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万岁,威远将军秦放求见。”内监立于门外道。
“不见。”没好气地冷声道。
内监却不退下,仍是躬身禀奏:“秦将军言道:皇上此刻定然心情不佳,如若皇上回说不见,叫奴才回禀皇上,他携春风而来,请皇上万勿错过。”
刘羽双眸一亮已是笑逐言开,忙道:“快,快宣。”
转身又催促正在收拾御案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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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外而立,努力想要平息急促的呼吸,然而声声心跳已如擂鼓。
“臣,秦放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已迫不及待地转身,眸光即刻凝定于远远跪伏在门边的温淡身影。
不理会秦放的侧目,飞步迎上去俯身搀扶,心疼地道:“风儿于朕有半师之谊,何须行此大礼。”
简素的人儿缓缓起身,抬眸笑道:“风儿身污人贱德亏智庸,岂堪帝师之分,皇上谬许愧不敢受。”
温淡春水早将苦恋之心牢牢羁绊。
痴睇无语,这一刻才真正是暖阳融融抚照人心。
秦放趋步上前低声道:“皇上若无旨意差遣容臣先行告退。”
“下去吧。”意无旁骛,目不暇瞥,心神魂魄已是全在伊人。
轻轻叹息一声,躬身道:“臣告退。”
脚步声惊回失散的神魂,刘羽忙笑着让道:“风儿快进来坐。”
转眸才看见御案之前空空荡荡,忙令赐座。
杨柳风欠身道:“风儿无品无职,御驾之前岂堪端坐?皇上切不可谬恩过甚。”
“风儿待羽恩重如山,普天之下,若连风儿都坐不得还有何人坐得?”
说话间,宫人搬来锦墩,刘羽执意扶她上坐,推辞不得,只好偏身盈盈而坐。
缱绻含笑:“风儿既然来了,就不必急着走,御花园中景致宜人,广液湖畔绿柳成荫,风儿不是最喜欢柳树吗?对了,还有桃花!”万分热切地抓住柔荑道:“泽仁殿的桃花一年可以开三季,我叫人打扫干净,风儿就在那里住下,日日与桃花相伴……”
“皇上。”杨柳风柔声打断道:“风儿乃是刘珩的家妓,岂可擅自入宫居住。”
满心的欢喜期待骤然成空,踯躅半晌,勉强笑道:“那,那就请皇叔入宫同住……”
无论如何都可以忍让,他只求她能再多留一刻,深深抬望的眸中已满是恳求,却只看见她含笑微微摇首,缓缓将素手自他掌中抽出,怜爱地替他正了正龙襟,抬睫温然微笑:“风儿此来是向皇上辞行的,刘珩决意寄情山水遍游天下,风儿自当追随左右尽心侍候。”
心痛无语,垂首许久,才艰难地道:“何时动身?”
“今日启程。”
“我,我送送风儿……”说着抬首四顾便要唤人。
“皇上。”杨柳风一声幽凉轻唤,令他浑身一凛颓然无声,挣扎良久,方才小声问道:“是去江南么?”
“纵情随意去无定所。”
刘羽长长叹息一声:“风儿何时归来?”
“任性凭心归无定期。”
好一个去无定所,归无定期,深痛阂眸,久久,才涩声道:“来人。”
内监应声上前。
“传朕旨意,三年之中,举国之内,严禁伐柳。”
“是。”内监躬身领命转去草拟圣旨。
“皇上厚意风儿粉身难偿。”
凄然一笑,努力地阂眸忍住眼中温热的液体,一字一字艰涩地道:“这已经是我唯一能为风儿做的事情,还望……勿再推拒。”——不能厮守左右,亦无法得知行踪,便惟有令山河阡陌遍插杨柳,以权慰悲思忧切,偶然,或尚可得睹物思人之幸。
悠悠轻叹,杨柳风低声道:“风儿此来,还有另一事要托付皇上。”
微诧地启眸相望:“风儿但说无妨。”
“风儿这里有个故事,未知是否有幸得蒙圣听。”
缓缓一笑:“风儿的故事必然与众不同,羽洗耳恭听。”
杨柳风转眸看向窗外,娓娓而言:“从前,有一座圆音寺,香火旺盛客流如织。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网而栖,因其每日受用香火祭拜,便渐生佛性。一日,狂风大作,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蛛网上。蜘蛛见甘露晶莹透亮,顿生喜爱之意。于是,日日相顾欢喜非常,自觉此生之乐莫过于此。数日之后,狂风又作,将那甘露吹走。蜘蛛骤觉怅然若失,寂寞悲苦。此时恰逢佛祖游历山河途经圆音寺,见那蜘蛛蒙受香火便上前相问:‘你既修炼于此,可曾明悟:人世之间何为至贵?’蜘蛛念及甘露,答道:‘世间至贵便是‘未得到’和‘已失去’。’”
“未得到和已失去……”刘羽痛然地喃喃重复。
杨柳风笑了笑,接着往下讲:“佛祖道:‘既如此,便赐你红尘一梦。’于是,蜘蛛投胎至一官宦人家,起名蛛儿,转眼年至及笄,出落得婀娜动人。这一日,国君御园摆酒赏赐新科状元甘鹿。蛛儿与众官千金奉命陪侍于长风公主之侧。状元甘鹿献诗于席字字珠玑,群芳倾折,惟蛛儿自知此乃佛赐姻缘悠然无虞。次日,蛛儿随母敬佛于庙,恰逢甘鹿侍母同来。朝佛已毕,二位夫人执手相谈。蛛儿与甘鹿廊下同侍,蛛儿深情款款,然甘鹿却清冷相对。蛛儿问道:‘甘鹿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蛛网之上的日日厮守?’甘鹿诧异道:‘蛛儿姑娘容姿秀丽然却言辞谬乱。’言罢,随母而去。蛛儿归府忧思不解:既得佛赐姻缘,何故令其前事尽忘毫无情意?数日之后,皇帝下旨赐新科状元甘鹿与长风公主完婚;蛛儿与太子芝草完婚。蛛儿闻诏,水米无心夙夜悲苦,魂浮魄动命悬游丝。太子芝草闻讯前来,恸哭床前道:‘那日御园之中,一见倾心,苦求父皇方得赐婚。卿若殒命我必相随。’言罢举剑刎颈。”
刘羽长叹一声,阂眸不语。
“此时佛祖现身对蛛儿说道:‘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从谁而来?他乃从风而来,如今也从风而去。甘鹿本属于长风,于你无非命中过客。而太子芝草乃是当年圆音寺门前的一株小草,他痴望你千年,痴恋你千年,你却从不曾垂眸相顾。人世之间何为至贵?’蜘蛛闻言大彻大悟,答道:‘世间至贵不是‘未得到’和‘已失去’,而是此刻能把握的幸福。’”
浑身一震,陡然启眸深深地望入温淡春水。
杨柳风含笑回望,幽幽地接着道:“话音落,佛祖笑,蛛儿魂归启眸,打落芝草自刎之剑,欢然执手,皆得圆满。”
刘羽垂首低声道:“此刻能把握的幸福……”——故事中的玄机昭然若揭,那甘露就是她,而长风却是刘珩,他们纠结苦恋相守多年,她因他而来随他而去,原不过从缘就分,而自己才是那个一心痴愿的蜘蛛,作茧自缚罢了,那芝草……
倏然抬眸望向杨柳风,但见她含笑不语只是抬睫看向门外。
春阳里,殿门外,一个粉妆俏颜的人儿秀眉低婉缓缓走入,静静地跪叩于门前。
“蕊儿……”刘羽怅然低唤——这丫头的情意他其实早就明了,只是一心一念都在那春风般的伊人身上,自然也就无暇理会。
转眸再度望向他心心依恋的春水,却见她满是鼓励地微笑颔首。
轻叹一声,缓步走到深叩的人儿身前。
杨柳风的语音在身后轻柔响起:“自古江山多寂寞,皇上虽坐拥天下,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况且患难痴情更是倾世难觅,风儿斗胆,将这绝世奇珍献于皇上,从此常侍君驾聊谢皇上深恩厚意。”
“起来吧。”刘羽俯身将蕊儿扶起。
多久没见?昔日俏皮爽辣的人儿此刻珠泪涔涔楚楚堪怜。
蕊儿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曾经是郁怀乡里的杂役阿羽,曾经是辎重营里的兵士阿羽,曾经是战场之上的将军阿羽,后来,他却成了皇子,而现在,是至尊至贵的皇帝。
“若真有一天,蕊儿能遇到个如王爷这般痴心痴意的人,就是刀山火海也愿咬牙闯上一闯。”
她遇到的不是对自己痴心痴意的男子,可却已情如覆水,再难收回。
爱过,恨过,最终依旧不愿离开——不是刀山火海,却是深宫内闱。
“时辰不早了,风儿也该动身离京了,请皇上容风儿告退。”杨柳风转至他面前恭谨屈身。
“风儿!”瞬间心头大痛,慌乱地一把抓住柔荑,拼命摇头——不要走,不要走,去无定所,归无定期,这一走只怕今生再难相见。
几次都抽不开手,杨柳风只得低声道:“皇上身为国主,岂可失信于民。”
浑身一颤,五指骤松,温淡的人儿终于谨身一步步退出门外。
泪光迷离,却只有放手。
“姑娘!”蕊儿悲呼一声,提裙欲追,却又忽然回眸望向他。
“还不快去送送她。”刘羽沉声道,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滑落双颊。
蕊儿含泪转身追去……
“皇上,刘珩遣散了影卫,原先的银线也不能用了,是派遣另一名银线还是换成黑线?”金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垂眸掌心的小小纸包,沉声道:“不必了,撤回他周围所有的线人。”
“这……”
叹息着望向远方一对缠绵的燕影:“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被温柔剪去双翅的鹰,早已不足为患。”语音转沉:“倒是刘卓,刻刻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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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漫漫,繁花灿烂。
山路之上,双影缱绻。
刘珩,布衣素衫丰神不减翩若谪仙,此刻却是一脸歉疚地看着臂弯中悠然前行的温淡伊人:“想不到雇一辆马车要那么贵,早知道就该留下秦放那些银子。”
“既是要恣意山水,安步当车方不负这大好春光。”
“话虽如此,到底是苦了风儿。”
杨柳风止步抬首水眸深深:“王爷所言差矣,从今日起,风儿再不苦了。”
动情于那样的温柔软语,刘珩爱恋地凝视那再没有逃避和隐藏春水,久久沦陷其中。
终于,缓缓俯首轻唤:“风儿。”
“嗯。”
“你刚才又叫我王爷了,说好的叫错了要罚的。”
“可是……”
已经没有可是,只有炽热缠绵的深吻。
风徐徐,鸟啁啾。
“风儿还没决定去哪里么?”
“珩去哪里风儿就去哪里。”
“我只想去有风儿的地方。”
沉默一晌。
“风儿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么?”
“嗯,风儿想坐在山中幽潭之畔,轻垂钓丝,静看朴树蓝天。”
刘珩不禁轻笑:“风儿已经钓到了一个龙子龙孙,难道还贪心不足么?”
“王爷……”娇赧羞嗔的一声,格外动人。
“又叫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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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纷纷,花乱乱。
无心繁花迷人眼,却看柳丝痴念长。
不知道痴迷地站了多久,年轻的君主才沉沉问道:“朕还从未问过蕊儿的姓氏。”
身后静静侍立的人儿轻轻地道:“回禀皇上,蕊儿姓秋。”
“秋蕊儿?”长长叹息道:“秋天的花蕊,岂非已经要凋谢了么?”
“秋天的花蕊本就是要凋谢了,执著于枝头不肯零落,不过是痴盼属意之人的一眼眷顾罢了。”语声幽幽黯然凄苦。
蓦然回身,看见的是沉静憔悴的孤单身影。
虽非所爱,但自那样的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终于摇撼了心旌。
抬龙袖,缓缓揽过微颤的肩头,低声道:“这个皇宫真是又大又冷。”
纵然不能相爱,还可以相偎取暖。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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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这个蜘蛛的故事网上流传甚广,但都是白话版本,为了与本文语风相似,我可是足足改了将近一小时,才转换成古言风味,原来想自己编一个小故事的,但却觉得这个故事本就很贴切了,又那么脍炙人口,于是……
还没完哈,没散场呢,明天上后记,亲们别急着撤啊~~
后 记
本作是发生在《血蝶吟》之前几十年的故事,其中既诠释了前作中闵王宫变的宿因和胡蝶的外公倪允寒与皇帝之间珍贵友情的起点,也提及了前作中没有正面出场就消逝的皇帝刘羽和线人金三,遥遥相应又互不相关。
虽然是写架空王朝,但是倚风一直期待自己的故事是有延续性的却又不失去发挥的空间,所以,几十年的不远不近中,有呼应而无束缚,好象倒成了最佳的距离,没看过前作的不受到什么影响,看过前作的人却可以会心而笑多一份乐趣。
本书的主线分励情和励志两条,励情讲的自然是杨柳风和刘珩的曲折爱情,励志部分却是穿插了刘羽成长、成熟的艰辛历程。
由于本书主线人物的身份俗之又俗:皇帝、王爷、妓女、丫鬟……所以想要有一些吸引注意的亮点就必须再次挑战自己,而倚风给自己的两大挑战就是:女主心理描写和战争政治描写。
通读全文,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除了开头的三章有一些为数不多的词句,本文将近二十九万字中对于杨柳风直接的正面心理描写几乎是少之又少,而更多地采用了神态、动作、细节描写及景物烘托、反衬,来体现一个内心深邃的女子的感情世界,从这一点来说,倚风真的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至于效果,还是要各位读者来评判了。
战争和政治素来是大多数女性的毒药,而倚风亦然,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失去储君之位的废太子和一个野心勃勃的王爷,这些无疑是不可避免的经过,于是,连三国都没完整看过的倚风也不得不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去完善各种的军政细节,网络资料那就不必说了,连最小时候听的评书片段都从脑海深处折腾出来仔细温习了一遍,可悲的是,竟然被部分女性读者回复说:“这个啊?我直接跳过去不看的。”……
有了《血蝶吟》作垫底,已经不能满足于去写那样完美性格的人物,因为我的高中班主任曾经说过一句让我至今奉为真理的话:“性格决定命运。”也因此,我始终认为人的个性及心理几乎是很难完美无瑕的,如果一部小说里的人物个性都是完美到没有缺陷,那么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缺陷,所以我决定写有性格缺陷的普通人,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这样,才会有真实存在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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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接下去是倚风本人对于各个人物的分别点评
杨柳风——善良冷静坚韧睿智,优柔软弱
杨柳风——善良冷静坚韧睿智,优柔软弱
要评杨柳风,我就不得不把第十四章蕊儿的一句话拿出来用一用:“依蕊儿看,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看得太开了,事事都能忍,样样都能舍,从来不肯为自己多争取一分半点。”
可以说,这个朝夕相处的伶俐丫头在一旁把这个睿智优雅几乎完美如神仙的女人的性格弱点看得透彻明白。
然而我却把“善良”二字放在了她所有优点的最前面,其实关于这一点,她的知己兼恋人刘珩早在第二章的末尾就点出过,而本书的许多情节可以说都出自于她这“善良”二字。
最明显的就是她在书中的两次爆发:第一次是得知钟以卿的死讯之后,第二次是在看到永兴城中的种种惨状之后。
也许有读者不能理解第一次她关于钟以卿之死的强烈反应,甚至对刘珩直接出言逐客的行为,认为那个不符合她温柔冷静处处谨慎的个性。但其实,杨柳风始终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即书中所谓外表柔弱内心傲烈,而她对此事的巨大反弹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出于她的善良本性。
在这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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