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拂过绮莲的脸,轻声道:“不管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能死得其所,魂魄永宁。”随后转头又对季长亭道:“九爷曾对我说,他的兄长温润如玉博闻强识,只是一生毁在一个情字。或许你并不这样觉得,情之于你虽苦犹甜,一生至情至性已然无憾。”
说罢他将季长亭与绮莲的手相互叠在一起,擦起一根火折扔向两人尸首。熊熊烈火映得满室通红,尸臭冲天。
看来生前无论如何风姿绝代富贵荣华,死后都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发腐发臭干枯萎缩,最后化为乌有散入微尘。
顾言曦向那火光处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艰难站起,转身离去。
这一桩人间惨剧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这牵绊了几十年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也在这一刻全部终结。
他从未想到这件事会以这样的结局而结束,正如他从未想到这件事竟会有那样一个开端为开始。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那把剑,他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叫“玲龙”啊,我一直以为你叫“言曦”了。我一直善于摆阵布局,却未料到自己从出生开始便已身在局中。当然,我同样未料到的还有街边偶遇的那一盘棋,竟也会是一个局。呵呵······”
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命运”是真的存在。
从生到死,有因有果。
行至半路,顾言曦全身已抖若筛糠冷汗涔涔,身心俱疲下已是心神涣散。一个重心不稳倒头栽下,额头撞在岩壁锋利处,划出寸余长口,血流汩汩。
强提起精神,他试图站起,脚下却像踩着厚厚的棉花头顶却重若千钧,刚站起又倒下。最后只好一步一蹭地爬向向洞口。爬行间,他的十根手指因用力过猛已骨节泛白,指端也被粗糙的岩石刮得血肉模糊。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不能停,不能晕,不能死!
季意然还在李慕歌手里,不管真相如何,九爷始终对他有恩。他答应过他要保季意然一生平安,保大襄千秋万代。
可是,九爷,你知道么?
这短短二十余载,我已筋疲力竭。
所以你能原谅我,此刻在这里倒下去吗?
至此,前尘往事汹涌而来,淹没他眼前最后一点光明。
光明消逝之前,眼前似乎落下一朵桃花,载满绚烂春光,宛如一抹眉眼弯弯的笑意灼灼绽放。
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名字——李慕歌。
呵···李慕歌···
你可与那句“不慕九鼎慕九歌”关系匪浅?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因果使然
端午节将近,熹国盛乐的大街上一派喜庆热闹。但镇国将军府中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慕歌坐在议事堂上首,自刚刚接到一份线报后,就眉头深锁一语不发,晾着堂下一众将领面面相觑胆战心惊。
集体搜肠刮肚的回忆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今天,先散了吧。”李慕歌长臂一挥,堂下众人立即双手抱拳恭敬退下,心下却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摘掉脸上的面具,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李慕歌俊美无俦的脸上略显疲态。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此时变得黯淡无光。
这时门外忽尔闪进一人,一袭明黄色的锦衣分外乍眼,头戴一条抹额上嵌宝翠琉璃,也是贵气逼人,一笑之下梨涡浅浅,明眸深处跳跃灵动。
“你已经死了,怎还如此招摇过市 ,也不怕被人撞见拖去道场,来个降妖除魔?”李慕歌放下手中纸笺,头疼道。
“常言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黄衣人说得理直气壮,眉梢眼角都蓄满自信。
李慕歌语重心长的叫了句:“秋离!”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好摇头轻叹不再多言。
这黄衣人正是之前惨遭青玉杀害的大理寺卿洛秋离。李慕歌也正是熹国的面具将军李无名。
洛秋离拿起桌上密信,看完随手一扔,神色不善:“顾言曦与季长亭一同失踪?那群酒囊饭袋居然犯下这么大的纰漏!”
“也不能怪他们,顾言曦是什么角色,季长亭又是什么角色?想不露形迹甩掉身后之人简直易如反掌。”
“那你当时为何不把我留下?”洛秋离扬眉反问,本生得是明眸皓齿的乖巧,眉宇间却刻着桀骜不驯的乖张。
一丝寒意自李慕歌眼底划过,说出的话却依旧平铺直叙不带半点起伏:“毕竟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秋离冷哼一声,从袖中甩出一叠账本书信:“你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让我去勾引忻王外面的姘头,搜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吗?”
李慕歌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世上除了你,谁还能让这些烟花女子舍弃权贵,倒贴着以身相许?何况刑侦一事本就是你的专长,你说此事舍你其谁?”
洛秋离仰头看着他那弧线优美的五官,灼灼其华的双眼,弯如弦月的薄唇,忍不住狠狠道:“将军大人,你从来不照镜子吗?别人说这话我也就却之不恭了,你说这话我只觉得受之有愧。”
“秋离,难道这种事儿你还要我亲自上阵,事必躬亲吗?”李慕歌虽然语气充满宠溺,但个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令洛秋离顿时缄口。
不过洛秋离始终是洛秋离,若没有铁口直断洞悉人心的天赋与不畏强权百无禁忌的胆识,年纪轻轻也担不下大理寺卿的要职。
“你心里既然不想让他死,又何必当时故意把我调走。”他一句二十二个字,字字直戳李慕歌心尖,剜出一抹鲜艳。
“我是没想让他死,却也不关心他的活。”他将眼神移向窗外,轻扫着后院那一片连绵起伏,马上就要开败的雪梅,半垂的眼睫遮住所有心绪。
洛秋离知李慕歌已动了气,但他宁愿受到重罚也不愿任他自欺欺人悔恨终生,于是继续道:“绮莲村离盛乐大概三百里,去掉飞鸽传书所用的一天时间,你若赶去救他,就算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也需两天左右,加在一起共是三天。而这三天,对于一个武功尽失的人来说,其实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见李慕歌神色不善,他缩了缩脖子,将所有形容凶多吉少的“金玉良言”全部吞回腹中,只好潦草敷衍道:“比如,昏过去什么的。”
李慕歌的脸上虽然还挂着一抹笑,但眼底已结成三尺冰霜,这时候洛秋离若还不知道进退,恐怕实在有辱他那一副擅长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玲珑心窍。
翦水秋瞳轻眨两下,唇角配合地弯起一道明媚的弧度,颊边漾起的两个酒窝着实让人甜到心里。
李慕歌知他故意卖乖,且刚才他所言也全是为了自己,于是也不与他计较。只换个话题与他交代:“我已用季意然的贴身信物约了忻王后日在春溪楼秘会,皇上那边你不用管,你只需把季意然给我料理妥当,需知那襄王可不是个易与之辈。花上十二分心思也是很有必要。”
洛秋离郑重的点点头,瞬间又转为一脸嬉笑:“那我可以走了吗?将军大人?”
李慕歌点点头。洛秋离立即弯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告退之礼,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他一副活宝模样,李慕歌着实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
若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经历那些残酷的事情;若不是因为跟着自己,他不会看到什么叫做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若不是因为自己,恐怕他确实能够长成一个真正的“活宝”——有着明朗的内心,澄澈的笑容,纯净的眼神,幸福的人生······
但现在的洛秋离已经被环伺的危险与无处不在的权谋,淬炼成了一个外放内收,善于伪装之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从一个无忧少年变为一个看事洞隐烛微,虑事条分缕析,做事深中肯綮,处事手段齐全的深沉青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从自己充满孩子气的“弟弟”变成了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战友!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人们称为“玉面阎罗”,谈笑间便令樯橹灰飞烟灭?
是在身陷朝堂的尔虞我诈之时,还是在与权贵的虚以委蛇之际?
现在的他,确实对自己以后平定天下大有裨益。
但这对于洛秋离自己,又是否有益?
这时,他忽然想到故安,又或者是顾言曦。
或许自己之于洛秋离,就像当年的季长风之于顾言曦。
用举手之劳的恩情,就束缚了他一生的轨迹。等到想去分辨幸与不幸时,事已至此很多都无法说清。
否则,他的眼神不会总是清冷而寡淡,似深还浅间始终带着一点疏离,透着几分倦意。
这时,他又蓦然想到:那夜月色泛滥春江潋滟,烟波浩渺中顾言曦身披月华端坐舟前,弹指一拨就是一段锦瑟流年。但他却噙着几分无奈,幽幽叹道:做我的朋友没有什么好,甚至全都是坏。
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李慕歌有些发怔的看向镜中的自己,眼底的痛楚到底为谁而种?眉峰一挺,握在手中的翠玉茶盅径直飞出,只听哗啦一声,瞬间玉破镜碎,满地尖锐。
事到如今,他还要对他念念不忘吗?
可他对他念念不忘并没有什么好,甚至全都是坏。
因为若不能忘了对他的爱,就必须记起对他的恨。
当夜将军卧房的灯一夜未熄,舍下奴仆不敢轻扰,待到晨间送来洗漱之物,只见桌上油尽灯枯,地上满眼狼藉,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终于完结了,到这里为止,大家的身份也明了了,一些以前的事也都交代了。
李慕歌的“阴谋”也得逞了。
下面一卷就要开始相互摊牌,进入相爱相杀的永恒主题了!
一想到相爱相杀,我就开心的不行~~~
☆、花开荼蘼
朦胧间,顾言曦似乎看到前方不远处飘着一盏提灯,似远还近,若虚若实,幽幽的散发出层层橘红色的光晕。于是双脚不由自主向前迈出,跟着这世上唯一的光亮徐徐前行。
他越走就越觉得身轻如燕,仿佛丢了肉身也扔了烦恼,一时间竟有种“身如棉絮,飘然若雪”的错觉。
似乎走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在一瞬。前方的光亮戛然熄灭,眼前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一条长河赫然横越眼前,凭空打开另一幅画面。
半眯着眼见那河面静好流水娟娟,他心中陡然升腾起从未有过的平静。
放佛一生的起承转合刹那间全都化作面前的这条长河,所有的曲折崎岖也不过是河岸蜿蜒,而那些奔腾着的波涛汹涌也终归万籁俱寂。
一时间,只觉无波无澜、无欲无念、无喜无悲、无牵无挂,生命戛然而止却又无限蔓延。
此时一只小船缓缓飘来,船上虽空无一人,却能准确无误地停靠在他的脚边。船身随波轻摆,像是一种邀请又像是一番催促。
顾言曦好笑地看着这只小船,不觉诡异只觉可爱。顿了一会,彷佛是在对船说又像在自言自语道:“你可是要渡我过忘川?”
此时此刻,他心里明镜一般,非常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心往何方。
小船无语但船身依旧摇摆。顾言曦摇头轻笑,一撩衣袍旋即踏上舢板,随波逐流远遁红尘。
小船载着他渐行渐远,缓缓驶向河岸对面。
河岸对面是一大片开得正旺的花海。那花海连绵起伏无休无止,颜色比新娘的胭脂更艳,比涌出的鲜血更烫,映得他脸上如火如荼——似是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但又似生命即将燃烧殆尽。
“彼岸花开开彼岸,独泣幽冥,花艳人不还。”他微笑着望向那片花海浅吟低回,语调不见凄厉只见明朗,伴着潺潺流水源远流长。
正是身心飘然时,他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由心底传入耳中:“言曦醒醒,言曦······”一声重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熟悉至极又可怕至极,瞬间搅乱心中所有平静。
顾言曦当即蹲下身子堵住耳朵,在船上缩成一团,企图屏蔽掉所有声音,却终是徒劳无功。声音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让他想起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拾起的牵挂也越来越重。
直到那一句“顾言曦,你难道就不管季意然的死活了吗?”清晰传来,他终于选择丢盔弃甲,只能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准确的放出了那个被称作军神的顾言曦,同时也决绝的封闭了真正的顾言曦。跨越生死,束缚身心。
他眸色一暗,季长风憔悴的病容悄然浮现眼前。幔帐之中病榻之上,他紧握着他的手嘴唇翕动,艰难却坚定的喘息着:“曦儿,意然就交给你了,从今往后无论对错不计生死,你都要帮着他护着他。助他达成我未竟之志,复立大襄一统天下。”
天地牢中,季意然气极反笑,从袖中拿出一截海棠枯枝扔向对方,咬牙道:“若谈公平信义那这‘折枝之誓’又当如何?”
他扯过“千情丝”,在他颈项勒出一道血痕,愤然道:“你现在离开不就是为了去找他?”
火光冲天万殿倾倒,皇甫广帛专注的视线穿过金戈铁马、遍地横尸直直地望着他,百转千回辗转反复,最后将所有的惊与怒、恨与怨、爱与痛,俱化作冰冻三尺的冷漠。
他举剑向他斩来,却被他一剑贯穿胸膛。鲜血流经剑纹的刹那,皇甫广帛看向他的眼神,分明在说:顾言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该这样对我。”
乱葬岗上,焦尸遍野。
那夜的月光出奇地亮,照出了他心底最深的绝望。
他不停地挖、不停地找,不停地拒绝皇甫广帛已死的事实。直到筋疲力竭地倒在尸堆之上,才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始抽泣。
从高到低,终至无声······
那一刻,相思成灰,肝肠寸断。
眼前走马观花,往事历历在目。顾言曦无助的瘫软在船舷旁喃喃自语:“原来我还不能死······”复又痴痴一笑。
这一刻,他终于深刻地明了:什么叫做生比死难。
看了看波澜不兴的平静河面,他毫不迟疑的一头栽下。身体沉入河底呼吸却越加顺畅,就这样被吸入了水流深处的另一团光亮。
床上之人两排浓密的睫毛如蝶翅般轻颤了两下,坐在窗边的李慕歌立即心有所感,走到床前看着他屏气凝神。
顾言曦缓缓张开双眼,朦胧间只见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映入视线,他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心中却又一片了然。
李慕歌见他终于清醒,多日来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暗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但眉梢眼角却不露一丝情绪,只是挂着那他惯有的笑容。
此时二人都已卸下身份的“面具”,但却卸不下心防。视线相触的刹那,千言万语俱化作无言以对,没想到二人的再次重逢竟是这样的寂寂无声。
忍不住有些失望,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在意料之中。
顾言曦,张了张嘴试着开口打破僵局,却喉咙生疼,努力了半天挤出了一个“你”字却是干涩沙哑,难听至极。
李慕歌用手指堵住他的唇,展颜笑道:“你足足昏睡了七天七夜,先别强说话以免损了声带。”
顾言曦满眼奇怪的看着他,心中已高度戒备。他对他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事到如今,难道他还以为自己的真正身份能瞒得住他吗?
彷佛读懂他心周边所想,李慕歌眼角轻抬,笑意不减地反问道:“你以为我对你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是该对恶语相向,还是该将你千刀万剐?”
他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