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璟抬头看到太子殿下紧皱的眉头,伸出小指,轻轻挠了挠太子殿下的手心,换上轻快的语调笑道:“所以明日回门,殿下只管冷着脸便是,我也好跟着殿下沾沾光,让我爹给我磕个头。”
“你呀……”萧承钧忍不住轻笑,被他一逗,方才的低落心绪顿时消散了不少。
楼璟握着太子的手,语调柔缓地给他讲家里的状况,“我家里现在就两个叔父和一个姑母,皆是庶出,姑母嫁到了晋阳,两个叔父还没分家,都在安国公府,没有官职,就在家帮着父亲管些庶务……”
萧承钧听着那悦耳动人的嗓音,细水长流地讲着家长里短,奇异地渐渐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郁,不知何时合上眼,沉入了黑甜乡。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在艳红色的帐幔上,楼璟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没再觉得脖子疼,多亏了怀里的枕头撑着身子……等等,怀里的,枕头!楼璟一下子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怀里抱着的自然不是什么枕头,而是睡相规矩无比的萧承钧。昨晚由于侧着睡,不知不觉地就往一边趴下去,而离他最近的太子殿下,自然而然地就被他扒到了怀里!
怀中的身体修长温暖,抱着很舒服,楼璟一时有些不舍得松开,正在这时,熟睡的人轻哼一声,浓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楼璟立时闭上眼,做出美梦正酣的样子,否则被太子发现他醒着还不把腿从人家身上挪开,可就是大不敬了!
萧承钧皱了皱眉,觉得有东西压着身体,有些不舒服,待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太子殿下立时僵硬了一下。他的太子妃,正趴在他身上睡得香甜,一条修长的腿还搭在他的腿上!
无奈地勾唇,萧承钧放松下来,微微转头,美若泉中玉的俊颜近在咫尺,他忍不住慢慢靠近,用唇角轻轻碰了碰。
楼璟闭着眼,感觉到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脸颊,黑暗中,所有的感觉都清晰了数倍,识海中忽然跳出了昨晚看到的那幅画,身体莫名的有些发热。
再装下去就出事了!楼璟不得不睁开眼,谁料看到的竟是一个“熟睡”的太子殿下,不由得勾唇。
两人起身之后,便梳洗穿衣,谁也没有提及方才的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萧承钧见楼璟唤了乐闲来服侍更衣,那两个宫女只管端盘子和梳头,心中甚是满意。
三朝回门,自当风风光光地回去。
东宫卫鲜衣怒马护在四周,太子与太子妃乘一辆五驾华盖马车,浩浩荡荡向城西而去。
“最近朝中不太平,我也不能过于奢华。”坐在马车上,萧承钧有些过意不去地对太子妃道。
太子妃回门,本该鼓乐吹奏,调羽林军开道。
楼璟闻言,哈哈大笑,“臣一个男子,回门还要什么排场不成?”
萧承钧想了想,也是,对于楼璟而言,嫁给他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大张旗鼓的回门说不得还会给他招来取笑,倒是自己想差了。
“我还从没坐过五驾的马车呢!”楼璟笑着去看马车外那五匹毛色纯净的枣红马,“这些马成色不错,我在朱雀堂也养了几匹好马,有两匹还是从西北带回来的,殿下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好。”萧承钧也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幸而自己娶的是个男子,不会在他韬光养晦的时候跟他计较这些排场。
皇宫西面的落棠坊,是开国时太祖敕造的一片宅邸,里面居住的都是公侯世家。安国公作为如今唯一的国公,又是簪缨世家荣宠不衰,宅邸自然要比其他的宅子气派。
安国公楼见榆带着一家老小早已等候在大门外,虽然这位太子平日不显山露水,但终究是太子,丝毫怠慢不得。
骑着马的护卫整齐划一地勒马,杏黄色的华盖马车不急不缓地停在了正中,车夫下了车牵着马匹,安顺打帘,乐闲放脚踏,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
一角杏黄色的衣袍率先探了出来,太子穿着杏黄色太子常服,头戴金丝白玉冠,从容地走下马车。气质清贵,不怒自威。
萧承钧没有理会躬身而立的众人,转而伸手,将车内的太子妃扶了出来。
今日回门,楼璟也没吃什么药止疼,左右楼家的人也知道他身上有伤,何苦硬撑着给父亲和继母做面子。父亲自己做出的事,后果自然要自己担着。
新姑爷是太子,论理娘家人是要跪拜相迎的,但若是新姑爷脾气好,也可以免了这个礼。安国公楼见榆观望了片刻,见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免礼的意思,待楼璟站稳,便忙带着众人跪下见礼,“臣楼见榆,携阖府恭迎太子妃回门,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子殿下只是扶着自己的太子妃,丝毫没有上前搀扶老丈人的意思,楼璟站在太子身边,看着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磕头,心中很是微妙。
回门娘家需要宴请宾客,太子身份太高,单安国公府的这些长辈压不住脚,安国公就请了有姻亲关系的几个勋贵前来作陪。宴客分男女两桌,男子在外院陪姑爷,女子在内院陪姑奶奶,楼璟是男子,便哪一桌也不用坐。
拜过宗祠,楼璟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朱雀堂。
楼见榆欣然同意,心道若是楼璟跟他们坐在一桌,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转而笑着请太子去正厅喝茶,等着开席。
“世子爷,您回来了!”朱雀堂里的下人都没有换,高义率先迎了上来,上下看了看见楼璟安然无恙,很是高兴。
“你去叫程先生来。”楼璟在朱雀堂的正厅坐下,还没喝一口茶就叫高义去唤他的账房先生前来。
朱雀堂有单独的一套帐目,管账先生其实也是楼璟的谋士,名叫程修儒,乃是一个落第的读书人,虽在科举上屡屡受挫,但无论是管账还是出谋划策,都是一把好手。
“世子,既明少爷今早递了个消息进来。”云八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递了一张折起来的白纸给楼璟。
楼璟接过来打开一看,飘逸俊秀的字体,正是赵熹的手笔,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九月初九愿望即成,彩头先行拿走,勿念”。
彩头?楼璟额角一抽,“他拿了我什么东西?”
“世子桌上的青玉笔洗,”云八面无表情道,“既明少爷说世子忘了定彩头,他便自己挑了。”
“这个赵九!”楼璟无奈,他的青玉笔洗是一个玉雕大师用一整块青玉雕的,底部是凸出来的鱼戏荷花纹,装上水就如真的池塘那般,莲叶亭亭,游鱼穿梭,赵熹那家伙惦记好久了。
楼璟笑着把手中的纸条扔进香炉里烧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青布长袍的儒士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本账册,“世子您回来了。”
“程先生坐,”楼璟抬手让程修儒坐下,“近来府中可有什么事?”
“继夫人向属下要了两次账册,都搪塞过去了。”程修儒叹了口气,朱雀堂每年的花用都出自公中,楼璟自己手里的私产,却只记在朱雀堂的账上,也难怪世子刚刚嫁出去,继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接手朱雀堂。
“她倒是心急。”楼璟冷笑。
程修儒把手中的账册放到桌上,“这些是夫人陪嫁的账目,当时世子爷走得匆忙没有带上,过些日子属下叫人把库房里的东西给您送到东宫去。”
这些是楼璟母亲的陪嫁,当初继室过门之前,他就把这部分拿出来自己管着,珍宝银两锁在库房,田产铺面每年的收益则是朱雀堂的一部分进项。
楼璟垂目,两指在账册上点了点,又推给了程修儒,“不,东西都放着,你把这些账再抄两遍,一个你留着,一个送到东宫,夫人再要朱雀堂的账目,你就把这个交给她。”
“世子的意思是……”程修儒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她不是想算账吗?”楼璟单手支在额上,在额角轻点了点,勾唇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来,“那就跟夫人好好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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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家产
楼璟是家里的嫡长子,父亲把他嫁出去,就相当于分家,他应得的家产,可不止是父亲给的那四万两的陪嫁。
“其他的账属下会妥善保管的,”程修儒了然,将账册重新收了回去,“还有一事,昨日国公爷派人往晋州去了。”
楼璟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上的笑依旧不变,“由他去吧,晋州那边没有我的信物,谁也动不了一分钱。”
程修儒离开后,楼璟又找来高义,“岭南的回信到了吗?”
“到了,正要跟您说呢,”高义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侯爷递话,让您稍安勿躁。”
楼璟接过高义手中厚茧纸制的信封,这信是派专人星夜兼程送去的,来回几千里,半个月就到手很是不易。这信对他至关重要,因为收信的人,是他的大舅——平江侯。
平江侯府与安国公府相同,世代出猛将,这些年岭南不太平,皇上派平江侯镇守岭南。楼璟的几个舅舅和家眷都跟着去了,常年见不着面,但每两三个月都会有书信来往。这一次父亲如此待他,作为儿子出于孝道很多事不能做,这个时候就必须有舅舅帮忙才行。
拆开信,仔仔细细地把内容读了三遍,楼璟呼了口气,笑着把信揣到了怀里。
大舅的信其实就表达了三个意思:第一,你舅舅我很生气;第二,其他的舅舅也很生气;第三,你二舅和大舅母不日就会抵京。
前厅里,楼见榆正笑着给萧承钧介绍家里的亲戚。
“这是濯玉的大舅永宁伯。”楼见榆指着永宁伯魏彦道。
魏彦立时笑着上前行礼,“臣魏彦,见过太子殿下。”
萧承钧看了一眼永宁伯,“吾听闻,太子妃外家为平江侯,何以大舅是永宁伯?”
此言一出,永宁伯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楼见榆也噎得够呛,平江侯这个真大舅尚在,他这般介绍继室的兄长确实有些不合适,可他要怎么说,难道要对太子说这是太子妃继母的兄长?
二叔楼见樟忙出来打圆场,“殿下有所不知,这位乃是继夫人的家兄,平江侯乃是元夫人的母家。”
太子殿下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场面立时有些冷。
“是啊是啊,”三叔楼见楠见二哥出了风头,也跟着帮腔,“虽说是后娘的哥哥,也算是大舅嘛!”
楼见榆本来听了二弟的话,正微笑着颔首,谁知这不会说话的三弟一张口,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永宁伯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他的祖先当年跟随太祖打仗,并没有立下什么奇功,因而只封了个伯,且永宁伯府历来很少有大将,在勋贵中其实就是个破落户,直到把胞妹嫁给安国公做填房,靠着安国公府这棵大树,家里的生计才有了起色。
其余的几个有姻亲的勋贵站在一旁,丝毫没有搀和进去的意思,明显是看笑话的。
前厅里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院,安国公夫人魏氏,气得打翻了手中的杯盏,狠狠地瞪了三婶一眼。
三婶缩了缩脖子,转而看向二婶。
二婶悄悄撇了撇嘴,才笑着对魏氏道:“夫人莫生气,他三叔估计是头回见太子,战战兢兢的不免会说错话,您多担待些。”
魏氏尚且年轻的脸,还不能很好地掩盖心绪,“三叔这般不要自家脸面地讨好太子爷,只会更招太子瞧不起。”
“怎,怎的就是不要脸面了?”三婶立时不乐意了,“这不也是为了给世子爷做面子吗?”
魏氏扫视了一圈一屋子的女眷,基本上没有外人,全是楼家的媳妇、女儿,以及府里有头脸的仆妇,便冷哼道,“世子已经做了太子妃,这府里以后还会有新的世子,你们这般献殷勤,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午时开宴,楼璟自己坐在朱雀堂,由乐闲服侍着优哉游哉地用饭。他自己吃也不讲究席面排场,很快就吃完了,朱雀堂的事已经安排好,无事可做,便起身去了库房。
出嫁的时候走得急,他也起不了床,有些东西来不及带走。
女客这边由于没有姑奶奶,就没有请外人,魏氏心里不痛快,这顿饭吃的烦闷不已。二婶借着出来如厕,支了个小丫环去打听前厅的事。
“二嫂,你怎的拐到这里了,可让我一顿好找。”三婶没了二婶就没了主意,见她出来便也跟着跑出来了。
“我才不想在坐在那儿看魏氏的脸色。”二婶甩着手中的帕子扇风。
“就是,”三婶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我们家三老爷也没说错话,他不就是个后娘么。”
“哼,想认母亲,也不看看自己是怎么对濯玉的,当初刚过门就要争着持中馈,结果连冬衣都没给世子爷做。”二婶愤愤道。
“二嫂,那不是你给的账上写着做过了吗?”三婶小声道,当初楼璟的母亲过世,是二婶一直主持着阖府的中馈,继夫人一来就得让道,便想着给她出些难题,谁知那个不贤惠的竟真的顺水推舟不给楼璟做冬衣,老安国公知道了,把她们妯娌三个都骂了一顿。
“哼,反正这位继夫人是没打算给我们好日子过,依我看,这家还是早些分了的好,”二婶撇嘴道,“你听听她今日的意思,要是等她生出个一儿半女来,这府里哪还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要不……”三婶看了看二婶的脸色,“咱们去找世子爷说说吧,他与魏氏本就不对付,又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肯定会帮咱们的。”
二婶停下甩帕子的手,思虑半晌,咬咬牙一跺脚道:“行,我手里还有一份前年誊抄的账册,不如就交给濯玉,到时候分家,便让他回来做主。”
萧承钧还是那副沉稳如山的样子坐在正厅里,任谁来敬酒,也只是轻抿一口,他是太子,别人也不敢要求他把酒喝完,只得自己喝三杯换太子抿一口,宴会行至一半,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倒是那些敬酒的先喝红了脸。
楼见榆借口更衣,出来叫了小厮询问,“太子妃在哪儿?”
“一直在朱雀堂就没出来。”小厮立时答道。
楼见榆点了点头,“我去趟朱雀堂,你在这里盯着,有什么事立刻去报了我。”
“是。”小厮忙点了点头。
楼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多人惦记上了,在朱雀堂的私库里正挑得高兴。
他自小学的是内家功夫,于兵器上并没有特别擅长的,但想着过几天得去讨好皇后娘娘,便拿了一把珍藏的宝剑——赤霄。赤霄宝剑乃是上古的名器,以青铜所制,当然他手里的这把并不是真的赤霄剑,而是两百年前一位铸剑大师按照赤霄宝剑的图腾仿制的利剑。
剑鞘雕工繁复,嵌有七彩珠,剑柄以九华玉为饰,很是漂亮。楼璟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宝剑,刃如青霜,寒气逼人。
“世子要不要再挑个笔洗?”跟着进来的高义笑道,他也知道赵熹讹走了楼璟最喜欢的青玉笔洗的事。
楼璟看了一眼身材魁梧长相憨厚的高义,“你倒是学机灵了。”
高义搓了搓鼻梁,“我哥哥总说我笨,让我长点心。”高义的哥哥高云,与他是一对双生子,两个人性格却完全不同,高云要比高义机灵许多,所以楼璟让高云守着京外的田庄,那里养着死士,比安国公府里的这些个家长里短重要许多。
楼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