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的望去,随即依言传达给身后的疤脸男人。
“今日我饶他一命,日后若是再听你们侮辱楚飞英的话,后果自负。”
他眉目冷凝,抬步便走,一刻都不愿再待下去。
沈奕书回头朝疤脸男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烦请六卿大哥好好管教令弟,该说的可以说,不该说的万不可随便动嘴皮子。”
而后追着蓝水凝而去。
路上,蓝水凝问他:“你和他们有什么仇?”
沈奕书摇头:“我认都不认识他们。”
他停下脚步,道:“听到他胆敢出言侮辱你,我就忍不住出手了。”
蓝水凝微微一愣,随即微笑:“我无事,那些江湖人就喜欢逞口舌而已。”
“可我不喜欢。”他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身为你的相公,我有责任保护你。”
蓝水凝别开脸,唇角微扬:“谁要你保护。”
“蓝蓝在口是心非哦……”
遭了,忘记沈奕书怀里还有个小祖宗了。
蓝水凝的脸轰然爆红,他一咬唇,狠狠的瞪过去,疾步往前走去。
“嘻嘻,阿书,蓝蓝在害羞么?”
小祖宗不怀好意的问。
沈奕书看了下走在前面的娘子,勾唇一笑:“或许是吧……”
第三十章 我们回家【九】
回到朴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蓝水凝淡淡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脑中立刻想到刚刚在街上的那个倒霉蛋。
眉头一皱:“我没胃口。”
他径自回房,沈奕书正欲跟着去的时候,却突然被沈奕兰叫住:“阿书,你们还不饿么?”
他将耀儿放下,拉着其到桌前吃饭,这下子小鬼却没有再挑三拣四,吃的津津有味,还很时不时给沈奕书夹些喜欢的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奕书立刻警惕起来。
饭后,沈奕书正打算回房去看看他家娘子,却突然被沈奕兰叫住。
打发了不知为何缠着自己不放的耀儿,他跟着姐姐来到了院子里的莲花池。
雪白的莲花在碧水上倒映出摇曳多娇的身姿,沈奕书深深吸了口气,只觉神经气爽,沁人心脾。一时心情大好,脸上荡着暖暖的笑意。
沈奕兰略略犹豫了下,道:“阿书啊……”
“嗯?”沈奕书突然想起身边的姐姐,不解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道:“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弟妹他……”她思虑着如何开口不会让沈奕书觉得唐突和惊诧。
“……没有多大把握能产下子嗣的罢?”
沈奕书一愣,微微沉默了下,道:“姐姐想要表达什么?”
沈奕兰一皱眉,挑明了道:“你待娶房妾室再回去吧。”
“为何?”沈奕书大惊:“姐姐不是说过此事不会再过问的么?”
明明说好了的,他不会让沈家绝后,沈奕兰便不再过问他二人的事,他实在不理解姐姐为何会突然反悔。
“我看了你的医书,相信你自己也清楚,即使你医术超绝,也绝对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为沈家生下正常的孩子。”
“况且,他的身子不好,本来孩子存活就很难,若是让他为此搭了性命,可也不值?”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沈奕书面上浮起一丝动摇,他深深的皱起了眉。
的确,沈奕兰的话说的很对,自己根本不舍得他为自己受这份罪,若是真的到了那时,他绝对会拼尽一切保住蓝水凝,至于孩子,他无所谓。
“阿书,听姐姐一句,你好好跟他商量商量,咱们沈家虽然几代人丁单薄,但还不至于就此完全绝后,你若是还有一丝孝心,便再留几天,姐姐帮你安排桩婚事。”
“姐姐……“沈奕书有些不安,他眉心深深折起,呐呐道:“我怕,他会离开我……”
那个清雅如莲的男子,有着他的骄傲,愿意自己称他娘子已实属不易,若是自己还要有别人,他怎会,继续留下?
他有些惊慌,心中瞬间涨满了不安,他看着自己的姐姐,道:“姐姐,我不能纳妾,哪怕……”
他局促的低着头,鬓角已然有几滴汗珠:“……沈家真的绝后。我也……”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沈奕兰的勃然大怒:“荒唐!!你胆敢有这种想法!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还有没有爹娘?黄泉之下,爹娘又有何颜面面对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奕书,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明日午时,你须得给我个答复,否则,我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把他逐出沈家,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
沈奕兰的脸色,黑青如铁,满含怒意的声音,吐出的是冰冷的威胁,沈奕书瞬间如坠冰窖,面容煞白无血色,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沈奕兰冷哼:“你不舍得他,我舍得,既然你不愿意去说,我去!”
沈奕书忙拉住她甩起的袖子,道:“姐姐莫去,容我再考虑一下便是。”
沈奕兰却冷着脸容望着前方,沈奕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子蓦然僵住。
回廊之上,那袭蓝衣静静站着,仿佛一尊无血无肉的雕像,他的刘海被风撩起,痴痴的缠在那双剪水双眸。
他看不清他的脸色,读不懂他的想法,沈奕书突觉胸口剧痛,唇色失血暗淡,只余一双眼睛痴痴的望着那个仿佛站了亘古的人儿。
他何时来的,听到了多少,沈奕书不知道,只因无力去想。
沈奕兰却毫不客气:“弟妹。”她称他弟妹,声音无一丝情绪起伏。
语气淡漠:“弟妹想必全都听到了,不知对此事有何想法?”
蓝水凝安安静静的站着,那缠着眸子的乌发淡淡的被风吹散,眼神淡淡的,表情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开口,语气云淡风轻:“姐姐想做什么,尽可去做便是。”
他垂下眼眸,浅浅的笑:“蓝水凝既已是沈家的人,便有责任为沈家延续香火。”
“姐姐,便为相公……纳妾吧……”
他抬起眸子,就这么看着沈奕兰,安安静静的笑着。
沈奕兰原本冷凝的神色没办法再维持下去,勾起唇角:“弟妹深明大义,沈奕兰代沈家多谢了。”
她看了眼身后的弟弟,啐了一声:“没出息!”
语毕,她走上回廊,道:“我先去找下媒人,你们聊吧。”
沈奕书愣愣的看着蓝水凝,蓝水凝则看着沈奕兰的背影逐渐消失,之后抬步离去,始终没有看一眼沈奕书。
“娘子……”
身后传来那人的话语,声线颤抖,似乎随时便会破碎。
蓝水凝的脚步滞了下,脊背挺得笔直,却没有回头。
“若我纳妾,你可会离开?”
沈奕书,你何其愚蠢!
蓝水凝试着扯了下唇,眸中却有泪水莹莹缭绕,他不去掩饰,亦不转身,就那么背对着他,修长的颈子,高傲的扬着。
你关心的,原只是蓝水凝是否离开。
你可知,若让他看着你与别的女子成亲,心中何种滋味?
“不会。”
沈奕书忐忑着,他终于开口,身后那人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去拥抱他。
蓝水凝举步离开。
独留那人目光呆滞的站立。回廊内寥寥的回荡着他的那句话。
“我会陪着你。”因为,你说,害怕我会离开。
所以,蓝水凝陪着你,一直一直的陪着你。
蓝水凝回到屋内,目光如水,看到耀儿黏了上来。
“蓝蓝,沈叔叔呢?”
小鬼丝毫不知大人心中的想法,跑上来搂住他的腰轻轻摇着:“蓝蓝,你让沈叔叔教我本事好不好?”
蓝水凝看着面前的孩子,听着甜软稚嫩的嗓音,眼眶突然热热的。
他眨了眨眼睫,闪去眸中的水雾,蹲□来温柔一笑:“耀儿乖,等我们回了家,便让他教你。”
“最近不要去打扰他哦。”
“为什么呀!”
耀儿不满的嘟起嘴儿,小手轻轻扯着他柔滑的发:“我想现在就学嘛,今天沈叔叔用了什么功夫呀?我都没看到呢。”
蓝水凝便笑:“耀儿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呀。”
楚天耀摇头,道:“蓝蓝身体不好,沈叔叔说不可以乱用武功的。”
他一口一个沈叔叔,蓝水凝轻轻喘息,胸口闷痛不已,他掩住唇,轻轻咳着。
耀儿慌忙跑去倒了杯水,端回来递给他,埋怨道:“你看你,这身子还想教我本事呢。”
“沈叔叔说的你就是不听,好好养病要紧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孩子关心嗔怪的话语到了蓝水凝的耳中突觉刺耳至极。
这身子,怎么了?自己好好的呀,自己仍然可以像以前一眼游走江湖,潇洒的做一个不问世事的蓝公子,怎么好像全都要依靠沈奕书一样?……
自己明明,好好地呀……
“咳咳……咳……”
他再次眨了眨眼睛,接过那杯水,小抿一口,笑道:“没事的,小毛病而已。”
他笃定沈奕书不会把自己中毒的事告诉这孩子,所以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他站起身,将杯子放在桌上,却听小鬼叫道:“你吐血了?!”
原是手掌内的血沾到了杯子上,白瓷的杯子血珠儿聚至杯底。近来,他每次咳嗽必然带血,且越来越多。
“没事……”他柔声宽慰,不想这孩子眼睛那么利,一双小手一把抓上他紧握的手上,指缝间,血迹明显,他掰开他的手指,白皙的掌心一抹红艳刺目惊心。
楚天耀的泪珠儿瞬间滚落:“怎么会,有血?蓝蓝,你究竟怎么了?”
蓝水凝眼睫微颤,道:“只不过是严重些的感冒而已,无碍的。”
他蹲□来,心疼的抹去他的泪,语音轻且柔:“耀儿不哭,蓝蓝没事的。”
“蓝蓝,你会不会像娘亲一样离开耀儿?”
泪痕斑驳的小脸,眼中依然含泪,小手抓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碍眼的殷红以袖子用力的抹去,仿佛这样蓝水凝就会健健康康的一只陪着他。
“娘亲也是的,身上好多血,耀儿怎么摇都不愿意醒,爹爹说,娘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用力的擦拭着他白皙的掌心,掌纹被揉的愈发的清晰,凌乱的布满整个手掌,那血迹,却始终有一点擦之不去。
第三十一章 我们回家【十】
蓝水凝任由着孩子的幼稚举动,心中止不住的一阵疼惜,温柔的将他拉到怀里,他偕着衣袖为他擦泪,柔声道:“不会的,我不会抛下耀儿。”
他揉着孩子柔软的发,笑道:“我会好好的。”
耀儿的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物,忍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
“蓝蓝,呜呜……蓝蓝,不要不要耀儿,耀儿会听话的,呜……蓝叔叔……”
蓝水凝掩着唇压抑住又要溢出唇间的咳嗽,合上了眼眸,轻轻拍哄着。
八岁大的孩子,哭着哭着就乏了,呜呜咽咽的在他怀里睡去,他将孩子抱着,站起身来,突觉一阵头晕目眩,脚步摇摇晃晃,腰部重重的撞上了旁边的桌沿,茶杯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手上用力勉强站稳了步子,轻轻甩了甩头,用力闭了下眼睛,深深呼了口气。
大概是蹲的时间长了,他这样想着,将孩子抱到了隔壁的床上。再次回到屋内,掩上了门,坐在床沿上,他看着窗上贴的大红双喜字,缓缓转过眼眸,再看着红色的鸳鸯枕,鲜艳的鸳鸯被,如斯喜庆的氛围。
呆了片刻,他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咳,他的手腕纤细,透明的肌肤露出淡青色的筋脉。
他捂着胸口,声声的咳,殷红的鲜血绽上月白长衫,他颤着眼睫,缓缓起身,从衣柜里拿出水蓝长裙,丝绸的质地,软滑的料子,简朴而优雅的设计。
他褪去长衫,换上长裙,来到梳妆镜前,细白的瓜子脸,眼睛很大,水水润润的,柔美的面容,双唇染了血色,鲜艳夺目。他解下发带,泼墨青丝逶迤至腰下。
他拿起木梳,一下一下的梳。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这本是姑娘出嫁时说的吉利话,为何,自己竟不知觉的念出来?
呵呵呵——
蓝水凝呀……你究竟在想什么?
白发齐眉……
儿孙满地……
会不会,只是奢望?奢望而已……
他呆呆的看着镜中的人儿,半晌,他缓缓拿出了一个红色精美的雕花盒子,轻轻打开,一对白玉鸳鸯坠子莹莹泛光,雪白的坠子透着丝丝透明的空色,竟是如此的细致。
纤细的手指捻其其中一枚,他对着镜子,缓缓将坠子的银钉放在娇小的耳垂,细白而透明的耳珠,配上同色玉坠,美得晶莹剔透。
他静静望着,纤手蓦然一抖,银白的耳钉,狠狠的刺穿了小巧的耳垂,血珠儿溢出,缓缓滚落耳垂,落在肩上。
他放开手,看着轻轻摇动的坠子,拿起另外一只,放在另一边的耳朵,钉子刺破肌肤的声音细细微不可闻,他放下手来,坐在镜子前,看着一滴滴的血珠儿滑落,在看着它慢慢在空气中干枯,然后,合着银钉,凝成一个暗红的疤。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无悲无喜,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沉默了千年的雕塑。
天渐黑,有人敲门,轻轻的声音传来:“娘子,该吃饭了……”
门外的男人轻轻唤着,他动了动,缓缓站起,行至门前,手指微动,却没有开门。
“我不饿,正要睡呢。”
“娘子……”见他不应,门外的男子揪着手指,不安的来回走动。
他听得分明,微微一叹,缓缓拉开了门。
屋外的天已然半黑,沈奕书睁着红红的眼睛向他,然后呆住。
看他微张着唇的样子着实好笑,蓝水凝微微扬唇,道:“怎么了?”
沈奕书僵了下,突然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内,盯着他的耳朵看了片刻,他的眼睛再次蒙上了泪:“娘子……”
他唤着他,声音沙哑,将他搂紧,头深埋与他的发间。他的唇轻轻颤着吻上他的耳垂,柔柔的,带着无限爱怜。
“疼吧,很疼吧……一定很疼,对么?”
他问,一句句的重复,心痛如刀割,他看着他已然肿了的耳垂,红红的,粉粉嫩嫩,却被耳上那点斑驳的疤痕包裹着的银钉,破坏了美感。
他不敢伸手去碰,怕会让他痛上加痛。他只能一声声的问,双手死死的搂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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