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对我得寸进尺!我对挚友尚且如此,对你也就可想而知。”
“那他刚刚为什么没有认出你?”此时的李慕歌又恢复一脸笑意,他自动忽略掉故安的威胁,直击重点。
故安有时真的很欣赏李慕歌,这样的人不该只是一个混迹市井浪荡江湖的无名小卒。或者该说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混迹市井浪荡江湖的无名小卒。
“你刚刚不是问我‘想不想死’吗?我当然不想死!所以我才带了这个。就为了防止仇家追杀。”他扯了扯自己的面皮,一脸淡然地解释了对方的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会如此干脆地和盘托出,或许是早已明白:在聪明人之间,有些事一旦露出马脚,那也就不必再多做无谓的掩饰;又或许是那些往事,重若千钧地压在他心底这么多年,早已超了负荷到了极限,令他身心俱疲。
如今,他不过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说说而已····
而这个人之所以会是李慕歌,不过是恰巧罢了!
“那我能看看这‘面皮’底下的真容吗?”李慕歌向故安的脸伸出手,却如意料之中般被狠狠挡开。
“好小气。”他扁着嘴故作委屈道。
“此时看与不看,又有何分别?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有些话,他不说他亦清楚;有些事,未到时候最好还是心照不宣。
李慕歌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于是转换话题道:“既然你现在找到了玉箫的主人了,那还去不去盛极圣?”
“当然要去,既然有机会前往江湖第一国,为何不去?你不用害怕我突然‘过河拆桥’”!
“那就好。”李慕歌打了个哈欠,突觉有些困倦,于是准备就寝。
“你睡不睡?”他拍拍身边空位,问向故安。
故安摇头,举了举酒杯,淡然一笑。
李慕歌见状,于是不再多言倒头大睡。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该留些空间给对方。
故安拎着酒壶斜倚窗边,却并没有举杯邀明月,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呼吸逐渐均匀的李慕歌身上。
一番坦白,是自围还是纾解?已不容他再去追想。只觉自己与那李慕歌的羁绊似乎越来越深,屡屡超出自己掌控。
而今夜与皇甫广帛的相遇,又究竟是偶然的邂逅还是刻意的安排?
既然他没死,为何他从不离身的玉箫却会在盛极圣的武帝手中?若是因为战乱偶然流落,倒也罢了,若不是,他与盛极圣的关系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所以,青玉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解决后赶快去盛极圣一探虚实!
他脑中虽在飞快地盘算着这些事,但那愈加强烈的醉意也在迅速地侵袭着他的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不由自主地合了双眼,偏头倒在了窗边,沐着朗月清风渐渐睡去。
这时,本该已经睡去的李慕歌却忽然睁了眼。只见他走到他的身后,悄悄为他披上一条薄被,动作极轻极柔。
轻得就像他唇边悄然而至的叹息,柔得就像他眼底不由自主的温柔。
月色溶溶,此时他蘸一抹月光,将故安的身影细细勾勒于瞳孔深处,一笔一划深刻隽永,似是希望将他永远锁在自己的目光中,就这样永生永世一眼万年。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容易醉,没想到醉后你还是这样强迫自己清醒?没想到我还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从耳语到呢喃,从呢喃到梦呓······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夜暗行
故安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薄被。
转头看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李慕歌,他走过去将被子盖到他的身上,之后便转身出了门。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一个人生时刻中遇见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清的人会让他在这样的一个人生时刻中能够偶尔感到温暖?
或许这些温暖看似都是微不足道的,是细枝末节的,是难以注意的——比如在他满身秽物狼狈不堪时一个不假思索的搀扶,比如在夜深露寒时无意的一点关心······但却让他不自觉地心存感激。
轻叹一声,他走入尘嚣渐上的长街,慢慢消失于往来不息的人群之中。
而本该在呼呼大睡的李慕歌也在这时睁开了双眼。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身上的被子,他的眼神中像在回放着什么,就这样陷入了悠长的永寂。
结果,故安消失了一天,李慕歌亦消失了一天。
但二人却在月上中天之时,于琅玉阁的后门不期而遇。
故安和李慕歌看见对方后,都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看来他俩在不知不觉中已默契至此,为了不给对方带来危险,都选择只身前来。
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渐渐从相互防备的陌生人变成彼此关心的不算朋友的朋友了。
李慕歌冲故安耸耸肩,故作遗憾道:“看来故兄最终也没能甩掉我这个累赘。”
故安唇角微扬,淡淡道:“彼此彼此。”
“那走吧?”李慕歌当先跃过高墙,查探究竟。
故安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二人进到墙内后,再次走向水芙蓉的居所。
故安本来已准备好沾了“一眨眼”的银针,来撂倒潜伏在水芙蓉居所四周的守卫,却没料到此时此处却无人把守。
见状,他二人心中自然起疑,但总不能因此而坐以待毙。
于是李慕歌先行掠入院中,故安则躲于暗处观察,若有风吹草动也好一明一暗相互照应。
话说李慕歌来到屋前,使劲推了推门,没推开。又使劲推了推窗,又没推开。随即他运起内力击向窗棱,窗棱应声断裂,却不见室内情形,只见一块黑漆漆的板子钉在窗上,把窗户挡得密不透风。
李慕歌以指击之,发现那板子竟是生铁所铸,不由大为震惊。
无力地叹出一口气,他转过身,满脸无奈地朝故安招招手。
“我说怎么外面没有守卫了呢?原来这屋子现在是固若金汤、插翅难入了!”李慕歌敲着铁板对故安抱怨道。
故安看了看那铁板,奇怪道:“这板子怎么是从里面封住的?”
“为了不破坏屋子的外观嘛,这样外人就看不出这屋子被做了手脚。”李慕歌随口应道,话刚说完突觉不对,一句疑问立刻脱口而出,恰与故安异口同声。
“那在里面封板子的人,是如何出来的?”
“没想到咱们越来越有默契了啊?”李慕歌一脸促狭地朝故安眨了眨眼,对方则面无表情的别过头,转身开始检查房屋四周。
李慕歌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在那人背后做了个鬼脸,便也开始对门外所有的门窗进行查看。
“有没有其它出口?”李慕歌以目示意那些坚固生硬的铁板,告诉故安他这边是没戏了。
故安摇摇头,瞬间浇灭了他仅剩的一点希望。
“那他是怎么出去的?莫不是变成妖精遁地了?”
故安不去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自顾自道:“既然屋外没有出口,那出口只能在屋内。”
“出口在不在屋内我是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入口却不在屋外!”李慕歌耸耸肩,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现在变成飞虫也进不去!
如果他们不能进到这间屋子里,那就什么都不能印证,所有的推论只能沦为猜测。就算他们的猜测全都正确,恐怕过了今晚等这屋子恢复原貌后,所有的证据也会被全部泯灭。
故安闻言并未答话,只是径自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只见那匕首从把手到鞘套,都是锈迹斑斑,看上去十分破旧。
李慕歌干笑两声,揶揄道:“故兄,你拿出这么把‘老古董’作甚?不会是想拿它削开这些铁板吧?”
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面前那坚不可摧的沉黑铁板已被利落穿透,而上面赫然插着的正是那把被他讥诮的“古董匕首”。
此刻只见那匕首出鞘后,哪还有半点方才的破旧?
脱鞘而出的锋刃亮如月,寒胜雪。刹那间在黢黢黑夜中暴出耀眼寒芒,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此时竟一语成真。李慕歌半张着嘴,不知是该惊讶于自己的“铁口直断”,还是该惊讶于故安的“无所不能”?
真不知自己是撞上了一个如何神通广大之人?好像无论是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被他迎刃而解呢!
他的惊叹之语还未出口,故安已用那匕首在铁板上贯穿出一道裂口,之后利刃又急转直下将铁板彻底削空。
故安伸手接住被削下的那块铁板,对李慕歌淡然道:“走吧。”
李慕歌看着刚刚还无坚不摧的铁板此时已被掏成“铁框”,不由惊呼道:“没想到这把‘老古
董’竟能销金断玉?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
故安收起手中匕首,纠正道:“它不叫‘老古董’,这把匕首名唤‘寒玉’”。
李慕歌边随故安翻入屋内,边继续道:“你人就够冷的了,怎么手里的兵器也这么冷?干脆换个名字,别叫‘寒玉’叫‘暖阳’吧!”
故安懒得理他,触动屋内机关。只见床幔之后突然出现一条密道,望之深不见底!
“你是怎么知道如何开启这机关的?”李慕歌当先进入密道,发现里面一片漆黑。
“机关设计虽力求百变,但也万变不离其宗。当你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没什么难以破解的了。何况那天咱们闯进这里时,我已发现了这机关,回去又研究了下,此时不过按部就班而已。”故安边说边燃起一支火折,却见火光所照之处竟堆积着许多沙石。
“你说这是要挖开呢?还是要堵上呢?”李慕歌蹲下身拈了拈那沙土,只觉触手干燥,与洞壁上的潮湿截然不同。
故安扔下手中沙土,冷哼道:“快走吧,动作再不快点恐怕就要和封住这洞口的人撞个正着。”
李慕歌站起身,耸了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道:“撞上了更好,小爷我正想兴师问罪呢。”
故安斜他一眼,讥诮道:“以你被对方逼迫至如此境地来看,也可能是杀人灭口。”
说罢,他便举着火折向前走去,任李慕歌在身后如何聒噪也不再理他。
不消多时,二人便走到了密道的尽头。
故安轻轻推了推头顶的木板,皱眉道:“这出口的机关在密道外,若想出去一探究竟,只能强行破坏。”
李慕歌摇头道:“这密道外的情形我们一无所知,强行出去太过冒险。”
“也并非一无所知。”故安冷哼一声,继续道:“咱们不是已推测出青玉很有可能在替李晟忻办事吗?”
“青玉与李晟忻有关,水芙蓉又与青玉有关,现在又在水芙蓉的房里发现了一条密道,你是说····”李慕歌被故安稍一点拨立刻恍然大悟,只是话未出口就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
他正要反抗,却觉耳廓忽然一热,只听故安在他耳边悄悄道了声:“嘘。”
未几,暗道之外隐约传来一些声响,由远及近。虽然声音有些模糊但以他二人耳力已足够听清。
“吱呀”一声门响后,只听一个高亢的年轻男声语气不善道:“我家侯爷已恭候多时,为何你们主人还不现身?”
“我家主人行踪一向飘忽不定,我等也是听命行事,还望侯爷多多体谅。”回答他的也是一名男子,只不过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语气也颇为稳重平直。
故安听在耳中,只觉似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却又很难想起。
“体谅?我们好像一直都在体谅你们主人。”那年轻男子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充满不满。
“既然咱们双方已达成盟约,互相体谅也属应该。”那沉稳男子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不急不缓。
年轻男子刚张口欲辨,却蓦然被另一个男声打断。
只听那男声幽幽道:“我已为你家主人耽搁了多日,也担了不小的风险。今日他若还不来,就休怪我无能为力了,这条秘道今天必须毁去!”虽然他的语气并不如那年轻男子的激烈,却字里行间都透着股阴狠。
“侯爷难道就不顾这同盟之谊了吗?”问出这句时,那沉稳男子声音更加低沉,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那镇国将军已经在查了,我若是折在这了,哪里还有什么同盟?我这也是为了你家主人好。”这时那男子似是唤来若干守卫,秘道外响起一阵嘈杂。
“侯爷,可否再容缓片刻?”沉稳男子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一丝急切。
被叫做“侯爷”的男子并未回答他,只兀自下令道:“动手!”二字一出不容半点缓和。
他话音刚落,李、故二人就觉头顶上方的出口突然一阵震动,紧接着眼前便出现一道细缝。
故安见状立即灭了火折,二人不由分说,一前一后迅速奔回来处。
“怎么办?就算他们没有追上咱们,看到水芙蓉的屋子也该知道自己暴露了。”李慕歌边跑边喘,边喘边问。
“小爷你不是说撞上了正好兴师问罪吗?”顾安此时也是心中气闷,只觉自己自从与这人在一块,运气就一落千丈,遇上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不麻烦!于是不禁反唇相讥。
“我是想兴师问罪的,但现在为了避免伤及无辜,还是息事宁人的好。“而他口中的那个“无辜”自然指的是故安。
故安横他一眼,刚想大骂却见出口已近在眼前,于是只好作罢,奋力爬了出去。
只是上天似乎已经对与他二人作对这件事乐此不疲,于是他与李慕歌好不容易刚逃出秘道,就听屋外似有动静。
闻声,二人立刻蹲下身体隐在窗下。希望这午夜的寂静能将自己的行踪掩埋。
黑暗还是黑暗,寂静仍是寂静,但在李慕歌与故安耳中却充斥着布料摩擦着空气的窸窣,由远而近,锐利的划破这庭院的沉寂。
有人来了。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已死之人
有人来了。是谁?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抛却花花世界来到这隐晦之境?
深沉的夜色中染上一点突兀的白,那点白渐行渐近伸展成一道人影,但那人影却不像人,因为人通常是走他却是在飘,又着一身白袍,一眼望去就像是来自地府的幽魂厉鬼,说不出的诡异。
这时,李慕歌忽然将故安的手握进掌心。不同于他的清瘦冰凉,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令人不觉心中一安。
故安心中暗自好笑,他竟怕他会害怕?莫说是这种怪力乱神,就是面对修罗地狱,他也早已忘记了害怕的感觉。不过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却没有抽回手,任由他那不合时宜的担心继续在他的手心蔓延。
而随着那身影的逐渐靠近,他们终于看清他的面目。原来他们与这“幽魂”早有过一面之缘——昨夜在琅玉阁邂逅的白衣男子——即使在这萧条寂寥的黑夜依旧耀眼夺目贵气逼人。
“原来是他啊。”李慕歌见状,握着故安的手又紧了几分。
故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抹白色身影,带着专注的冷静,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你没事吧?”李慕歌伏在故安耳边轻声问道,他还记得他昨夜的反常,所以他越表现的若无其事他就越感到担心。
故安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将注意力放在前方。他的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彷佛那夜的一切不曾出现。
皇甫广帛看到房屋四周散落的门窗以及封在屋内的铁板,脸上不由一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晚了,还是来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