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柏言轻轻的敲门,婉伊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打扰你休息了吧?”曲柏言推开门见婉伊靠在床边,看不出是刚打算睡觉还是刚起来。
“没,躺着闷得慌,倒是想去城里转转呢。”婉伊笑盈盈的看着曲柏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我也没客人。”曲柏言边说着边把东西放在桌上,桌子上蒙了一层薄灰,看样子也是几日没人打扫了。
“拿的什么?”婉伊看了看桌上的东西问道。
“一些补品,你现在身子重,得多吃些东西补补才行。”曲柏言做到床边轻声说。
婉伊皱着眉说:“现在生意不景气,别乱花钱买这些东西,我挺好的。”
本来伺候自己的碧芝现在也被安排拉客了,这日日屋子里也只有自己,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妙言。”婉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你说,我这心中最近总是悬着,花巷不会就这么散了吧?”
曲柏言这些天也一直想这个事,既然朝廷下令了,那就不能不散,可是也像是鸿吉天说的,朝廷之事瞬息万变,一切都还说不准。
“你就不必操心这些了,这也不是我们应当考虑的,掌柜的总不会不管我们。”尽管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好歹也得安慰着说。
“我觉得,年景,有些反常。”婉伊话音刚落就看到曲柏言的身子一抖,也猜到了自己说的话大概是对应上了,连忙看着曲柏言担忧的问:“他没对你如何吧?”
曲柏言摇摇头,叹了口气:“倒是没对我怎样,只是他这个样子倒是让我觉得不安,总让我感觉害怕。”
“照例说他自打来到鸿瑞楼就与你最亲近,也最粘着你,日久生情也是正常。如果花巷真有散了的那天,他若是真心跟你好,你们好歹也有个伴不是?”
婉伊说的话不无道理,总有做不了这行的一天,也总得有个伴搭伙过日子才是,可是不知为何,想到年景,竟然没有那么一丝亲近,倒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回到房中后,曲柏言从床下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这十几年在鸿瑞楼攒下的私房钱。当初去找岳茗萧跟鸿吉天摊牌要给自己赎身时,他就打算动了这个钱,可是却意外的省了下来。
金银珠宝的有不少,若是换成现银的话,应该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而且还可以去哪个城镇盖一建房子,做一些小买卖当做生计。
曲柏言本来还舒心的出了一口气,可是想着想着就觉得悲伤,到后来,竟然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此时已到午夜,花巷各场馆因为客人稀少,有几家甚至都准备闭店了。
曲柏言褪去衣衫正打算休息,忽然听到走廊中东富的声音传来,不禁呼的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打开门朝外观瞧。
“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东富跑到曲柏言的门口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言主子!您快回去!上次来啥掌柜的那人又来了!”
曲柏言听完推开东富就往鸿吉天的房中跑去,刚路过会客厅时才发现已经有几个女色瘫坐在会客厅的门口,浑身不住的颤抖。
“出了什么事?”曲柏言连忙问道。
几个女色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抬起手指指着屋子,曲柏言顺势望去。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屋内右手的一把宝剑挂着血,正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左手的一名女色垂首,浑身是血的被那人拉在怀中,然后轻轻的一推,女色应声倒地,胸口满是鲜血。
那人背对着大门而立,曲柏言没有看清他的脸,不过身形倒是又几分熟悉。
“你几次三番的来,到底所为何事?”鸿吉天的眼睛瞪得通红,见到女色已死,不禁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
那人的白纱蒙面,尾端在后脑处系了一个很漂亮的结,却没有开口回应。
“有话直说,不要乱杀无辜!”鸿吉天手中的剑也指向那人,“第一次你在途中偷袭我,第二次你来到楼中劫持了无辜的人,这第三次你竟然开了杀戒!”
“鸿掌柜刚刚不是把人推到我这边的么?你自己把人挡了挡箭牌,怎么又怪起我了?”蒙面听完忽然开口。
曲柏言听完惊讶的轻声说了一句:“掌柜的,你?”
蒙面人顺着声音侧过脸,当所有人都心头一紧以为又会像是上次那般劫持曲柏言时,那人却只是弯起眼睛,好像是淡淡的笑了。
“妙言!不是像他说的那般!”鸿吉天连忙解释。
蒙面人从怀中拿出一条手帕将剑上的血迹擦干,“鸿掌柜不单单是心狠之人,而且还是个伪君子,或者,连君子都谈不上吧?”
“你到底是何人?”鸿吉天愤怒的吼道。
“鸿老板也记得今天是若季姑娘的十年祭日吧?”
蒙面人说完清楚的看到鸿吉天的脸上出现出万分的讶异,刚刚来到鸿瑞楼的时候,鸿吉天也恰巧就在会客厅内沉思。
曲柏言也想起了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鸿吉天,也许真是出城去若季的坟上探望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若季?你到底是谁?”鸿吉天上前一步说道。
“有人要收你的命,我刚好就是专门替人收命的。”
“那你为何前两次都不动手?”
“因为时间还不到。”蒙面人说完将沾满血的手帕扔在死去的女色身上,“当年鸿掌柜那么狠毒的阻止有情人成眷属,今日又何必装作菩萨心肠为一个不相干或者说也没入你眼的人这般愤慨?”
“是谁要收我的命?”鸿吉天皱着眉,瞬间倒是变得异常冷静。
“未亡人。”蒙面人淡淡的陈述着,像是一个故事一般,“当年,若季爱上了一个江湖侠客,二人约好此生共度,可惜就在交出了赎身钱之后,鸿掌柜提出了一个七日之刑,结果若季根本没捱过那几日,究竟为何?”
“那是她的命!”鸿吉天此时像一头愤怒的豹子一般,好像随时下一秒就会冲过来将人撕碎。
蒙面人没有理会他的情绪,继续平静的说道:“并非是她命短,而是有人根本就不想让她活着走出鸿瑞楼,走出这条福蓉花巷。”
曲柏言怔住,莫非这蒙面之人也知道下药之事不成?但是他口中所说的有人不想让若季活着离开,那人指的莫非就是鸿吉天?曲柏言不敢再往下想,不敢置信的看着鸿吉天此时因为愤怒而变得越发狰狞的脸。
“说到这里,鸿掌柜,你是不是也应该承认当时你早就计划好了若季一定要死,就是因为你不想她被你一直的眼中钉,自己的亲哥哥带走?”蒙面人说完后死死的盯着鸿吉天。
曲柏言觉得后背发凉,脚步不稳的瘫坐在地上。
若季并非被七日之刑折磨死,也并非是真的吃了什么伤害身子的药物痛苦的自杀,而是被鸿吉天亲手杀了。
“你胡说什么!”鸿吉天吼道,“谁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因为,就是你亲哥哥要你的命,不为别的,就是要你去偿若季的命。”蒙面人说完手中宝剑一挥指向鸿吉天,“我不擅长用剑,可是若季当年就是被你用剑挑断气管,所以你才让人用席子包着她埋在了城外。今日,我就会用剑,了断你的命。”
“哈哈哈哈。”鸿吉天仰面大笑,眼神中已然不见了往日的和蔼,“他要我的命?他现在半死不活的也要我的命?”
蒙面人低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曲柏言,竟然有几分温柔。
曲柏言脸色苍白的看着他,颤抖的问:“你是谁?”
蒙面人还未回答,就觉察到一阵风向自己这边移动,余光扫见鸿吉天飞身拿着一把剑朝自己劈来,俯身快速抱起坐在自己一步开外的曲柏言跳到一边。
曲柏言愣住,这个怀抱,似曾相识?
蒙面人将人放到安全的地方,回过头看着已经近乎疯狂的鸿吉天,冷笑道:“鸿掌柜这是要灭口不成?可是在场这么多人?你要都杀了?”说完,竟然伸手将自己的面纱摘下,一张英俊的几乎如玉一般的脸展露出来,鼻子高挺,细长却明亮的一双凤眼,左眼角下还有一颗红色的痣。
他看着满脸惊讶的曲柏言淡淡一笑。
曲柏言这才回过神,原来这个人,他并不认识。
鸿吉天挥剑又朝蒙面人袭来,却被轻松的躲开,自己却一个失重差点跌倒在地上。
“掌柜的!”曲柏言上前扶住鸿吉天的胳膊,却被甩开,反而看到鸿吉天的眼中满是血红,“掌柜的……”
“滚开,你们都和若季一样,都想着要怎么离开我,不识好歹的东西!”鸿吉天说完竟然剑指曲柏言的额头中间,眼中满是凶恶的神情,“我那般的对你们好,你们都要走!既然要走,就死在鸿瑞楼吧!”说完就手臂用力向前伸去。
曲柏言的心脏就像瞬间停止了一般,他几乎忘记了闭上眼睛,剑的利刃近在咫尺,他好像看见了血瞬间布满脸颊的场景。可是为何不痛?脑海中竟然出现了汪诚羽那张邪邪的笑脸,正张开手臂看着他。
鸿吉天停下手,呆呆的看着曲柏言那苦笑的神情,缓缓的开口:“你为何不怕死?你为何和若季当时一样的表情?”
话音刚落,蒙面人的剑已经到了身后,只听见噗的一声,鸿吉天的表情就定格在那里,从胸口处穿出的宝剑,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掌柜的!”曲柏言连忙扶住鸿吉天,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怒不可遏的看着站在对面的蒙面人。
蒙面人平静的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他要杀你。”
曲柏言扶不稳早就全无力气的鸿吉天,二人跌坐在地上。曲柏言脱下薄薄的外衣不停的帮鸿吉天擦去嘴角不停流出的血迹,哽咽着说:“掌柜的,让他们去叫大夫,您挺住!”
鸿吉天忽然抓住曲柏言的手摇摇头,“妙言,我曾经做错了事,可是我知道错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对不起若季,我爱她,可是她却还是要跟别人走了。我不甘心,我也不知为那晚我就发了疯一般的对她下了毒手。她就跟你刚刚的表情那般相似,好像憧憬着什么,就那样笑着死在我面前,可是那抹笑意却不是对我的。”
“掌柜的,别说了。”曲柏言流着泪说着,可是鸿吉天的血越流越多,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婉伊不知何时来到门前,看到这骇人的场景,几乎是跪着爬到了鸿吉天的跟前,一把推开正抱着流血之人的曲柏言。
曲柏言跌坐在一旁,却被蒙面人一把扶起。
“掌柜的!”婉伊搂住鸿吉天的脖子大声的哭着。
“若季来找我了么?”鸿吉天闭着眼睛问。
“没有若季,婉伊就在您身边,您别吓唬我!”婉伊捧着鸿吉天那张因为失血变得苍白的脸,不停的流着泪摇头,“掌柜的,您不能有事,您还没见到我们的孩子!”
“去吧若季找来!她为何还不来见我?”鸿吉天一把推开婉伊,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的走到曲柏言的身边,刚想伸手拉曲柏言的胳膊,却被蒙面人躲开。
“掌柜的!”曲柏言低声的喊道,却被蒙面人紧紧地箍住身体动弹不得,“你放开我!”
蒙面人没有理会曲柏言的挣扎,冷眼看着鸿吉天每一步都愈加不稳的动作。
“妙言啊,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你要保护好这个鸿瑞楼,与它共存亡!”鸿吉天忽然开口笑了,回过头望着满面痛苦的婉伊,“我才不要你的孩子!那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不娶就是为了若季,她死后我因为服错过药物,早就没了生育的功能,怎么可能会让你有身孕呢?”
婉伊大睁着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鸿吉天那张往日熟悉现在却变得陌生的表情,哑声说道:“这不可能!”
曲柏言也瞪着眼睛一语不发,仿佛做梦一般。
“若季,十年了,你过的可好?可是我不好,奈何?”鸿吉天说完向前走了几步,慢慢的倒地,大片的血瞬间蔓延开来。
“掌柜的!”曲柏言大叫一声从蒙面人的怀中挣扎出去,一下跪在鸿吉天的身边,双手颤抖的扶起早就断气的人,大声的哭了起来。
“已死之人,不值得你这般为他吊丧,更何况他是罪有应得。”蒙面人淡淡的说道。
“是你杀了他!”曲柏言的泪水早就模糊了视线,可是依旧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到蒙面人的位置,“你杀了他,我要让你为他偿命!”
蒙面人没有丝毫的意外,半晌后才道:“妙言,你为了一个罪人,要杀你的救命恩人,是么?”
几乎是头脑中的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曲柏言透过泪水看着蒙面人,虽然面容不同,可是刚刚那怀抱的温度和紧张自己的程度其实早就能够判断出来,这个人就是吴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过得真有意义。快完结了,好歹算是有存货。今儿很忙,心情很不好。
☆、第五十二章
虽然声音中也有几分不同,可是如果仔细留心辨别就会发现,这个人就是吴玮。
“你是吴玮。”曲柏言惊呆住。
不单单是曲柏言,在场的人全都呆住,那个相貌平平的制衣先生会是刚刚亲手杀了鸿掌柜的蒙面人。
“你认得我了。”吴玮慢慢的走上前,俯身看着曲柏言,“认出我,还想杀我么?”
曲柏言显然已经被这一切搞得神智不太清晰,只是呆呆的看着吴玮,可是眼中的泪水却不断的流出,“吴玮。”
吴玮伸出手要拉起曲柏言,却被曲柏言一把排开,“别碰我。”
吴玮眼中依旧平静,直起身淡淡的说:“你不想跟我走了么?”
“你留在鸿瑞楼,就是为了找时机杀他是么?我也被你利用了么?”曲柏言抬起头抑制住心中的愤怒。
吴玮没回答,身后传来了大批脚步声,想必是官府的人已经到了。
“我跟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兑现。”吴玮弯下腰在曲柏言的耳边轻声说着,然后迅速的飞身跳出窗外,消失在了夜空中。
婉伊一语不发的坐在地上,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脸颊的泪已干,留下两条泪痕。她不再哭闹,只是静静的坐着,看不出表情。
官府的人到时,整个场面安静的如同所有人都睡去了一般。
没有任何的线索,吴玮的名字显然也是假的,没有案底,没人认识这个面容完全不同的人,他又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尽管没有破案,鸿吉天的尸体也只好在三日内入土。他生前结交的朋友向来很多,这次也是好多人前来吊唁,鸿瑞楼就像以前生意兴隆那样,只是大门前挂起的白色纸花显得那样凄凉。
婉伊这几日都没有出房间,有人去看她时,她也只是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婉伊,我让厨房做了些粥,起来吃点。”曲柏言坐到床边,回首示意了一下站在身旁的碧芝。
婉伊依旧不理睬任何人,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这让曲柏言很害怕,那个平日最热情,最坚强的人,此刻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失去了生机。
“婉伊。”曲柏言轻轻的摇了摇她。
依旧不语。
曲柏言离开房间时小心的嘱咐着碧芝好生的照顾婉伊,因为还有着身孕,千万别让她再这样下去,如果有任何事情的话一定要来找自己。
碧芝十几岁的年纪,也是不知所措,只好红着眼睛点点头。
因为没了掌柜的,鸿吉天临死前还吩咐曲柏言照顾好鸿瑞楼,所以曲柏言顺理成章的就暂时接管了楼内的生意。
“言主子,掌柜的明日下葬之事都办妥了,现在客人们也都安排着住下了,您早些休息吧。”鸿要麟好歹也算是跟着鸿瑞楼时间最长的管事,自然也会帮着曲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