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吱呀”一声,那铜门竟自己开了,里面延伸着一条芳草绿遍的红稀小径。
门内月色皎皎路陌雾深,似入仙境。与门外的阴暗可怖大相径庭。
李慕歌刚要大赞一声,只听故安幽幽道:“你刚刚看到的毒物并非寻常毒虫,它们都是昔日天魔教中供养的圣物,也是魔尊哑红音的心血之作。而飞入这门中的那只状若雪梅的小虫,叫做‘折梅’,看似无害却中者无解,连下蛊者都不能解!不知比那五花大蜈蚣之流要厉害凡几。”
“那你体内的月檀蛊,是不是也是·······”李慕歌问得有些迟疑,只因他从未想过故安竟与天魔教有关。
“是。”
他问得欲言又止,他却答得干脆利落。
毕竟那已经是段很久之前的往事了。
李慕歌闻言也不在意,握了他的手走向花径。
其实他是谁,对他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至少在此时此刻,仍是无关紧要。
花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颗夜明珠,映得花瓣暗香浮动。
穿过花径,迎面竟有一条地下河缓缓淌过。河边栽遍梅树,花树摇曳落英纷纷,似是就这样重复轮回了百年。
“如此花树不腐,无风自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一切不过是蛊。”故安淡淡地瞟了一眼那落下花瓣,只见那花瓣落下后又自动飞起,停于树梢又悄然落下。
“看来咱们误打误撞,很有可能是端了那魔尊哑红音的老巢。”李慕歌有些得意洋洋。
故安却没有他这般乐观。魔尊的老巢岂是他说端就端的?
这时,他见树下立了把油纸伞,似乎有了些年头。伞旁放着一支笔,笔下散着几张花笺。细细看去,只见那花笺上提着一行蝇头小楷,字迹清隽却又透着抹洒然。
上面提的是一首《虞美人》: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
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那墨迹已浅,却情深不倦。
故安看着那首词若有所思道:昔日,他在天魔教中,不曾听闻哑红音偏爱梅花,只知道他院子中种的都是五彩斑斓的毒花。就是赏花时,他看的也都是牡丹芍药这些国色天香,从未注意过梅兰竹菊这些清淡素雅。
正在他思索间,李慕歌忽然拉了他的手向前走去,且边走边道:“这些个破纸有什么好看的?走,去那边看看,小爷见那里有扇雕花檀木门,看着就气派,里面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你刚刚还觉得那玉箱不错,说那里面肯定有好东西呢?”故安闻言立刻反唇相讥,但却并非停下脚步,也未向往常那般甩开他的手。
李慕歌嘿嘿一笑,转头无赖道:“世事难料嘛。”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番外—犹恐相逢是梦中(下)
走入那扇雕花檀木门,眼前的景象令故安不由眉头一皱。
花木扶疏水光掩映,舞榭歌台帐挽流苏。
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景一致,俨然就是将天魔教中哑红音的那座“惊鸿照影楼”原搬了过来。
难道这真是哑红音的墓?
“看小安的神色,恐怕这还真是那魔头的老巢?”李慕歌眸中一转,已心下了然。
“你又知道了?”故安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指了指躺在廊椅上的一柄青色的长剑:“那这柄剑的来历,你知不知道?”
李慕歌摇着扇子,一派悠闲地走过去。拿起那柄长剑看了看,又摇了摇头。之后,他拔剑出鞘,只见眼前蓦然爆起一阵剑光。
剑光如秋水,剑气却似寒风。单是出鞘,已可伤人。
李慕歌自然不会被它伤到,剑气迸发的瞬间他已运起护身罡气,阻断所有伤害。
“真是把好剑!”还刀入鞘后,他忍不住大赞一声。
“剑是好剑,也是难得一见。不知李兄可有眉目?”故安看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心中涌起一道快意。
“如此兵器,确实世所罕有。”李慕歌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见故安眉眼上翘,忽然眉眼一弯,话锋一转道:“但若有,这世间也只能有一把!我猜是昔年昆仑掌教断云远的那柄‘惊鸿’”。
故安沉了脸色不答,算是默认。
“那你可知这又是谁的兵器?”故安又指着“惊鸿”旁边放着的一把匕首般大小的刀片问道。
“这是个什么兵器,长得这么古怪?”李慕歌拎起那刀片,发现那刀片看似是一片,其实却有五片。只因刀片极薄又合在一处,所以才看不出来。
左右看了看,他果断地摇摇头,表示这次确实把自己给难住了。
故安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点得意,却故作淡然道:“这是魔尊哑红音使过的一把刀,名唤‘照影’!只是自他当了魔尊以后便再没在众人面前使过,只是私下里会偶尔练上几下。”
“伤心桥下出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惊鸿照影楼’?看来这哑红音与断云远倒是有些渊源。”李慕歌放下“照影”摇摇头,拿起刚刚被它压在身下的一张花笺,幽幽念起: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念罢,他叹了一声:“恐怕这二人不止是有些‘渊源’了。”
将花笺放回原处,他伸手推开了屋前的大门。
门内与门外一样,都是哑红音住处的惊人复刻。
“红烛摇曳,芙蓉帐暖。你们这教主大人怎么活得这么···”李慕歌顿了一下,拿起一件搭在屏风上的红色锦袍:“这么香艳?”
故安看着桌上缠着几缕长发的木梳,有些发怔。
这一路行来,虽然看的是哑红音生前居所的还原,但这还原的又不仅仅是这居所的风貌。倒像是在还原他人生的某一时刻。
否则为何笔墨随处散着、刀剑随意摆着、脱下的衣还搭在屏上,杯中的茶还剩半盏,连这梳子上的发还未绕完?
这时,他忽然背脊发凉,猛觉有一道阴冷的视线自后窥探,悄无声息却令人悚然。
他立刻将头抬起,恰自面前铜镜中看到有红影一闪,飘忽如鬼魅。
李慕歌见故安蓦然一僵,淡眉蹙起死死地盯着那面铜镜。立刻走过去拍了一下他道:“没想到你相貌平平却这么爱照镜子。不过我可告诉你,在死人墓里照镜子可不太吉利。”
故安眉间仍未松开,闻声应道:“是不吉利!”他转头看向对方,继续道:“我想我知道,这是谁的墓了。”
“谁的?”
“断云远的!”
“可这明明就是哑红音的住处,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李慕歌目中露出不解。
“住处虽是哑红音的,但记忆却是断云远的。”故安转身指着正对着铜镜的一幅画道:“这画上之人虽然眉目神态与魔尊哑红音大相径庭,单样貌却分毫不差。”
李慕歌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画中之人眉目清朗神色恬淡,确实不像那个浓烈如火、花开荼蘼的魔尊。
那画旁提着两行词,虽不知题词之人意欲为何,但却不禁令人心生怅然。
那词道的是: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时,故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据我所知,哑红音不喜梅花,只爱牡丹芍药这些姿容艳丽的花种,你看自你我二人一路行来,见了多少与梅有关之物?一个人绝不可能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放到自己的墓中陪葬。”
他抬手向窗外一指,继续道:“这里的花草虽与惊鸿照影楼,院里的花草陈设相同,但品种却大相径庭。真正的惊鸿照影楼里无花不毒、无花不艳。”
“还有这杯子里的茶,魔尊哑红音只喝酒,不喝茶;这屏风上的红衣,也与他平日所穿款式相差甚远;你再看这把梳子,若绕的是哑红音的发,就不该是黑色的。我幼时见他,这个人早已一头华发。”
“所以你的意思是,并不是哑红音将自己生前的印迹搬到了这座墓中,而是有人将自己记忆中的哑红音还原到了自己的墓中?但这个人,你怎么肯定就是断云远?”
故安沉吟半响,方幽幽道:“因为‘伤心桥下出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除了他,我再想不到第二人。”
李慕歌没有再刨根问底,而是又将目光转向那幅画,眼中情绪深深浅浅,有唏嘘也有遗憾。
或许,画中之人才是真正的哑红音,又或许画中之人曾是真正的哑红音。
真相到底如何,黄土一培,已散入风中不可闻。
帐前的红烛忽然摇了两下。
想想这断云远也是够痴情的,竟能找来千年不灭的鲛人泪燃烛灯。
只是逝者已矣······
李慕歌将心中那点怅然压下,挂上那抹刻着玩世不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道:“我记得那个道士还说过,人死了变成一缕幽魂后,生前的很多记忆也就都散了。所以变成鬼以后,恐怕是谁也记不得谁,谁也找不到谁。而像断云远这样死了也要找到哑红音,把他给娶过来,其所要耗费的心力恐怕不亚于练成天下第一。首先他要将对方生前的生活还原、生前的记忆拼凑,再借这些熟悉之物吸引他的魂魄;然后他死后还要记得自己是谁不让记忆遗失;最后就要碰运气了,若是哑红音放下执念已入轮回,他就是翻遍三界也再难重聚。不过今天见之,恐怕他是找到了他,也算不枉痴心。”
“人死都死了,再做这些还有什么用?”故安将背倚在墙上,要不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背脊发寒。
教主啊教主,我也算伺候了你三年五载,你又何必对我怀有敌意?
“人只有死了才会后悔,后悔了才想要弥补。生前做不到的,只好死后去做。虽然听着挺悲凉的,但也总比故事自此戛然而止要好些。”李慕歌话音刚落,就压到故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暧昧:“不知我死后,小安会不会也给我下个这么‘壮观’的聘礼?”
他口中所说的聘礼,自然指的是这个专为娶到做了鬼的哑红音而建的墓。
故安这回没有冷脸相向,而是眼梢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若是做了鬼,我可能会考虑娶了你。”
说到“娶”这个字他故意加重力道,同时借机反将李慕歌压到了床上。
他用指尖挑着他的下巴道:“仔细看看,这副皮相也不怎么讨厌。”
李慕歌在被他“调戏”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一脸漫不经心的笑。见他欲将手收回,赶忙将其握了回来。
“小安,怎么不继续了?”
故安起身踹了他一脚,冷笑道:“等你做了鬼,再说吧!”
李慕歌从身后将他一把抱住,一贯风流写意的眉眼此刻垂了垂:“小安,其实,我好想你。”
烛影摇了两下,垂下泪来。
屋中无风自起,纱幔捶地。
这一刻,岁月放佛停在了一个特定的时刻。那个时刻曾在故安得脑海中上演过千遍万遍,每次都蜷着身体不愿醒来。
李慕歌与故安走出墓穴后,却发现出来的地方并非进来时的地方。
他二人立于绝壁之上,只见脚下一片白浪起伏,山风掠过刹那间掀起阵阵馨香。
浩荡如海,连绵若雪,莹莹相叠,窈无穷际。
不是那闻名于世的香雪海,又是何地?
此时,朝阳初升,洒下点点淡金,映得那“雪海”波光粼粼,仿佛天降星河。
“总算是赶上了。”李慕歌抹了抹脸上的汗渍,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赶上了?”故安没想到再次见到这香雪海,心中倒是欢喜比怅然多些。
“今天是七夕啊,牛郎会织女的日子。”李慕歌以一种“你日子过糊涂了”的表情看向故安,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故安淡淡地“哦”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
“哦什么哦?我在七夕送你这么个大礼,你都没点表示?”李慕歌语气中带了点失望,夹了点委屈。
明知他是装的,故安却还是应了:“表示什么?”
“这个。”他话音未落,已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那一刻,白日如梦。
顾言曦倚在一把软榻上,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从头顶悠悠飘下的片片莹白,唇角不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时,一片莹白轻轻落到了他的唇上,令他蓦然响起刚刚的那个吻:那个带着梅的暗香、风的清冽,以及朝阳的暖意,落在他唇上的一片柔软。
望着那高高的宫墙,想着墙外街上的繁华,不知此时此刻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在街角一边吹嘘,一边摆下一出棋局。
这里是熹国的皇宫,不是江南的香雪。
只是不知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又有几分是梦,几分是真?
他忽然想起了那幅映在烛影之中的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呵···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在家写番外,我也是蛮拼的!
不过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就不觉得累了。
这个故事游离在正剧外,又和正剧有几分关系。但在这里面两大主角的关系明显要好些,剧情也轻松些。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这个情人节就让这两只一起陪大家吧!
☆、天魔再现
年少的记忆告一段落,季意然有些落寞地看着此时窗外飘入的白色花瓣,纷纷点点细碎如雨,在他眼前打湿了那个年少的梦。
梦里花落知多少?
春眠不觉晓。
察觉到季意然的沉默,李慕歌与故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争吵”下去。于是故安咳嗽了两声,打了个圆场道:“方才将军所言,确实棘手。此种诅咒对于熹国皇室来讲也确实刻毒。只是我二人只是略通武艺的江湖小卒,对此玄虚之事恐怕难以帮上什么忙。”
他的话音未落,李慕歌就立刻抢着附和道:“是呀是呀,这种事你该找道士帮忙嘛,若真有妖魔鬼怪也不是几下拳脚就能解决的。对了,在下刚好就认识一位法力高强的道士!”
季意然没有说话,而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浮上的茶沫,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二位可知,饮茶是要讲求时机的,太早了会涩,太晚了又会淡,热了烫嘴,冷了又伤胃。有时候想要饮一杯好茶,就要做到机不可失。”
说话间,他毫不吝惜地将手中的白玉茶盏一掷于地,优雅从容地接过身旁侍从恰好递上来的第二杯茶,浅浅一啜,满意笑道:“这茶若老了,饶是再好的茶具也是无用。”
李慕歌何等心思灵巧,闻言立即会意。于是立刻上前抱拳道:“既然我二人这么投将军的时机,这么合将军的意,恐怕就算来了什么道法高深的大师也无用武之地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情势于他们不利,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落得满盘皆输。
而且从这冒牌货对他二人的执着程度来看,必是一来时间紧迫,已容不得他再去寻其他人手;二来他肯定是也不愿声张此事,所以利用像他们俩这种毫无背景的江湖人士,简直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