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锋嗤之以鼻:“这有何难,我也可以与你断袖!”
第五十一章 。。。
暗卫九顿时沉静。他发觉;断袖两个字;由他的小主人道出,和三公子道出截然不同。
丹山镇那夜;红衣人偷袭为季羡云取毒的司徒雅。司徒雅告诉他,自幼让母亲送往点绛派;闭关五年,自生自灭;这世上唯有他愿与自己患难与共,司徒雅认定他应该有所图;应该给他点什么,但他是个男人,当他的主人代价太大;因此他二人势必要建立一种关系;这种关系就是断袖。
不知为何,司徒锋口口声声的断袖,在他听来,却是一件平淡无奇的事。
“不对。”暗卫九握住剑,一寸寸往外拔。
司徒锋不依不饶,一手撑剑与他角力,一手掰开他握紧剑身的手指,发狠欺身索吻。
暗卫九当机立断松开剑,利落拧开司徒锋的下颔,郑重道了声:“得罪。”
司徒锋不怒反笑:“你在司徒雅面前,乖得就像条狗。在我面前,你至少是个人,你敢反抗。”
“狗,”暗卫九认真道,“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它的主人。狗急了也会咬人。”
司徒锋乐了,用左手虎口塞住他的唇,挑衅道:“咬!”
“……”暗卫九默默扭头。
司徒锋抽剑回鞘,点了他肩处几处穴道止血,掷地有声道:“我知道,你是嫌我小!以为我在胡闹?总有一天,我会比你高,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司徒锋才是对的!”
暗卫九不理解这份狂热:“天下人不关心三公子是对是错。关心三公子的,永远是血肉至亲。”
司徒锋冷笑一声:“我就一个薄情寡义的爹,还有两个人来和我抢。甚至为了抢个暗卫,二哥都敢唆使大哥扇我耳光,这叫血肉至亲?他们倒还不如这些山匪,素不相识,砍起来也利索!”他忽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绪,“不提也罢!这寨中到处都是迷魂香,枉唐铁容身为唐门少家主,也着了道……”话未尽,人已摇摇晃晃,闷头栽倒。
暗卫九眼疾手快捞住司徒锋,方才他往屋内吹了一管迷烟,这三公子开始还知道屏住呼吸,不知此时怎地疏忽大意中了招。他打开门牗,放夜风入内,自己也换了口气,这山涧夜风格外凛冽,有股沁人心肺的兰香,闻久了脑子里昏沉沉地,再低头看怀中司徒锋,不看则已,一看惊人,不知何时,软在他臂弯里的人,竟穿着一袭胜雪白袍,清俊的脸庞埋在他胸膛上,赫然正是他家小主人!
次日破晓,司徒锋醒来,发现暗卫九目瞪口呆地坐在门边,盯着院中的看家犬发怔。
司徒锋不知那土黄毛皮的大狗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蹲在地上用后爪挠痒。孰料在暗卫九看来,却是司徒雅踞坐于地,极其诡异地用脚挠耳。“小主人……”暗卫九揪心道。
‘司徒雅’全然不理睬他,反而舔了舔手,又就地撒欢打了个滚,扭臀使劲蹭雪。
司徒锋只当他在痴想司徒雅,兀自找来麻绳,解开衣襟,往胸前绑了两个大碗,对着水缸描眉画目一番,收拾妥当,吩咐暗卫九:“这阴平寨古怪得很,一会碧云那女匪来了,你就把她撂倒,扮作她和我同去找九龙杯下落。”
暗卫九闻话回头,看看屋内发号施令的‘司徒雅’,又看看院中各种挠痒痒的‘司徒雅’,一头雾水。不一时,碧云前来叩门,他依言行事,待司徒锋请她进来,便要往点她头维睡穴——孰料,入目的不是碧云,而是身形翩翩的‘司徒雅’。
“……”暗卫九颓然卸去力道,彻底茫然了。
司徒锋出手如电,赶在碧云惊叫前,点了她七八处穴道,毫不避嫌地剥下她的衣裳丢给暗卫九。
暗卫九束手无策地看着‘司徒雅’打晕‘司徒雅’,将后一个‘司徒雅’五花大绑藏进衣橱,而地上趴着挠痒痒的‘司徒雅’开始狂嚎,第一个‘司徒雅’索性也将地上的‘司徒雅’拧起来,神勇非常地再次五花大绑堵住嘴,扔进衣橱,拍手了事。
暗卫九看得眼花缭乱。
司徒锋终于发觉暗卫九神情不对,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暗卫九回神,揉揉眼,迷糊道:“小主人,属下看见三个小主人……”
司徒锋道:“没出息,你中了迷魂香!”他最初也是如此,但勉力存想于丘墟、神门等穴道,冲破了这层魔障。转念,想到暗卫九这般很是驯服好玩,不急着告诉他破解之法,胸有成竹道,“凡是中了这迷魂香,看谁都会看作司徒雅。这阴平寨,肯定和司徒雅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你随我去查探便知!”
暗卫九只好在司徒锋帮衬下,依样画葫芦易容,又在胸膛处绑了两个大碗。
两人拢胸正襟,迈着小碎步出门。暗卫九又是一呆,只见打前方来了个挑扁担让他们避开的‘司徒雅’,而左边屋檐底下坐着个吆喝卖萝卜的‘司徒雅’,入目摩肩擦踵的,全是他温文尔雅却举止离奇的小主人。
暗卫九置身‘司徒雅’的人潮,虽然这些小主人都不搭理他,但他还是神使鬼差觉得……快活。
与此同时,阴平寨寨东的地牢之中,唐铁容也很快活,他一身孝衣,靠墙倚坐,脸红耳赤数着:“一个暗卫九,两个暗卫九……”而他旁边高鼻深目的公子,正擢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秦晚妆,自从西湖画舫一别,没想到你我,还能在此绝境重逢,叶某真是死而无憾……”
司徒雅镇定自若,于一片互诉衷肠的动静之中,羡慕地看着唐铁容,倘若中了‘狐眼迷魂香’,真能看见数不尽的暗卫九,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想罢,他上前用竹笛拨开那姓叶的公子,又挡住唐铁容的视线,打趣道:“唐兄,数拙荆算什么本事,数别人去。”
唐铁容一把拽过司徒雅,喜道:“暗卫九!”话虽如此,眼中却一派清明。
司徒雅跌坐在唐铁容身侧,满脸不解。
唐铁容低声道:“司徒公子,你怎也来了?”
司徒雅道:“听闻唐兄和舍弟闹了点不痛快,家父遣在下来和解。”
哪壶不开提哪壶,唐铁容怒火中烧:“他…狗娘养的!”忽觉不对,忙不迭改口,“在下是指,他和司徒公子不是一个娘养的……”觉还是不对,尴尬道,“他,他就不是人。”又自觉这像是句姑娘话,大怒道,“我到底哪里像姑娘!”
司徒雅心平气和听他讲来,才知道司徒锋打听了阴平寨所在,并未贸然闯入,反倒是接踵而至的唐铁容,急着寻找司徒锋,毫不犹豫立在女墙下,和排排持箭的山匪叫阵。
山匪的箭雨对唐铁容而言,算不得什么,但随箭而至的馥郁兰香,使得他恍惚了一阵,看山匪全变成了暗卫九。他哪知道这些莽夫也懂迷魂香,当下潜心运功抵抗,但听那假暗卫九笑道,又给寨主抓了个面首!以为司徒锋也被抓去当了面首,他将计就计,束手就擒,哪晓得无意间一个回头,却撞见司徒锋好整以暇,抱剑倚在寨外不远处的树旁,一脸看好戏的嘲讽——竟是拿他投石问路了。
司徒雅正要出言安慰,地牢外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司徒雅。”
唐铁容又恢复了一脸痴呆。司徒雅起身相迎:“寨主有何见教?”
龙惜容打开牢门,自腰间皮鞘拔出一柄峨嵋刺:“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割一下。”
司徒雅婉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才不敢毁伤。”
龙惜容狠下心:“你知道的太多了!”
司徒雅双眼一闭:“不如杀了在下。”
“不行,万一,”龙惜容斟酌,万一教主喜欢这种擅长溜须拍马的公子,“我兴许要留你当面首!”
司徒雅道:“那这舌头就割不得,在下平生所长,乃是吹箫,当了这面首,才能以声悦人。”
龙惜容道:“割你舌头,和你吹箫又何干系?”
司徒雅一本正经道:“吹箫靠的是舌间送气,在下吹给寨主听听。”
龙惜容凝神戒备。司徒雅端起横笛,尖锐的笛声微微颤抖,声声急促,直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龙惜容不由自主起了身鸡皮疙瘩,只觉耳心好像让铁针刺破,五脏六腑都要揪成一团。
还在寨中睡回笼觉的九如神教总管居养华猛地坐起,忙不迭穿衣套鞋,向屋外叫道:“来人!”
教众旋即推门而入。居养华骂道:“教主来了怎不知会一声!”
教众抱拳惶然道:“这……属下们忙着捉拿昨夜里刺探的宵小,实在不知教主何时驾临。”
居养华气结,侧耳谛听笛声,忽地冷静下来,传话道:“教主有令,司徒锋已潜入阴平寨,朝廷鹰犬也已混入寨主大张旗鼓劫来的面首之中。看好‘九龙杯’,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五十二章 。。。
司徒锋领着暗卫九;来到阴平寨东;此处傍着巨石嶙峋的溪流,人迹罕至。沿着溪流;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出寨;没入烟雾皑皑的叠嶂之中。司徒锋吩咐暗卫九立在岸边把风,兀自踏入满是浮冰的山涧;用剑鞘随意敲打各处巨石,远远看去;好似顽童在百无聊赖戏水。
此地处于上风位,朔风尖刻如刀,将迷魂香刮散。暗卫九一个激灵;暂且认出司徒锋容貌;脑子里却还是一塌糊涂,不明就里道:“三公子……属下,是在作甚?”
司徒锋打个喷嚏:“找去白龙湖的路。”
暗卫九下意识逡眺四野,依据枯树枝杈朝向辨清方位,抱拳禀道:“两旁是龙门山和岷山支脉,”他转向羊肠小径,“阴平岔道,剑州舆图标记,直通白龙湖。此湖在蜀汉时称白水,正是这条溪流的源头。”说罢,涉入冰水中,除去外裳,披在司徒锋肩头……忽觉不对。
司徒锋用剑柄挑了外裳,丢还给暗卫九,不自在道:“小爷只是鼻子痒!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念着。你照顾司徒雅那一套,少用在我身上。”他缓和语气,抱手颐指羊肠小径,“阴平寨作为白龙四十寨的关城,是各寨山匪必经之路。招子放亮瞧那小径,厚雪覆盖,哪像时常有人往来?”
暗卫九凝神打量,果然如此。
司徒锋笑道:“我家最出色的暗卫,连这点门道都瞧不出!你脑袋长着只是为了高挑好看?”
“……”暗卫九惭愧地低下头,一时半会没想明白,他的小主人为何变成了三公子。
司徒锋倚着巨石,抡转剑身,拄住石底:“其实,我这几天,逮了个妄想抓我的姓沈的山贼,剥肉剔骨,逼他招出九龙杯所在,就潜进阴平寨,走过这条羊肠小道。结果,那山里分出了好几十条道路,每条道都傍着溪流,闯了鬼似地环环相扣!好在小爷福大命大,总算又走回了阴平寨。”
暗卫九想想道:“三公子如何确定,这溪流中有路通往白龙湖?”
司徒锋觉这回重逢,暗卫九愚钝了不少,好容易按捺火气,耐着性子道:“近来我见过好几个山贼,走到此处,在巨石中绕来绕去,就消失不见了。”
“若是如此,藏有机括的石底,不易结冰,”暗卫九往破冰处渡去,知错就改思索剖陈,“暗道不宜浸水,入口应设在背水一侧,”他试着推敲周遭岩石,“这块岩石必须植入地底,隔绝水流,因此难以撼动。”
司徒锋茅塞顿开,忍不住拍了暗卫九一巴掌,赞道:“真是不骂不开窍,还不快替小爷开路!”
这一掌拍在暗卫九尾椎骨处,暗卫九霎时冷汗淋漓,道了声是,却不知为何腹中突然隐隐作痛,愈是绷紧身躯,发力去推动巨石,腹中愈是痛得厉害。他仔细体会,里处的肉仿佛嵌进了什么硬实的镂空边角里,随力道松懈,那镂空处似吸吮又好似梳刮,细密地与他的壁肉缓缓剥离。
这感觉毛骨悚然,周而复始,难以抑止。暗卫九终于记起了司徒雅放在他体内的昆玉,这才发觉那团昆玉早已随他昨夜动武,进到体内深处,只怕再难以取出。多想无益,他仍旧蛮力推石,腰腹顿紧,那暖热的软玉纹路又嵌进肉里,难受至极,他不由得低声唤道:“小主人……”
就在这时,他卯足劲推挪的岩石中,竟传出尖锐的笛声。兴许是地底密封空旷的缘故,这动静极其清晰,嘹亮恰如鹰唳,杀机一现,倏忽九转回肠,缠绵悱恻,似徘徊叹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暗卫九目光一凛,旋即认出,这是马车上听过的《集贤宾》,只不过原本缓沉的细枝末节,变得轻快。衔接更加跌宕繁复,更加心浮气躁,仿佛在催促他立刻相见。他的小主人竟在溪底!
“让开!”司徒锋断喝。
暗卫九侧身避过,司徒锋迅疾端平双掌,左手并指捏诀,右手运劲横剑,忽地又分神,睨了暗卫九一眼,调住内息怒道:“找死,给小爷让一射远!”
暗卫九领命掠至溪对岸十丈远处,觉司徒锋这持剑的架势颇为奇怪,竟是用左手食中指捏的剑诀,狠狠夹住右手横持的剑尖。
原本,剑诀的作用,是凝聚剑气和调整内力。在近身过招时,倘若右手所持的三尺长剑来不及回旋变化,就并起左手手指,掐诀作短剑,抢攻敌人要害,以弥补这瞬间破绽。然而直接以左手剑诀操纵右手长剑的,莫说剑门剑法中全无记载,暗卫九活了二十余年,也是头一遭目睹。
司徒锋潜心将内力分为两股,分注双臂。刹那间,执着剑尖、剑柄的左右手,同时拉开架势,宛如在愚不可及和自己较劲。他恣意扬展的左手,手腕处青筋贲张狞凸,夹住剑锋的两指猛地后拽,好似在拽一柄常人不可能拉开的强弓劲弩。
暗卫九目不瞬,只见那锋寒的剑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去。
司徒锋誓要将天地一齐划断,大开大合挥出一剑。
暗卫九全神贯注——竟未看见剑光。待到司徒锋收鞘扛剑,活动颈骨,浩浩荡荡的剑气,始才狂风般席卷大地,绵延覆盖溪流的浮冰随之碎裂掀翻,惊起漫天冰凌。那巨石动了动,缓缓地,自整齐的切口斜下半截,这半截巨石无声没入水中,荡为一圈圈浑浊的齑粉。
暗卫九旋即想通其中关窍,司徒锋的左右手并非较劲阻碍,而是将两股剑气同时注入百炼钢,又凭借挽弓般绷至极致的力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弹出这一剑,既快又猛。然而,这剑招虽然威力惊人,出招却颇费心力,不适合与‘殷无恨’那种身步诡谲、难以欺近的高手抗衡。
司徒锋似乎认为,他能用剑划开巨石是理所当然的,也不等暗卫九,便迫不及待蹿进石中暗道。
暗卫九震撼莫名,忘了腹中钝痛,接踵而至,请教道:“三公子,方才是什么招?”
司徒锋经常花样百出地玩剑,从未想过要给这些玩耍的法子命名,刚想不假思索道个“横斩司徒雅”,又觉不够气派。他冷不丁地想起,他离开丹山镇时,司徒雅假惺惺劝诫“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言下之意,他锋芒太甚,总有一天会伤到他自己。想罢,他讥讽道:“小爷这招叫‘揣而锐之’!”
距离两人半里远、一丈深的地牢里,龙惜容意欲掩耳叫停,她面前这白衣公子,看着满腹经纶、一表人才,吹出来的笛声却如此嘲哳刺耳!孰料司徒雅指法骤然一改,同样一支简陋的横竹,曲调倏忽有云泥之别,繁华欢喜,兼有天家皇族稳重的贵气。
龙惜容听得入神,恍惚金陵皇城现于眼底,琉璃瓦勾心斗角,五脊六兽静静俯瞰着火红的波斯毯,旋转的霓裳羽衣正在丹陛下绽放,似要至死方休。
皇帝冷漠的判词,却毫不留情穿透轻快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