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暂地一瞥,却如千年般艰难。
杨柳风回眸慢慢举起手中的酒盏,向着下站的百姓遥遥一敬,含笑移向唇边——这一次,不是碧玉蕉叶盏,也没有那样痴情霸道的人来挥袖打翻。
其实,死从来都不难,难的是不能死,素淡的容颜上难得浮现甜美动人的笑,酒盏稳稳靠向朱唇。
倏然,一枚铜钱破空袭来,正打在酒盏之上,素手吃痛,酒盏跌落,羸弱的娇躯被那强大的劲力带得一个趔趄。
一个人影越众飞来,踏着围观的人头顶迅速掠至杨柳风身畔,一把将她狠狠地揽入怀中:“她是本王的女人,只有本王能决定她的生死,谁敢妄动,即刻身首异处!”微带嘶哑的咆哮如天雷骤响,令人心头颤栗。
刘珩!
长发倏张,双眸布满血丝,一身衣衫残破狼狈,但那如魔般震慑人心的气势却反而更厉!
四个影卫无声地现身左右。
靴刀在手怒指人群,重重地喘息——平时只要一个起落就能飞掠到的距离,现在却要艰难地踏着人头才堪抵达——他已是强弩之末,但却放不下那个柔弱的身躯。
好险!若非拳影及时出手,这一刻他要面对怎样的场面?
用力地搂住怀中的伊人,却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垂顾一眼,只是勉强支撑着自己,凛然注视着下站的百姓,一字一顿地道:“再说一遍,她是本王的女人,除了本王,没人可以决定她的生死,谁敢再动妄念,有一个杀一个,有十个杀十个,就是杀尽天下人,本王也在所不惜!”努力调匀急促的呼吸,陡然将手中的靴刀重重掷向身前的地上大吼道:“听见没有!”
靴刀落地深没至柄,狂戾的霸气骇得稍稍靠前的民众四散奔逃,后面的人也在惊惶之下茫然避走,片刻间,重重的人群已作鸟兽散。
不看一眼殷殷围拢的诸将,只狠狠地挟起盈盈娇躯大步向营中走去。
无名的怒火在心头燃烧,甫一进帐就用力地握住纤弱的双肩狂暴地摇晃怒吼:“你不是说会等本王的吗?为什么食言?为什么求死!说啊,谁逼你的?告诉本王,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双目赤红,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曾如此凶暴地对她说话。
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要死?满心都是这样纷乱错杂的问题,却无力思考——三天三夜的疲惫挣扎,体力和精力早已透支,若非一心的挂念,绝对撑不到此刻。
她不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么?只要想起刚才差一点永远失去这个人,他的心就颤抖不已,急切地想要寻找那双眷念良久的春水,却发现满眼金星乱舞看不见任何东西,头一沉,已缓缓倒落。
最后一丝的意识里,一双纤弱的手臂拼命地扶住他,熟稔的幽淡语音意外地惶急漫溢:“来人!快来人,快去请医官,快!”
不复往日的镇定从容了吗?是因为关切吗?在意他的安危吗?
来不及细想,意识已然逐渐模糊至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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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彻骨的冷。
想要蜷缩,以汇集起微薄的温度,可身躯却似已僵硬。
灵魂仿佛要脱离肉体轻轻飘走,却始终被心头的一样什么牢牢羁绊。
是什么?不耐于忍受这样的折磨,他艰难地探究着。
“风儿……会一直在这里等着。”那样深浓的缱绻,那样切盼着的双眸。
恍若魔咒般若有似无的浅淡语声,蓦然将溃散的意识拉回身体。
风儿!风儿还在等着!
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眸,却发现眼皮沉重到如千钧在压,纹丝不能动。
漆黑、冰冷、闷窒,昏然地想要睡去。
“风儿……会一直在这里等着。”语声幽淡,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遥遥的营门口那个冷冷清清的纤弱人影,孑孑孤立凄苦无助。
心头巨痛,骤然自迷蒙中警醒:不!不能睡!
勉力地挪动麻木的四肢,强忍着冻伤的巨痛缓缓地拨开身上覆盖的积雪,终于,一股寒冷而新鲜的气息透进来,艰难地睁开双眸,昏暗的夜空茫茫低悬。
深吸一口气,奋力坐起身,夜色黢黑星斗杳然,竟无从分辨方向,凭着感觉踉跄起身而行……
第四十八章 人双双(下)
挣扎了一宿,直到第二日晨曦微芒,才发现昨夜焦急上路竟然走错了方向,只得悻然转身再行。
茫茫雪原,没有马匹,没有粮食,有的只是刺骨朔风和一身伤痛。
但他没有放弃,只是一刻不停地负痛前行,饿了,抓起地上的积雪啃两口,困了,捧起地上的积雪猛擦额头和脸颊,无数次跌倒,无数次拼尽全力地爬起——不能倒下奇Qīsūu。сom书,更不能睡着,只有尽快设法离开这个雪原,否则,就有可能被这寒冷和饥饿吞噬,永远地离开那一抹浅淡春风!
“风儿……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每到颓然脱力的时候,那样幽幽的期待就在冥冥中回荡,于是,大吼着再度努力撑起身体……
第二日的深夜,四个影卫终于找到了困顿不堪的刘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被狂风吹得飘离了几十里……
草草补充了食物,又由影卫轮流输送了一些真气,刘珩顾不上歇息就又继续朝永兴方向疾赶。
第三日的晌午,永兴城池遥遥在望,可是他非但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倒更加迫切不安。
不及召唤守卫打开城门,就命影卫施展轻功负他翻入城墙,片刻不停地向城中的营地位置飞身而去——心头的惶恐和不祥难以名状地强烈。
果然,焦切赶至营门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令他心胆俱裂——毒酒!又是毒酒?!
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不是说好要等我么?说好会一直等我的!
心痛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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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剧烈痛楚仿佛骤然蔓延到了全身,从指尖开始的每一寸皮肤都灼痛刺痒难当。
眉头深拧,自这样难熬的折磨中缓缓开启双眸。
一帐融融幽静,床畔的矮凳上,倦极的人儿歪在榻沿,不知何时已沉沉入梦,气息均匀稳定起伏有致。
无声微笑,静静地凝睇着咫尺伊人。
忽然,讶异地挑眉:那柔和的唇畔轻浅似无的,是笑意吗?
从来没有见过她在梦中微笑,所有的记忆都是烟眉微锁中的珠泪潺潺。
努力地凝神细辨:没错,是在微笑!虽然隐隐淡淡不易察觉,但却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娱和满足,这样的笑容完全不同于四年来所见的任何一次。
为这样的甜美神情所感染,刘珩的目光贪婪地细细描摹着那精致的五官:莹白的肌肤、柔淡的烟眉、浅润的双唇……连纤密的羽睫也根根不愿错过。
仿佛于睡梦深处感应到了异样,烟眉一动,羽睫轻颤了两下,缓缓抬起。
自梦中开启的水眸满是迷离无助,那样的脆弱和茫然却足以震触任何一根强悍的心弦。
片刻,杨柳风的双眸中已然恢复了温暖的神采,只是依旧婉娩地微笑,静静地与刘珩无声相望。
经历过如此生离死别困顿绝望之后的重逢,已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只有两道缱绻的目光深深地缠绵交结。
不知道沉默相凝了多久,羽睫终于再度微微垂下,低声道:“王爷该吃药了,风儿这就去拿。”说着已翩然起身。
却被一只炽烫的大手一把抓住柔荑,缓缓抬睫看向那依依眷恋的双眸,慢慢绽出一个暖暖的微笑,抽出素手轻轻地捧扶着他的手臂小心放回被中,又仔细掖好被角,柔声低语道:“风儿去去就来。”
不舍地看着素淡的身影走出内帐,那种灼痛刺痒的恶劣体感再次回到意识中,稍一动,浑身就刺痛难忍,不由低咒了一声,却只得无奈地安静忍受——为什么看着她的时候就没感觉那么难熬?
失神一笑,脑海里又浮现出翩翩素影和那浅淡若无的纯真微笑,果然,难耐的痛痒似乎稍稍缓和一些……
忍耐和等待的时间总显得那么漫长,其实只过了一会,杨柳风就端着一碗汤药款款回转。
药汁浓苦入口,刘珩亦不禁一拧双眉。
杨柳风忙抱歉地一笑:“良药苦口,还请王爷忍耐些。”
笑笑道:“这样喝药实在太折磨人,扶本王坐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倒还好受些。”
“是。”将药碗放到榻畔的矮几上,方才上前来掀开被子轻柔地扶他坐起来,自己则侧身坐到他的背后,伸出一只纤弱的手臂拥他靠在自己怀里,又扭过身去端来药碗盈盈递上。
背后是绵软的娇躯,腰间是纤纤玉臂,颈畔萦绕着微馨的气息,心已怦然,意已迷乱,竟然忘记去接面前的药碗。
“王爷?”身后的人儿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得出声轻唤,直叫了两声,刘珩才自失神中醒觉,忙接过药碗仰头饮尽。
杨柳风将空碗放回几上,又小心翼翼地俯身扶他躺好,抬帕轻轻擦拭他唇畔的残药,却忽然被他连帕子一起握住素手拉到胸前,痛然凝视着她道:“你不是说过要一直等着本王吗?为什么食言!你是本王的女人,生死只有本王可以裁夺,是谁允许你自作主张?这次的事本王权且不行追究,但决不允许再有下次,否则……”
幽沉的语声戛然而止,因为一双柔润的粉唇已静静覆上那对不断开合着的干涩的唇,如同蜻蜓点水般地轻盈一啄,却似万束甘泉直润心田,刘珩痴怔缄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竟然主动吻了他?是梦吗?
春波荡漾的人儿为炽热的眸光所炙,方才惊觉自己的情不自禁,刹时玉颊飞火,连忙欲起身逃离,却为时已晚——沉哼一声已翻身将她压在榻上:既然是吻,又岂可敷衍了事?你不愿意认真尽心,那本王就只有帮你完成。
深深攫取嫩泽的唇瓣,不断地侵入、汲取、加深……唇齿间残余的苦涩令他更渴望那温软的甜美,干涸许久的双唇贪婪无恹地不断索取,直到两个人几欲失去呼吸……
“姑娘,给王爷浸浴的药汤……”蕊儿的话语在转进内帐的瞬间化作一声惊呼——床上那交叠热吻的旖旎画面立时令俏脸红透,连忙背过身去赧然颤声:“蕊儿……蕊儿该死,蕊儿什么也没看见。”已飞快地向外逃离。
“浸浴的药汤怎么了?”刘珩放过柔润红唇沉声问道,却依旧牢牢将羞急欲起身的人儿禁锢在身下。
“药汤好了,王爷随时可以浸浴。”最后一个字已是从营帐之外飘来。
看着身下娇羞的伊人,青丝凌乱双颊映火,无比的妩媚撩人,刘珩再次缓缓凑近朱唇,声音粗嘎地道:“怎么?还想逃?”
被灼热深深笼罩,杨柳风勉强稳住微促的气息道:“蕊儿还小,不该让她看见如此……”
刘珩微笑道:“也不小了,比你还大一岁呢,若在寻常百姓家里恐怕早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轻啄她素婉的容颜:“况且,她既恋着羽儿,这些事情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杨柳风轻叹道:“王爷还说呢,风儿正为此事忧心良久。”
刘珩忽然停止细吻,认真地凝视她道:“你就不能专心一点么?”
见她愣怔不解,遂笑着抬手替她拂开腮畔的发丝柔声道:“以后在床上就不许谈其他的事情,懂么?”不待她羞赧再深,已是轻笑一声再度掠取樱瓣。
“王爷。”
刚刚浅尝回味了片刻温柔,外面又传来亲卫的声音,只得再次不舍地离开芳泽,沉声道:“何事?”
亲卫十分明智地立于外帐道:“侯爷草拟了呈上的战报,请王爷过目,以便早日送抵京师。”
微一扬眉,刘珩直起身道:“等着。”
“是。”静静在外帐恭候。
第四十九章 涛暗暗(上)
披衣,揽扶着杨柳风的孱肩缓踱至帐外,翻开案上的折子,只见上面写道:自两军会师以来,战事胶着求胜艰难,忠靖宁王刘珩心忧社稷只身历险,深入北羌策反羌夷二王,夺权易主盟约誓合,二月十五,北羌顽寇迫于窘势不战而降,奏凯大军三十万今囤聚永兴修城筑防恭候圣裁。
哂然垂望怀中伊人:“风儿猜猜大哥为何要急于将此报呈给本王过目?”
“风儿粗鄙,岂敢妄揣?”杨柳风幽幽地道。
轻哼一声,刘珩忽然提起案上的羊毫将“忠靖宁王刘珩”六字抹去,改为“废太子刘羽”,杨柳风讶然抬眸而望。
故意不去看她的神色,掷笔道:“拿下去重新抄录一份飞马送报京城。”
“是。”亲卫拿过折子躬身退出帐外。
看着帘门放下,刘珩才缓缓地道:“怎么?风儿当初留下他难道不是为了助他恢复身份?难得他也肯用心,不过本王能帮他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有没有本事坐上龙椅,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王爷……”
垂首凝视波光纷乱的春水,微微笑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只要你不肯明说,本王就只有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去做。”
“风儿岂敢左右王爷的心意。”轻垂螓首。
迷恋地看着温婉低垂的玉颈,收紧手臂将她深拥在怀,却在娇躯碰触到身体的瞬间不觉拧眉闷哼一声浅退了半步,杨柳风急忙转身扶住道:“医官说王爷久埋冰雪之中,全身都有所冻伤,须用汤药浸浴数日方得痊愈,竟被风儿耽搁了这么久,风儿这就去准备药浴。”说罢,已是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臂,略略整肃衣鬓便急忙出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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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药七日之后,刘珩身上的冻伤已然痊愈,折损的元气也已渐渐恢复。
杨柳风尽心服侍自然不在话下,而温柔的情意也渐渐不再被羽睫遮掩。
夜夜耳鬓厮磨缠绵相依,除了拥吻之外刘珩却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身心俱付的旖旎春宵原本是他日夜期待的,而今随时唾手可得,他却宁愿隐忍欲望,因为他已决定将这样的鱼水交融留到另一个更特别的夜晚:不再是委屈苟合,而是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他要给她的不仅是一个举世瞩目的盛大婚礼,更是一生的荣耀和幸福。
每每想到此,炽热的欲火就会化作温暖的柔情,轻轻地拥揽于怀,微笑着埋首发间:既然已经等了四年,也就不差这一时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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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北国的天气纵然依旧寒冷,但积雪却已悄然融化。
经过了那一次的营门之变,不知道是否为宁王的气势所骇,竟然再也没有百姓聚集闹事。
永兴城的恢复重建也在驻军的帮助下进展迅速,衣食有靠的百姓们似乎更加安分和宁。
每天都会有将士进帐来问候宁王,鲁瑞安自然是最关切的一个。
刘羽来的那一次,杨柳风恰巧陪侍在侧,刘珩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眯的双眸中透出的讥诮分明在道:原来你也不配。
蕊儿的荷包终于做成了,一向泼辣伶俐的丫头却是说什么也没有勇气送到刘羽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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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一骑快马飞驰入永兴大营,片刻,宁王带领众人摆案迎旨。
“上谕:忠靖宁王不负圣望得胜奏凯,着即日起领兵班师,回朝听赏,钦此!”
刘珩跪叩谢恩领旨。
那宣旨官却又取出另一道圣旨高声道:“七皇子刘羽接旨。”
除了刘珩和鲁瑞安之外,其余众将皆讶然抬眸四顾。
只见“羽仍”缓缓起身,稳步上前撩袍跪落道:“儿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儿刘羽智勇双全,孤身冒险成就奇功,忠赤忧国至诚孝父,前,谋逆之罪今已查实有冤,旨到之日随军还朝,勿令圣心眷盼,钦此。”
“儿臣谢父皇万岁万万岁!”刘羽朗声叩谢起身接旨。
鸳鸯戏莲的荷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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