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他这个溺爱孩子的家长退居幕后也许更好。
回到越府,司马越将爱马交给下人,径直往膳厅走去。司马越虽然和裴氏越王妃夫妻方面的感情不是很浓却也不淡,至少成亲这些年来,他一直遵守着当年向裴家提亲时许下的诺言,两人一直相敬如宾,不管多忙,只要人在洛阳,都会回府里和裴氏一起用膳。
裴妃是典型的名门闺秀,长得不是顶漂亮,却气质雍容。她从小便读班昭的《女诫》,在遵从其哥哥裴邵裴盾之命嫁给司马越之后,也一直恪守本分,将越府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甚至还因为自己一直没为司马越添个一男半女而暗自感怀,多次谏言要为司马越娶侧妃纳妾,只不过都被司马越拒绝了。
司马越与裴妃一向都是食不言,吃饭的时候向来安安静静的,优雅得连喝汤都没有一丝声响,这样的氛围以前司马越倒没什么感觉,不过此时转头见裴妃贵气内敛的样子,竟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有些想念早上与周小史那般闹闹腾腾的感觉。
“裴邵、裴盾下午会过来,爱妃之前便念叨着想念兄长,待本王和他二人讨论军务后,爱妃便可与兄长聊聊家常,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顿家宴。”司马越想到周小史,更是有些受不了这样诡异的安静,不由得开口说了话。
用膳时从没见司马越说过话,裴妃不由得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司马越,不过她立刻就下意识地收起了那分惊讶,习惯性地笑着点点头,语气温婉柔和地顺从司马越的话,“贱妾不过随口念叨,王爷倒是记挂上了,贱妾惶恐,不胜感激。”
裴氏开口就是规规矩矩的话,将司马越想继续聊会儿的兴致也搅得没了,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也不再开口。
用完膳后,司马越对裴妃交代了几句便去书房处理奏折,裴妃则恭恭敬敬地行礼恭送了司马越,然后便差人收拾桌子,并吩咐人为司马越准备茶水,叮嘱了下人几句关于晚膳要加的兄长们爱吃的菜肴,随后就回屋子里去为司马越新制的衣裳绣上还未完工的仙鹤。
等裴邵、裴盾来求见,司马越与他二人讨论了些关于匈奴刘渊最近的动向,并就刘渊的动作进行了新的部署,就换了朝服坐上轿子往宫里去了。
司马炽其实要说起来还要比司马越大几个月,不过受了生存环境影响,他倒是真的从心底里害怕司马越。他心底如明镜一般清楚,他哥哥司马衷便是司马越毒死的,偏偏他还拿司马越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边暗恨司马越,一面还得依靠司马越稳定朝政、平定战乱。
现下司马炽没有丝毫与司马越相斗的政治军事力量,只能唯唯诺诺地顺着司马越,就怕司马越一个不耐烦也将他除去,另立新君,毕竟对于司马越来说,傀儡只需要有个傀儡样子。但是,司马炽心底的恨也在日渐累计,只等着有一天羽翼渐丰,亲手除掉司马越。
当然,目前来说,就算司马越对着司马炽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脸色,言辞之间也没有丝毫臣子对君王的尊敬。司马炽见到司马越还是笑呵呵地一口一个“太傅”,叫得亲热极了,仿佛司马越真的是他的肱骨之臣一般。
与此同时,周小史也迎来了人生里第一位先生,是一位看起来就风度翩翩的儒生,长得斯文俊秀不说,声音更是极富磁性又透着股柔和。这位先生笑起来是温润儒雅,即使不笑也让人觉得莫名亲近,不过周小史最喜欢听他念书,那种字正腔圆的调子,好听得似是有着特有的韵律,每每让周小史都能迷进去。
周小史的先生名唤王明桓,不仅是司马越心腹,更是司马越的知己好友,那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将周小史的事情交给王明桓,司马越也极是放心。
王明桓最开始接了司马越交给他的任务,心底本来还有一丝不乐意,因为他还以为这劳什子周小史会是一个纨绔小少爷,毕竟十岁还没读过书的大家少爷,还真没听过。作为文人他骨子里有几分清高气,最是看不惯纨绔少爷们。不过当真正见到了周小史,他却觉得周小史是个挺有灵气的孩子。
因为教周小史读书写字时,周小史那种写字就只是认认真真写字的状态非常难得,虽然十岁才起步有些晚,但若努力,假以时日应该也会长成一个风流儒雅的佳公子。
不过毕竟还是个孩子,周小史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坚持,写的时候确实是认认真真写,只是写得手酸了手累了,他就有些懈怠,这个时候王明桓的作用就是真的体现出来了。
微微一笑,王明桓笑得很温柔,声音也是柔和的,“小史这样看着先生是把这几个字练好了么?那将写得给先生瞧瞧。”
“啊……”周小史见王明桓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脸一红,下意识地连忙摇摇头,用手遮住了写字的纸,不想让王明桓看到他那还是歪歪斜斜的字。
于是周小史没等王明桓再说些什么,就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用那一落笔到纸上手就会发颤的毛笔,继续照着王明桓的字一遍遍临摹着“人之初”三个字。
见周小史由开始蹙着小眉毛写字,到慢慢舒展了眉宇,脸色变得平静,手也没再停下来,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写毛笔字的世界里,王明桓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从怀里拿出了一截短小的竹笛吹起了悠扬的小曲儿。
王明桓吹的曲子非常舒缓,能够平静人心,也有利于缓解人倦怠的心神疲劳。一曲罢了,周小史还在认认真真地写着。王明桓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些纸上的“人”字已经由最开始的超大个,慢慢在变小,而且字的形状也在慢慢规范。
微微勾起唇,王明桓从后面环过去,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周小史还在认真写字的右手,然后仔仔细细地矫正了周小史握笔的姿势,并握着周小史的手一起写下了“人之初”端端正正漂漂亮亮的三个字。
写完周小史看着王明桓握着他的手写下的那明显要比他自己写的漂亮太多的字,眼睛不由得一亮,然后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指着两人一起写的三个字,抬起头静静看着王明桓,弯着眉眼笑着说,“先生,小史自己写,也能写得、像这样。”
伸手摸了摸周小史的脑袋,有上进心的孩子总是最讨老师的欢心,所以王明桓很满意地点点头,“好,若是明日来,这三个字小史能写成这般,先生便教小史吹笛子。”
笑眯眯地点点头,周小史很认真地说了句“一定会的”,就继续一丝不苟地练习写字。虽然手还在发颤,却随着他越写越多,要比最开始完全不能掌握毛笔已经好上太多。
一直等墨没有了,周小史抬头一看才发现王明桓早就不在了,而天色也不若之前明亮了,他进屋翻找出了好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到自己的灯盏里,然后自己倒水研了墨,也没注意到白净的手上沾了些墨迹,连白净的袖口都弄脏了。
执着地继续写字,周小史心里想着一定要在越哥哥来之前把这几个字练好,然后写给越哥哥看。
也许现在周小史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学写字,也不知道他写下的“人之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他练好了字,越哥哥一定会开心,而越哥哥开心了,他就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慢热,很慢热,而且很可能清水,所以亲们要有心理准备。。
每次看到古代像裴氏这样的女人,我总是要唏嘘感叹,封建社会的女人真可悲,这也太有德行了。。。受不了。
不过,看了晋书,发现裴氏跟很多历史上的女人比起来已经算很幸运了,即使司马越死了西晋灭亡了她还活得很好。
“初,元帝镇建邺,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数幸其第(多次探望),以第三子冲奉越后。薨,无子,成帝以少子奕继之。哀帝徙奕为琅邪王,而东海无嗣。隆安初,安帝更以会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冲为曾孙。为桓玄所害,国除。”(这段我选自《晋书》卷五十九列传二十九)
☆、第11回 夜行
夜色总是美的,朦胧的月光,闪烁的星子,几丝清淡的微风,再加上浅浅的虫鸣之声,让人的心情不由得变得安谧沉静,只因白日的喧嚣全部掩埋在了这样浓的黑夜里,无需再虚与委蛇。
司马越踩着轻轻的步子来到周小史的院子外,马也没栓,任马儿自行吃草休憩,在原地等候着主人。而司马越则翻过周小史并不是很高的院墙,去找周小史。
站定在墙角下,司马越抬头看过去立刻就捕捉到夜色里显得异常清晰、周小史屋子里那闪烁的烛光。烛光泛着昏黄的色泽,有着温暖的感觉,让司马越的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了些。
直接来到了周小声的屋子前,司马越用翠环早就给了他的门钥匙打开门锁,径直走进屋子内。
轻轻关上门,司马越看到周小史趴在书桌上竟是已然酣然睡过去了。有些失笑,司马越走过去轻轻拿起周小史手中的毛笔放到一边,然后弯腰抱起周小史,却发现周小史白净的脸蛋上竟沾了墨迹,隐隐约约还能认出是一个反着的“人”字,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花猫了。
唇角的笑意顿时加深了几分,司马越伸手摸了摸周小史的脸,发现墨迹已经干涸了。他将周小史抱到床上,本想找些清水帮周小史擦擦脸,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
想了想,司马越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便低头拍拍周小史的脸,柔声轻唤着,“小史,醒醒。”
耐心地叫了好一会儿,周小史总算是慢慢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不过等到周小史看清眼前的人,顿时就清醒过来,眼睛一弯就笑了起来。
从床上坐起来,周小史双手抱住司马越的脖子,甜甜地唤,“越哥哥,你来啦?”
“恩。”司马越帮周小史穿上刚刚脱下了的鞋子,温柔地说着,“越哥哥带你去个地方,洗洗脸上手上的墨迹。你也真是,写字都在纸上写,你倒好,都写到脸上去了,倒真是不知羞。”
脸一红,周小史看到自己受伤果然是黑黑的墨迹,不由点点头。
其实周小史晚上已经沐浴过了,只是后来一直等司马越不来,就又跑去练字,结果迷迷糊糊有些困倦地趴着睡着了,这才又将脸和手弄脏了。
见司马越蹲在地上背对着他,周小史顺势爬上了司马越的背,双手紧紧抱着司马越的脖子,将脑袋放在司马越的肩膀上,他轻轻问,“越哥哥,你看到我写的字了吗?”
“看到了,写得很棒,小史很努力。”稳稳地将周小史背起来,司马越又收拾了几件周小史换洗的衣裳装在包裹里,一边点点头,一边走过去吹熄了蜡烛,然后背着周小史出了门。
“恩……”周小史听到司马越的夸奖,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忍不住偷偷笑眯了眼睛。
此时外面更静了,夜色里的天空也是极美的。月光皎洁莹莹,洒落在树叶上,投下了星星点点斑驳的疏影。周小史抬头看着天空,问司马越,“越哥哥,那是什么?看起来和太阳不一样,不过很美呢。”
“那是月亮。”说着,司马越背着周小史翻过了院墙,稳稳地落在了院墙外的地上,气息平稳地回答周小史的问题。
“月亮……”周小史轻轻地重复着司马越的话,眼睛在看到司马越的马时顿时亮了起来。
因为已经尝到过骑马的快乐,周小史自然不会像第一次见到马的时候那般害怕了,而且他觉得马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和它呆在一起很舒服。
从司马越的背上滑下去,周小史走过去摸了摸马脖子,向它问好,“你还好吗?小史很想念你。”
司马越的马自然不会理会周小史的问题,继续低头吃着草,反倒是司马越走过来将周小史抱上了马,然后自己也潇洒地跨上马,笑着在周小史耳边轻轻说,“它名唤追风,跟了我有些年头了,等以后有时间,我教小史骑马,等小史学会了就送小史一匹踏雪无痕的名驹。”
闻言顿时兴奋地连连点头,周小史爱极了迎风奔驰的感觉,听到司马越说要教他,还会送他一匹马,高兴地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
“驾!”司马越一手搂着周小史的腰,大笑着扬鞭打马,催马快跑,白日积聚的所有压抑与虚假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只剩下忘却许久的那种恣意风流。
司马越带周小史要去的地方,是距离南山约五公里山上的一个温泉,一方面能洗干净周小史脸上和手上的墨迹,另一方面偶尔泡泡温泉也与周小史有益无害。
夜晚时分,也不用担心会有别人,司马越和周小史畅快的大笑声即使穿透了山林,引来传出很远的回声,也不怕会有人听到,陪伴他们的只有山间晚风、皎洁高悬的明月和流淌的潺潺流水,倒是一幅动静结合完美的明月照山林、清泉逝如歌的唯美画卷。
周小史没见过温泉,他弯下腰摸了摸温度适宜的热水,虽然这水还散发着一股有些难闻的气息,不过他还是好奇地脱了衣服走进了水里。
等适应了这温泉水,周小史仰起头看到星辰满布的夜空,一颗一颗数着,心在一瞬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而司马越也一直含笑看着周小史,最后见周小史快乐笑眯了眼睛的样子,也忍不住褪了衣服走下去和周小史一起隐在温水里。
抬手帮周小史洗了洗沾了墨迹的脸,司马越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更温柔了几分,“小史今日和先生处得如何?”
撩起热水自己洗手上黑黑的墨迹,周小史想到王明桓就笑了起来,“恩,先生很好,小史喜欢,先生还说要教小史吹笛子。”
微微一笑,司马越张开双臂接住了往后靠的周小史,用下巴蹭了蹭周小史的头,低低的声音很是好听,“是么?改日我让人找一管适合的紫玉笛送与你。”
“紫玉笛?”周小史抬脚撩了撩水,漫不经心地反问。
“呵呵……相传汉武帝便擅奏紫玉笛,听说吹起来音韵清朗,等小史学会了便吹给越哥哥听,好么?”司马越一手抱着周小史,一边撩起水浸湿了周小史柔软的长发。
“好。”周小史在这种温暖惬意的氛围下不由得变得有些懒懒的,不过还是不忘询问他不懂的问题,“越哥哥,汉武帝是谁?”
“千古一帝。”司马越明显不想多说这些,便抬头指了指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问周小史,“小史知道月亮上住着谁吗?”
闻言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周小史转过头问司马越,“月亮上还住着人?”
勾起唇微微一笑,司马越抬手捋了捋周小史额前的发,并拨开周小史肩膀上散落的湿发,眼睛里浅浅荡漾着一弯温柔的眸光,“那里有一个月宫,住着嫦娥、玉兔和吴刚。传说中,天上有十个太阳……”
司马越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娓娓道来古时流传下来的传说,带着十足的惑人气息,让周小史听着听着就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只剩下梦里一片皎洁柔和的月光,然后有一位翩翩浊世的美人手抱着玉兔款款踏着月光向他走来。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