此不会被选为雕成饰品的玉料,此外还常被视为不祥之物。但是在茅山道术之中却是封锁冤魂制服厉鬼的法宝之一。“
“照你所言,看来这青玉也并不是什么鬼道修罗。原来他也会怕,怕冤魂索命恶鬼复仇,所以每次犯案后才会割下被害者的舌头,再在他口中塞下这块封魂锁魄的‘黑玉’。”李慕歌摇摇头,忽然感觉有些可笑:既有“杀人者恒被人杀”的恐惧,又何须作茧自缚呢?
见他如此,故安又怎不知他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世道艰难家国动乱,不管做不做这些恶事,不都一样得不到片刻心安?
而这个道理,既然他明白,他相信对方也会明白。正如对方此时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