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消失在床铺内侧的小竹罐,他又一次皱眉。
封亦麒眼珠一转,干笑得往一旁缩了缩。
“麒儿,师父说过不可以偷吃酒酿寒梅,酿造的食物对身体多少有害,偶尔吃吃还可以,一天一罐就不应该了。”
修长的手指拎着小竹筒,他饱含无奈地道。
“那是两天前吃完的。”
知道柳煜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封亦麒笑着打哈哈。
“可是我昨天在书架下也找到一罐空的。”
“那是前天吃的。”
“是这样吗?”柳煜扬怀疑地皱眉。
“对对对,是我前天读书时忘了的。”他连忙点头入捣蒜,“我去弄早膳。”
一步步地往门口移去,封亦麒心虚的暗吐舌。
“等一下。”
“是,师父。”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袖子里那罐给我,吃完饭再吃。”宠溺地拍拍封亦麒,他温柔地笑了。
“好,要给我喔。”慢慢吞吞地交出,他显得有些哀怨。
做菜时吃梅子是一大享受哪!
“怕师父诓你不成?!”一挑眉,柳煜扬似笑非笑地哄道。
“您才不会,师父不说谎的。”孩子气地笑出一边酒窝,他一转身就溜的不见人影。
被留在房间的柳煜扬先是一怔,边叹息边收起零嘴,然后拿了件长外衣去追性急的徒儿。
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件,光穿中衣哪够?!更何况客人还在,莫要给人当笑话了。
叹息在心,眼神却柔得仿佛可以沁出水来。
看人的没察觉;被看得也没注意,只有淡淡的情愫在表面下蔓延。
※※※
一张大大的地图铺在桌上,四人围着桌子讨论不休,气氛是紧张沉闷的,另一个人悠闲地蹲在角落含梅弄鹰,不时还低笑两声。
更苍羽玩着玩着,封亦麒无聊地偷听起柳煜扬的看法。
“……东北有磷帮;西北有蜀川唐门;南边是恶龙帮……就算是说为十大恶人报仇,这些英雄好汉怎么可能突然联手了?还懂战术、懂阵法……”
现今中原武林最大危机就是原本单打独斗的邪道人士竟然联手了,而且还不起内讧。
听着白彦海等人解释现今状况,柳煜扬沉吟着。
“师父,会不会是领导人换了?”封亦麒突然冒出一句话。
师父都不陪他,一个人跟苍羽玩挺无聊的,况且,这次的事若是他想的那样,他多少也有四分之一的责任——
大概吧!
“我也想过,只是,要让那么多帮派首领肯听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活着该说……
根本不可能呢?
邪道份子和正道人士不同,他们是不会联手的,更别说是同心协力的布阵了。
“可是,师父您刚刚念的那些帮派都很熟啊。”封亦麒不解地道,“他们本来就有交情了,只要有个共同关系人,要聚集他们的力量很简单啊!”
虽然那个领导的身份他多少有个底了。
血魄,他的颠覆武林计划已经展开了,不知有多少人得替他的复仇扉页陪葬。阴郁在封亦麒眼底流窜。
“麒儿?”柳煜扬注意到他的失神。
“你少没常识了。他们是素不往来的帮派,向来谁也不服谁!”年纪轻的陈明不悦地道。
他们已经够忙了,这小子插些不相干的话干嘛?!
“我不会再忍你第三次!”封亦麒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足以冻煞人,“你才没常识,他们的关系可深了,他们全是十大恶人的姻亲。”
他道出不为人知的事实。
“姻亲?”柳煜扬一愣,“他们跟十大恶人有姻亲关系?”
“对啊,师父您不也常说很多事若从女方族谱来看,可以发现很多事情吗?这次只不过是从历史换成事实罢了。像‘无影鬼’秦笙娶了恶龙帮帮主的么妹。”
“真是这样?”柳煜扬翻阅手边收到的情报,再向白彦海他们确定,得到的都是无解的答案。
呃,他好像太多嘴了!
“正道人士不知道吗?这在邪道中是通晓的秘密,因为恶龙帮帮主为了祝贺这场婚事,开五千人流水喜宴请各方人马。”
他们是不知道。互相看一眼,均在对方脸上找到诧异,最后由柳煜扬开口:“麒儿,你确定?”
“当然,我……”就在场嘛!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封亦麒连忙转话,“我听大家都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果然,他太轻举妄动了。正道人士的情报没他想象中的灵通。
“大家是指谁?”白彦海纳闷地问。
“干你啥事?”他反射性呛了回去。
“麒儿!”不赞许的低唤接着响起。
又不行?委屈地撇撇嘴,封亦麒不甘不愿地咕哝:“就是一起在街上乱混的家伙啦,在被师父捡回来前,我大江南北不知道跑过多少地方。”
十大恶人教导的第二件事——打可以打不赢;谎不能不会说。
因此他说起谎来可溜了咧。
“是吗?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同时为了十大恶人的死出手了。”白彦海低语。
柳煜扬沉默地看着封亦麒,沉着的眼神盯到他发慌。
“师父?”干嘛一直盯着他瞧?
“没什么,谢谢你告诉师父这件事。”给了徒儿温柔的笑容,心底却是担忧的阴影。
难道麒儿没注意过吗?只要他一对他说谎,就会反射性咬指甲。
不是在害羞时,也不是在生气时,只有单纯的说谎时才会这样。
可是他不想拆穿那孩子,不想说就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
算算他有多久没下山了呢?幸亏他以前都是戴着罗煞面具行动,现在才能在江湖上随意行走而不怕给师父带来麻烦。
骑马走在同样遍布白雪的小路上,封亦麒出神地看着三两名相互扶持的路人。
有老夫老妻,也有带着孩子的妇人,至于带着包袱急着赶路的是要回家过年的男人。不知道在他的家中是否有人在无怨无悔的等着他?这些都是他过去不曾注意到的,而在那些人的教导下,他也曾随手毁去了别人幸福的家庭和未来却没有一丝愧疚……
那不是他的错。为了活下去他别无选择,更何况在遇到师父前,他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活下去,他一直是被那样教导的。
现在想来,他那自以为是的强悍又是建筑在多少人的不幸之上?!落寞浮上眼底,轻咬下唇,他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开始觉得有些难受。
“麒儿?”注意到他减慢了速度,柳煜扬关切地唤道,“别落后太多,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连忙驱马赶上,封亦麒甩甩头。
看了他一眼,柳煜扬温柔地取出一小罐酒酿寒梅,用指尖取了一颗放到他口中。
酸!封亦麒皱起眉,却又意犹未尽地舔舔舌。
“还要吗?”
打从他知道麒儿喜欢吃这种酒酿寒梅后,原本每年只酿一坛的梅子今天堆了满满一地窖。
“要。”
“吃慢点,离下一个镇还有一阵子,小心吃多了胃疼。”他索性把整罐都放到封亦麒手中。
“我知道。”
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倒看不出他知道在哪里。无奈地笑了,柳煜扬用手抹去他嘴角的梅渍。
“心情好点没?”
“我没有心情不好啊!”逞强地笑道,封亦麒不解为何自己的情绪总是会被看穿。
不该是这样的,早在年满十三岁后,他的心情从未被他人看穿过……况且,面对内心被探索的窘境,他竟然不会生气。
是因为深入他心底的人是柳煜扬吗?一个真正关心他,也是他真正在乎的人。
“胡说,师父一直在注意你,你有不对劲师父会看不出来,怎么了?”
打昨天起麒儿就不太对劲,一颗心不知道在牵挂着什么事?
“我只是……开始了解师父为什么总是对于把百姓卷入武林纷争感到愤慨了。”半真半假的话最难被看出有鬼。封亦麒隐瞒了部分让他心情不好的事实。
“这样让你心情不好?”柳煜扬挑眉问道。
“当然不好。江湖最近那么乱,师父要插手铁定忙翻天。”振振有辞地说道,他想了一想却又笑了出来。
“你倒挺了解我的。”被揶揄的柳煜扬也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太过劳碌命。
只要被他知道了,并且他能帮得上忙的,他几乎都愿意出一份心力,也因此常常忙到自己巴不得能分身有术。
“能不了解吗?!”封亦麒苦笑。
这一年来他看过太多次柳煜扬一碰到有人来求援就忙着伸出援手,不管大事小事混在一起就忙到团团转了。
柳煜扬耸肩,正想说些什么,一阵兵器交锋声便传入耳中。
“师父!”轻松的心情一肃,封亦麒警戒心大起。
“柳公子,左边树林。”白彦海不愧是老江湖,马上判断出状况。
“恐怕是山贼,麒儿,小心点。”叮咛完徒儿,柳煜扬足下一使力,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马背上赶去救人。
“师兄,我们也去吧。”黄冲叫道。
白彦海点头,连同两名师弟也上前帮忙。
留在原地的封亦麒冰不打算插手,他只是坐在马上观看他们应付这些山贼。
依照正常伦理。弟子应该比师父先出手,尽可能的不麻烦到师父。可是封亦麒完全没有这种概念。所以他只是慵懒地吃着梅子当在看戏。
反正对付山贼凭师父一人绰绰有余,更何况这次又多了三个华山派的助阵。只是……
望着一面要保护民众,一面又要分心对付山贼,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反倒逼得柳煜扬及白彦海必须分神照应的两名华山派小师弟,封亦麒脸上的闲适慢慢隐没。
“苍羽,这些山贼的功夫会不会太好了点?”拍拍肩上的鹰,他狐疑地盯着例落避开白刀的山贼。
若说连山贼都忙成这样,华山派和中原武林的前途堪忧。
轻轻蹙眉,他努力回想着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习惯以山贼打扮出没,擅长使用暗器与毒物,在东北实力不可小觑的……磷帮!
灵光一闪,他心跳漏了一拍。
不再理会柳煜扬等人的状况,反依磷帮习性搜索起四周暗处,果真看到三里外的高地上有人拿着水炮类的东西正在瞄准。
“师父!”无暇细想,在急切提醒的同时,封亦麒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袭向那些人。
就在柳煜扬反应过来前,鲜血四溅飞散。
大量的鲜血喷洒在树干及雪地上,伴随着临死前的哀嚎,更多的是来不及出声就命丧黄泉的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愕然的眼不由自主的望向三里外站立血海中央的封亦麒身上。
艳红的血洒在封亦麒的脸上身上,为他绝美的艳容更添一抹妖冷。缓缓的,伫立血泊中的人儿有了动静,樱唇轻启,粉嫩的舌舔去唇边的血液。空茫的眼中疯狂乍现,沉睡的恶性在血腥味中苏醒,令人怀念的,伴随了他十二年的血腥气息,在渴望着更多。
染满鲜血的双手动了动,不满足地看向同样被吓傻的敌人。
耳边回荡着十大恶人的指示,他杀意狂增。
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前,柳煜扬掌风一挥,及时拦下逼近对方咽喉的利抓。
“麒儿,够了,快住手!”叱喝同时,他紧紧抱住封亦麒。
“柳公子,危险。”白彦海连忙提醒。
杀红了眼的美丽野兽,不管谁靠近都有被撕裂的危险。
“他不会伤我的。”坚定的语气无视于击向自己要害的攻击,柳煜扬柔声低哄。
“麒儿,没事了,看着师父。”温柔的嗓音沁人心脾深处,压抑了狂暴的灵魂。
令人疯狂的血腥味中,有着他最喜欢的气息——带着些许药草香和竹叶香的气息,是师父!
理智一回神,原本击向柳煜扬的招式硬生生顿住却仍是带出一道血痕。
接下来,他看见数把银刀直刺柳煜扬背心。他这才注意到柳煜扬为了安抚他,根本没注意到自身的危险。
耳中已听不见白彦海等人的叫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中出不来,他只知道自己必须保护柳煜扬。
动作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完成了。
就见封亦麒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也不知怎么地,几把银刀全被他抓在掌中。内力再一震,金属断裂声四起,接着反手把手中的断剑射出。
下一妙,地上只剩身上多了几个洞而倒地呻吟的人。
这已经不是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了。他自幼跟随师父闯到江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功夫。白彦海惨白了脸。
感觉到怀中人儿用颤抖的手抓住他背后的衣服,柳煜扬怜惜又自责的安抚。
“麒儿,没事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愿意本来是想安抚麒儿,结果他却成为把麒儿体内恶鬼唤醒的元凶。
“我……”颤抖的声音试了好几次才完全发出,封亦麒愤怒的咆哮,“搞清楚了,磷帮的杂碎,我不允许你们妄想伤害我师父,否则就得陪葬!”
第一次有了想守护的人,若有人胆敢妨碍他,用尽全力也要宰了那个人。
这声用尽激烈情感的怒斥深深震入众人心中,尤其是柳煜扬的震惊更是不在话下。
阴美的眼睨着侥幸从死亡关潜逃过一劫的磷帮残党,封亦麒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想守护柳煜扬的企图,浑身满布并非一两年可成就的杀气,胆小一点的早已吓到手软。
用不着证实,封亦麒而言,杀掉阻碍者比杀死一只蚂蚁更省事——起码不用耗费眼力去找地上的六足小虫。
沉默之中,柳煜扬率先有了动作。
他先脱下外衣替封亦麒披上,再用内力融化白雪沾湿帕子替封亦麒拭去脸上及手上的血污,细柔地低哄不曾停止,直到他确定封亦麒清朗的眼眸已恢复光泽。
“师父。”封亦麒怯怯地看着柳煜扬,突然觉得染血的双手一场沉重。
方才一时情急,忘了要杀人不见血。他应该做得更漂亮一点才不会堆视觉上造成太大的冲击。
“不要紧,师父没生气,对不起吓到你了。”柳煜扬温和地道。
他当然不知道这徒儿脑中在想什么,他只关心封亦麒的心情是否真的稳定了。
就在此时,白彦海自树林的尸堆中找出装满毒液的水炮,暗叫惭愧得走向柳煜扬。
“柳公子,这次多亏了您的爱徒出手,不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忘川水边的孤魂了。”
磷帮的剧毒?!挑眉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才拿在手中就闻到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柳煜扬叹了口气,把水炮交还给白彦海,轻执起封亦麒的手,牵他走到路边。
“你是怎么察觉的?”
三里外的下风处,别说是他了,任何一个专心交战的习武之人都不太可能注意到。
“只是巧合。”封亦麒答得又快又无辜,末了还露出一个看似纯真的笑容。
其实知晓各种江湖上可能发生的阴险诈术是十大恶人教他的第一课。
“那为什么知道他们是磷帮的人?”
“只是凑巧以前听别人提过磷帮喜欢假扮山贼罢了。”眨眨眼,他担心地拉拉柳煜扬的衣袖,“师父,我以后不会杀成这样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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