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涧没有接话,给了兰庭一个背影便走远了。兰庭直起腰来,朝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好不容易休息一晚上,应该好好吃点东西犒劳犒劳自己。
大厨房一群人在忙活,各种不同的香气直扑兰庭的鼻子,李富贵忙得脚不沾地,兰庭在门外站了一会了,他才抽出功夫对兰庭说上一句话。
“兰护卫,真对不住,我这儿现在没工夫给您准备吃的,您看……”
下半句应该是:“您看,要不您出去垫吧点?”
“我知道了,你们忙吧。”
兰庭好像永远都吃不饱,打小就是,他仍然记得那个下午,曹翰只用了几个包子就把他拐回了太子府。
从锦食楼饱餐一顿出来,兰庭又拐去了素心斋,买了几块桂花糕,慢慢晃回了添香阁。兰庭的住处是添香阁后院的一间厢房,兰庭很少回去住,但每天都会有人帮他打扫,与其说是他的屋子,不如说是在他闲下来时有个歇脚的地方。
屋子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矮凳,兰庭把将要空了的酒壶放在了屋子正中央的方桌上,咬了一小口桂花糕,觉得有些甜腻,一块都没吃完,就又放了回去。兰庭走到窗前,看着园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只觉得心中憋闷,眼神不由得飘向烟柳小楼的方向,此时那里应该正是春(河蟹)色无边。
烟柳侧躺在床上假寐,感觉到一双手覆到了他的脸上,帮他把腮边的乱发拢到脑后。烟柳没有说话,仍旧那么侧躺着,直到感觉到后背上细密的吻,烟柳压下心头的恶心,扭脸冲曹翰笑着,“太子殿下明日不去早朝了?”
“不想去了。”曹翰笑着看着烟柳,眼神里像是带了钩子,翻身压上烟柳……
兰庭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这个时候没有人叫他去守着烟柳说明曹翰还没有走,兰庭梳洗完毕,抓起放在枕边的剑,配在腰上。
闲下来的兰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看了看桌上的空酒壶,要不,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许是成了习惯,兰庭一出门就去了烟柳的小楼,到了楼下,兰庭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他正要拐弯,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兰护卫醒了?”
跟兰庭说话的正是赵武,像是刚从烟柳的小楼里出来。
“公子走了?”
“早就走了。公子说让你多睡一会儿,便让我来顶替你,现在吴大哥在柳姑娘屋里盯着呢。”
兰庭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还未及动身,便听到赵武问道:“公子究竟给这个柳姑娘配了多少护卫?”
兰庭微微皱眉,“不知道。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赵武一看兰庭面上不悦,马上闭了嘴不吭声了。兰庭纵身一跃,脚尖在柱子上轻点了几下,便跃上了二楼,他推开窗户,看见烟柳靠在床上看书。兰庭三两步登上房梁,刚刚站定,只觉一阵风打他耳边擦过,他便知道这是吴维庸撤出去了。
曹翰究竟给烟柳配了多少护卫,兰庭是真的不清楚,他只知道只他的手下,就有四个人,但曹翰究竟有多看重烟柳,兰庭是再清楚不过的。
兰庭八岁起跟了曹翰,曹翰最信赖的护卫共有五个,兰庭便是其中之一,而且兰庭手下的那几个人也都有着一身好功夫,平时都是跟在曹翰身边的,如今,却全都围着烟柳转悠。
第3章 第三章
烟柳是两年前到的太子府,当时的烟柳衣袍华贵,但满身尘土,一脸的憔悴,眼神狠厉,后来烟柳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眼神凌厉的烟柳不见了,多了一个添香阁的花魁,身着女人的衣裙,笑起来十分温柔,仿佛以前的那个烟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小兰儿?”正下方传来烟柳的声音。
兰庭不理他,低着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镖,手指沿着镖的边缘划过,一遍又一遍。
烟柳不再说话,放下手中的书,站到了窗边,抬眼看着窗外的风景。兰庭无事可做,索性就看着烟柳,看看烟柳在做些什么。
最近烟柳常常站在床边看窗外的风景,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有时候会叫一两声“小兰儿”,有时就会一声不吭,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兰庭看着烟柳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呆,然后又重新回到桌边,手执毛笔写写画画。窗户大敞着,从窗户刮进来的风吹动书页,发出哗哗的响声。
不知为何,看见烟柳一直站在窗边,兰庭内心浮出一丝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然而,这只是兰庭的感觉,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烟柳翻书时会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声响。看见烟柳安静地看书,兰庭心里奇怪,怎么烟柳今天没有“小兰儿”“小兰儿”地叫个不停?
就在此时,兰庭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异样的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兰庭握紧了挂在腰间的剑,皱着眉头,仔细听着周围的声响。
某个人真是经不起念叨,烟柳手里捏着毛笔,仰着脖子,“小兰儿,你睡醒了是不是?”
兰庭正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顶的响动,此时听见烟柳叫他,真是砍了他的心都有,冷声回道:“闭嘴!”
烟柳一听,声音更加轻快,“小兰儿,你果然已经醒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我叫你的时候你在不在?”
兰庭懒得搭理他,仍皱着眉仔细听着屋顶的动静。兰庭不搭理烟柳,烟柳还越发来劲了,“小兰儿!小兰儿?小兰儿!没听见?小兰儿……”
烟柳话音未落,就感觉一道劲风打他额头前擦过,烟柳定睛一看,一只镖斜插在了桌子上,烟柳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那只镖,纹丝不动。他弯起嘴角,“小兰儿,功夫不错嘛!给我当护卫,可惜了。”
被烟柳这么一搅和,兰庭是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他想出去看看,但又不敢把烟柳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思前想后,只得作罢。
估计是今天晚上没有客人的缘故,烟柳显得尤其的闲,没事就喊两声“小兰儿”,也不管兰庭会不会回答,有时候喊两声就作罢,有时候就跟兰庭说话,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一直到烟柳钻被窝睡觉,兰庭的耳朵根子才总算是清净了。
少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听的“嗯啊曲”,兰庭今天晚上这觉睡得格外舒心,但是,偏偏有人就是不让他睡个安生觉。
兰庭刚睡着没多久,就听到窗户那里有响动,本来还以为是风刮的,但他却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影动作太快,兰庭看得不甚清楚,于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朝那人影冲了过去。
那人影反应够灵敏,身子一偏,躲过了兰庭的剑鞘,只用左手招架着兰庭的拳脚。
兰庭一看,那人右手还抱着个东西,是烟柳的首饰盒,原来这人是个贼,既然是个贼,那就不用留他性命问他东家是谁了,直接弄死了事。
这样想着,兰庭下手更狠了,只想一剑结果那个小贼,偏偏那贼身手也不差,兰庭的每一招他都躲了过去。想来也是,没有点功夫,怎能跑到添香阁来偷东西。就在此时,兰庭听到身后的烟柳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兰庭用余光瞥了一眼烟柳,才发现他是在说梦话,然而,就在兰庭刚才分心的一瞬间,那贼抱着首饰盒翻出了窗户。
兰庭看着敞着的窗户,心说翻出去就翻出去吧,肯定有人等着对付他,果不其然,很快就从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不一会,就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是赵武。
“怎么样了?”
赵武喘着粗气,“跑了。兰护卫,这贼功夫了得,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专门在这一条街上转悠,偷了好几家了,咱们这是第五家。”
兰庭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一个贼,跑了就跑了吧。”
兰庭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却在担心,这么多人,连个贼都抓不住,不知道太子殿下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第二天一大早,兰庭让吴维庸先盯着,自己则是回了太子府。烟柳屋子里进了贼这件事,曹翰早晚都会知道,不如自己赶紧老实交代,曹翰没准还能从轻发落。
“是贼吗?”
兰庭躬着身,看不见曹翰的表情,从声音又听不出喜怒,心里有点惴惴的。“是贼,好像连着偷了好几家了,柳姑娘少了个首饰盒。”
“只少了一个首饰盒?”
“是。人没事。”人若是有事的话,估计兰庭现在也不会站在这了,早就自裁谢罪了。
“这么多人,连个贼都抓不住!”
这是生气了。兰庭的身子低得更低,“是属下无能,请太子殿下降罪。”
曹翰瞅瞅桌子上的物件,想找个顺手的、砸人不怎么疼的扔过去,降罪?总得有个罪名吧,当朝太子外面养的小倌被偷了,护卫没有把贼抓住?曹翰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是。”兰庭的身子又低了低,倒退着出了门。
兰庭离开太子府近两年了,偶尔能回来一趟,还是来汇报烟柳的近况,汇报完之后就马上离开。
“小五!”
声音挺熟,兰庭回头,“大哥?!”
“小五,殿下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他方才有点烦心事,所以语气严厉了些,让你不必在意。”
兰庭笑眯眯地回话,“是我办事不利,殿下开恩,没处罚我,还劳烦大哥专门跑一趟。”
兰云深看见兰庭的笑脸,也放心了,揉了揉兰庭的脑袋,“几日不见,像是胖了。”
“许是太闲了吧,大哥倒是瘦了。”
兰云深拍拍兰庭的肩膀,“你快回吧,别跟我这儿耽误工夫了。”
告别兰云深,兰庭回到添香阁,烟柳正对着他那空空荡荡的桌子长吁短叹,估计是正在肉疼呢。兰庭记得,烟柳好像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那个首饰盒里放着,他以前就嚷嚷着要用那首饰盒里的东西给自己赎身。
兰庭看见烟柳低落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快意,丢了吧?心疼了吧?活该!谁让你昨天睡得跟死猪一样,还哼哼唧唧地说梦话,你要不说那句梦话,我不就把那小贼抓住了吗?这时候开始心疼了,自食其果!
许是真的丢了东西心疼,烟柳整整一个上午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矮凳上发呆,跟前放的书,他一页都没有翻过去,兰庭难得清清静静地过了一整个白天。
晚上的时候,烟柳来了一个客人,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来了之后就跟烟柳讨论诗词歌赋,兰庭听不甚懂,但总感觉烟柳此时似乎是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兰庭又说不上来。
他们两个人一直聊到了后半夜,然后那个年轻男子便起身告辞了,兰庭看见那个人往袖子里揣了一张纸,喊了一声“站住”。
兰庭这一嗓子把那人吓了一大跳,一脸惊恐,两只眼睛四处乱瞟,颤抖着声音问道:“谁……谁在说话?”
“不过一首诗罢了,你还要拿给你主人看?”
那人只看见烟柳对着空空的房梁说话,不动声色地挪到烟柳身后,战战兢兢道:“柳姑娘,你这里……有啥?”
兰庭翻下房梁,冲着那人伸出手,“拿来。”
兰庭的突然出现,把那人吓得浑身一哆嗦,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烟柳安慰他,“你放心,他只是我的护卫,平时就在房梁上猫着。”
那人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页纸,递给兰庭。
兰庭展开纸张,上面是一首七言绝句,上面的字兰庭只勉强认得几个,更别提知道什么意思了。
“小兰儿,你能看懂?”
不理会烟柳的讥讽,兰庭把那首诗揣进怀里,对那人说道:“你走吧。”
知道兰庭是人不是鬼之后,那人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这怎么可以,那首诗……”
“许公子,不过是他们主仆的疑心病犯了,过两天你再过来,我把这首诗再给你写一份。”
听见烟柳的话,那人笑逐颜开,对烟柳作揖,“如此就劳烦柳公子了。”
兰庭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人花了那么多钱买了烟柳一晚上,只是来谈论诗词歌赋?得,又得往太子府跑一趟。
第二天兰庭刚进了太子府的后门,就感觉到府内一团喜气,看见院子里挂满红彤彤的绸子,兰庭明白了,太子府里要有女主人了。
第4章 第四章
原本在三年前,曹翰就该成婚的,但是在大婚前一个月的时候太子妃的母亲病逝了,因此,婚礼便拖到了这会儿。
“小五,你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是兰涧的声音,兰庭听见这声音就紧张,忙摆上乖巧的笑容,转过脸,一看兰涧那红腰带系得可真喜庆。
“三哥,柳姑娘昨晚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兰涧皱眉,看来是很不愿听见关于烟柳的消息。
“你也不瞅瞅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先去大哥那帮忙,这事儿我瞅个机会报给太子殿下。”说罢,兰涧转身就要走。
“三哥!”兰庭从怀里掏出那首诗双手奉上,“这儿还有烟柳给那人的一首诗。”
兰涧还不如兰庭,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他看见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眉头更皱了,“知道了,你先退下。”
“小五,过来了?”
兰庭他们不用看人,听声音也知道是谁,新郎官。他们二人同时弯腰施礼,“殿下。”
“你们俩愣在这儿干什么?小五,你有话要说?”
兰庭身子又低了低,“殿下,柳……”
“小五还没来得及给殿下道喜。”说着,兰涧还用脚尖踹了一下兰庭的小腿肚子。
曹翰笑了笑,“道喜?怕是小五嘴馋了吧,从小就馋猫似的,哪有吃的往哪钻,这次莫不是想着嘴甜些多讨了赏钱买零嘴吃?”
兰庭的声音也带了笑,“殿下圣明。”
“行啦,我也用不着你道喜。账上支银子去吧,想吃什么自己买,这儿离开席还早着呢,你怕是等不及的,算是太子妃赏你的。”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娘娘。”兰庭眼看着一个大红色的袍子角跟一个青色袍子角渐渐走远。
他们二人都走远了,兰庭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曹翰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喜服,那红色太过刺眼,像是扎进了他的眼睛里。兰庭感觉他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头也酸酸的,他突地感觉脸上一热,伸手一抹,湿的。
他知道自己对殿下的执念是多么的可笑,但他不能控制,那个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看不见得时候,脑子里想的,心里念的,全是他。
明明知道他迟早要娶妻生子,也知道他的温柔不过是种习惯,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的奢望。曹翰费尽心机将烟柳圈在身边,对烟柳微笑、纵容、甚至会嫉妒,这都是兰庭求而不得的,而烟柳却弃之如敝履。
这种情绪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又是因何而起的,也许是因为当年那一双白皙的手覆上自己的乱发,笑问:“小家伙,跟我走好不好?”又或许是因为那双温柔的眼睛,“小五是不是又长高了?小家伙窜的真快。”兰庭不记得了,只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就会因为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欣喜不已。
此时曹翰身上那身明艳的红袍就像是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剜在兰庭的心口上,他的脸上潮湿一片,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为了这份求而不得的感情掉下眼泪。
兰庭用手在脸上胡乱蹭了两把,账房支银子去,锦食楼好像又有新菜色了。
兰庭是锦食楼的熟客,刚一进门,就被小二引到了二楼的雅间,兰庭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小二笑得合不拢嘴,“客官,今儿胃口好啊?”
兰庭扯了扯嘴角,“还有贵客要来。”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我就知道准能在这里找到你。”
兰庭站起身,笑道:“大哥。”
“今日公子大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躲清静?”
此时小二端上了两盘菜,一壶酒,香气直扑兰庭的鼻子,他拿起酒壶,为兰云深斟上酒。“大哥你呢?怎么过来了?”
“老三跟在公子身边,又没什么要我忙的了,寻不见你,就知道你定是跑到这里来了,你就这么饿,就等不到开席?”
兰庭夹了一筷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