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关及周边的地图。”不待她问完刘珩便已截口道,接着又上前颇为耐心地指着图纸解释:“这一个个隆起的就是山脉,一条条弯曲的是道路。”
“那么,这个就是永兴城?”杨柳风指着中正的一方城墙略带欣喜地道。
“正是。”
忽然回眸认真地问道:“风儿始终有一事不明,想请王爷不吝赐教。”
“说吧。”刘珩的笑容中满是溺爱。
“都说永兴关易守难攻,风儿在想,既然如此,北羌的军队为何必定要自永兴进犯,何不转而攻打沿疆的其他城池呢?”
此言一出,永兴军中的那几个将领皆已露出不屑的神色。
刘珩却只是含笑指着地形图道:“风儿细看,自永兴以西,尽是陡峭的山麓,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军队通过,等到山势平缓之处,却已在契丹境内,而东路亦然,可容兵卒通过的地方已在金辽境内,也就是说,除非北羌自邻国借道,否则,就只有永兴这一条咽喉要道可以挺进中原。”
了然地颔首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山麓的线条越长,就说明山势越是陡峭?”
“不错。”
杨柳风沉吟了一刻,忽然伸出两支纤纤玉指,沿着永兴城的左右虚空比画一下道:“也就是说,永兴关其实是建在一条山峡的中间?”
刘珩颔首道:“正是,永兴城关乃是依山而建,东西两侧皆以山崖峭壁为墙,因此永兴城只有南北两门,而没有东西城门,借助这样的天然屏障才成为易守难攻的咽喉要隘。”
“易守难攻……”杨柳风凝视地形图喃喃地重复着却是沉思不语。
“风儿有何奇思妙想?”从那双明澈的春水中,他看到一缕奇异的光芒,凭直觉他相信她必有所获。
“风儿哪里有什么奇思妙想,不过却有个荒唐的假设想请教王爷。”
刘珩已是双眸灼灼兴味盎然:“本王就喜欢听这荒唐的假设。”
犹豫了一下,杨柳风终于问道:“风儿假设,这攻守之势逆转,不知战局会如何变化?”
拧眉不解道:“攻守逆转?”
“不错。”玉指轻点道:“若城中的是北羌大军,而我们的部队分别把守南北两个峡口,他们前不可攻后绝粮草,岂非要不战而降?”
一个永兴将领鄙夷冷哼道:“哪有那么容易,若果然如此,羌王援军一至,那把守北峡的部队岂非腹背受敌顷刻便要被消灭怠尽?”
杨柳风忙敛容欠身道:“将军所言极是,风儿一个妇道人家到底目光短浅,只顾着眼下的局势,却忘了一旦大军有难,羌王又岂会坐视不理?”缓缓一笑:“方才不过一句戏言,这行军打仗运筹帷幄之事自然要仰仗各位将军,岂有风儿置喙之地。”
刘羽却忽然沉声道:“若有办法能令羌王无暇增援,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决不可能。”鲁瑞安语声坚定地道:“羌王垂涎中原已久,况且他素与四王交厚,若战事有变断然不肯袖手。”
“若是他已自顾不暇呢?”刘羽追问道。
鲁瑞安苦笑一下:“原来或尚能冀望北羌的内乱,因为二王切利铎素来是主和不主战,且又觊觎王位良久,只可惜父帅亡故不久便有细作传说北羌二王欲趁军队远征、国都空乏之际篡夺王位,因此,羌军的大批人马均被撤回国都护驾,之后,祸乱平息,二王被软禁,又因契丹大军突然集结边境,为了防备不测,才又耽搁了一些时日,再后来闻听王爷大军昼夜赶来,四王才亲率羌军想要迅速攻破永兴,若无中间的这些周折,只怕永兴早成失地。”
刘珩忽然一笑:“原来二王事败之后竟只是被软禁,本王一直以为他必然性命难保。”
鲁瑞安道:“瑞安略通些羌语,因此倒也从虏获的羌将口中问得一些消息。”
“却不知这二王会被软禁在何处。”刘珩目光幽邃若有所得。
卫子滕忽然道:“王爷莫非想从二王那里着手?”
刘珩笑意悠远道:“只要他还没死,本王就能把他找出来。”
秦放讶然失声:“你去找他作甚。”
刘珩笑而未答,刘羽却已展眉道:“如果羌王变成了二王,他偏安主和,战事自然就迎刃而解。”刘珩不由意外地一挑眉——竟能如此迅速堪破自己的心思。
“可是,二王已然事败,自身尚且难以周全,又如何能谋夺王位?”杨继朗也不觉插嘴进来。
秦放却已摸着胡髭道:“难不成王爷是想帮助二王篡位夺权?”
“可是二王已然势颓,就算依然有心,只怕也已无力,国都固然空虚,但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即被翻覆。”鲁瑞安亦忍不住惑然不解。
刘珩轻笑一声,傲然道:“大哥难道忘了,契丹现成的八十万雄师集结在侧。”
鲁瑞安摇头道:“但是契丹与北羌早有盟约互不侵犯,又怎肯先行悖誓?”
一直默不作声的柴文展忽然轻叹一声道:“那要看将来的羌王是谁了。”
刘羽亦颔首道:“如果二王谋位成功,那契丹此举就不算是毁盟背信,反倒可以加深两国邦交。”
“可是,”杨柳风迟疑地道:“若果然放羌军入城,那永兴的百姓会当如何?”
众人相顾默然——蛮寇入袭,即使不血洗屠城,也必然生灵涂炭。
刘珩缓缓垂眸深凝着忧色难掩的水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古到今胜负二字都是用血泪写就的——将士的血、百姓的泪。如今国库渐虚兵源匮乏,若战事久悬劳民伤财,那么来日受荼毒的就不是永兴一城的百姓,举国之民都将置身水火,京畿王座更是风雨飘摇。”抬首扫视众将一字一字地道:“轻重取舍众位可还有异议?”
众人皆沉默无言:他所说的句句在理,只是一旦困顿城中,以北方牧民残暴野蛮的本性,必然烧杀淫掳迁怒于百姓,届时的惨状已令人不敢想象。
“王爷……”杨柳风抬眸欲语,刘珩却已挥手道:“风儿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本王还要和众位将军商讨军务。”
微一踌躇,已接收到他隐隐含威的警告眼神,只得缓缓垂首黯然低应一句:“是,风儿告退。”恭谨地一礼,欠身退后三步,才回过去走出帅堂。
第四十二章 赌危危(上)
直到温淡的身影消失门外,刘珩才踏前一步,对着图纸忽然笑了笑:“这一招釜底抽薪险中求胜,风儿的心思果然与众不同。”
刘羽淡淡地道:“孤注一掷求胜局外,只是王爷不觉得这赌注下得大了点么?”
抬眸对他幽邃一笑:“人生一世谁不在赌?未降生的时候赌出身门第,生下来以后赌祸福际遇,成亲的时候赌姻缘深浅,到老了赌子孙孝逆,哪一样不是至关重要?哪一样不是莫测难料?敢下注才有机会,不下注永远都没有胜算。”
鲁瑞安颔首道:“王爷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对于北羌来说,兄弟争位乃是家事,王爷毕竟是外族,且那切利铎又心意不明,若贸然插手此事,只怕万一他不愿受制于人,这咽喉要地便将朝不保夕。”
刘珩粲然一笑:“既是赌,若毫无悬念岂非令人兴味索然,这一局,本王就押他切利铎不甘臣服,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只要有本王在,羌王的宝座就必须易主。”
鲁瑞安惊诧失声:“难道王爷竟要亲历险地说服二王?”
“不错,一则,契丹大军只有本王亲临方能指挥调动,二则,若与切利铎会晤势必先要盟定契约方可出手相助,位分不够的人既显得没有诚意,万事又难临机决断,有此两点,本王已是最佳人选。”
“可王爷乃三军主帅岂可擅离?更遑提孤身犯险,若稍有差池岂非军心大乱局势倾颓,瑞安斗胆,请王爷三思。”鲁瑞安躬身一礼。
刘珩连忙探身相扶:“大哥一片苦心,为弟感铭肺腑,但局势逼人,若不铤而走险恐怕后患无穷,为弟心意已决,不恭之处还请大哥万勿见责。”
见他言辞果决,鲁瑞安也不好再多劝,只得欠身道:“未知王爷军前如何安排。”
刘珩垂眸一笑,凝神观图,众人见鲁瑞安亦不能劝阻,知道多说无益,遂纷纷凑上前来听候调派。
沉吟片刻,已有成竹在胸:“大哥率领永兴原部人马和柴文展及所部三厢兵马镇守南门,务必不能漏过羌军一兵一卒。”
二人齐声应命。
刘珩望向鲁瑞安的目光深沉:“城破之日,羌军发现中计,定然会一鼓作气意图瓦解南门外的防线,是时顽寇初尝胜果必然锐不可当,大哥与柴将军首当其冲,还需勉力支持。”
鲁瑞安躬身道:“王爷放心,我等纵然粉身碎骨疆场横尸亦不会放入羌夷的一人一马。”
微笑颔首,刘珩接着道:“羽仍、秦放、杨继朗,率领所部人马明日深夜起程,出南门绕过西麓群山借道契丹,五日之内赶至北峡外的山坳,以城破为号,迅速攻占北羌军营。”
三人齐诺。
刘珩抬眸炯炯而视:“你们这一战,时机掌握尤为重要,若进攻得过早,北羌觉察有异便会迅速回护主营,你们势必被羌族守军和回援的部队两面夹击,不但计谋难成,更是可能全军覆没,但若出动过迟,那么一旦羌军明了我军意图,必然会不顾一切疯狂冲击北门的这道防线,若此刻还未能占领羌营部署停当,只怕难抵对方的雷霆一击,因此这一仗胜于时机也败于时机,毫刻不能有所差池。”皱眉沉吟片刻,沉声:“六日,本王给你们六日时间。”指着图纸道:“你们出发六日后的辰时务必准时集结于此,生死无改。”
三人再诺。
刘珩颔首,缓缓扫视他们,最后,将目光落定在刘羽身上:“羽仍即日起升任为上护军,本王不在期间代行帅责与秦放同掌兵权。”
“末将得令。”刘羽躬身道。
眸光幽邃地注视他道:“秦护军智勇双全,杨将军经验老到,凡事须与他们多多商议,不可一意孤行。”
“是。”刘羽再应。
刘珩又看了看地形图,满意地笑了笑:“你们两队人马中各自拨出五军精英留在城中,而本王便率这十军人马坚守城池。”
鲁瑞安惊道:“敌军足有四十余万铁骑,王爷要以一厢人马固守城池?这,万万不可!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刘珩笑道:“两万余人对四十余万之众,想要坚守六日自然不可能,但苦撑一日却也不无办法,所以大哥与柴将军的这一队人马要留下来与本王同守,第四日夜间再率队悄悄出南门部署扎营,也因此羽仍的这一支兵马只能提前不可延误,本王会尽量想办法多拖延些时间,但毕竟众寡悬殊,纵然拼死一搏也未必能抵挡多久。”
刘羽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我们只早不迟。”
鲁瑞安迟疑道:“王爷何不多留一些人手以备不测?”
刘珩摇头道:“这一仗环环相扣不容不测,况且,将来你们两队人马所要面对的都是成倍于己的敌军,而守城的这些兵士本王从未指望过他们全身而退,这两万五千人,选出来就是做好必死的准备,所以,父子、兄弟不可同在此列。”
“那么,城破之后,王爷会当如何?”刘羽问道。
“你走的时候带上本王的战马,城破之后本王自会来找你们。”
“是。”
环顾诸人,刘珩缓声道:“时候不早,大哥和羽仍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回营准备,明日一早再商议细节。”
众人领命而去。
刘珩走至一侧的案边提笔写了些什么,卷成一个纸卷又用油纸包好,自院中拎进个装有一只隼鸟的笼子,将纸卷塞入脚筒中,关好笼门递给鲁瑞安:“城破之日,请大哥派飞骑上报京城,就说永兴失守,刘珩城头中箭生死不明,你已集结残部死守永兴峡誓不放蛮夷入关,这只隼鸟也要同时放出。”
鲁瑞安应声接过。
刘珩又想了想,道:“合围成功之后,你们各自的队伍都要面对两倍于己的敌军,无论哪方受到集中攻击,另一方都要迅速袭扰干涉以分散敌军的兵力,本王也会趁着守城之际尽量削弱对方的实力,至多一个月,北羌国都必有消息传来。”用力把着鲁瑞安的肩臂道:“万事有劳大哥了。”
鲁瑞安亦深深回望道:“王爷也要多加保重。”
点首道:“大哥先回营歇息吧。”
鲁瑞安躬身一礼,向门外走去。
第四十二章 赌危危(下)
帅堂之内,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久久无声。
沉寂中,刘珩忽然缓缓逼近刘羽,目光犀利如刀,直直锲入他的眸底:“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提拔你代行帅责么?”
刘羽再没有丝毫恭谨之态,毫不避让地冷冷回视:“你还有其他选择么?”
不错,战场之上危机四伏瞬息万变,而营妓位卑人微,除了他,的确想不出另外的人选肯不顾一切地维护她。
“你一直说本王不配做她的男人,这回,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看看你配不配。”
刘羽冷笑道:“配又如何,不配又如何?”
“若你护她周全,本王回营之后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若她有分毫差池,不管你是什么人,本王都要你拿命来偿!”刘珩的语声森冷不带一丝温度。
无声地一笑,眸中锋芒隐隐:“我的机会我自己来创造,不需要任何人给予,也许你回来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了,是我给你机会,而不是你给我。”忽然狠声道:“也许,你根本就回不来。”
瞳孔骤缩——这一句,成功地触痛了他内心深重的不安,许久没有能说出一个字来。
两个男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终于,刘珩自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抬手扔了过去:“这是通关令牌,我会派人连夜赶去契丹先行传信,你凭令牌自可畅通无阻。”举步沉沉地向外走去。
刘羽稳稳接住令牌,垂眸一笑。
刘珩却忽然在他身畔停下,声音微涩地道:“你最好不要强迫她,否则……”
“我又不是禽兽,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刘羽讥诮的截口。
知道他暗指九曲桥畔那夜的事情,别过脸,掩去眸中的黯然,声音依旧森冷地道:“你还是盼望本王不要活着回来的好,否则,本王一定会让你为今夜之言付出代价。”
不屑地轻笑一声,刘羽竟已转身走出堂外,再未多看他一眼。
双手紧紧地负在身后深握成拳,直到指节格格作响才勉强抑制住想要狂吼的冲动,心头如巨石压落几欲窒息:将近四年的相守,但是,这一刻他竟然分毫的把握也没有,连一句斩钉截铁的反驳亦说不出口,深切地被哀伤和恐惧重重笼罩,可是他又不能不赌这一回——京城和战场,无论哪一边有失,多年的心血筹谋便付诸东流,不止如此,始终珍藏于心底的那个夙愿亦永无实现之日。
所以他必须赌,这赌注不仅是战事成败、社稷安危,还有很多很多……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终于提步缓缓向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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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温暖幽寂。
默默燃烧着的炭盆的温度让凄寒纷乱的心稍稍安稳下来。
外间空空静静,如此深夜,她怕是也撑不住睡了吧?
没有出声呼唤,只是轻轻地卸下战盔,挂在椸架上,正欲解甲,帘栊微响,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已来至身后:“风儿侍候来迟,请王爷恕罪。”
“吵醒你了?”刘珩歉意地笑着回身,却见她衣衫齐整恭谨施礼,并不是匆忙起身的样子:“这么晚还没睡?”
缄唇不语,只是体贴地上前为他解去铠甲,整理衣衫。
一缕青丝悄悄自额边散落,她专心于打理衣结,并未察觉,刘珩却已被那抹浅淡的柔韧所吸引:螓首微动,那缕如烟的秀发就若有似无地飘拂在衣襟。
不觉失神微笑——总是这样浅淡似无的温柔细节,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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