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瞪我一眼:“我说,燕柳是我给你选的媳妇!”
我呆了。
“这,这怎么可以?”我顿时有了泪奔的冲动,“人家清清白白地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娶妻生子才是正事,我一个断袖自己堕落也就算了,哪有理由去祸害人家?”
娘愣了愣,似是不解地看着我:“燕柳还小的时候我救过他一命,他为了报恩,本就是卖身于我的,我养了他那么多年,想让他当儿媳妇又怎么了?”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自己愿意的了?”我的嘴角抽搐,再抽搐。
“他本来就是愿意的。”娘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日后要好好待他,把那东园里的那些个一二三四全遣走了,一个别的谁也不许有。”
继而又幽声道:“燕柳虽说是我的徒儿,但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你可不许欺负他!”
我欲哭无泪。
“罢,过些时日你就会发现他的好了。”娘白了我一眼,“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一步。在朝中要灵通些,别让人欺负你老实了。”
我迟疑着道:“娘,你要好好的……”
我一定会争取让你活下来,用尽一切办法。
娘笑了笑,敛起裙裾跳上墙头,轻盈地消失在了另一边。
这再一别,又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相见?我望着空旷萧瑟的大院,心中有些失落。
环顾了一周,我犹豫道:“那个,燕柳……”
落叶声簌簌响起,燕柳的身影又悄无声息地现在了院中。我看着他清秀冷漠的面容,讷讷地开口道:“那啥,你若是不愿意可以走的,我没什么逼迫人的嗜好。”
他摇了摇头,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转身消失了。
武林人士就是行踪诡秘,神出鬼没的。我挠挠脑袋,进了屋午休。
至于礼部的事?就交给灵图和容渊小两口吧。
谁叫我是庸臣呢。
这一觉睡得也算如意,可惜我翻来覆去总觉得床褥冰凉,没有温热的身体在怀,怎么都感觉缺了些什么,又不想去东园,当真难受得紧。或许我真的要找个相好的定下来了?这样想着,脑海里却浮出了闵兰的脸。
闵兰。唉,闵兰。
今后我该如何面对他?
“老爷,老爷,醒醒!”迷糊间,胡伯苍老的声音催命似的在耳旁响起来。
我揉揉眼睛,迷茫地看着他道:“胡伯,怎么了?”
胡伯还未答话,窗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贵妃娘娘,您这是让奴婢们为难么?”
我一惊,忙披衣起身,寻着声音的源头出了府门。
只见尚书府的牌匾下停了一架华贵的步辇,张太后端正地坐在上面,眼神轻蔑地看着门槛前立着的雅歌。几个随行的太监也扬着眉,眼神里的鄙意和太后如出一辙。雅歌身旁跟着几个丫鬟,怀中抱着小歌白,正瑟瑟缩缩地看着张太后,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我匆忙行了个礼,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什么风把这老婆娘吹来了?
“蓝尚书,你来的正好。”张太后乜斜我一眼,“哀家来接蓝贵妃入宫,怎么看她的样子,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我连忙使给雅歌一个眼色,赔笑道:“禀太后,雅儿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劳您亲自来臣寒舍,受宠若惊罢了。”
“是么?那就走吧。”张太后一笑,瞥着雅歌道,“蓝贵妃可还有什么要拾缀的?”
雅歌摇了摇头,抱紧了怀里的小歌白,顺从地上了张太后身后的那架步辇。从始至终,张太后神色自如,没有对雅歌在尚书府生下皇子这事表现出任何的反应,也没有斥责我为何没在礼部办事,不禁让我心中存了些疑虑。
太监正欲吩咐辇夫起驾,张太后突然道:“蓝尚书也随哀家回宫吧。”
我一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哀家最近心里有事,有些话想和你谈谈。”她瞥着我,语气不善道,“莫非你想拂了哀家的面子?”
我忙道:“臣不敢。”
虽然心知是鸿门宴,我也只能苦笑,随在那几个太监旁一路跟张太后回了宫。
“……你们几个伶俐些的,送蓝贵妃回储秀宫。”张太后站在凤仪宫前,指了几个宫女把雅歌从步辇上迎了下来,然后笑吟吟道,“蓝贵妃诞下皇子有功,想必过些时日就能搬到交泰殿了吧。”
雅歌闻言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贱妾惶恐!”
我站在旁边拧着眉头。刚刚那句话,听起来竟如恐吓一般。
张太后打量了她两眼,然后弯下身,从她手中把小歌白抱了起来,轻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快回去歇息吧。”说罢低头看着小歌白,那温和的表情竟真如慈爱的祖母一般。小歌白也睁大眼睛看她,丝毫没有惧怕的模样。
“歌白……”雅歌想伸手把孩子夺回来,又在半空中停滞了。
“歌白?”张太后眉毛一挑,目光落到自己怀中的小歌白身上,“皇上赐的名么?”
雅歌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小歌白,身子剧烈地颤动着。我站在旁边,脊背处也渐渐冒了冷汗。
若是现在她想做些什么,一手了断了孩子,我和雅歌根本无力阻止。
张太后轻柔地拍了拍孩子,瞪了她一眼:“瞧你这样子!哀家想和自己的小孙子处一会儿也不行么?你们几个,快些送蓝贵妃回去!”
几个宫女把雅歌从地上扶起来,连推带搡地簇拥着走了。
雅歌临走前恳求地看了我一眼,我晓得那是什么意思,背上的冷汗不由得更多了些。——若是今日张氏敢对我这小外甥做些什么,我便与她同归于尽!我握紧了袖中临出府前藏好的匕首,心中想道。
我固然是庸臣,只想一辈子安然悠哉地过活,但也容不得她肆意残害闵氏子孙。想着想着,原本紧握的手突然一松。
她身上指不定连着娘的同生蛊,若她没命了娘也……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在张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太后突然一喜,对我冷声道了一句“外面候着!”便拂袖进去了。
我只好苦着脸在高大的雕花石柱旁候着,看着几个太监宫女对我指手画脚,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张氏似是把我遗忘了一般,直到日头西沉才吩咐了个宫女把腿脚发麻的我唤了进去。
“九儿,你先回去吧。”
我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一角莹白的衣袂自翡翠屏风后滑去,留下一阵似曾相识的气息。九儿……九皇子……
我心头剧震。原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张太后怀中抱着小歌白,正满脸欢喜地逗弄着。小歌白也没有觉察出她的杀意,咯咯地笑着和她玩耍。她看见我温吞地走来,忽然诡笑一声,手上多出一方精巧的黑匣来。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那个匣子。
当我看到那里面的东西时,我就知道,风云突变的这一日总算来了。
“蓝尚书,你可看好了,这是货真价实的遗诏,比不得皇上藏宝阁里的那个做得可人,却是比那有效用多了。”张太后傲然地看着我,仿佛她就是真正的皇帝。
藏宝阁的假遗诏?她竟然连这等机密都知晓!
我冒着冷汗,看着那份陈年的遗诏,下意识就道:“九皇子……”
张太后靠在绣着鸾凤和鸣的榻上,低着头笑道:“九皇子?他呀,不就在你身边吗?”
我身边?
原先那阵似曾相识的气息……竟是我身边相熟的人?
“哀家本就是想让他坐这个位子的,这下可谓是地利人和,天公之所愿也。回去告诉皇上一声,看他是自己乖乖地把皇位让出来,还是忤逆先皇圣意,挂上一个不忠不孝之名。”张太后摸摸歌白毛茸茸的小脑袋,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哀家对你也是喜欢得紧,料定你是个懂事之人。”她说着眼眸一转,“蓝尚书,你说是吗?”
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心乱如麻地在原地站着。她看了看怀里的小歌白,道:“皇长子,就先寄养在哀家这里好了。”
说罢看着我紧张的神色,又嗤笑道:“放心吧,既然生出来了,哀家就会好好待他。”
我要是相信你才出鬼了……
“禀太后,皇上在宫外等候。”一个小太监忽然惊惶地跑了进来,定了定身道。
张太后猛然站起来道:“什么?!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是……”
小歌白因为她的动作颠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在这寂静的殿中尤其突兀。
“母后难得在这个时候见到朕,不乐意么?”闵京缓缓踱入了凤仪宫,蹙眉看着张太后,以及她怀里的孩子。
而一旁的我则愣了一下。
她这般似惊似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体内有着牵绊两人性命的蛊。思及此,我拧起了眉头,也不顾是否合乎礼仪,牢牢地盯着一脸惶然的张太后,想看出些名堂来。
“母后,朕的身体已经好了,今后就不用您插手政务了。”闵京淡淡地说道,走过去把小歌白抱了起来。
小歌白停止了哭声,抽噎了一会儿,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父皇。
“朕的皇长子就由朕亲自教养,不知母后意下如何?”闵京把他交给了一旁随着的苗恩,仍是平静地说道。
“……当然。”张太后的牙关似在磨动,“有皇上照看,哀家再放心不过了。”
闵京满意地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转身道:“苗恩,起驾回宫。蓝尚书也随朕回去。”
我收回了逡巡在张太后脸上的眼神,唯唯诺诺地跟了出去。
一出凤仪宫,闵京看着苗恩怀里的小歌白,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转而对我道:“蓝尚书,你说他跟朕长得像不像?”我看了看婴儿还有些模糊的五官,又看了看闵京坚毅俊美的侧脸,诚恳道:“回皇上,还看不太出来。”
闵京的面容冷了下来:“你倒是老实。”
我涩声道:“臣本性如此。”
闵京瞧我半天,突然大笑起来:
“蓝玉烟,为何见了你,朕就这般轻松快活呢……哈哈哈哈……”
爽利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宫与宫、殿与殿之间,直笑黑了我一张平凡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25
我默默地出了宫,默默地上了路,又默默地回了府。
吃了点清粥小菜,自己端盆打水洗漱一番,飘回屋里一头倒下,忧伤地躺在床上挺尸。
挺了半晌,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身边怎么有个软乎乎、热腾腾的东西?还会动。
“你你你……”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骨碌从床上滚落了下去。
浓黑的夜色下,燕柳散着发,全身不着一缕,抱着双腿静静地坐在床的另一边。这理应是香艳的场景,却被他那通身冷冰冰的气场坏了气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又面无表情地把我提上了床,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不要么?”
这是他说第一句话,声音清冽冽的,很好听。
对了,他是娘给我挑的媳妇……
我咽了下口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精瘦动人的身体,含糊了一会儿道:“你多大了?”“十八。”“有经验吗?”他沉默着摇摇头。“和女子呢?”他依然摇头。
是处子。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处子的话,跟着我未免太委屈了些。
“那个,你回房去吧,我不用……”说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对了,我没吩咐胡伯给你收拾客房。”
他闻言很坦然地裹好了薄被,翻身到床的一角躺好,给我留下大片余地。
我叹了口气,离他远远地平躺下来,心也静了许多。
原来我真的是蓝下惠。我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想。
夜半我依然久久不能入睡。
九皇子已经回京,手中还拿着先皇遗诏,一旦这遗诏亮出来,闵京若是不顺从让位就要背负不忠不孝的罪名,饱受臣子百姓弹劾。这毒刚解,皇位就岌岌可危,实在是天公不作美。然而不论如何,因为西林党仍以为蛊在闵京身上,所以闵京的性命暂时不会丢掉。
我忽然又想到,张氏明明已经拿到遗诏了,何必再用那种试探的口气让我去问闵京的意思?况且,她看到已解毒的闵京时那个惊惶的眼神也不像是假的。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真正的遗诏早已不知所踪,张太后手中的那份也是假的,九皇子也指不定是假的,他们只是不甘多年隐匿幕后,想放个真正的自己人当傀儡,扩大自己为非作歹的势力罢了。
还有在凤仪宫里看到的那角衣袂……似曾相识……
我身边的人?
脑海里渐渐浮出翰林院那些与我见过面的新翰林们的脸。探花耿冰牙胸无城府,本就厌恶入仕,在翰林院成天无所事事,从未升过官,而且他是江州耿姓富商家的三少爷,是九皇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林照溪是我爹故交的儿子,又多年流放在瓦剌荒地,自然不可能是他;至于白修静……
我的眼神沉了下来。
白修静正和季将军在班师途中,按理说不会在此时出现在凤仪宫内,然而他初入官场便和西林党关系甚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么这样也说得通。如果白修静是九皇子,由于种种缘由在当年出走,不慎丢失了遗诏,今次回来在西林党的帮助下在朝中立威,一步步瓦解闵京以及先帝的势力,再在闵京糊涂时弄份假遗诏糊弄群臣,封闵京一个不大不小的王,保着他的性命把他软禁在封地,皆大欢喜。
但他当初为何要走?又为何这么久才回来?还有蒙古语……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又想到了同生蛊。
一想到同生蛊或许在张太后身上,我就心神不宁,好像下一瞬便会看到娘的鲜血。
翻过身去,燕柳的睡脸在眼前放大,静谧的呼吸声浅浅地响在耳边。
他的长相很俊秀,不女气,由于习武的原因身上敷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我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了另一番感慨。若我真的有全身而退的那一天,散了家跟这个娘为我选定的人一起去闯荡天下,似乎也不错……
“蛊,不在那老太婆身上。”他忽然睁开眼睛道。
这句话虽然冷清,却如惊雷般炸在我耳边。“老太婆?张太后?”我猛然坐起身,盯着他。
他淡淡道:“我看得出来。”
我诧异道:“你今天跟着我入宫了?”
他轻轻点头。
他是娘的徒弟,答应了娘要护我周全,自然应是一直随在左右。虽然早知道他的武功高深莫测,遁隐之术更是不在话下,没想到连那戒备森严的凤仪宫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燕柳从娘那里定是学了不少医术毒术,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喃喃道:“……那会在谁身上?”
他想了想道:“会不会是那个九皇子?”
这怎么可能。当年两人共夺皇位,不手刃对方则罢,怎可能傻到把蛊下在自己身上?我略一皱眉,问道:“你看到九皇子的长相了吗?”
他摇摇头:“只记得大概身形。”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形都相差无几,如此一来和没看见差不多。我还欲开口时,却见燕柳阖了眼,于是也就静下心来,默默地躺了一会儿,囫囵着睡去。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出事了。
是知赏出事了。
这丫头跟着监察御史一路巡回江南,路过了金华府边上的一个小穷县,小穷县固然穷,但知县也是大腹便便鱼肉百姓的富胖子,知赏见了当地的惨状后顿时大怒,性子鲁莽毛糙的她自然没想那么多,直接拔刀把那个知县砍了。
没想到那个小知县地方虽小,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