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两日我儿便染上一场连我这做父亲的都不被允许靠近的莫名怪病,足不出户地在『鹰之屋』内关了好几日。与各位姑娘的交流,因此不得不耽搁下来,迟迟无法给姑娘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萧某仅代我儿,为怠慢与招待不周,向二位表示无比歉意。」
两位姑娘此举,露出不解与犹豫。董小羽率直地问道:「请问,您的意思是要赶我们回家了吗?」
「噢,不。不是、不是!」萧炎捻须呵呵笑道:「我是来向两位姑娘保证,这些不快已成过去。咱会要吾儿在后日皇后娘娘懿驾之前,亲口决定哪位是将过门的妻子——也就是两位姑娘们里面的其中一位,给皇后娘娘认识,并请皇后娘娘作主挑个大喜之日完婚。」
两人闻言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自己不仅可亲眼见到皇后娘娘的懿容,还能由她老人家赐婚期,这真是天大的殊荣!
的确,从赏花宴到入住萧府之后,频遭冷落的待遇,她们不无埋怨。可是和今日的喜讯一较,过往种种如云烟消散,她们现在只想赶紧告退回屋,设法在短短两日之内,挑出一套能给皇后娘娘留下最好印象的云霓华裳。
「你也听见了吧?证儿。」
萧炎此刻才使出回马枪,报复儿子这些日子忤逆不听话的行径。
「皇后娘娘那边,我也事先向她提了,她欣然同意,且很期待认识这些姑娘,看看你会挑谁当妻子。」
这回,绝不容许萧证再闪躲逃避。
「倘若你想耍花样,最好多多三思,在皇后娘娘面前打诳语,是欺君重罪。不是你一人,连整个萧家都会被夷平灭族。你要嘛现在就出了家门,我与你断了父子关系,要嘛两日后决定好娶哪位姑娘,向皇后娘娘禀报,等着成亲之日到来。就这两条路,没别的可选了。」
萧炎不等萧证的回话,便转头吩咐冬生。
「时间所剩不多,你要与皇宫派来的内务总监一起,尽快做好迎接皇后娘娘的准备。」
冬生的脸色不禁微微发白。
上自筵席菜色、助兴娱乐,下至随行人员休息之处的安排,需要处理的事多如鸿毛。这恐怕是他接下总管职务以来,最为严苛的挑战。
还有……冬生不动声色地觑看萧证的神色,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不知这会不会是风雨欲来前的短暂宁静?
不见了。
萧证当日更衣沐浴时才发现,自己贴身收藏起来的重要东西不见了。应该塞在袍内的,怎会不见了?
翻遍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确定它并不是掉落在屋内,萧证暗道一声「糟糕」,该不会是——那个时候,掉在林子里了?
因为他翻来覆去地想,只有那时候与冬生假意威胁的玩闹时,自己有碰触到它。会不会是一个不小心,手抽出来的时候,一块儿被带出?
「少爷,怎么了?您脸色好难看。」阿瓶捧着夜寝衣,等着伺候萧证入浴。「您在找些什么?」
「不,没事。」
快速地否认,萧证就怕一个不慎,自己弄丢了那东西的事传入了冬生的耳朵。当初他要求冬生印下它替代誓约契的时候,冬生可是一再要萧证发誓,绝不会让第二人看到它。
——要是那东西传了出去,小的会咬舌自尽,死在你面前!
何苦小题大作?
——你不发誓,我现在就毁了它!
那时萧证心想,即使被看到了,外人又怎懂得那是什么东西?要打迷糊仗的方式,实在太多太多了。
但耿直的冬生听不进去,萧证为了让他心安,告诉他自己会片刻不离身地放在身上,绝不会被外人看到。
谁晓得几日不到,自己竟弄丢了?
「池子里的水已经好了,少爷。」
萧证苦恼地搔了搔头,走进氤氲热气的浴室。
里面一座铺着花岗石的方池子,装满了从地底挖掘出的天然热泉。侍童们担心会过热,便会从冰窖里运出冰块,丢到里面调温。
「您觉得水温还可以吗?」
萧证挥一挥手,让他们离开。
唉,纵使想立刻飞奔到林子里去找,在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找不找得到都成问题。
看样子,只有明日清晨一大早,早早起床……
「……少爷人呢?」
「在里面。」
不一会儿,冬生进来了。
「今儿个真早。」萧证眯眼笑笑。「来给我擦背。」
卷起了衣袖,冬生默默无语地蹲了下来,拿起丝瓜络。「少爷……」
「嗯?」口气这么凝重,怎么了?
「我绝不原谅您。」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该不会,千不该万不该,「那个」被冬生给捡到了吗?「我……」先道歉好?还是先解释好?
「假使您做了什么危害这个家,还有您自身的决定——主因在小的身上的话,小的一生一世不原谅您。」
呼……萧证双肩垂下,原来不是指那个。「我知道。」
冬生停下刷洗的手,黑眼慎重地瞅着他再次说道:「所以您会在皇后娘娘面前选出大房媳妇儿,订下婚约吧?」
萧证笑笑,不置可否,因为他胸中自有打算。
「少爷!」
索性动手将冬生拉入了热水中,并堵上冬生惊叫的嘴,以行动要他别担多余的心。
关于自己的婚姻大事,该怎么做,他都知道。
三
男人大清早地就在枫树林子里徘徊。
过去这种时间,仍躺在温暖床铺中,享受着身旁可人儿的陪伴温存,但是今天几乎是天未亮,人就醒了。
蹑手蹑脚地离开被窝,不想惊动任何人的状况下,罕见地自己更衣,随便打理一下,出门。
急急越过雾气未散的庞大花园,到了那日留下愉快回忆的地方,男人低头,左顾右盼地找寻着。
内心不忘向老天祈祷着:拜托,一定得是落在这儿!定要让我找到!
忽地,眼尾余光扫到了白色四方物,高挂在枝叶中飘荡,男人赶忙跨大步前去查看。
不对,不是这一条。男人没将这条方帕取下前,便知道它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它只可能掉在地面,不可能被故意绑在树枝上飘呀飘。可是男人依然取下它,因为这方帕上留着些墨字——
午后三刻,「临江阁」,恭候。
上面既没写明自己的身份,甚至也没写出是要给谁的。可男人直觉那人明知手中东西的价值,因此要求自己准时赴约——由于「他」手上已经有了最好的人质,即使什么细节都不写,男人还是会如同扑火飞蛾般赴约。
缩起了眉心,面容严峻的男人,默默地转身离开。
萧证还以为对方会故意姗姗来迟,再不就是拖到最后一刻才愿意现身。可是他人还未到「临江阁」,已经看到有人端坐在圆石桌畔。那富态矮小的身影,他略有印象。
「董姑娘。」萧证跨入架在迷你运河两岸的阁楼兼长桥。
「萧少爷。」礼貌地颔首。
像要开战的两虎,总要礼貌地先以眼神打量一下对方的斤两,再决定出拳的先后顺序与进攻时机。
「我似乎有失物被你捡走了。」微笑。
「欸,小女是捡到一样东西,但不知道失主是谁,你是来认领的吗?」董小羽神情愉快地问。
「假如那是一条染着朱泥红印的方帕,可否请你归还?」
「我本来就打算要物归原主。」
萧证从女子的狡狯狐眼判断,事情不可能顺如己意,但是不妨加快一下。
「要什么代价,你才愿意还给我?」快人快语。
董小羽哈哈笑着。
「终于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吗?过去数日在我们面前,总是懒洋洋地爱理不睬,傻愣愣地发呆打哈欠,我真要怀疑谣传你是蠢材的事,其实不假。偏偏你和司乔那丫头就谈得来,说说笑笑,分明在耍人。」
因为除了司乔春,其它的……萧证内心自嘲,大家凑在一起根本是蛇鼠一窝,有啥有趣的?有啥好聊的?
出生为萧家大房之子,让萧证的地位有别于其它兄弟姊妹,少了争风吃醋,也多了点置身局外的距离。说是隔岸观虎斗,好像显得萧证坐享其成,可是经年累月看着手足相争,妻妾互别苗头,底下的奴仆也结党分派……大的战斗、小的战役,几乎没有一刻停过……他们不累吗?旁观者清的萧证,自己光是瞧都累了。
所以,也许是同类相斥。
虽然萧证不认为「工于心计」必定是坏人,「心直口快」必定是好人,没有一个人是能以非黑即白来直断。只能说讨人喜欢的部分多一点、少一点,如此差别而已。
很不幸的,就萧证眼中来看,司乔春以外的姑娘家,讨人「喜欢」的本钱并不多。他亲近司乔春是因为她和那些姑娘不同,不会让萧证深感疲惫。就像发呆、发愣、看星星一样,都是件很舒服的事。
说真的,萧证觉得自己没什么真面目、假面目,他只是开心就笑,无聊就发呆,不是精心算计要给谁「蠢材」或「天才」的印象。无论在司乔春或董小羽面前,纯粹是做自己而已。
「不过你是故作蠢笨,或聪明得瞧不起别人,我都无所谓。」董小羽拍拍自己丰满的胸口说:「你的宝物,就在这儿。只要我握有这玩意儿的一日,你就得听我的。」
萧证一哂,腹中失笑。若是董小羽知道自己放在胸口,宝贝地温着的是别人的××印记,准是暴跳如雷。
「你当真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嘲弄,让董小羽狐疑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地振作道:「当然知道。」
其实萧证只要逼她说出那是什么,要戳破她的莫名自信并不难。但后来想想,还是别惹恼她,万一她恼羞成怒,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玩意儿只对一个人有威胁的效果,那人不是我。你想用来对付我,恐怕还得再想想。」总之,试着要她交出。
「要是我拿给邬总管呢?」
眉心一动。
「我看到了。」董小羽这才掀开底牌道:「你这方帕掉下来的过程。」
变了脸色。萧证第一个想到的是,糟糕,冬生若是知道这件事,往后绝对不肯再和自己单独待在花园里……那日的事,只能永存回忆了吗?
「我也早知道了。呵呵,性好男色,才是萧大少爷对我们这些姑娘家没兴趣的真理由。」
不是「性好男色」,而是「性好邬冬生」。在萧证眼中,冬生是唯一不能以男或女来区别喜好的生物,也是唯一无二的独特生物。
让我猜猜。萧证心想,接下来董大千金会说出什么话呢?你要娶我为妻吗?
「不必担心,我对这种事看得很开,不会说出那种不许纳妾、不许淫游等等杀风景的话。你喜好男色,我也喜好,咱们这不就找到了共通的兴趣?所以你正房之妻的宝座,非我董小羽莫属。」
虽不中,亦不远矣。
萧证知道,今日自己是不可能拿回那条方帕的。董小羽一定会死守着它,宛如守着萧家大少奶奶的地位不放。
多说无益,久留无用,萧证挥了挥空袖,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走了。
董小羽呼呼地笑着。
「没关系,爱耍小脾气、耍小性子是大少爷的特权。奴家不觉得被冒犯,您想怎么气我都无所谓,反正明日过后你我注定得共度到白头。」
想吐气扬眉,全靠这一役了。
来参加赏花宴的时候,董小羽在萧证身上寄予了高度的厚望。
一来,听说他傻傻的——不是刚好吗?傻子又富有,等同听话的金山、银山,对爱挥霍无度的她,是再好不过的对象。
二来,她本来早觉悟了,等媒婆介绍婚事,自己一辈子嫁不掉。好不容易,这回有个傻子大开相亲之门,她不把握这良机,更待何时?
在老家地盘上,只要提起美女,众人立刻想起董氏姊妹花——每次前往神殿上香朝拜,不知吸引多少男子的爱慕眼光,大家都倾倒在她们楚楚可怜的薄柳之姿下,隔日就是大批媒婆上门的景况。
可是,她只能看着姊妹们一个个地出阁,因为没半个媒婆是来向她提亲的。
太过富态。媒婆们异口同声地这么说。男人总喜欢小鸟依人的姑娘,您家千金却是只大鵰。得有个巨人壮汉,才配得上她。
真是天大的羞辱,娘亲气得说她是「家门之耻」。
那段日子她痛不欲生,只能不停地吃、吃、吃来降低心中的痛楚,而将她从地狱日子里拯救出来的,就是赏花宴的请帖。
家里没人期待她会被看上,更没人期待她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是她向自己发誓,她会用那些姊妹没有的东西——一个精明的脑袋——攀上这门亲事给他们看。
呵呵,这下子谁才是「家门之耻」?
迎接娘娘大驾光临是件非比寻常的大事。五花八门的繁琐准备工作,似乎怎么准备,都嫌不够周全,就怕挂一漏万。
到最后,冬生不得不承认「这是小的的准备极限」、「再有不周全,那是小的能力不足」,不再执着于「尽善尽美」四字。
他结束一日的活儿,返回「鹰之屋」时,巡更锣响,已近子夜。
「少爷,您还没睡?」
在寝榻不见证少爷人影,冬生于是屋子里外找了一圈。结果披着薄衫、迎着夜风的萧证,人坐在屋外露台上,持着小酒杯独酌赏星。
回头见到他,萧证揶揄地说:「少了暖床的,我腿冷,睡不着。」
一向早睡的少爷,等自己等到这时辰?冬生愧疚地嗫嚅道:「明儿个是大日子,小的实在有做不完的活——」
「冬生。」他打断他。
「是!」
「斟酒。」双眸含笑地举杯。
「……是。」
放松下来的冬生,坐到了证的身旁,捧起冰镇过的银酒壶,徐徐地替他的玉杯注入透明的水酒。
瞬间,发酵过的浓郁陈年酒香,气味扑鼻。
萧证将酒一口吞入口中,即凑到了冬生的唇畔等待,等着冬生主动靠过来。
这种故意要冬生易被动为主动的举动,让冬生接也不是,不接也……可是在「少爷的面子」和「自己的矜持」间,他还是选择牺牲后者地接了,因为不想萧证一整夜含着酒。
冬生的嘴一覆过去,萧证旋即将吞入的酒挟着暖舌,移入他的口中。「咕噜」、咕噜」地,略带冷冽的琼浆,一下子就渗入口唇的黏膜,没有火却滚烫地烧灼到喉咙里,让冬生不禁呛了呛,呛出了泪。
「都洒出了,真可惜。」
说着,萧证抬起他的下颚,宛如稚子吸吮着汤汁般,啧啧地从他潮湿的颚角,舔吮到唇角。
「嗯……嗯……」
然后有着酒味的舌再次伸进口内,舌叶与舌叶、舌叶与内襞、舌叶与口盖……所到之处无不留下淫靡颤栗。
萧证吻得越深,冬生的气息越紊乱,当冬生意识到时,自己整个人已经躺倒在露台上,但是萧证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瞅着冬生,直到他双颊不知是因酒力或害羞而发烫。
「我迎娶妻室,你真的无所谓?」
冬生没想到会突然面临这样的难题。少爷希望他怎样回答?
「也许那女人会视你为眼中钉。处处刁难你。」
嗯,不是没可能。
「我对你所做的这些事,也会对她做。你可以看着我亲她、搂她,再替我们收拾弄乱的床榻,清洗我和她睡过的被褥吗?」
这些形容,的确让那场景鲜活了起来。可是冬生仍然不懂,萧证希望自己说些什么?
「不要去想,我要听什么。那是你的坏毛病,冬生。」萧证的十指,深深扣入了他肩膀的软肉内,一脸渴知地问道:「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冬生心里一直是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