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嵩想不明白,就形势,帮韩寐和云雁镖局更好:“二弟,这时候不能看交情。”
司徒雅温和道:“愚弟不喜欢韩寐。”
司徒嵩:“……”他这二弟这么直白,还是头一次。
司徒锋听得嘿嘿一笑,冷不丁道:“我同意二哥的意见。”他早就看得心烦气躁,此时一跃而出,掠到唐家主和季雁栖之间——雪落的声音,都比他落地的动静大。韩寐和云雁镖局的众人都很惊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轻功竟绝妙至此。
“你们婆婆妈妈这么久,小爷肚子都饿了,”司徒锋向季雁栖道,“你的意思是,你弟死了,云雁镖局就没了。那要是,你弟活得好好的,这就没你的事了罢?”
季雁栖语塞。唐家主道:“……五毒神砂无药可医。”
“唐伯伯你先别急,”司徒锋又问韩寐,“王爷想找回遗失的东西?”
“不错。”韩寐猜出司徒锋的轻功来路,颇给武林盟主面子,续道,“司徒小公子。”
云雁镖局的人闻话,明白过来,司徒锋用的是剑门轻功‘雪染翠云’,剑门湮灭多年,会这武功的只有武林盟主及其幼子。他们窃窃私语一阵,又左顾右盼一阵,大概是在找武林盟主司徒庆。
司徒锋转向唐家主:“唐伯伯,你想不想抓住嫁祸你的人?”
唐家主束手无策,任由司徒锋胡闹,只道:“这个自然。”
“这就对了,”司徒锋道,“唐伯伯你去抓劫镖、杀人和栽赃唐门的元凶,自然就会找到王爷丢失的东西。唐伯伯把这东西交给王爷,那唐门就和王爷两清了。”
唐家主语塞,但旋即感到,司徒锋这个权宜之计很有道理。
韩寐竟也道:“不错。不过司徒小公子,你打算怎么解季羡云的毒?”
司徒锋笑道:“王爷你既然识得我是司徒小公子,就应该知道,我二哥……”
听到司徒锋说到此处,作壁上观的司徒雅心里打了个突。
韩寐笑意甚深:“你二哥?”
“我二哥名叫司徒雅,是‘点绛派’掌门的传人。”
司徒雅名不见经传,‘点绛派’韩寐却略有所闻,此派藏身贡嘎雪山,以岐黄之术、寻筋打穴闻名,难道那点绛派威力通神,能解唐门无药可解的‘五毒神砂’?
“嘿,我二哥习了《结脉连理经》,别说悬壶济世,起死人肉白骨都没问题。”
司徒雅脸色尚平静。司徒嵩却听得神情大变,什么起死人肉白骨,他娘玉芙蓉说过,《结脉连理经》其实就是以命换命,点绛派数任掌门都是因此而死,他三弟是在胡闹!
韩寐是听说过这门武功的,‘结脉连理,利人损己’,救人一千自伤八百,谁用谁倒霉。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傻的人:“你二哥,愿救季羡云?”
季雁栖也不信:“舍弟与司徒二公子素无往来,二公子怎会舍命相救?”
司徒锋天真无邪道:“我二哥司徒雅,可是谦谦君子,品流闲雅,向来慈悲为怀。适才他还叹你们季家兄弟,兄友弟恭。再说身为武林盟主之子,息事宁人、作出牺牲是分内之事。何况,二哥说了,他要帮唐门,他不喜欢韩寐。二哥,你还磨蹭什么?”
“你二哥真有趣……”韩寐准备看那傻缺二公子是谁。
唐门子弟默契地分开,给司徒雅让出一条路。司徒雅不得不踱步前行。
韩寐看着司徒雅,略诧异。司徒锋幸灾乐祸地看着司徒雅。唐铁娇紧张地看着司徒雅。
暗卫九默默看着司徒雅。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好像第一次发现司徒雅,紧紧注视着他。
“原来是你……”韩寐只诧异了片刻,冲司徒雅笑道,“少侠,你当真要救?”
司徒雅置若罔闻,兀自掀开滑竿上覆的狐裘,认真查探季羡云的伤势。
司徒嵩置身事外,在远处看得暗自惊心,他三弟让他二弟骑虎难下,非使《结脉连理经》不可……难道是想借刀杀人?忽觉有人低声提醒道:“五毒神砂无药可解。烦劳大公子,让二公子停手。这次出行,意不在此。”他侧头一看,这人竟是暗卫九。他霎时有些不悦,一个暗卫也敢差事他做事,不由得冷淡道:“二弟不会有事。”心道,三弟已夸下海口,如果二弟不救,形势会比刚才还要糟糕,我和三弟也会牵连其中。更重要的是,有损武林盟主和点绛派名誉。
这片刻工夫,司徒雅已抬起眼,看向季雁栖,书呆似的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季兄你此战已伤了唐门不少性命,就算唐门子弟真的劫过镖,季兄也该收手了。”
季雁栖微不可察地哂了一声,真挚道:“还望公子妙手回春,救活舍弟。”
“好。”司徒雅只能装作听不见那声哂笑。
第九章
韩寐设伏的地方,离资阳不远,司徒雅答应救治季羡云之后,只道要找个清静的客栈替季羡云解毒疗伤,众人便往资阳附近的丹山镇驶去。一路上唐门子弟碍于唐家堡为韩寐围困,不敢轻举妄动。云雁镖局的人也格外安分,对司徒雅车前马后照应殷勤,看来季羡云在镖局深得人心。
司徒家三公子共乘一辆马车。司徒嵩责备道:“三弟,你这回可闯了大祸!”
司徒锋抱着剑道:“是二哥说要帮唐门。你们有更好的法子?”
“就算没有,”司徒嵩留心司徒雅的神色,“你也不该把你二哥往火坑里推。”
司徒雅看着闲书,听到这话,抬头道:“大哥,你不必责怪三弟,就算三弟不说,我也会救季羡云。我为兄为弟,都该保你们平安无事,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司徒锋正生着气……暗卫九是他的暗卫,不保护他,却对他二哥一头热。早知如此,司徒雅又何必假惺惺把暗卫九送给他。这分明是挑衅他,他当然要报复回去。不过他只是想司徒雅当众出个丑,让大家看清,他这伪君子二哥贪生怕死的真面目,哪晓得司徒雅当真答应救季羡云。“谁要你保护?我想从这里杀出去,谁拦得了我。”
“是,三弟武功盖世,只是我作为兄长,不愿三弟你沾染血腥。”司徒雅说的像是自己主动请缨,要为季羡云治病了似的。
司徒锋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怒气却消了不少。他转念一想,其实要怨也怨暗卫九自作多情,着实和他二哥没关系,他这二哥向来没脾气,什么东西都不敢和他争的。
司徒嵩突然道:“三弟,你出去把个风,我有话和你二哥讲。”
司徒锋自知理亏,掀帘纵出马车,留大哥二哥叙话。他策马逡巡一圈,从披蓑戴笠的人中揪出暗卫九,齐头并进诘难道:“我才是你的主人!你为何三番五次救我二哥?”
暗卫九心事重重道:“属下的主人是盟主。小主人你武功盖世,属下自然以全局为重,彼时属下一心想扑灭上风位的狼烟,好让小主人视野开阔,孰料遇见二公子。如是。”
竟滴水不漏。司徒锋道:“那你替他擢唐铁娇的鞭子,也是大局为重了?”
“是。二公子是主人之子,又是小主人你的兄长,属下不能看他受辱,”暗卫九应对自如,不卑不亢,“挨鞭的若是大公子,属下一样会出手。反之,倘若小主人你有难,属下顾之不及,暗卫一和暗卫八也会救小主人你。”语毕侧头,旁边的暗卫一和暗卫八立即抱拳附和:“属下责无旁贷!”
司徒锋哑口无言,总觉得自己让人串通好欺负了,冷笑道:“晚上收拾你!”
暗卫九应承了声“遵命”,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前方马车。
车里,司徒嵩兀自挪到司徒雅身边,良久不发一言。司徒雅只好合拢书:“大哥,你怎了?”问罢,随意伸手替他把脉,脉象比平常快,恶战之后,在所难免。“是小弟倏忽了,总算大哥没受伤,不然……”
话还没说完,司徒嵩反握住他的手,问:“你真要救季羡云?”
司徒雅不明所以,想了想安抚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有把握治好。”
“结脉连理,以命换命?”司徒嵩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
司徒雅给他看得不自在:“不一定要命,只是通过内功接脉,把毒引过来。”
司徒嵩一脸心痛:“三弟真是胡闹。唉,你又何必如此当真……你我兄弟一场,虽常年不在一处,但你应该知道,大哥我是很关心你的。”
“小弟感激不尽。”司徒雅拍了拍司徒嵩的手背,想抽出手,不料对方攥得很紧。
司徒嵩情真意切道:“什么感激不尽,你倒是见外起来了。记得幼时,娘抱你离开。你又哭又闹,说要和我在一起。彼时我也是心如刀绞,只盼你练成武功早日回家。没想到一年年下来,你我门派不同,关系也越来越生疏了。”
“大哥哪里的话,”司徒雅尴尬,“少不更事。长大了怎还能如此。”
司徒嵩继续推心置腹:“爹总说,把你送到点绛派,是司徒家亏待了你。你却无怨无悔,任凭三弟作威作福,任凭我待你不公,就像这一回,你真的不生气?有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恨我这个当大哥的?”
司徒雅听得一怔,忙道:“大哥放心。此事爹要是问起,就说是我不顾阻拦,要替季羡云解毒。待会儿到了客栈,我立个字据,绝不牵连大哥和三弟。”
司徒嵩这才放下心来,倘若司徒雅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爹也不至于拿他问罪。他忽然觉得,司徒雅体贴入微很是贤惠,很懂他的心思,总是替他分忧解难。不由得盯着司徒雅呆看起来——他这二弟常年住在美人如云的点绛派,修得气度清雅出尘,加之天生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神态几分客套的疏远,竟和唐铁容一样,颇像余桃断袖之流,引人垂涎。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司徒嵩动了情,他这二弟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莫非是有那个意思?他禁不住将司徒雅按在马车的软榻上,压低声质问,“你恨不恨我?”
马车颠簸得很,司徒雅顺势扶住他的腰:“不恨。大哥你莫掉下去。”
这份纵容,使得司徒嵩变本加厉,他侧头咬住司徒雅的耳根:“真不恨?”
“真不恨,”司徒雅觉痒,扳正他的脸,莫名其妙道,“大哥你这是……”
“你待我有情有义,大哥该投桃报李,”司徒嵩气息粗沉,凑近司徒雅白皙的脸颊想啃,又性急地捞住他的腿,将膝盖挤进去,抵住那要害处磨弄,“等你中了五毒神砂,你这皮囊再好也不保住,更别说人道。趁这个机会,大哥教你,好生快活快活。”
司徒雅怔了一个来回,始才明白司徒嵩言下之意。近年他对这平庸虚荣的大哥百般奉承,倒奉承出乱七八糟的误会来了。当下迅疾侧头躲过,看向车帘,忙不迭道:“承蒙大哥抬爱,小弟荣幸之至。只是你我同为兄弟……家丑不可外扬,有人过来了!”
司徒嵩侧耳倾听,蹄声错杂,始终离马车不远不近。当司徒雅唬弄他,竟动手肆意揉起司徒雅腿间未苏醒的雄风,魔怔了似的,想瞧这二弟让他弄得动情的模样……
司徒雅忍无可忍,冷不丁地右手一抄,把住司徒嵩的后领。霎时他曲起的中指指节,已抵准司徒嵩后颈风府穴,此为督脉要穴,稍一贯力,即可废了司徒嵩的武功。
司徒嵩只觉脊梁骨一麻,整个人云里雾里,给扔到了司徒雅对座。这变化来得极快,力道阴狠暴戾,像是某个潜藏在马车里的不速之客突然发难似的。他头昏脑胀四顾,想找那从背后偷袭的卑鄙小人,正巧有人轻盈地翻进车帘,道了声“司徒公子”。
来的是唐铁娇。她本想代表唐门,向司徒雅道声谢,却发现司徒大公子也坐在马车内,脸色煞白盯着她看……好似她是个面目可怖的怪物。
到了丹山镇,天色已晚。韩寐和县令交涉一番,腾出个官家院子,给司徒雅施展《结脉连理经》。众人很想瞧瞧这门传说中的能治内伤解奇毒的神功,司徒雅却不准任何人进房凑热闹,道是容易走火入魔,到时候他和季羡云都活不了。
于是众人商量一番,决定由唐门子弟守在院外,云雁镖局守在院内,司徒大公子三公子、三暗卫守在房外,团团围困住司徒雅和季羡云的厢房。
厢房里,司徒雅令人准备好浴桶、热水、漏刻等物,先替季羡云洗了个澡。这冗事他本想让季雁栖来做,没想到季雁栖一脸嫌恶,几乎把水抹到季羡云伤处。毕竟,一个人溃烂,味道不会太好闻。半昏半醒的季羡云过意不去,便让季雁栖罢手,季雁栖只道自己不擅长做这等事,索性全权交给司徒雅处理,自己出去寻韩寐叙话了。
待季羡云洗完,已时至戌末。司徒雅将他抱上榻,看着漏刻浮箭道:“少镖头,这会儿你血气不知在左足何处,我们以亥时为准,再开工罢。”
“有劳,”季羡云干裂的嘴皮动了动,司徒雅喂他喝了点水,他又虚弱道,“二公子,季某何德何能,得公子舍命相救……季某无以为报……”
司徒雅微微一笑:“既然是舍命相救,难道还贪图个报答不成。”
季羡云定定看着司徒雅,叹息道:“季某即便是活着,也只怕是废人一个。何必给兄弟们平添负担,还拖累了公子你……公子,你不如给我个痛快,也免了我兄长为难。”
“你兄长不为难,”司徒雅直言不讳,“他巴不得你这样病着,好找唐门麻烦。我要是给你个痛快,你那兄长,只怕会乐呵呵去找我们司徒家茬了。”
季羡云面有愧色,局促道:“不会的……司徒盟主‘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侠名远播,三位公子又大仁大义,和唐门小人不同。我兄长岂会,岂会恩将仇报。”
司徒雅替他舒活筋骨,温和抚慰:“你倒是单纯。放心,我能让你恢复成那个威风凛凛能打能杀的少镖头,你却要告诉我两件事情。”
“公子请讲。”季羡云目光隐动。
“第一件事,蜀王让贵镖局押的是什么?”司徒雅道,“王爷送代北侯寿礼,不派官差走驿道,反倒托付民间镖局,委实令人质疑。”
季羡云怔了片刻:“公子说的对,可我也不知,这……只有我大哥知道。”
“好罢,”司徒雅又问,“第二件事,东西真的丢了?”
“惭愧,那人武功奇高,”季羡云有点喘不上气,似陷入了极可怖的回忆,喃喃道,“我看不清楚……太快了,为甚他能那般快?我想去救,但来不及,我真笨……”
“季兄的意思是,对方一个人,杀了贵镖局七个人,抢走了镖物,你却根本没看清他的模样和武功路数?”
季羡云竭力道:“彼时我走在镖车前开道,眼前一花,就让‘五毒神砂’划破了手臂……他似不想杀我,我身后的几个兄弟,都死得很……我,我真是窝囊至极!”
“好,知道了。你莫要动怒,”司徒雅扣住他脉门,安抚道,“不然血气上涌,毒就取不准了。好好睡一觉。”说罢,在他头维睡穴轻轻一按。
如此到了半夜,镇上寒冷凄清,唐门子弟耐不住刀子似的北风,三五成群去打酒暖身,唐家主自持身份,不愿为季羡云护法,早早回房调养。唯有少家主唐铁容和其妹唐铁娇还坚守在院外。唐铁娇觉得司徒雅又呆又傻,给司徒锋欺负了还甘之如饴,偏偏在意得不得了,暗自决定司徒雅要是像季羡云般,给五毒神砂毒得全身瘫痪,就带到唐门终生照料,以报解围之恩,这样一来,司徒雅就可以天天讲故事给她听。少家主唐铁容则挂念着暗卫九,以为暗卫九的小主人还是司徒雅,司徒雅若是死了,暗卫九想必难辞其咎……
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