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去,那黑影正是昨夜遇见的“李无名”。
但见他纵身一跃,一个鹞子翻身已轻松落到巨蟒背后。随后银光乍起,一条直线从上至下流畅划过,直线所过之处那条赤鳞巨蟒霎时被一分为二,血浆溅出染红天地。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这震慑人心的一幕时,李慕歌不动声色的瞥向故安,虽然他此时和平常一样冷冷清清神色寡淡,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依旧能看出端倪。
只见他的目光略过了所有此时值得注意的事情,而单单只停留在了“李无名”的那把劈蛇的匕首上。
李慕歌看着那把匕首,眼中一亮。
这样外在锈迹斑斑犹如破铜烂铁,但刀锋却如寒江映月,瞬间销金断玉的匕首可不多见。
而他刚好在故安的手中就见过一模一样的一把。
唇畔上挑,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故安一眼,心道:这么冷清寡性的人,风流债倒是不少!
事情果然很有意思!
不过当李慕歌与故安双双站在祠堂正中,被千夫所指之时,他就觉得没那么有意思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无奈苦笑。
这一来人不是他俩杀的,二来蛇也不是他俩引的,何况他们还救了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结果现在居然全村都同仇敌忾地说是他俩触犯了“蛇魔”,才害得村中遭此劫难,群情激昂的要拖他俩去祭祀以平息蛇魔怒气,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简直是愚不可及,果然是蛮夷之地!
李慕歌在心里已经将绮莲村从上到下,从祖宗十八辈到眼前的第十九辈通通都骂了个遍。冷哼一声,他拉起故安抬腿就走。这乌乌泱泱的一通讨伐,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这时,几个村中壮汉拿着粗木大棍挡在了他们身前,抬棍就要打下。
李慕歌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只身形一闪,不仅躲开了攻击,还带着故安走到了门前。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惊诧之下不免畏惧,一时间再也不像方才般气势汹汹。
这时“李无名”拍了拍手,大笑道:“兄台,好身手,这么俊的功夫恐怕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不知可否报上姓名。”
环视一周,李慕歌无奈一笑:“看今日这番光景,恐怕也是多说无益,不如后会有期!”言罢他挥了挥折扇抬步就走,却在左脚刚要迈出时停在了原地。只因“李无名”已在一瞬间将他的前路铺满了“毒针”。
虽然那毒针已细到几不可见,但由于数量众多又在白天,所以阳光一照自能反射出截截亮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李慕歌见状,心道这毒针为何如此似曾相识,倒让他不禁想起了水芙蓉屋前的那一夜——那漫长而诡谲的一夜。
这时“李无名”走到李慕歌身边,右手一扬,祠堂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既无呵斥也无议论。
“看来‘朝廷命官’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啊。”撇撇嘴,李慕歌不置可否。
“确实,我也深有同感。”“李无名”轻轻掸去李慕歌肩头的灰尘,继续道:“所以无权无势时还是要学会识时务。”
“恐怕你这‘权势’也来路不正吧·····”李慕歌饱含深意的看向对方,似是一语双关。
这时,从刚刚一直安静的就好似透明人的故安突然挡开了徘徊在李慕歌肩头上的手,将李慕歌拉向身后。
这时他附在“李无名”耳边轻声道:“我们是从熹国来的,见过真正的面具将军李无名。”
“李无名”不自觉地扫了他一眼,之后立刻轻蔑一笑,如法炮制对故安附耳道:“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李无名’。反正戴上面具,谁都可以是‘李无名’,只要面具够真、够精致!”这时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副血色玉面,玉面上半部嵌着一张状似蝶翼的黄金面具,此时看来,除了五官轮廓与皇甫广帛的那副不同,其它地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精细程度简直令人拍手叫绝!
故安静静地盯着“李无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不再开口。
因为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无论他们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眼前这个人都不会放他们离开。
但他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不想放他们离开?
他当然绝不会相信他只是和那些村民一样,为了平息什么蛇魔之怒而打算拿他俩去祭祀;也绝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只是要留他俩在此澄清误会。
那是因为他吗?
可他昨晚明明已经暂时消除了对方对自己的怀疑!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虽然他没有怀疑自己,但无论是之前在熹国权贵眼皮底下的只身犯险,还是现在处心积虑地冒充敌国将军,来到这样一个蹊跷古怪的村落,他的出现似乎总是与自己的行踪不谋而合。
这样想来,只有一种可能:他的行动与自己的行踪,被有心人刻意绑在了一起,进行了利用。
那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这么做又有何目的?
巨大的失望在心底层层漫起,但很快又被一种深切的担忧所取代。
季意然,你堂堂大襄君主,竟被人利用至此。你怎么对得起九爷穷尽一生拼来的那半壁江山?
如果令你犯下这重大错误的人是我,意然,你又让我如何对得起九爷拼来的这半壁江山,对得起他自己为这半壁江山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故安在心中苦笑一声,看来他是暂时去不了盛极胜了,因为在那之前,他必须要把威胁到季意然的这个人给揪出来。
“处决!处决!处决!处决!······” 彷佛是受到某种蛊惑般,周围村民开始齐声大喊。
“咱俩是落入某个邪教组织了吧?而且这组织的头儿,不仅武功高强还擅长使毒,假冒他人还有恃无恐!” 李慕歌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引得那此起彼伏的讨伐声明显一滞。
故安一如往常般冷着脸没有理他,但李慕歌却不知为何心头一跳,隐约间感到一阵不安。
“此等不祥之人只会招灾引祸,不如速战速决!”假扮成“李无名”的季意然说话间已身形一闪,翻过手掌屈指为爪直取李慕歌的咽喉。
李慕歌未料到对方说出手就出手,迅速甩开心头的不安立刻向后弹开,但不料还是慢了半拍,虽然躲过了劲指锁喉却怎么也避不开毒针刺心。
所谓生死有命,而他又一向自诩“命不该绝”,所以干脆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不过上天果然待他不薄,没有预期的疼痛也没有死亡的笼罩,他只觉一阵劲风在身前从容划过,一股熟悉的茶香穿过鼻端,张眼看去只见数枚毒针已被故安紧紧夹在指间,同时对方也被其逼退了数步。
故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不由心下讶然:原来保护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变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没有给李、故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季意然见一击不中立即继续猛攻,一掌直取故安面门。
故安拉起身后李慕歌闪身避开,指尖毒针齐发,以牙还牙。
季意然轻蔑一笑,长袖一挥抛出一捧紫雾。李、故二人忙掩住口鼻闪身躲避。这时只见雾中寒光一闪,一道锋利激射而出,赫然竟是刚刚剖开巨蟒的那把匕首,直直射向故安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柄白玉折扇掉落于地,与此同时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紧随其后,电光火石间狠狠地攥住了那把直取故安要害的匕首,将其击飞了出去。
李慕歌挡下这一击后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顾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转头看向故安道:“你没事吧?”
故安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右手面无表情。
“能接桩寒玉匕’固然不简单,但你再不简单,这只手恐怕也要从此作废了。”说话间季意然再次发起进攻。只见无数暗器瞬间齐发,各种剧毒漫天袭来,夹杂在这死亡的阴影中的是他残忍而冷酷的声音:“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既然右手废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我送你一程?”
季意然抽出腰间软剑,打算给对方最后的致命一击,却不料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且消失地无声无息毫无预兆。
正在此时他心下乍然一惊,惊魂未定时颈项处已被贴上一层冰冷的锋利。而那柄锋利则正是淌着李慕歌鲜血的“寒玉匕”,威逼着他的脉搏嘲笑着那一层皮肤的脆弱。
“放我们走。”李慕歌起了杀意的声音在他耳后冰冷响起,一反平日的漫不经心,此刻只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季意然闻言扯起嘴角立刻冷笑道:“就算我放你们走,那些徘徊在村外的巨蛇能放你们走吗?”
“那你就送我们走!”他话音刚落,刀锋就下压一厘,季意然瞬间只觉颈项处划过一种细微而尖锐的疼痛,于是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阴鹜。
故安见状,心下一惊,但见李慕歌只是虚张声势未下狠手,因此也没阻止。
“送走你们?送走你,你的手,必废无疑。他的命,也绝不久矣!”冷哼一声,季意然用眼神示意故安刚刚接下毒针的手指,“我射出的暗器向来只能躲不能接,尤其是这‘毒针’,看似细小无害却是个雪花的形状,每一边都是利刃,碰到就是一道极细的划口,我想他的手上现在恐怕已有上百道肉眼不可见的细痕。毒性也早就四散开来。”
李慕歌受了伤的右手,一直吊在一侧微微颤抖,而他脸上却从未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但当听到故安身中剧毒后,他的眉头却紧紧地打了个死结。
“你给他解药,送他走。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留下来帮你。如何,将军大人?”李慕歌虽是询问的口气,但握着寒玉匕的手已开始慢慢加重力道,寸寸逼近,由不得对方说一个“不”字。
与刚才的浅尝辄止不同,他这次是下了杀心发了狠劲。
只因,这个人竟敢伤了故安!
这时,故安突然伸过手来握住李慕歌的手,止住他下压的力道,沉声道:“你这样是无法逼他就范的。”
季意然闻言,挑了挑眉有恃无恐道:“这位兄台,倒是个聪明人。”
李慕歌有些不满地瞪向与他暗中较劲的故安,神色中毫不掩饰地写着四个字:妇人之仁!
尽管如此,他还是顺了故安的意,没有再加重手中力道。
只是他也没有放过季意然意思。
“他是比我聪明,但这刀子下的事还得小爷我说的算!所以我提出的条件,你还是莫当儿戏的好!”
“兄台放心,本将军若将二位当成儿戏,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试炼二位的身手。”季意然虽然心中不悦,但一双凤目看过去已化解开脸上所有的戾气。
“哦?试出又当如何?”李慕歌见状,也学着他的模样,露了一脸的笑里藏刀。
跟他虚以委蛇?简直是白费力气!
“既是实力不俗者自当物尽其用,在下只是想请二位帮我一个忙。”季意然此时脸上虽已挂了和善的笑意,但话语之间却暗藏着不容他人拒绝的胁迫之意。
“既然要帮忙,你这可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李慕歌这时突然发难,被故安握住的手刹那间就在季意然洁白无瑕的颈项上又划出一道触目惊心伤口。
这道伤口完全不同于之前划下的那一道浅浅细痕,此刻只见汩汩鲜血登时汹涌而出,令在场众人无不大骇。
故安见状,大喝一声:“李慕歌!”同时本能地扣住对方的脉门。
李慕歌霎时腕间一酸五指一麻,寒玉匕顿时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这时,那些原本守在季意然身边的侍卫也都反应了过来,立刻抽出兵刃将李、故二人团团围住。
李慕歌有些诧异地看向故安,那双一向明媚的桃花此时悄悄遮了一层阴影,阴影之下则是一抹由来已久的失望。
故安淡淡地将眼神移开,不愿去看他的眼睛。而他的心底也不知为何,竟陡然升起一抹心虚。
而这抹心虚竟鬼使神差地让他破天荒地编了一个谎言,去向李慕歌解释自己的行为。而他做事向来不曾向任何人解释过,也从不需要他人理解。
但这一次,他竟不愿让他误会他。
所以当那个解释脱口而出后,连他自己都不由一怔。
“你的手和我的命还在他手上,你不能杀了他。”
李慕歌抖了抖发酸的手腕,向他抬眼笑道:“故安,我没想杀他。”
那个笑容并不真诚,所以看得故安心头一阵火起。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明月
推开那根手指,故安笑着问季意然:“谁的这里又不柔软呢?”
季意然看着那抹笑,想要出口的反驳,终是收了回去。
他转过身,对四周村民高声宣布道:“这两个人是本将军的人,刚刚不过是我与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各位莫要当真。至于什么惹怒蛇魔之事,我觉得应与他二人无关。”
权柄在握,自然说黑就是黑,说白便是白。虽然绮莲村虽只是个山野小村,但面对强权时也懂进退。即使村民们都心存怀疑,但谁也没有站出来质问。
除了向九富一家。
他仍旧抱着儿子那支离破碎的尸身老泪纵横。此时闻言,眼中立刻涌上熊熊怒火,咬牙切齿地向季意然怒吼道:“将军大人,为了对付那蛇魔,我帮了你这么多,以至落到幼子惨死的下场,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哦?原来真有蛇魔?”李慕歌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转了转那把“受了伤”的玉折扇,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向九富的话,就如一颗石子投入到暗涌起伏的平湖之中,刹那间就令滚滚波涛翻上了湖面。
人群之中开始传出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再不似方才般隐忍顺从。
“老向,你怎么能去招惹那怪物?”
“咱们村这几年好不容易刚平静下来,你却招来这种祸事!”
“哼!我就说这些外人带了晦气进来,什么将军皇帝的,在这个世道,谁能管上谁的死活?”
“谁让你去招惹那怪物,你儿子小宝恐怕也是死有余辜。”
向九富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的愤怒已转为杀意,身体毫不犹豫地已扑向来人。但他还未扑到那人眼前,那人已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同时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向九富见状呆了一下,但手中的拳头还是挥了出去。这一拳,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幼子。
若真是死有余辜,也该是他死有余辜。
李慕歌依旧转着那把玉折扇,脸上也依旧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丝毫没有受到那只血流不止的左手的影响,整个人意态悠然。
季意然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心中不由为他赞了句:好!
这时,李慕歌偏头贴在故安耳边,悄声道:“真没想到,你这人竟然这么有正义感,都伤成这样了,还动用内力多管闲事?”
他指的当然是对向九富出言不逊的那人忽然蹲下身体疼痛不止这件事。
故安收手还袖,斜他一眼,冷哼道:“你又知道了?”
李慕歌的一双桃花弯出一道温柔的弧,语带宠溺道:“谁让我的眼睛总是离不开你呢?”
这话虽然听着像句轻浮的调笑,但他却说得无比诚恳,甚至诚恳得还有些无奈,有些身不由己。
故安虽然外表冷淡,但却心思玲珑。
闻弦音而知雅意,窥一点而晓全貌。
所以,李慕歌对他是个什么心思,他又怎么可能全然不知?但他却只能佯装不知。
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