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横波一愣,这才想起,她与梅疏影潜入花楼中,身上穿的是花娘的水袖流纱,半遮半掩、半披半束,穿在身上根本遮不了什麽风光,这一下,几乎都要春光外泄了,水横波虽然出身不寻常,但到底是个姑娘家,这般袒胸露背的,一时间便窘了,她咬牙怒道:「我杀了你!」
「欸,姊姊,你就算害羞,也用不著杀我啊。」
水横波出手迅疾,凌厉的掌风夹带著强烈的杀气,往少年身上击去,少年却只是哈哈的笑了两声,侧身闪过,水横波卸下缠在脚裸上的丝带纵身跃入房中,出手从不留情,但少年却滑溜的很,只守不攻,一时之间拿不下他,梅疏影仍在屋顶等她,水横波心里要急,出手愈加的狠戾,招过百,水横波运气於掌心,决心一举拿下,怎知,少年这回却不闪不躲,回身扬起一掌与她相击。
两掌相击,却是无声无波,水横波惊愣的瞠大一双水目,愣然的看著含笑的看著自己的少年,方才那一掌她运足了气,他回击,那一掌却是全无气劲,按理说,受了她一掌,他就是不死也该重伤,但,一掌击出,她却感觉如打在棉絮上,无声无息的、无波无痕的,便被化了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
少年笑了笑,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细细抚触,他叹道:「姊姊的手,好滑好细啊,又好香,我长这麽大还没跟姑娘拉过手呢。」少年作势嗅了嗅。
「你!」水横波红了一张俏脸,她从小便学习各种暗杀的招式,指节长满了长年拿剑的粗茧,怎麽可能又滑又细。
水横波抽回自己的手,她觉得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像是火在烧,好烫好烫,她的脸也好烫好烫。
察觉自己的心思,她暗啐了一声,只道今晚太过奇怪,令她也变的奇怪了,水横波知道自己今晚失风,是得不到手了,又遇到了此等高手,翟易的人又仍在外头搜寻,她不想被这个奇怪的少年继续缠在这里,她还得与疏影回去另寻他法取翟易人头。
当下,她便决定了先退再说。
水横波跃回窗口,只手缠在丝带上,纵身一跃,准备离开。
「欸,姊姊要走……」少年叹了一口气,说著的话忽地断了,水横波的丝带本就纤细,方才,她缠在丝带上与他过招,丝带便已如风中残烛,让她使力缠在手腕上,纵身跃出的同时,便断了。
「横波!」梅疏影在屋顶上看见这一幕,吓的心惊胆颤,几乎都要失魂。
丝带断了,而她身在楼台高阁,就这样摔下去,只怕她这一纤细的身子便都要碎了,水横波一愣,一时之间,在暗府里学来的本事都忘了,只是愣愣的往下坠。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衣的少年扯下悬挂在窗台上的半截丝带,跃出了窗口,丝带在他手中犹如有生命的一般,带著凌厉的气劲缠上了水横波的腰,手下使力,便在她著地之前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里,他抱著她的身子,卸下了缠在她腰上的丝带,便重新运气於丝带之中,缠上了楼阁的柱子,缓下了两人的坠势,少年怀里抱著佳人,几个回旋,翩然落地。
此季,正是冬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候,水乡的桃花开了满城,风起,花舞涟漪,月色皎洁,衬著粉色的花瓣与少年脸上的一抹笑,美的如梦似幻、美的,让她觉得好不真实。
一瞬间,是谁的心怦咚怦咚剧烈的跳著,微寒的春夜,是谁的身子火热的犹如盛夏的烈日,又是哪里来的梅花清香。
水横波似乎是吓傻了,十三岁开始杀人至今,什麽大场面她不曾见过,却让这突然的变故,吓的傻了、憨了,她满眼,只有少年双眼含笑,
「姊姊,著地了。」白衣少年轻声说道。
水横波抬头,月下,梅疏影在那里,也是一脸愣然的看著她,方才,她从那十多丈高的楼阁上摔了下来,而这个甚至谈不上是认识的少年,却不顾己身安危的跳了下来,只为了救她。
他,为萍水相识的她,跳下了十多丈高的楼阁。
「欸,你在下面做啥?」方才两人跳出的窗口探出了一个男人,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他挑眉,瞪著抱在一起的两人。
「思凡,你看我这景况当然是救人哪。」少年朗声回答。
救人?锦衣的男人看著他搂在怀里的姑娘,这个时间、这身穿著又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姑娘,怎麽都不可能单纯的吧。
「我管你救谁,今晚不平静,快点上来。」锦衣男人说道。
白衣少年应了一声,他低头,紧了紧手臂,「姊姊,你抓紧了。」
水横波一愣,却见他脚下一蹬,便跃上了三尺高的树上,水横波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搂住了白衣少年的颈子,却见少年低头看她,双眼含笑,又收紧了紧手臂。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我抱紧你了。」
脚下跃起,便跃入楼台,又跃了两跃,白衣少年抱著水横波,便闪身进入楼阁之中,水横波有些惊愣,十多丈高的楼阁,他怀里抱著她跃上高台,却不见一点困难、不见气喘,好似这只是跃上十尺高墙一般。
「你抱这麽久,手不酸麽?」思凡看他抱著一个姑娘,便问道,语气里带著一丝是人都听的出来的火药味。
「是有点。」偏著头,白衣少年带著一点纯真的回答。
这时候,思凡真想狠狠的痛揍他一顿,他低著声音斥道:「那还不把人放下!」
「欸,好。」白衣少年矮了身子,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在房中的贵妃椅上,思凡看著火气更甚了,却见白衣少年颠著小步跑上了窗台,仰头说道:「楼上的姑娘,进屋歇会儿吧。」
梅疏影听她这样一说,犹豫了一会儿,但想起水横波还在屋中,翟易的人又在城中搜查,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不如赌一赌,她思索了一会儿,便跃上了窗台,白衣少年含笑看著她,伸手向她,她没接,只是闪过了他,往水横波的方向去了。
白衣少年悻悻的收回手,脸上仍是带著笑的,也不见窘,他关上了窗,忽地,他脸上温和的笑不见了,双眼微眯,狠狠的瞪著什麽,带著三分冷厉、三分算计、三分狠毒与一分的杀气。
月隐如晦 五之五 云霓现世
梅疏影一惊,担心自己这是上了贼船了,她护著水横波,准备情况一不对,便带著水横波逃跑,却见他往门口去了,开了门,门外,正是一个一身军装的士兵打扮的男人,门外的男人似乎没想到门会忽然开了,敲门的手僵在半空,梅疏影本准备上前了结了那个军装的男人,却没想白衣的少年一阵哇啊啊杀猪似的鬼叫著,梅疏影一时愣了,水横波伸手按下了她,让她静观其变。
军装的士兵让他这一鬼叫回了神,怒道:「小子,你鬼叫什麽?」
白衣少年歛下惊恐,他搔搔头,有些尴尬的笑著,「欸,对不住,我本来只是想这外头慌乱吵杂的,不知道是在闹什麽,正好奇想去看看热闹,没想到一开门便见到官爷,吓了一跳,惊到官爷了,真对不住、对不住。」白衣少年矮著身子,一遍一遍的陪著不是。
那军装打扮的男人啐了一声,他往屋里一扫,便见屋里头还有一个锦衣的男人与两个花娘打扮的女人,他看白衣少年虽然一身素白,却是织锦云纹、绣工细腻,看著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便想这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纨裤子弟,寻欢作乐来的。
果见,白衣少年尴尬的笑著说道:「嘿嘿,官爷,这月色皎洁、春风得意的,我与思凡初上水乡来游山玩水,深夜寂寞无聊,才找了这两个姑娘一曲歌舞,这要是官爷喜欢,小的绝对没有二话!」
军装打扮的男人见那两个姑娘一清冷、一娇丽,却都是水秀灵动,还当真有些心动,他又往锦衣的男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便说道:「啧,小爷我还有职务在身,不便在此拖拉。」
白衣少年一脸可惜的样子,他问:「喔,不知道官爷今夜是怎麽如此闹腾,捉贼麽?」
「啐,区区小贼还要如此小爷我如此劳师动众的?」那军装打扮的男人不屑的说道,他凑到白衣少年的耳边,说是小声,实际上却是整屋里的人都听的清楚的声音说道:「偷偷告诉你,今夜,有人刺杀翟易大将军,咱一伙儿这可是为了抓刺客来著的!」
「吓───」白衣少年一愣,一声惊呼。
军装的男人嗤笑,「吓到你了吧,总之,你们今晚都不要乱跑,要不,让人当作了乱党,可是会捉去斩立决的,知道麽!」
「知道了。」白衣少年带著几分纯然的天真说道。
「知道便好,小爷我先走了,你们自个儿注意了。」军装的男人说完,便要走了,白衣少年在他身後连连恭送,直送到了楼梯口。
「欸,知道了,谢谢军爷,多谢军爷,军爷慢走。」白衣少年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连声恭送,等人走了,他歛下脸上天真的笑,换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喔,刺客麽……」
回到屋里,锦衣的男人当然还在,两个花娘打扮的姑娘也还在,就让他有些惊讶了,他还以为她们会趁隙逃走。
「我说,凭你的本事,三两下便能解决掉那个官兵,跟他客套什麽?」锦衣的男人带著几分不耐,挑著眉,瞪著白衣的少年,依他的本事,就算他想杀了所有追查的士兵,只怕也是无声无息的,明日天一亮,怕是要人都不见了,他们的主儿才会发现是死光了,当然,前提是那个翟易大将军没有死在他的剑下。
「思凡,上天有好生之德,别动不动就杀来杀去的,添怨气。」白衣少年有些不认同的说道。
「啧,这江湖武林,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你还讲佛语?」思凡蹙眉斥道。
白衣少年虽然年轻,在江湖上却也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绝顶高手,明明拥有一身绝顶武艺的,偏偏总是以息事宁人、和平共处为所求,即便是敌对仍求伤人而不杀人,比起对战,他更情愿低声下气的求和气也不愿伤人性命,他总是天真的让他忧心、惊心、担心,如果是他,便乾脆通通杀了得,事省省事。
白衣的少年微微一笑,「我相信这世上人性本善。」
「是,三字经麽?我三岁的时候读过。」思凡语气恶劣的答道,而他,当然不相信什麽人性本善的鬼话。
白衣少年一叹,知道他从来不能认同自己的想法,便也不再多说,他转头,看向在贵妃椅旁一坐一站的两个姑娘,他说:「今夜怕是不平静,请两位在此歇息一宿,待天亮了再走吧。」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请两位不要担心,在下绝对没有轻薄两位的意思,若是两位担心,在下与思凡绝对不会靠近两位三尺之内。」
「欸,我说这房间是咱订的吧,怎麽是咱两让房?」思凡马上跳脚,春暖花开,水乡的桃花美,天下人都知道,赏花的人群涌而入,这江南的客栈早八百年前便都满了,多少人一房难求,委屈求全是睡城外的破庙忍受寒风刺骨的,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劲儿、疏通了多少关系才弄到这一间房麽?
他却说让便让?!
「人家怎麽都是姑娘家,你要让她们睡歇哪?」
他管她们要睡哪,大路、屋顶还是让外头的官兵逮去斩立决,干他什麽关系,竖著眉毛,思凡气的想大吼,最终却是在白衣少年漠然的瞪视下,无声吞下,他真不知道,只是外出拿了两壶酒回来,怎麽就变成了这景致。
他倒了一满杯,仰头一口饮下,方才在掌柜的那里喝著香醇的酒液,现在喝起来竟然苦涩的难以下咽。
白衣少年看了看,便拿了一壶酒,抛给了水横波,他说:「夜深露重,两位喝些酒暖暖身吧。」
白衣少年笑道,没了轻薄、调戏似的玩笑语气,水横波才发现,白衣少年不只武艺高强,他的个性沉稳中带著冷静与超龄的成熟,说了不近三尺,便真的一步都不肯靠近,这屋子也才多大,他却宁可站在门边,也不肯违约。
见她看著自己,少年拱手说道:「在下方才只是醉酒,与姑娘开开玩笑,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是妾身应该多谢公子的救命恩情,公子你……」水横波垂了垂头,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她咬了咬牙,才说:「公子,你不要站在门边,妾身,相信公子的为人。」
白衣少年笑了笑,便说道:「谢谢姑娘了。」
他走近,却仅是在思凡的身旁坐下,他顺手拿走思凡手中的酒杯,喝了一杯,抿了抿唇,他的眼睛都亮了,「好酒。」
思凡瞪著他,带著几分怒意,他开口想要说些什麽,却没有声音,只是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心理的气恼顿时去了大半。
这就是他的魅力,他的温和、他的谦恭、他的潇洒、他的骄傲、他的不拘小节、他可以为朋友不顾一切两肋插刀仍不足惜、他高超的武艺,他可以让人对他不管如何气恼,却也能瞬间便让人放下对他的敌意与怒气。
他的一切,在在都让人折服,这也是他一路走来,何以能对战无数,却从不树敌之故。
他的一切,都让人折服,也让人爱慕,一如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
「在下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请问两位。」白衣少年面向水横波,带著几分温和的笑意,却又带著一股儿不容忽视的压力,水横波与梅疏影相觑一眼,却听白衣少年接著说道:「在下听说翟易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年轻有为,难得是他爱国爱民、忠贞不二,不知道,两位是因何缘故要取他的性命?」
梅疏影听他这样问,顿时变戒备了,水横波绷紧著身子,也是几分紧张,白衣少年是个高手,锦衣男人似乎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以二对白衣少年,她们都难有胜算,以二对二……
「别误会,在下没有为难两位的意思,在下,只是想知道原因。」白衣少年看她们似乎误会了,便说道。
水横波不知道怎麽的,就相信了他的话,她相信他,因为,他救了她的性命,她想,他能救素昧平生的她,该是能相信的。
水横波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因为任务。」
梅疏影一愣,她转头看著水横波,而她却始终直直的看著白衣少年,不偏不移、不动不摇,她一直都看著他,而她,始终都看著身边的她,她想,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是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她们与他之间的命运。
注定了她们注定一生苦恋的命运,她们都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人。
「请恕妾身不能多说,妾身只能告诉你这麽多。」水横波撇过头去不愿看他,不愿告诉他事实、不愿告诉他真相,她不知道,她这究竟是想保护他免去暗主的追杀,或者,她只是单纯的不想他知道、不愿他知道,她害怕他知道了会唾弃自己的身分。
「在下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在下有一事所求。」白衣少年慎重说道。
水横波愣了一愣,便问:「公子有何事,但说无妨,妾身做得到,必定还公子救命恩情。」
「做得到,一定做得到的。」白衣少年微微笑了笑,他说:「在下希望两位放弃此次的任务。」
「咦?」水横波一愣,没想到他会求此,但,又难忍心中好奇,她便问道:「公子与将军是好友?」
「不,我与将军素不相识。」
「将军於公子曾有恩情?」水横波又问。
白衣少年苦笑,「说来可笑,别说是不相识了,怕是我与将军两相面对,恐怕在下还不知道谁便是翟易大将军呢!」
「那是何缘故?」
「你肯便肯,不肯便罢,何必如此多话。」锦衣男人斥道,白衣少年按了按他的手臂,让他噤声。
他便说:「如今这世道纷乱、战祸不断,如今,楼氏天朝栋梁倾颓、群臣腐败,为图私利而不顾苍生温饱,在下只是怜天下苍生存於战乱之中,难求平安渡日,更难得世间有此以保家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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