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元三年。
塞北蛮夷三十六部结盟进犯,十万铮铮铁骑挥师南下,踏破中原万里河山。
曾经的天府之国,瞬间变为人间炼狱;昔日的千里沃野,此刻战火连天,哀鸿遍野。
兴盛百年的“大襄王朝”,瞬间樯倾楫摧土崩瓦解,熊熊大火将皇宫连烧三天三夜,襄朝国主谨孝帝随国殉葬,太子彧年纪尚幼便葬身火海,皇亲妃嫔宫娥内侍,近千条人命尽数化做焦土。
一夕之间,宫闱软语不再,天家威严亦逝,只有地狱般的火光卷着尸臭挟着哀嚎,在襄安城的上空扶摇直上,似在嘲笑着这座都城昔年的繁华与兴盛。
而此时,襄朝九王爷季长风,尚在昆仑山修习武艺,因此逃过一劫。待他得知家国覆灭,中原沦陷之时,这天下早已易主。当他再次回到都城,目之所及遍地残败满城饿殍,万千宫阙只剩残垣断壁,家族至亲亦无处可寻,曾经所熟悉的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触及此情此景,他目眦欲裂,怒气攻心,双腿一软便扑倒在地,随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夹着刻骨仇恨满身屈辱洒于这焦土之上,亡国之耻灭族之恨自此根种,绵绵再无绝期。
之后,他隐姓埋名潜藏于都城之中,希望能探寻到当日侥幸逃出的族人下落,可接连数日等来的俱是噩耗。
看着北方蛮夷每日在自己的国土上烧杀抢掠,在自己的国土上相互争战,自己却无力阻止,日复一日的绝望终于将他压垮。
于是他提剑冲向蛮夷营地,准备杀到筋疲力尽,准备杀到至死方休,准备用他们的血去祭奠他的族人臣民。但却在双脚迈出的最后一刻停下了所有动作。
可能没有人相信他这一刻的退却是因为贪生怕死,但他确实是因为“贪生怕死”。
因为在准备赴死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这条命已不再属于自己,自己的这一生,也不再属于自己。
如今,他是季氏一族仅剩的一点血脉。所以,他早已丧失了年少气盛、冲动妄为的资格。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大襄王朝未来的命运,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如此深切的感受到:活着比死更加艰难。
而在往后的岁月中,他将对此感受得更加深刻。
满眼的血红被汹涌的泪水反复冲刷,那一夜,他瘫倒在月亮的阴影处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是夜他潜进火场,找到暗道,从中取出襄国玉玺。于城外南山之顶他仰天长跪,指天立誓:国仇家恨,此生必报。
同年,由于塞北三十六部同时觊觎中原王者之位,因此内斗不断,不到三个月便盟约破裂瓦解,遂开始了长达四年的部落混战,中原大地因此硝烟四起战火绵延,中原文明几乎被摧残殆尽,史称“胡塞之乱”。
在这场战争的影响下,塞北三十六部均被牵扯住精力,因此对长江以南的控制鞭长莫及。于是,
北方诸侯迅速南迁,江南诸侯也一夜窜起,天下枭雄纷纷在南方建国定都,称霸一方。但却无一
方诸侯举兵北上,收复中原失地。
而在之后四年的漫长争夺中,三十六部势力此消彼长,兼容吞并之下,最后只剩三大势力进行角逐:分别是后凉、南秦和中山,其中又属南秦皇甫家实力最为雄厚,定都襄安,纵横东西,封疆南北。
后凉与中山均向北退守,一在西一在东,三国以黄河为界,成犄角之势。
九王爷季长风一直在暗处召集旧部,韬光养晦,在乱世之中伺机而动。最后终在东边齐鲁之地建立东襄,以图霸业。成为北方唯一的一股中原势力。
至此,天下局势初定——北方后凉、南秦、中山、东襄各据一方,互相虎视眈眈;南方侯国并连,晋、熹、楚、越四国坐大。
极北有胡夏伺机,西北有吐蕃觊觎,西南有苗疆窥探,东南诸岛蠢动。
天下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十年后,东襄大军西征,历时两载,大破南秦,后先灭中山,再伐后凉,一夕之间荡平北方诸国,席卷天下,威震四海。
从此东襄统一北方,复立襄国,迁都襄安,设开国年号为“怀兴”。
历经数载崎岖,惨遭灭亡的大襄王朝再次入主中原,迎来复兴。可惜立此霸业的东襄王季长风却并没有看到这一天,在襄军大败南秦凯旋而归的途中,他终因箭伤发作加之多年积劳成疾心力交瘁而溘然长逝,享年三十有七,一世枭雄戎马半生却抱憾而终,令人不胜唏嘘。季长风死后,他
唯一的儿子季意然即位,子承父志复兴家国。
复国后他欲追封季长风为襄光武帝,自封襄阳帝。却在丞相顾言曦的劝谏下,只复国体、行国制、尊国礼、封国号,却不称帝。
只因天下并未一统,如果贸然称帝,一则会令其它诸国共同将矛头指向自己,对于刚刚统一北方元气尚未恢复的东襄实为不利;二则也会引起其他诸侯纷纷称帝,令帝制尊卑秩序大乱,破坏东襄在中原的正统地位。
所以,东襄建国称帝一事,与其大张旗鼓不如心照不宣。待天下一统或时机成熟再名正言顺。
季意然听后颇以为许,一切遵照丞相所言:改东襄为“襄”,昭告天下昔日襄国已经复立,但却
称自己为“襄阳王”,令天下群雄难以借题发挥鼓噪生事。
襄国建立后,剿前朝之余孽,履至尊而制六合,威加四海,恩及于民。对外严阵以待,对内休养生息,一年时间已将北方局势基本稳定。
北方既定,大襄开始图南,举国上下均以完成季长风未竟之志为国策之本。
作者有话要说:
☆、棋逢千里
怀兴五年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hou庭花”。所以在这乱世之中,无论如何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都无法阻止江南一地的繁华似锦。
尤其是在商旅络绎,权贵聚集的各大都城,更是上有醉生梦死的奢靡荣华,下有鱼龙混杂的市井喧嚣。
而熹国的都城——盛乐,便位列其中之一。
此地四季温润,花团锦簇。
坊间青石古道沁润人心,道旁碧水浮花撩拨诗意。耳边尽是吴侬软语,唇间溢满曲酒流觞。所经之处,美人美酒美景美不胜收,实在让人禁不住赞叹一声:江南锦绣世无双!
如此风水宝地,自是客从八方来,气由四面生,城内行人往来不绝。
今日的市集,人气似又比往日更胜一筹,只见长街一侧凑着一群人争抢围观。
但闻人群中伴着竹板声声传来一位老者铿锵有力的颂喝:“自古英雄出少年,指点江山须臾间,长驱直入胡虏地,收复中原帝堂前。今儿个咱要说的是北方襄国的前丞相——顾言曦,话说这位大人可是了不得,那是真儿真儿的少年英雄乱世豪杰。
据闻;他十岁便以诡谲兵法助东襄王大败中山,十三岁于朝堂上舌战群儒,以铁腕手段对东襄进行政治改革,隔年孤身潜入南秦卧薪两载。
十六岁,凭襄秦一战横扫北方名满天下,后东襄王燕城托孤,他临危受命一力承担,仅用两年时间,就率领东襄荡平诸国一统北方,自此顾言曦之名冠绝天下,“军神”一名流芳于各国之间,当时他年仅十八,已成神话。
在襄国,他官拜丞相加封镇国一等公,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只可惜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就因积劳成疾而英年早逝,委实令人捶胸顿足惋惜不已。北方襄阳王更是为他一夜间青丝尽白华发不再,一时传为君臣间一段深情厚谊的绝世佳话。
前言已表闲话少叙,现在就由老朽为大家讲一讲关于这位“军神”一生中最为精彩的一段,襄秦之战,话说那年······”
听着说书者声情并茂的讲述,人群渐渐越聚越多,方寸之地瞬间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讲到精妙处更是叫好声不绝于耳。
这时忽闻一人在人群中抚掌打断:“这位老者所讲果然生动,放佛令人亲眼所见当年种种。只是流于戏说演义,略显失真了。”
这时在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但见一名背着木箱的蓝衣青年,执扇而立含笑自若,一双桃花眼弯出一抹艳色,撩人心弦。
说书老头见有人砸自己的场,立即高声反驳:“公子说小老儿信口雌黄,可有真凭实据?”顾言曦的一生虽然短暂却留下疑团甚多,放眼世上几乎无人可道清其中原委,他自然不信这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青年能说出个一二三。
闻言四周的看客们立即将目光齐齐投向蓝衣青年,有人揶揄有人希冀有人伸长了脖子等待一出好戏。
蓝衣青年哼哼两声,装模作样的用折扇掩在唇畔神秘道:“据我所知,军神顾言曦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避免功高盖主所以急流勇退,现正隐居尘世一隅浮生偷欢。”此言一出登时满场哗然,不信者过半一时间哄声四起嘘声阵阵。
见状,被戛然打断的说书老头立即面露得意,附和着众人嗤笑道:“小老儿觉得公子此言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令人不敢苟同,若你只为博取他人注意,目的已经达到,公子可以功成身退了。”
蓝衣青年闻言不怒不恼,只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摇头兴叹:“哎!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叱咤天下的一代军神,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魂归西天?何况早不死晚不死,
偏偏在大业已成名利双收时去死,其中隐情浩浩历史之中自可窥见一二。”
这话很有说服力,所谓百姓观事往往没有立场,谁说的有道理舆论就偏向谁,墙头草两边倒常常是时左时右忽前忽后。
于是围观者们又开始偏向蓝衣青年,纷纷点头称是附和声此起彼伏,原先对其怀疑敌视的态度俱转化为猎奇探究,一时间催促声四起,等待青年详叙下文。
毕竟比起历史演义民众更爱听宫室秘闻。
蓝衣青年见形势大好,洒然一笑,手中折扇啪的一声破空展开,高声道:“举世皆知,军神之姿风华绝代宛如谪仙,若有幸望之自是此生之大幸;军神之智惊才绝艳冠绝天下,若可受其指点一二定是功成名就前途无量。此外,如今各国逐鹿天下抢夺王者霸位,谁若是能将军神行踪奉上,金银赏赐必是成千累万。”
“在下不才,机缘巧合下得到军神遁世前所布一残局,里面隐藏着军神去向的信息,破此局者即可得知军神的下落,找到军神顾言曦,即是找到天下至宝,可保一生荣华。”
说书老者还未放弃,闻言高声质问:“你若有这等好东西,干嘛不自己破局寻人,却要把到嘴的肥肉让别人咬了一口去?”
蓝衣青年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像看白痴一样看向说书人,惊讶道:“在下若是有能力‘破局寻人’自不会将这等吃独食的机会拱手相让。”言罢哀叹一声:“老爷子果真是年纪大了。”
说书的老头被他一句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为了老命着想别让这小子气出个好歹,他立马收拾摊子走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见“砸场成功”,蓝衣青年放下身后木箱,慢条斯理的从中拿出一件件形状怪异的物什——先是两张木板,七折八折后,一块折成了一张木桌另一快则被拆成了两方矮椅,然后是一件样式古朴的铁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张羊皮棋盘一套白玉棋子,最后是一大袋金银珠宝装在一个极其轻薄的纱袋之中透出令人晕眩的金灿。
准备妥当后,他双目含笑看向在场众人,眉弯弯眼弯弯,像只狡狐般轻摇着手中折扇,朗声道:“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想要破此棋局携宝而归者定要付出一定代价,俗话又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想要破在下这局棋也是有规则的。”
全场屏气凝神,静待青年说出下文,方才集市上最热闹的一角此刻安静的只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在下不才,首先将会摆出三局棋,凡是连破三局者即可获得破解“军神棋局”的资格,若破解成功找到军神,其所有秘闻由破局者终生所有,我只抽取其所获钱财的四成。但是小生有言在先,想要对弈前三场棋局是需要下注的,赢者可选择拿取我桌上的一部分金银放弃继续破局,也可选择继续破局放弃金银。当然,只要连赢三关者这桌上的金银自当全数奉上,同时还将获得破解‘军神棋局’的资格”。
蓝衣青年拿起桌上的“金银袋”掂了掂,耀眼的光芒与哗啦哗啦的摩擦声撩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
心,此时已有好几个儒生摸样打扮的公子按耐不住跃跃欲试了。
眼尾扫过四周人群,在目光擦过一道素色身影时,蓝衣青年嘴角的弧度有一丝几不可闻的拉伸:“诸位请稍安勿躁,在下还有最后一项规则未说。”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厌烦之声,类似“你这小子好不啰嗦”“有完没完”的斥责已从好几个地方传来。
青年呵呵一笑:“先小人后君子,有些事情还是全部说明白得好。这最后一项规则就是:对弈三局者,破一局赢一次钱,倘若输一局······”随着他转而抬升的音调,众人的心也在瞬间被吊了起来“则要留下一件对各位而言最重要的物事之一即可。”
话音甫落,场上响起大大小小的出气声,闻得此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不输钱只赢钱”的好事世上哪里可寻。因此更多的人按耐不住争先参加,唯恐自己落后别人半分,场面之火爆堪称长街一景。
可他们从未想过这平白无故从天而降的馅饼,哪这么容易接得住?
但酒壮怂人胆,财迷世人心。面对桌上那一片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恐怕再没有人愿意去深思熟虑,所谓人为财死,刀山油锅都可下得,何况是白接一馅饼?
所以他们都忽略了赌注——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真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比钱财更贵重得多。
回头再看棋局:这第一局中红黑双方均有大将亦有小兵,虽各自只剩残子几枚,但却是群雄逐鹿一决生死的关节。这摆的正是一出“群雄割据”的残局。此时红方明显受制于人处于劣势,而黑方步步紧逼胜券在握。
因此,谁能改变这既定之局,能让红方反败为胜,谁就能赢,谁就有可能从此改变命运。
这时,一名风流文士首先应战,他本压下的是一块随身玉佩,道是世代家传之物极为珍贵。但此时那蓝衣青年却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这位公子,你不能破局,因为你的赌注并不合格,它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风流文士挑了挑眉,冷笑道:“莫不是你只是个装腔作势的江湖骗子,看我不是那粗鄙的山野虎夫,便不敢与我相赌,怕被我破了棋局赢了金银?”
蓝衣青年依旧眉弯弯眼弯弯的笑意盎然:“先生此言差矣,在下巴不得有人破了我的局。这样他才有可能帮我找到军神。只是既然先前我已订下规则,自己又岂能言而无信?”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直指那文士手中的玉佩道:“但它真的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风流文士冷笑一声:“那你说什么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说得准,我就敢压得下。”
他这句话问的煞是刁钻,问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人除非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否则怎会知晓?
蓝衣青年闻言笑意更深,突然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公子可擅音律?”
那文士一怔,失笑道:“我是侯爷府的第一乐师,擅长不敢当,略精通一二而已。”他虽说得谦虚,但却故意加重“第一”与“侯爷府”几个字的音调,此刻昂着头挑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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