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你知道就算我没有这些照样可以坐拥半壁江山。但是我为什么要层层设局、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你留在身边?我又为什么明知道你跟我打这个赌是为了要救走季意然,最后却还是答应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弯起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是时间!对于这场战争,我只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来达成我的目的。而你的参与一定会令这个速度继续加快,令我实现愿望的时间继续缩短。”
“你难道就不怕我的参与会适得其反?”顾言曦停下脚步,转头冷笑道:“我想你最清楚,顾某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出卖与背叛在我这里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当然,鉴于你迫不及待的愿望,我也可以选择故意拖延!”
李慕歌闻言不怒反笑,而且笑得极其不屑。突然,他伸出右手一把就将顾言曦扛上了肩头,有恃无恐地嘲讽道:“我若掌控不住你,怎么敢把你放在身边?”
他箍在对方腰间的手臂蓦然紧了一紧,又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以前骨肉均匀的样子多好,看来我得把你养胖些。”
顾言曦倒伏在那坚硬的肩膀上,胃部一阵翻腾,本能地就开始挣扎。
这时,李慕歌将那粒白色的药丸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令对方立刻就安静了不少。他的眼底掠过一抹苦涩,浓郁得就像冬日的阴霾。
他难道就不能为他一次,哪怕一次?
此想法一出,他立刻就将其甩掉。那一天不早就看清了吗?早就决定了吗?
对他,纵是情深,奈何缘浅。
不妨,到此为止!
顾言曦虽然受制于“那粒药丸”,但向来也不会任人宰割。于是他使劲将胃部压向对方肩头,喉咙一阵干呕,顷刻间就吐了李慕歌一身。
李慕歌反应过来时,只觉背后一片粘腻,同时伴着阵阵酸腐直袭鼻腔。他没料到对方竟然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当即就火冒三丈,脸色发青。
背后的顾言曦还在呕吐不止,第一次胃中的翻江倒海使他感受到了一丝快意。他忽然觉得吐在李慕歌身上竟完全没有了以往那般难受,反倒心旷神怡。
李慕歌自然不知道躲在对方心里的幸灾乐祸,此时生气归生气,却还是舍不得将顾言曦扔在地上,但就怎么抗在肩上也不是个事儿。
他那一对英挺的剑眉,此时已被他拧成了两条乱麻。那双八面玲珑的桃花眼也再也弯不出优雅从容的弧度。他立在原地,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纠结”。
最后,他做了一个蠢到不能再蠢的决定。
他将顾言曦由肩上移到了怀中,结果他不仅吐了他一背还吐了他一身,同时也吐了自己一身。
顾言曦一向爱洁,见状立刻克制住自己的胃部,不想自己被自己的呕吐物熏死。但此时的身体哪会再听他的话,直到肚子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被倒出来以后,他的胃部才开始停止翻腾。
有些怨怼地瞥向正在憋着气的李慕歌,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人就凭这点反应能力,也能一统天下吗?他倏然间不再为东襄那么担心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李慕歌,是关心则乱。
李慕歌见他吐完后脸色更加苍白,于是轻叹一声,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将他抱回了屋里。
两个能左右天下大局的人,浑身粘着一堆酸臭的呕吐物,憋着气、皱着眉表情尴尬地向前走着。可能在别人看来,这一幕无比滑稽。
但是,顾言曦却悄悄垂下了眼。
他想起那一夜他肝肠寸断地吐倒在琅玉阁边,也是这个人不顾那一身污浊将自己背回了客栈。而在更久以前,皇甫广帛也曾毫不在意地将烂醉如泥、满身秽物的他带回了自己那锦缎铺满的大床······
或许,自始至终,这个人对自己都没有变过。
至少,自内心深处从没有变过。
变的是被这世道沧桑,蹉跎了的流年。
作者有话要说:
☆、良夜奈何
洛秋离坐在暗卫的汇报厅里,正哈哈大笑。突然就被李慕歌的一纸传令召到了军营。
他驾轻就熟地晃进主账,心下还在回味自家主子被一身呕吐物包围的情景,就惊讶地看到青玉、水芙蓉等人竟也在帐中?
怎么?这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他怎么不知道?
三个人甫一照面,便迅速地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表示不明所以。
洛秋离若有所思地站到列为官员将领的首位,见大家都在对这次急诏彼此小声地抱怨着。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虽然心里也是满腹牢骚,但他嘴上却狗腿地表示:熹王这次召见的如此紧急,必是有要事相商,大家全都打起精神云云。一旁的兵部尚书满脸堆笑的随声附和,二人一唱一撘倒是平定了不少人的怨气。
一旁的青玉看着洛秋离“一脸马屁精”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而水芙蓉更是干脆翻了个白眼倚在一旁嗤之以鼻。哎!这身军装真是丑的要死。
这时,李慕歌一身金甲走入帐中,众人见之立即下跪行礼,一扫刚刚的一派散漫。
青玉的脸更红了:哎!原来不止洛秋离一个人“两面派”,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个样。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瞟向洛秋离,想看看这人是如何尽职尽责地把一个“狗腿”丞相的角色扮演到底。但却意外地看到他竟比所有官员都慢了半拍才跪到地上。
青玉心下疑惑,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惊讶地看到顾言曦竟在此刻掀帘而入。
这···莫非就是今天的“大动作”?
李慕歌不动神色地扫了洛秋离一眼,带着身后的顾言曦一起走向上首。
待众人起身后,他便开门见山地介绍道:“这是故安,以后的每一场战争他都会担任军师的职务。你们大家以后就是同僚。”
故安上前一步,向众人礼貌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原本等着他那些“以后请多关照”“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等开场白的将军大臣们见状不禁面面相觑,心中腹诽道:这新来的军师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吧?还是恃宠而骄过于自傲?
但当他们面对顾言曦的那一双眼睛时,所有的火气与不满似乎都在刹那间被一片无边月色静静地浇熄,剩下的只有片刻的讶然。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令人感到震撼的魔力。
李慕歌其实不喜欢别人盯着顾言曦看个不停的样子,于是他轻咳两声召回众人的视线,紧接着便开口直奔主题。
水芙蓉饶有兴趣地看着顾言曦的那张淡然安静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摇头轻叹一声。青玉亦摇了摇头,但他的目光是看向的洛秋离。
洛秋离此时则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笑意妍妍,始终沉着一张脸,眼中若有所思。
整场会议开完已过巳时,众人都已疲惫不堪,但好在已商量出了结果。
此时大家还没有吃饭,于是就有人提议一起去宝宴楼祭祭五脏庙。当然这场饭局自是少不了对新来的同僚的邀请。
顾言曦毫无兴趣地摇了摇头,神色淡然地转身就走,邀请他的官员本以为自己的“热情”应该是对这位“空降大员”卖了个好,结果却没想到自己竟碰了一鼻子灰,而且还让周围的同僚看了笑话,不由心生忌恨。
就在大家陆陆续续走出兵营时,却看到顾言曦上了熹王李慕歌的御驾,不由得对刚才那位碰了一鼻子灰的同僚暗自讪笑——怪不得人家军师不接受你的饭局呢?原来是有王宴相邀啊。
于是众人对于顾言曦来历的揣测,更是众说纷纭。
其实坐在御驾里的不止顾言曦和李慕歌,还有洛秋离。
此时他紧紧地盯着顾言曦,严肃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言曦瞥了李慕歌一眼,表示答案并不在他那里。他才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李慕歌挡下这一道呢。
洛秋离毕竟还是对李慕歌有所敬畏的,转身询问的语气已软化许多:“主上,我以为你当初已经同意把此人交给我看管了。”
李慕歌显然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像平常一样耐心的与他解释,只简洁道:“秋离,此一时,彼一时。”
洛秋离冷哼一声,道:“那您的大业难道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乎?”
李慕歌放下车帘,转头道:“丞相,注意你的言辞。”语气中已透露出一丝压迫。
“我是忠言逆耳,何需注意?”他突然一把扯过顾言曦,对李慕歌大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他的襄国有多么的忠心耿耿?又不是不知道他精通各种蛊术?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盖世武功并没有消失?又不是不知道他曾害得你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对他······”后面的话被仅剩的理智挡下,洛秋离从未这样生过李慕歌的气,而今天他一定是气过头了才这样对他说话。
“为了加快进程,你需要利用他这点我能理解,但你把这样一个人领入我们的军事核心,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李慕歌没有做出回答。而是将顾言曦衣领上的手拉开,冷冷地睨着洛秋离,道:“那又怎样?秋离,你不相信我?”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洛秋离问得哑口无言!他当然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但除了在“顾言曦”这件事情上!
“你该下车了。”李慕歌摆了摆手,就不再看他。
洛秋离怔怔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没等马车停下就飞身跳出车厢。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多余。
顾言曦看着洛秋离的背影,客观道:“你不该在用人之际去伤一个你左膀右臂的心。”
李慕歌成竹在胸道:“一个左膀右臂也不该对主子的能力心存质疑。现在是用人之际,必须要把这种后患彻底斩除。”
顾言曦话中有话道:“他是左膀右臂,又岂是左膀右臂?那是关心则乱。”
他将他揽入怀中,轻笑道:“那你有关心则乱的时候吗?”
顾言曦全身一僵,本能地想挣扎最后又选择放弃了全部抵抗。
“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过心。”
他记得南秦都城陷落的那天,他在熊熊大火中到处寻找他的踪迹,生怕他出现在遍地尸骨中,更怕他已化作路边的一堆焦土。却忘了他身为储君必应守在南秦王身边,所以他才晚了一步到达正殿,所以他才没能救下他。
这叫关心则乱吗?
李慕歌感到怀中之人的僵硬,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他将头转向车窗外,淡淡道:“在我眼中,你对季家、对东襄,一直都很关心。”
顾言曦将脸撇到另一侧,沉默不语。
他的手臂不远不近地环着他,这种距离与温度刚刚好,他实在不想去破坏。
一路上马蹄声声,不知在“哒哒”地敲击着谁的心事。
少顷,马车行至宫中,太监独有的尖细的迎驾声在车外响起。
顾言曦与李慕歌心照不宣地彼此远离,再一前一后地走出马车。
太监总管李福见到顾言曦后心下一愣,但面上却未露分毫。做到了他这个位置的奴才早就明白:在宫中,任何的好奇心都是多余的。
但是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顾言曦两眼,只因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实在难以让任何人移开视线。
虽然他此刻只是着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发髻也是简单而随意地挽起,但是只要这个人站在这里,就算是遍览世间至美,也不得不对他再次臣服。
“李慕歌,你把我拉进王宫,又有什么计较?”顾言曦下了车环视一周,就直接开口问道,丝毫不顾那跪了一地的奴才们眼中暗藏的惊疑。
“没有什么计较,不过找你吃顿便饭而已。”李慕歌唇角漫不经心地一扬,露出的也确实是一个邀请老友吃顿便饭的表情。
顾言曦听后,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经过他的身边,便径自向前方走了去。
他这一举动,立即令周围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全部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抬着眼,心惊胆战地观察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好在自家主子依旧神色如常,而且还一脸无所谓地跟在那人身后,令那些太监奴才们瞬间安下了心,同时又忍不住大为惊诧——熹王身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来头?
顾言曦没走多久,就见一座宫殿巍峨立于眼前。
这时,始终跟在他身后的李慕歌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座宫殿道:“你这是在告诉我,对于熹国王宫的构造你已经烂熟于心了吗?”
顾言曦摇摇头:“不,我只是在提醒你,或许很多东西我要比你所预料到的掌握得更多。”
李慕歌毫不在意地弯眼一笑,揽过他的肩走入殿中:“至少这件事,还在预料之中!”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佳肴满桌酒香四溢。
李慕歌坐在上首,顾言曦则自觉地坐在了下首的一侧。
这时,丝竹响起,两排身姿婀娜的宫娥们纷纷聘婷迎出,素手执玉壶,倒一杯琼浆端到顾言曦面前,娇声劝一句“大人,请”,端庄之下又不失妩媚。
李慕歌似笑非笑地抚弄着怀中美姬,悠然问道:“言曦,此等阵仗比之你当年在故国呼风唤雨时又当如何?”
顾言曦端坐桌前,享受着身旁美人的“贴心服侍”,淡淡回道:“无有不同。”
这句“无有不同”回答的恰到好处,既没有倾向于襄国,也没有赞赏于熹国。
李慕歌闻言,不动声色地举杯道:“不知你我再饮的这杯酒,是不是也‘无有不同?’”
顾言曦也端起一杯酒,隔空向他碰了一碰:“至少,酒已不同······”言罢,一饮而尽。
李慕歌静静地看着酒液划过他喉间的起伏,知道剩下的话已不必再说,所以这一杯饮完,这一席宴,也就该散了。
“李福,你带故大人到偏殿去休息。”酒杯落在案几上的声响与他的声音相重合,原来他们现在连一桌饭都吃不完。
“我觉得我还是回去丞相府吧。”顾言曦站起身,直言不讳地拒绝自己君主的安排,令总管李福瞬间又是一身冷汗。不只是他,连他身边侍酒的宫娥都手上一抖,将酒壶摔到了地上。
这一声碎裂令所有人心中那根绷紧的弦都“啪”地一声弹成两段。
但李慕歌并没有龙颜大怒,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表情。
“我想让秋离一个人静静,你今天就暂时住在这里吧。”他的理由正当无比,令对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果然,顾言曦点头妥协道:“那好。正好我也累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没有告退,没有任何臣子该有的礼仪。
李福赶忙紧随其后,跟了上去。此时心里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他们的主子是从哪请来了这么尊“大佛”啊?
不过熹王显然对这尊“大佛”非同一般,从今天起他可得小心伺候着。
李福带着顾言曦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另一座宫殿前。
顾言曦对于这座王宫中各个宫殿的位置早已心中有数,所以说这一路上与其说是他跟着李福,不如说是李福配合着他的脚步。
但当他看到头顶上“广帛殿”三个大字后,眸中还是不禁露出一片惊诧。
时光向后飞掠,再次回到多年前的南秦。
那夜,金风未凛,月桂飘香。
月色一片溶溶。
他一手揽住他的肩,下巴微昂,眸底一片星光璀璨:“言曦,你看我住的地方怎么样?”
他点头道:“奢美不减雄伟。”
他得意道:“堂堂南秦太子的宫邸,当然万中无一。”
闻言,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