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通红，却找不到给雪人装饰的鼻子眼睛。慕青鬼主意多，凑在苏木耳边嘀嘀咕咕一阵，便拍了拍袍子转身向园外跑去。
「慕青哥哥，你要快点回来啊！」苏木蹲在屋檐下，看著慕青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发痛。
男孩笑得一脸憨厚，挥挥手让小孩回去，「放心吧，我跑很快的，你先回屋里待著，外面冷！」
「哦！那你快回来啊！」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等著你！」
「嗯！」
终究是没有等到，如果那日没有去堆雪人，如果自己没有闹著离席，如果慕青从未将自己捡回来，那麽，慕青就还是那个慕青，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没有我，慕青便不会遭遇到这样的祸事，老天啊，如果你真的仁慈，那就放过慕青，我愿用性命去换！」即使经常这麽责怪著自己，上苍也不曾开恩。
苏木一个人待在园子里等了会儿，见慕青还不回来，便悄悄跑去厨房寻他，可厨娘却说没见过小少爷。苏木以为他在和自己捉迷藏，便在各个院子里找，却依旧不见人影。小孩有些急了，哭著跑到前厅去，众人一听，便觉得不对劲，於是赶忙分头找了起来。
找了许久，最後，在刺骨的湖里捞出了小孩，大红色小袄吸水後千斤重似的挂在慕青身上，他的脸色白得没了生气，林婉容直接晕了过去，苏木呆在原地眼睛通红，慕柯强作镇定让下人请了大夫。
好好一个寿宴，就这麽草草收场。
为了治好慕青，府里花重金请了无数名医，却全都束手无策，他只能用药材吊著命，能拖一日是一日。林婉容整日以泪洗脸，自己的身子也垮了，最後慕老爷下令，不许夫人再见少爷，这才慢慢调理过来。小苏木从那天起再没说过一句话，学堂也不肯去，整天呆呆地站在慕青床前。慕柯也心疼孩子，可却拿小孩没办法，把他关起来或强行送去学堂，他不吵也不闹，就这麽跟你强著不吃饭，最终也只能跟他妥协。
愁云惨雾笼罩著慕府快一年了，林婉容吃斋念佛，日日诚心祈求，却换不来转机。慕青近日的状况又有些恶化，身上长了褥疮，人干瘪得都快只剩骨头，大夫劝他们早日放弃，这样拖下去，痛苦的只能是孩子本身，可这是他们的儿子，养了十三四年的儿子，怎麽可能放弃！
慕柯不敢把这些话告诉别人，这一年，他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到底是作了什麽孽，要这麽惩罚他慕家。看著床榻上的儿子，他想或许是该让他走了，这麽强留著慕青，谁都不好过。
「青儿，你别怪爹狠心，你早日找个好人家重新投胎去吧，是爹没用，救不活你，是爹没用！」慕老爷满脸是泪，最後一次抚摸著儿子的脸，手渐渐下移掐住慕青的脖子。
「不要！」门口传来嘶哑的喊声，原来是苏木，一整年没开过口，声音破碎的像含著风沙。
小孩跑了过来，扑过去一口咬住慕柯的手腕，紧紧搂著棉被下紧闭著双眼的人，哑著嗓子喊道，「慕青哥哥会醒过来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我的！他知道我在等他！」
慕柯掩著脸却阻止不了下滑的水滴，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在房内无声地哭著。
从那天起，苏木一步都不肯离开慕青，吃饭时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著，就像儿时那般。原本他打算和慕青同睡，但慕老爷慕夫人都不同意，他只好睡在旁边新搭的小床上。每天苏木都起得很早，捧著书籍读给慕青听，读累了，就捏著慕青的手，贴著脸颊，闭著眼什麽都不做。
有时候，苏木也会问些傻问题，比如，「你怎麽还不醒呢？」「慕青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想吃桂花糕，你帮我去问厨娘讨些，好不好？」
没有回应，一直都没有回应。
又梦到了以前的日子，在桃花盛放的季节，林婉容带著慕青和自己去郊外踏青，暖暖的阳光包围著他们，两个小孩一人举著一个糖葫芦满草地跑，奶娘拿著水壶在後面追著，那时的他们从不曾想过有一天灾难会降临，仿佛围绕著他们的只有幸福。
「唔！」苏木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拨弄他的头发，咯！一下有个念头窜入他的脑中，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他腾地弹跳起来，却砰地一声撞上某样硬物，头晕眼花地瞪著眼前一屁股摔在地上捂著脑袋可怜地盯著他的人。
原来，真的有奇迹。
慕府所有人都围著睡了一年多的慕青，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剥著香蕉，晃著双腿。朝周围人扫了一圈，慕青咬了两口香蕉，眯著眼笑嘻嘻地递到苏木面前，「苏苏，吃！」
「啊？啊！好！」苏木有些疑惑地看著坐在雕花梨木椅上的人，顺从地咬了一口面前的食物。
慕柯环抱著支撑著垂泪妻子，眼里噙著泪水，不知是欣慰还是辛酸。
刚坐没多会儿，慕青便又被劝著去床上躺著歇息了，慕柯派人去请了大夫。林婉容摸著儿子的头发，温声细语地说著，「青儿，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苏木却始终待在一边不做声，紧锁著眉头，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他的慕青哥哥不该是这样的，总感觉缺了点什麽。
接过下人端来的瘦肉粥，苏木走到床前，伸出手盯著慕青，「自己吃了它。」
「青儿刚醒，还是我来喂吧！」慕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让他自己来，哥哥不喜欢别人喂他！」苏木坚决地伸著手，脸色铁青。
那人懵懂地望著肉糜，咧开嘴，喊了声「苏苏」，避开勺子，伸手一把抓向碗内。
「！啷」碗碎的声音，温热的粥全撒在苏木裤脚边，他却毫无所觉，反而满脸怒意，朝著有些瑟缩地那人吼道，「你不是慕青哥哥！你给我滚！把慕青哥哥还给我！滚！」
「苏苏。」
「闭嘴！不许你这麽喊我！」
「苏木，他是青儿……」林婉容偏过头，呐呐地说著，仿佛在说服自己。
「不是！他不是！你们明明都看出不对劲了，为什麽不承认！慕青哥哥才不是这个傻子！」歇斯底里地吼著，苏木几近癫狂。
「啪」从不动气的林婉容一掌甩向苏木，搂住怀里瑟瑟发抖的人，指著门口，「出去！」
无论请了多少个大夫，结论都一样，「脑内淤血，压迫了经脉，致人痴傻，若要散瘀，怕是要大出血，风险太大。」
坐在荷花池边，苏木盯著欲坠不坠的水滴，脸上一片木然。
「苏苏。」那人颤巍巍地端著盆桂花糕站在他身後，害怕却期待地拈起一块送到苏木嘴边，「苏苏，吃。」
「这是青儿特地去厨房央厨娘给你做的，苏木……他……」林婉容解释著，「你脸还疼不疼？我……」
「多谢夫人关心，苏木不敢做让少爷喂食这麽大逆不道的事，我……我先告退了。」狼狈地起身，苏木落荒而逃似的跑了。
「苏苏，吃桂花糕！」
「苏苏！」
☆、第四章 不要离开
近日京城，人们茶余饭後闲谈的热点莫过於：「慕柯慕将军的儿子躺了一年终於醒了，真是老天保佑，但醒是醒了，据说脑袋出了些问题，真是老天无眼。」虽然这些平民百姓不敢公开将慕青称为「傻子」，但总会有无心之失，比如在教训自家小孩时，便会脱口而出，「再去河边玩，小心和那傻子一样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苏苏，你去哪？我也一起去！」慕青傻傻地追在苏木身後，他不明白为什麽苏苏这麽不喜欢他，可他真的很喜欢苏苏，这就够了。
「别跟著我，少爷！」加重了最後两个字的音调，苏木头也不回，拼命想要摆脱那人，他无法接受从小崇拜的慕青哥哥变成这样，不会穿衣，不会吃饭，生活起居全部都需要人照顾，言行举止甚至比不上四岁小孩。
「苏苏，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不放弃地跟在後面，慕青伸著手想要抓牢苏木，可他一心看著身前的人，并有没留意脚下的路，竟一下被石块绊倒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发出「砰」的响声。
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那人吃痛的样子，苏木一脸担忧地跑了回去，望著那人疼得龇牙咧嘴的怪模样，他既心疼却又止不住有些尴尬地说，「你，你自己站起来。」
眼睛湿漉漉地盯著苏木，慕青使劲憋著眼泪，苏苏不喜欢他哭，苏苏说男人不可以随便哭。强忍著疼痛，慕青双手撑著地慢慢让自己起身，可还没站稳，膝盖一软，整个人止不住地往下倒。
苏木眼疾手快地抱住将要倒下的那人，却万万没想到，慕青生的人高马大，又比他年长几岁，体格不知大了多少了，苏木根本撑不住，反而直接被他带著倒了下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苏木半睁著眼，原来是慕青在摔倒前把他圈在了怀里。有股暖流在他心中激荡，紧紧捂著心口，看著那人紧张的样子，轻轻抚摸著他流血的手掌，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温柔，「你怎麽这麽傻，会受伤不知道吗？疼不疼？」
「我不傻！苏苏没事就好！」扯著苏木的衣袖，慕青撒娇似的笑著，用力搂紧了怀中的人儿，生怕他再次逃掉。
那人的体温总是比自己高，苏木非常怕冷，每年冬天都会钻到他被窝，让他暖著自己。有些无所适从地撇撇嘴角，拽过自己的袖子，苏木故意板起脸，扶著慕青回了静园。
打发丫鬟端了清水过来，苏木拿著干净的绢布替慕青清洗伤口。手掌虽只是擦伤，但混了点泥沙进去，清理起来有些困难，膝盖处最严重，不但青紫一片，还破了皮。沾了碘酒，苏木弯下腰一边朝伤口吹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长长的睫毛像翅膀似的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慕青痴痴地盯著扇动的睫毛，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一下，苏木本能地向後躲，手下没控制住力道，慕青捂著伤口，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
「受了伤还不安分！」移开慕青的手，苏木细细地查看了伤处，头也不抬地问道，「刚才你想做什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慕青支支吾吾地说，「苏苏你真好看！」
被突如其来的回答吓了一跳，苏木语无伦次不知该怎麽回应，只能红著脸说了句，「少贫嘴！」重重往伤口按了一下，慕青吃痛，想跑又不敢跑，只好无辜地盯著苏木。
点了下大狗一样的慕青的额头，苏木端起污水往门口走去，「待会再请大夫来瞧瞧，夫人又要心疼了，你呀！」
「别走！」慕青赶紧站起身来拉住苏木，谁知膝盖受不得力，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只能撅著嘴巴，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
「乖，我去将水倒了，洗个手就回来。」
一走出门口，苏木逃跑似的拐到拱门後藏了起来，沿著墙壁缓缓下滑，单手捂著脸，眉间一片凄惶。他已经尽力了，每天对著这样一个傻子，无时不刻在提醒著自己的罪孽，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他真的没办法装作什麽都没有发生。苏木总是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时常钻牛角尖地想，假如没有自己，一切祸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他的慕青哥哥是不是回不来了？
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苏木回来，丫鬟们请了慕青无数次，他也只是倔强地坐在房间。慕夫人亲自端了饭菜来哄他，慕青直愣愣盯著地面，良久才张口说了句，「娘，是不是因为我是傻子，所以你们都不要我。」
「怎……怎麽会呢，不管变成什麽样，你还是你。」哽咽著回道，林婉容酸涩地把儿子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安抚著他，她知道，慕青其实什麽都明白，别人看他的眼神，不论是同情、可惜，还是鄙夷，他一直都看得懂，甚至比常人更敏感。
「青儿，先吃饭吧。」
摇摇头，慕青看著门口，语气里带著不确信，「苏苏说洗完手就回来陪我，我会等他回来的。」
「青儿……」慕夫人示意丫鬟派人去寻苏木，却只听门童来报，「苏公子一早就出府了。」慕青立马站起身，二话不说直往外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吃饭、睡觉、上学、打闹总在一处，将近十年的情分，比谁都亲厚。
要不是被守门人拦下，慕青早冲出了府，像被捕兽夹夹住的小兽一样拼命挣扎，他要去找他！虽然不清楚苏木的去向，但慕夫人为了不让傻子乱跑，只能骗他苏木回学堂找先生去了，很快便回来。慕青看著府外，垂下脑袋，默默站在门边不说话，突然抬起脸笑著说，「我等他回来！」
慕夫人知晓儿子的强脾气，於是只派人端了椅子过来，陪傻子等了会，看著儿子傻气的笑脸，心里不是滋味，命运总爱捉弄人，谁能想到当年到处惹祸的小混球竟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等了片刻，慕夫人身子有些吃不消，即便担忧也只能由奶娘扶著先回房休息去了，只留傻子一人痴痴等著。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苏木仍旧不见踪影，十岁的小孩，饶是心智再成熟，始终还是个孩童。府里人焦急地四处寻找，慕老爷派了人在城里打探，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可仍旧没有音讯。林婉容怕他被人贩子拐了去，急得直抹泪，奶娘在一旁劝慰著。慕青在门口滴水未进等到了戌时，被慕柯让下人强压著进了屋，乖乖地坐在堂前雕花木椅上，硬逼著吃了些汤水。
官府那边也没动静，一家人提著心，疲惫地坐在大厅，生怕传来什麽坏消息。屋里静得连外面的蟋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丫鬟下人不敢作声，一个个屏息凝神，小心伺候著。
也不知到了哪个时辰，护院带著一身露水脚步急促地前来禀报，「苏小公子找著了，在城外那小山坡待著呢，错过了进城的时间，只好在外面候著。」
「人没受伤吧！」慕夫人蹙著眉，掩著口轻轻咳嗽。
「夫人，小公子没事，只是饿了一天，有些累著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奶娘，让人去做些苏木爱吃的候著，快去！」慕夫人拭干眼角的泪，笑著蹲在面无表情的慕青身前，「他回来了，别担心。」
慕柯原本一肚子火，可看到脸色青白的苏木，到底也是心疼的。这孩子向来懂事，虽说平日调皮，但总能带来不少欢声笑语，自从慕青出了事，他便没再笑过。慕氏夫妇知道他在自责，可这能怪得了谁呢，事情就这麽阴差阳错！
始终坐在一边没吭声的慕青突然站了起来，定定地看著站不稳的苏木，让人始料未及地出手扇了小孩一巴掌。男孩眼睛通红，嘴唇咬得泛白，紧紧攥著拳头，「弟弟不乖，该打！哥哥没保护弟弟，也该打！」说完，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脸甩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甚至让人怀疑那只是错觉。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木呆呆地望著慕青红肿的脸颊，先是小声哭泣，最後捏著慕青的手嚎啕大哭，可他却没像往日那样去安慰小孩。
苏木紧紧搂著慕青，像要把自己嵌进男孩身体似的，一边哭一边发抖，「慕青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抱抱我，你别不理我！」男孩却始终不做任何回应，推开苏木，转身一瘸一拐回了静园。
小孩想去追，却被慕柯拉住，有些严厉地说，「把饭先吃了，吃完给青儿送些去，他等了你一整天。」
「苏木，你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一声不响地跑出城，我们是一家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才多大一个人，要是出了点事，让我们怎麽办？你虽不是我亲生，可我和夫人也盼著以後能由你养老送终，你让我们多寒心，相处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