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微笑,睡去哭泣。
要经历过多少苦痛磨难才会有如此深浓的伤悲?
要拥有怎样的坚忍性情才能将心头的哀怨幽隐无痕?
风儿,不要再独自苦撑,一切有我——多少次,拢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这样的话语便欲脱口而出,只是,他知道她不会,孱弱的身躯会依附凭靠,柔韧的内心却永远是孑然独立。
无声一叹,上前一步轻柔小心地抱起那已经越蜷越紧的羸惫身形,熟睡中的伊人却还是在入怀的一瞬间悠悠开启双眸。
刘珩歉然一笑,低声道:“那么累,也不躺到床上去睡会,这个样子若受了风寒教本王于心何安?”
恍然自惺忪中回过神来,已是浅浅地笑着从他的手臂中挣脱落地:“王爷回来了。”曼然屈身施礼。
不待礼成已是伸手扶起:“让风儿久等了。”他是喜欢懂规矩的女人,可却越来越不愿见她这始终如初的恭谨守分。
顺从地依着他的搀扶起身,转到桌前摸了摸茶壶,歉然笑道:“茶都凉了,风儿去替王爷重新沏一壶。”
拿过她手中的茶壶放回桌上道:“本王刚才喝过,风儿不必忙了。”
杨柳风抬眸笑道:“未知王爷可曾用了晚膳?”
微一愣怔,方才想起忙到现在竟连晚饭也忘记吃,却是依旧笑道:“已经用过了。”
水眸中现出略略的失望:“今日是腊八节气,风儿特地做了腊八粥想请王爷品尝。”缓缓垂落螓首。
刘珩浅笑柔声:“既是风儿亲手所为,本王又岂忍拂逆这一片心意。”抬手掠开她腮畔的一缕散发:“还不快快呈上来?”
“是。”欠身微礼,慧黠一笑,已匆匆向外走去。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倩影,心暖如春:她知道他撒谎,却用如此温存的方式轻柔点破。
温香的腊八粥软糯适口,清甜滋润,刘珩连下了三碗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接着杨柳风便又体贴地服侍他沐浴更衣,熄了外间的炭盆,进到里面的暖阁掩好门,方才宽衣入帐。
刚坐上床缘,刘珩已是含笑地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冷不冷?”
“不冷。”
静静相拥了一刻,刘珩忽然轻声道:“风儿今日随本王检视军容,不知意下如何?”
“军容整饬,军威浩荡,军心昂扬,王爷手下这支兵马不战而已有胜相。”
“风儿就丝毫未觉有何堪忧之处?”
杨柳风沉吟片刻,轻轻地道:“风儿于军事毫无所知,但不过一路看去,步兵倒也罢了,只是马兵的阵营上,除了秦放一队,其他的厢军兵阵似乎总觉得气势上不及广南军的骑兵。”
话音未落刘珩已不由开怀一笑:“风儿虽则不通军事,但眼光心思却是分毫不差。”继而轻叹一声:“这也正是本王忧心之处。”
“风儿愿闻其详。”
调整了下身体,轻枕在绵软的肩臂,才沉沉地道:“良马的产地从来是在北方,天水和幽燕是两大盛产神驹的宝地,只可惜这两个地方都距江南过于遥远,本王私自调训精锐厢军,若要免于谋逆大罪,则必须掩人耳目,因此不可能大批转运优良的北马下江南,所以只有悄悄精选良种南马权宜代步,只可惜南马矮小,体力单薄,又不耐寒冷,比之精纯的北马相去甚远。”
杨柳风亦是恍然:“然难怪风儿总觉得厢军的骑兵气势不足,如今想来,王爷营中除了秦放所部的坐骑为北马,其余皆是王爷自江南带来的马匹,这一壮一弱一高一矮之间,确然相差天壤了。”
轻喟地低声道:“这一路行来,只因冰雪寒冷冻死病死的军马就不下数百匹了,这天寒地冻之中,勉强可用的那些马站到雪地里也只有打哆嗦的分,若是上了战场,还不知道……”语音渐微渐弱,竟不觉沉沉睡去。
三军夺帅,何等威猛?
只是,心底的强大压力谁能感受得到呢?
这一天一夜只身等待厢军接应,那谈笑自若背后的紧张戒备又告与谁知?
此刻,枕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怀中,那样安稳柔暖的气息倏然令紧绷的身心放松下来,却如何再能支撑得住?
前晚,那万弩齐张生死攸悬的一刻,并非没有丝毫恐惧,只是柔淡的眸色似在冥冥中闪过心头,瞬息,雄心万丈锋芒勃发。
静静地凝视怀中酣甜睡去的男人,柔和的唇角无声勾起暖暖的笑意,只是,羽睫深垂,令人无法看清春水中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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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校场点卯,排兵演阵之后,主帅下令:所有正五品及以上官员限日落之前上缴官凭及腰牌,违令者立斩。
又令:三军兵马明晨校场齐集宁王要亲自登坛授衔。
至晚,各部将领处的腰牌和官凭均已收缴清点完毕:正五品军都指挥使二十四人,从四品厢都指挥使一十二名,正四品将军六名,从三品上将军三名,正三品上护军两名,共计四十七人。
看着排了一案的腰牌,杨柳风浅笑道:“王爷不会是为了那吴贤宇而大费周章吧?”
刘珩淡然笑道:“他不过是权且带过罢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选贤任能,整肃军秩,断不可受了先时制约,本王麾下但有骁兵不容怂将,况且,广南的军容虽正,但将领的深浅本王却不知,用兵绸缪须待时日,当务之急倒是要先挑出几员猛将,方可上阵应敌。”
“不知王爷要如何行事?”
傲然一笑:“这个,明日风儿随本王同去校场便得知晓。”说着,拿起吴贤宇的腰牌丢至一旁,冷笑道:“本王军中只要一名上护军足矣。”
杨柳风了然轻叹:“想必王爷心中早有人选。”
伸臂拢她入怀,低笑道:“但愿他不会令本王失望。”
“王爷慧眼独具,中意之人必然会不负所望。”
刘珩的眸中烁烁地闪动着期待的光芒,那是一种寂寞已久而乍遇强敌的期待,甚至,能遥遥感知另一颗跃跃已久的心。浅笑着垂首吻落在伊人的发心:“本王今日要早睡,风儿这就吩咐下面备水沐浴吧。”
第三十五章 刀幢幢(上)
卯正时分,晨曦微白,校场之上,三军肃然。
忠靖宁王刘珩,身着玄魄幽鳞铠,胯乘踏雪乌骓马,手提玄缨五蟒盘云刀,神姿飒飒威风凛凛,扬声宣令:“本王受命于天,掌管兵马大权,如今外寇冥顽犯我疆土,挥师征讨势在指日,国难当前求才若渴,故而本王不拘一格广觅良将。”挥手,顷刻已有两名兵士抬上一个木架,木架之上林林挂满了腰牌。
刘珩抬刀一指,接着道:“此为三军之中,五品及以上武将腰牌共四十六枚,自今起,三日之内,下站兵将出身不论,凡能于本王手上走过十回合者,封军都指挥;能过二十回合者,封厢都指挥;能过五十回合者,封大将军;能过八十回合者,封上将军;能逾百回合者,封上护军,先到先得。”声音浑然威严,于数十万军驻的校场之内远远传出,瞬时激起一阵哗然。
另一边,几个兵士扛过两个竖有各路兵器的架子,又牵上几匹战马。,
侍立一侧的蕊儿不禁咋舌道:“这么一来王爷三天之内岂非要连战四十多场?”
“怕是远不止。”杨柳风低声轻语,眸光却丝毫不离马背上那魁伟挺拔的身影。
刘珩立马阵前,长刀一横,眸光缓缓扫过下站的诸阵人马。
众兵将为他气势所摄,竟然面面相觑,一时并无人上前挑战。
忽然,广南军中跑出一个兵士模样的人,单膝行礼道:“小人愿意一试。”
刘珩赞许一笑:“来者通名。”
“广南军奉日右军四营兵士李传。”
“好!”抬刀一指:“架上兵器任选其便,即刻提马来战。”
李传大声道:“得令!”起身拔下兵器架上的一支长矛,提缰胯马而来,挺矛便刺。
刘珩长笑一声:“来得好!”提马挥刀相迎。
只两个回合,李传手中的矛便被震飞,长刀一翻已将他拍落马背。
李传跃身而起行礼道:“王爷神勇,小人败得心服口服。”起身便欲离开。
“且慢!”刘珩收刀笑道:“功夫虽然尚欠火候,但勇气可嘉,即日起任你为营指挥使,领兵杀敌更须身先士卒。”
李传大喜,忙再度施礼道:“多谢王爷,属下愿肝脑涂地为国尽忠。”
刘珩微微颔首,纵马趋前,长刀顿地,扬声道:“何人再来?”
亲见盘云刀的威猛声势,底下骤然一阵肃静,刘珩不禁拧眉高叹:“难道本王麾下竟连个敢于应战之人也没有么?”
“谁说没有!”话音未落,马蹄声响,已有人高声应和飞驰而来。
旭日东升,嫣霞千里,但见一骑快马越阵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烈火凰翎甲殷艳夺目,映衬着一片朝阳金红闪闪,意气张扬宛若天将。
驻马于前映月青锋戟临风一横,抱拳道:“虎翼左一军六营指挥使秦放,斗胆请王爷赐教。”
刘珩见他驱马前来,已然眸光灼灼满是欣然期待,侧身拨马玄魄幽鳞铠蓝芒一现:“秦指挥客气,本王等候多时了。”
秦放大笑一声,打马上前已是运戟如风。
转眼间,刀光戟影马蹄纷沓,兵戈交击火花四溅,二人双骑已是战在一处难分难解。
校场之上众兵林立屏息凝神,只看得人人心旌摇动钦折不已。
那刘珩刀若游龙霍霍翻飞,那秦放戟似雷霆虎虎生威,金声交错声声震耳,竟是棋逢对手各不相让。
堪堪已近上百回合,二人不但胜负难分且是越战越酣,斗到兴起处,但闻铮铮之声愈响愈密震慑人心。
刘珩所骑踏雪乌骓乃是旷世神骏,此刻骤遇强敌虽压力陡增却是斗志昂扬精神抖擞,而秦放所乘虽为纯种北马,倒也高大矫健,但毕竟不过凡驹,此刻重压之下勉力支撑已然是四蹄发软口吐白沫。
刘珩忽然拨马收刀笑道:“一百回合已过,秦放听封!”
秦放收戟下马单膝着地:“属下在。”
“本王封你为正三品上护军,即日起统领广南营内奉日左右军及本王座下虎翼、凤翼两厢人马,协理军务辖制三军。”言罢,伸刀挑过上护军腰牌轻轻向前一送。
秦放抬手接过,爽然应声:“末将得令。”
刘珩已圈马再度上前,高声道:“何人再来?”
……
这一日,除了中午吃饭的半个时辰,刘珩刃不离手,在马上足足六个多时辰,前后应战二十余人,陆续分封了一些军、厢都指挥并一名将军,直到戌初一刻才收兵回营。
一时之间,军中对于宁王的骁勇过人均是赞叹纷纷,而秦放更因与其不分伯仲的一战倍受景仰,虽则以马贼的身份出任上护军之职,却竟无人稍有微词。
人心所向自然是好,但也出了些令秦放烦恼不已的小麻烦:军中几乎所有觊觎武职的兵将都会想方设法过来找秦放试试深浅,以便确认自己明日是否够格上阵挑战。
起先秦放倒也耐心应付,只是前来“讨教”之人仿佛绵绵不绝一般,懊恼的他终于开始冷下脸来拒绝出手。
可他不出手别人却偏偏要逼他出手:当晚,新任上护军大人的寝帐屡屡遭到偷袭。
这样的袭扰一直持续到二更多,终于在秦放一声怒不可遏的抓狂虎吼并拍碎了几案之后才悄然停止。
第三十五章 刀幢幢(中)
第二日,杨继朗金盔金甲光彩夺目,胯乘白额黄骠马,看起来颇有儒将风范的他手中提着的却是一柄月牙金华斧,巨斧虽沉他却是举重若轻,不但丝毫未显笨重,反是锋芒凛冽气势滂沱。
对满八十回合便自拨马收斧,刘珩赞赏一笑:“名门之后果然不凡,可惜军中只有一个上护军之位,否则,杨将军倒也当得。”
杨继朗翻身下马,膝地行礼,声音平静不波:“末将带罪之身但求将功补过,不敢妄争高低。”
“好!”高赞一声,刀尖一挑,上将军的腰牌已斜斜飞落:“杨继朗今起封为从三品上将军,统领广南营内天武、神卫、骁胜三厢人马。”
杨继朗抬腕接住腰牌恭声道:“末将得令。”
之后,陆续又有些人上前挑战。
那吴贤宇倒也曾策马前来,却被刘珩只一刀便扫下去来,冷笑一声,任由他连滚带爬地狼狈而去。
是日上阵之人虽不如前一日数众,但或因皆为昨晚找秦放试手掂量过的,虽无人再能夺得上将军腰牌,但六将军之位却又连封其四,眼看架上的腰牌名额只剩下军都指挥使五人,厢都指挥使三人,将军一人和上将军两人。
而侍立在亲卫营中的刘羽和柴文展却只是气定神闲地各自凝眸观战,丝毫没有想要上前的意思。
倒是急坏了一旁的蕊儿,不停地绞帕子频频看向刘羽。
杨柳风瞟了她一眼,不觉好笑道:“看看急得那个样子,他若再不上去你是不是倒要代他去了?”
蕊儿顿足娇嗔道:“姑娘就会拿人家取笑。”
“怕什么,便是今日不上去应战岂非还有明日?”
“可是,”不觉微急道:“那将军的位置只有一个了。”
杨柳风恍然一笑道:“原来蕊儿是想让阿羽做个将军?”
轻咬朱唇赧声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做将军啦,实在不行厢都指挥使也是好的,不过那也只有三个名额了,还不知留不留得到明日。”
杨柳风瞥了一眼全神贯注的刘羽,声音依旧是淡然地道:“你只顾着自己盘算,却不知或许他并未想止于将军之位呢。”
蕊儿惊咦一声道:“难道……难道他是想那上将军之位?”
“有何不可?”
“可是……”焦急瞬间转化为担忧,悄觑一眼挺拔凝立的身影:“王爷如此神勇,阿羽他又如何能是对手?”
“傻丫头。”杨柳风侧首对她微微一笑道:“他已经长大了,早非往日吴下阿蒙,不单是武功身手,心智筹谋也已是今非昔比。”转而看向那个安稳伫立的身影,似是自语地道:“闲定如山,待机伺时,谋而后动,他再也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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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雾氲氲,水波柔淡。
刘珩微阂双眸,放松全身,静静地享受一双轻盈的柔荑在肌肉硕结的肩臂上体贴地按揉,酥爽轻快随着那腻润的触感缓缓游移而渐渐占领整个身心。
惬意地轻叹一声,忽然悠悠地道:“蕊儿又为了什么红着个眼圈?”
杨柳风低笑道:“还说呢,可不是为着阿羽今日没有上前应战发急么。”
轻哼一声:“羽儿么?想不到他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气相机待时,本王倒似是小觑他了。”
“羽儿承蒙王爷敲打历练,已然长大成人,可堪重任了。”
刘珩淡淡地笑道:“当初本王果然并未所托非人,羽儿能有今日,风儿功不可没。”
垂睫欠身,声音平静不波:“王爷有心栽培,风儿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大笑着哗然起身踏出浴桶,杨柳风忙拿过一旁的巾布细细为他擦拭身上的水珠,刘珩含笑看着她微有窘态的素颜——纵然极力隐忍内心的羞涩,亦无法在这样的身躯前强作自若吧?
终于开恩地放过已然微粉的玉颊,沉声道:“杨继朗倒确是颇出本王意料之外,此人的武功竟丝毫不在秦放之下。”
杨柳风侍候他穿起中裤,又利索地取过一旁的中衣替他披在肩头,低低地道:“王爷小心受凉。”
“他是前朝名将的后裔,风儿难道毫无所知?”
扶起他的右臂穿入衣袖,声音依旧安稳平淡道:“风儿并不通军国政事。”接着又去扶他的左臂。
却不料刘珩左肩只微抬便陡然拧眉闷哼了一声。
杨柳风一惊,忙盈盈跪下道:“风儿卤莽,请王爷责罚。”
低喟着伸出右手将她扶起:“不怪风儿。”轻抚左肩笑得有些落寞:“是旧伤了,想来这两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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