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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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臣-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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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不惑之年就如花甲老叟;可那一双凤眼却依然如同许多年前我们初见时那般,漆黑而明亮,带着隐隐的高傲,仿佛就应是天生的王者。
  他没有问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也同样没有问他。
  他阖上眼抵在我的肩头,斑白发丝间的温暖摩挲在我的脖颈上,仿佛我们依然是一对亲密眷侣。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是宁静的,他也是宁静的。
  这种宁静给我一种错觉。
  仿佛再过不久,他就要保持着这个姿势,沉沉地在我面前睡去了。
  ……
  我深知闵京已经病入膏肓。
  可这里却没有能救他的人。
  一个也没有。
  我从熟睡的帝王边抬起身,为他轻轻盖上被,对门外候着的人道:“……苗恩,以前我问过你,若是皇上不在了,你会如何?”
  他并未言语。“……现在的答案也和以前一样么?”我自言自语地说着,继而苦涩地笑了一下。抬手抚摸着闵京眼角的细纹,我叹口气便下了床榻,抬脚一步步地走出去。
  我已不敢再在这里逗留,不敢再看这样的闵京。经过苗恩身边的时候,他忽然道:“当然不一样了~”
  我一愣,意识到他是回答我方才的问话,于是便回头看他。“我得好好活着~”苗恩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似是不经意般举在眼前说道,“若是我也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记得他?还有谁能为他……守陵?”
  他倚在门边朝里面看去,原本随意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悲戚起来,然后蹲下身,用那涂满黑色蔻丹的手捂住了脸颊。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淌了下来,滴落到镶金的槛上。
  我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却将我打开,仍是蹲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这下我便是确认了——闵京是真的已经时日无多,而不只是病入膏肓那么简单。
  ……
  我在宫里走着,想去礼部看一看;又突然想起自己那身在储秀宫的妹子,心底生出几分思念,也想去看一看她。
  不过那后妃居住之地,可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我抬眼望望那边秀气的宫殿群,涩然一笑便抬脚继续走,谁知身边微风一凛,忽然被个温软的身子自后背贴了上来。“你回来了?”他贴在我的耳际低低地笑着,手也自背后绕到了我的胸前,“还不到三年就回来了,呵呵……”
  我平静地推开他,转身与他对视着。“你师傅死了。”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把目光挪到别处,“在云南。”
  “师傅?”他挑起眉,一脸疑惑的样子。
  “血螨蛊师。”
  他支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不以为意道:“哦,死就死了吧。”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悠闲,好似真的全然不在意一般;下一刻就欺身上来,柔软的唇正把我堵个结实,手指也绵软地在我腰背间挑逗起来。“想不想我?”他的笑始终含有几分诱,眼里的那一汪水也泛起波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我制住他的双肩,退后一步道:“林阁老请自重。”
  “林阁老?”他轻声笑了笑,再次迎上来,与我鼻尖相抵,一字一顿道,“我很快就不是了。”
  我的脊背倏然一僵。
  “我呀,马上就要做皇帝了。”他握住我放在他双肩上的手,眯起眼睛看着我道,“你呀,也很快就不是尚书了。”
  说罢,他故作神秘地环顾一下四周,伏在我耳边悄悄地道:“你马上就会成为我的皇贵妃。”
  不远处的假山后忽然传来一些窸窣的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我撇撇嘴,仍是与他保持着距离,扯出一个近乎于嘲讽的微笑:“……为什么不是皇后?”
  “对啊……为什么不是皇后……”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低笑一声,勾着我的脖子就亲吻起来,容不得我抗拒半分;末了咬着我的下唇,在唇齿厮磨间狡黠地笑道,“因为皇后是你妹妹。”
  然后他放开我,背着手悠闲地踏着青石路走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许久,远处模模糊糊地飘来两个声音。“是哥哥吗?”一抹海棠色的艳丽身影自殿后的林间飘然行过来,与林照溪并肩站在一起。
  “嗯,是你哥哥……”
  林照溪说着,之前挑逗我的手揽上了雅歌的腰间,而雅歌半靠在他怀里,两人就像一对匹配的佳人一般,在这如画的风景中渐行渐远。
  我擦擦嘴唇,对着一旁的假山道:“别再躲了,出来吧。”
  假山后又是窸窣地响了一阵,一只雪白的靴子从中探出来,然后是一个脑袋。白修静有些尴尬地走到我面前,束起的长发更显拘束;这么久没见,他许是已经忘记了面对我的方式。见我不说话,他支吾了半晌便问道:“你还会走吗?”
  想起自己和林照溪的那个赌约,我有些微妙的不太舒服,于是没有回答,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走的时候,能带上我吗?”他见我不语,拉住我的衣袖有些着急地道。我摇摇头,不动声色地与他分开,看着他道:“我并不止一个妻子……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他一愣,随即慢慢地放了手,自嘲般笑了起来:
  “……就算是其中之一也不行么?”
  ……
  我转过身,抬头遥望着眼前那堵青灰的墙。
  忽然觉得,这墙似乎高了点。
  高到,让人插翅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  


☆、102

  作者有话要说:  @luoqI 生日快乐~
  我日日伴着闵京。
  夜夜伴着他。
  看着他身上生命的迹象,在我眼前一点点流失。
  起初,龙床之侧还有御医在;后来,连御医也没有了。林照溪巴不得闵京早死,自然不会给他一点苟活的余地,偶尔在早朝时看到他,那双原本清纯的眼里也闪着阴毒的光芒。
  下朝后,我守在宫内,苗恩守在宫外。
  我握着闵京的手,闵京疲惫地倚着我的肩。两个人相对无言,如同一对垂暮老人般缱绻在一起。
  我看着如今的他,就像看着当初的燕柳;只不过燕柳尚能化险为夷,而他已经彻底没了希望。
  我在等待着告别的那一日。
  也只等这么等着。
  ……
  而那一日,终是很快地来了。
  窗外仍是殷红的夕阳,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闵京口齿不清地说起了胡话;侧耳仔细听听,其中还夹杂着我的名姓。于是我握紧他的手,在他耳旁低声道:“皇上,臣在。”
  他依旧模糊地嚷嚷着,苍白的脸上渗出涔涔虚汗,干枯的唇里吐出的话句句令我心惊,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咽喉。“闵京……”我唤他。
  他睁开了眼。
  那一双眼睛是那样清明,仿佛还是当初风华绝代的模样;双颊也带着红晕,似是从来没有遭受过病痛的折磨。
  而我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回,光,返,照。
  苗恩从外面跑进来,看到闵京这般神态,顿时愣在了一旁。
  闵京看着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
  我迟疑了许久,按捺住心中的苦涩,凑过去吻吻他的唇,继而问道:“……皇上,您的心里,可曾真的有过臣?”
  闵京抬起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随即笑了。
  他示意我俯下身,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低低地,却十分清晰。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去。
  苗恩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龙榻前。
  ……
  我站起身恍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殷红的夕阳,殷红的血。
  “皇上驾崩啦!”
  “皇上——驾崩啦——”
  我跪在他的龙榻前,将脸埋在他僵硬冰冷的手心里,双肩颤抖,许久不曾起身。
  我的帝王啊,你是度过了怎样憾恨而寥落的一生。
  闵京冰冷的身体躺在我面前,我轻轻地抱住他;可他却无法像燕柳一样,在我怀中醒过来。于是我也闭起眼睛,想象着他是睡去了,而我也是伴着他入眠而已。
  当深蓝的夜色逐渐洗去黄昏的颓态时,我听到身边响起一个没有情绪的声音:“……你哭了么?”
  我睁开眼睛,苗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地上的血迹已被尽数清洗干净,闵京的尸体也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我的身旁。眼前的人端着灯盏,身着华美的常服,正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伸手摩挲了一下身边床榻上冰冷的温度,平静地对着他道:“没有。”
  “……真是薄情啊。”他嗤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可以为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伶人哭泣,却不肯为爱自己的帝王流一滴眼泪。”
  我的嘴唇嗫嚅了一下,道:“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他伸手挽挽自己颈边的发,“我也不需要懂。”
  然后他站起身,将手中的灯盏推到一旁,径直朝我走来。他把我推倒在不久前才葬送了闵京生命的龙榻上,双手搭在我的胸前,暧昧地伏在我耳边呵着气,系得松散的衣裳已经滑落下来,露出半边圆润的肩头。
  我如同木偶般任他摆弄着,只去看那在灯火中映照着两人身影的床柱。“专心一点嘛……”他用上了撒娇的口气,柔软的手在我下腹慢慢地揉捏,自己腿间的物什也磨在我的腿根处,分明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我抬手去推他,他的动作却愈发强硬;我几乎能感到那正在蠕动的艳红,已经隔着薄薄的衣料将我的物什吞入了一点进去。
  这时,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太监宫女的脚步声,寝宫里骤然亮堂起来。林照溪一愣,随即从我身上滚落下来,拿起一旁的衣裳遮住了身体。
  “义兄。”
  雅歌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身边伴着两个宫女,身后还跟着一脸泪痕的小歌白。
  林照溪幽幽地看着她道:“蓝贵妃呀蓝贵妃,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雅歌的脸上并无一丝讶异,只是轻笑道:“以后的日子多得是,何必急于这一时?”说着,她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来。
  歌白先她一步扑过来,一头扎在我怀里,抬起小脸啜泣道:“舅舅,那些人都在说……父皇……父皇他……”
  雅歌一把将他从我怀里拉出来,面无表情地抬指敲敲他的额头,十分严厉地道:“男儿家总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你父皇就算是去了,你也是他唯一的皇子,还会叫你陪葬不成?桂香,把大皇子送回去。”
  她身边的宫女应了一声,拉扯着歌白走了。
  雅歌打量了一番衣衫不整的我们,忽然笑道:“哥,你知道么?其实闵京是我害死的。是我下了一种溃肠烂肚的无解之毒,把他害死的。”
  我一愣,随即看向林照溪。
  林照溪挑了下眉,似是无奈般对我道:“我当初答应你,只要你不回来就不会对闵京下手;怎么,你还怀疑到我头上了不成?”
  我心中骇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雅歌。
  她气定神闲地接着道:“不光闵京是我害死的,当年害死季皇后的人,也是我。”
  “……哥,你不要怪我。我在后宫里的这么些年,唯一的心愿便是当上皇后。可季皇后在世,我当不成,便只有设计杀了她;谁知她死了之后,我还是当不成。既然闵京不愿让我当皇后,那还留着他何用?”雅歌说着,用脉脉的眼神看向林照溪,“只有义兄,只有林清琪才能满足我这个愿望。”
  我怔怔道:“你和他早就……”
  下面的话我吞吞吐吐,终是问不出口。
  “早就什么?除了皇上,我也只是和伺候他的宋灵图有过那一次罢了。”雅歌适时地打断我的猜想,失笑道,“我和林清琪只是结为义兄妹而已。我答应予他方便,他答应帝业终成之时予我后位,除此之外,我们并无其他牵连。”
  我看林照溪,他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对雅歌的话做出什么表示。见我沉默,他便撑着半裸的身子挪过来,黑发都落到我的肩头上,略有幽怨地道:“你不相信么?我对你可是守身如玉……”
  我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对眼前的女子道:“雅雅,我真后悔当初送你入宫。”
  “后悔?我也后悔。”雅歌那张柔弱的脸上居然浮出了一层阴霾,“哥,你太碍事了,我应该一早就解决掉你。”
  一股寒意自心中油然而生,我的视野有些模糊,看着她伶俐的嘴巴吐出一连串凌厉的字句:“若是没有你,闵兰早就可以娶我为妃,我用得着在这污秽的后宫里勾心斗角么?!”
  在这时,我才迟钝地意识到——
  她对我的恨,竟是真的。
  “蓝雅歌。”林照溪一边理着自己散落的头发,一边披着衣裳起身道,“安安分分地拿着凤印做你的皇后去吧。”
  他走到雅歌身边,侧过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如果你敢对他做什么,我敢保证你和你的野种,尸骨无存。”
  ……
  ……
  清晨,我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看着脚下陷在薄雾里的京城,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京城内的寺观不疾不徐地击着钟,各地亲王郡王都携着他们的王妃赶来,和文武百官一起在宫阙哭临。
  我慢慢地走着,入眼尽是大片大片的缟素。
  我携礼部和内阁、翰林官集议,亲自为闵京小殓,目送着他入棺,再看着官员命妇、嫔妃公主一起在思善门外哭临。这其中没有嗣皇帝,因为闵京临死前,并未没来得及立遗诏。
  等待着劝进的人,便是林照溪了。
  林照溪站在雕饰华丽的龙椅之侧,群臣都聚集在他的脚下。
  马上,这江山就要为他所有。
  不出我所料,他九皇子的身份,早在私底下广泛地传了开来,连同着那份真假莫辨的先帝遗诏,竟都被旁人默默地承认了;他舌灿莲花,只几句就把自己的名号渲染得如此耀眼,容不得他人质疑半分。如今大臣们面临的选择就是,顶着九皇子身份的林照溪、年幼的歌白,或是其他几个不远不近的亲王。
  歌白名义上是嫡皇子,和叔叔辈庶出的九皇子不同,在这一点上还是容易遭到天下人非议的。
  然而,解决这一点的方法也十分之简单。
  “宋灵图,你不妨来告知众卿,这大皇子闵歌白的真实血统如何?”林照溪扬着下巴,目光直指群臣之中默然站着的灵图。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解决的方法便是如此了。
  我的那个傻妹妹,居然真的以为林照溪会在登基之后,给她一个皇后当,给她一个好名声。
  “宋灵图?”见灵图不语,林照溪又蹙着眉唤了一声,随即不再等他开口,径直说道,“这大皇子闵歌白,不是皇兄的亲子,而是贵妃蓝氏和宋灵图通奸所生!”
  “荒唐!”
  还未等众臣出言唏嘘,灵图就率先开了口,怒目圆睁地站出来道:“大胆林照溪,你出言污蔑皇室嫡血,辱我清白为姘贼,可知何罪?”
  这下群臣是彻彻底底地懵住了,也包括我。
  我没想到一直被林照溪所操控的灵图,也有忤逆他的一天,而且还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林照溪冷笑了一声,还未开口,群臣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宋灵图说的不错。”
  我侧头,看到白修静从群臣中走出来,合着袖一级一级地踏上阶梯,站到林照溪身前与他平静地对峙。“林照溪,你嚣张肆意了这么多个日子,也该收敛一下了。”白修静说着,笑容比方才的林照溪还要冷。
  这突变来得太快,我迟钝的大脑尚来不及反应,只能迷茫地看着他们。
  “你是九皇子又如何?即便是,你也没这个资格登上皇位。”白修静看他的眼神透着几分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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