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赵闯,当那妇人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赵闯下意识地挺直了身躯。妇人目光不善,带着探究与鄙夷,看得赵闯浑身不自在。妇人看不上赵闯,赵闯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而是扬了扬脑袋,问道:“你要找何人?”
“皇帝呢?”妇人沉声问道。
赵闯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往前踏了一步,一边道:“你是哪里来的?这皇帝嘛,可是九五之尊,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快报上名号来。”
妇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姑母!”
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女子走到了妇人的身边,一脸担忧地扶住了妇人的手。那女子穿着鹅黄色罗裙,柳腰纤细,皮肤白皙,眼眸灿若繁星,朱唇红润,透出一股典雅的气质,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赵闯的眼睛顿时看得直了,原来路人没有骗他,是真的有美女,因为刚刚那美女身姿被马车挡住了,所以他只看到这个一脸凶相的老妇人。
赵闯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声音柔的挤出水来道:“姑娘,你们是何人?从哪里来的?为何要见皇帝?”
那女子是大家闺秀,在赵闯露骨的眼光下不禁垂下了头,躲到了妇人的身后。妇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乎咬着牙道:“本宫是他母后,这见得还是见不得?!”
赵闯手里的鸟笼落到了地上,八哥发出一声尖叫,口不择言道:“李辞蠢蛋!李辞不举!李辞蠢蛋!李辞不举!”
赵闯:“……”
闯王府。
厅堂中一共有四个人,坐在首位的正是如今的皇帝,李辞。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腰间系着深色的腰带,却也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他姿态儒雅,面色淡然地看了一眼他身边坐着的妇人,柔声道:“母后怎么想到来这幽州城了?这离京都甚远,想必路途辛苦,真叫儿子心疼。”
妇人一直铁青着脸,瞥了乖乖坐着的赵闯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身边站着的女子身上,抓着她的手道:“你一直不回京都,锦绣一直念着你,本宫被她念叨的烦了,便带着她来看看。锦绣,你之前不是说绣了一个荷包要送给你皇帝表哥吗?快拿来看看。”
锦绣偷偷瞧了李辞一眼,白皙的脸瞬间红成了一片,然后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垂着头送到了李辞的面前。
看着那女子含羞带怯,眼中三分春意的模样,坐在一旁被众人忽略的赵闯总算回过味来,原来这美人倾心于李辞啊!而且那荷包绣的确实不错,赵闯远远地看着,上面的两只鸟儿,竟跟活的一般。赵闯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他靠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臂,微微仰起头看着李辞。
李辞突然抬头看了赵闯一眼,赵闯回瞪了一眼,然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
李辞并没有去接那荷包,而是问道:“锦绣今年可是十七岁了?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京都之中的年轻公子,可有中意的?”
锦绣本来泛红的脸突然白了,贝齿紧紧咬着嘴唇,黑亮的眼睛也泫然欲泣。太皇太后的脸色也变了,看了李辞一眼,冷声道:“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锦绣一直倾心于你,你也不小了,后宫之位也不能一直悬着,莫叫天下人笑话了。”
太皇太后的话有些强硬,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这么跟李辞说话了。
“母后,这天下,没有人敢笑我。”李辞淡淡道,声音里却透出了一股威严。
太皇太后眼中带着怒意,声音也拔高了些:“皇帝,本宫并非这意思,你既为帝,后宫便不能一直空着!”
“母后,这后宫之位并非空着,朕心中也有了人选。只是朕知道,文武百官不肯,母后也不肯,所以便未明言,若母后真要这后宫有人,儿子也不敢违逆了母后的意思。”李辞认真道。
太皇太后自然知道他心中念着的人是谁,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她气疯了,腾地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赵闯身上,一刀一刀,恨不得将那迷惑她儿子的人瞪死。赵闯心情不爽,面对她的眼神,也只是翻了翻眼皮,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太皇太后并非一般的女子,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的心中已经闪过了数个想法。李辞是她的儿子,所以她知道她儿子的性格。李辞外表儒雅,性格却十分冷硬,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以退为进,不可硬敌。
“男子入宫之事并非没有先例,齐太祖当年也曾迎娶了一男子,不过并非立为妃子,而是封宫位,宫位虽不及妃位,但是因齐太祖的宠爱,其位置与四妃的位置相当,仅次于皇后。锦绣贤良淑惠,做了皇后,也不会亏待他的。”太皇太后道。
她的意思便是,皇帝若是愿意立锦绣为后,她便应了赵清离入宫。这是她最大的让步,而且皇帝也不会不识好歹。
然而,她不懂李辞和赵闯之间的那些事,也低估了赵闯在李辞心中的地位。
赵闯听懂了她的意思,转身便欲离开,李辞开口道:“清离,稍等片刻。”
赵闯顿在了原地,却没有转身。
“母后,我之前犯了错,险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如今,我也知道了,不会再犯第一次错。我此生的皇后只有一人,若是他不愿入宫,那后宫之位便会一直空着。母后若一定要后宫之位不空,这皇帝也不如换一个人来做。”李辞道。
太皇太后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雍容的脸也有些泛白。
“母后,京都至此,路途遥远,您想必也累了,锦绣,陪着母后去厢房歇息片刻吧。”李辞道。
太皇太后由锦绣扶着离开,赵闯也提着八哥离去。李辞连忙追了上去。
没了太皇太后的威严,八哥瞬间活了过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赵闯开心地逗弄着那八哥,完全没将身边的李辞放在眼里。
李辞道:“这段日子,南方大旱,奏折不断,看得我头有些晕。”
赵闯逗弄着那八哥道:“有些人,看奏折便头晕了,看美人眼睛却直了。”
赵闯又道:“为何人家都有表妹,老子都没有呢?这亲上加亲,多好的喜事啊。”
“李辞不举!李辞不举!”八哥叫道。
赵闯总算舒心了些,快步往前走去,腰却突然被人抱住。
“清离,你吃醋了吗?”温热的气息扑在了脖子上,低沉的闷笑声在耳边响起。
赵闯将鸟笼砸了过去,李辞下意识地去接那个鸟笼,这一瞬间,赵闯便没了身影。李辞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着赵闯离去的方向,他知道赵闯生气了,心中却仍然升起一种喜悦感。李辞将笼子提了起来,微笑地看着笼子里的八哥。
八哥本来叫得正欢,此时突然觉得阵阵凉意,八哥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落在谁的手里,整只鸟都蔫了,缩在了角落里。
“不举?”李辞危险的声音响起。
八哥突然跳了起来,叽叽喳喳叫道:“李辞神勇!李辞神勇!李辞一夜七次!李辞一夜七次!”
然而无论它叫得多卖力,那股冷飕飕的气息一直没有散去。八哥越叫越绝望,那凄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消失在王府深处。
赵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便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开始发起呆来。他最近是有些抑郁的,诸葛泷走了,铁老二跟着卫镇行去了京都,睿宝儿整日便知道念书练武,念的还是什么治国之道,也只有李辞天天绕在他身边。李辞天天在他身边,他觉得烦,若是有一日,李辞不在他身边了,他又觉得少了什么东西。而且,如今李辞做了皇帝,这皇帝比他闯王威风多了,这天下都是他的,要什么便有什么,何况几个美人?他想到了那妇人看他的眼光,那种鄙夷,仿佛李辞与他,便是云泥之别。
赵闯并不喜欢那种感觉,却也很快恢复了过来,他冷哼了两声,那妇人看不上他,他又何必在乎那妇人的看法?
赵闯站起来便要去自己的儿子。赵闯走到赵睿的小书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他轻轻地推开了窗户,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书桌后,赵闯正好看到一个背影。他从窗户跳了进去,悄声地走了过去,然后将小娃娃搂进了怀里。
赵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睿宝儿怎么没被吓到?”赵闯有些无趣道。
赵睿做出一副受惊吓的表情。
赵闯:“……”
☆、第八五章 此章已修
用过晚膳,赵闯便听说,那女人住进了闯王府。闯王府好歹也姓‘闯’,如今做主的人却成了李辞。以往,那早已成了一国之君男人都会赖在此处,陪着他们父子吃饭。这一晚却一直不见人影。赵闯得了清静,便抱着儿子上床睡觉了。赵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本来是不想与赵闯一处睡的,奈何他爹用那小狗一般眼神看着他,赵睿叹了一口气,便躺在了床上。赵闯替他脱去外袍,才发现自己儿子又长大了许多,突然有种淡淡地惆怅感。
“睿宝儿,老子和你商量一件事。”赵闯忧心忡忡道。
赵睿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事?”
“儿子,你可不可以晚点娶媳妇?”赵闯道。
赵睿有些跟不上他爹的思路了,小眉头皱了起来,瞪着他爹爹。
“睿宝儿是老子的,老子还没做好准备让出去。”
“爹,我才七岁。”赵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一晚上,赵闯将赵睿抱在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怀里的儿子放大了好几倍。他的手脚都扒着怀里的人,赵闯睁开眼睛,先入目的是一头黑发,然后是黑亮的眼睛,高挺的鼻,俊美的面容,赵闯连忙往后滚去,差点落在地上,又被李辞捞了回去,重新抱进了怀里。
“李辞,放开老子。”赵闯道。
“不放。”李辞道。
赵闯瞪他:“李辞,你又想和老子打架吗?”
李辞露出一个无奈而宠溺的笑:“容我先歇半刻钟。”
半刻钟后,李辞被赵闯打的鼻青脸肿。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被那赵闯一拳一拳都打在脸上,位置半分不差,却又丝毫看不出相让的痕迹。
这便是这半年来,他们的相处方式。回不去过去的温馨,看不见他眼中的迷恋,甚至听不到半句好话,连将他抱在怀中也要费劲心思。但是这些,于李辞而言,却已经够了。至少他能够看得见,看着他活蹦乱跳、开开心心地出现在自己得面前,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听得见他的声音。
赵闯打得够了,坐在一旁喘粗气。李辞爬了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手中拿着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母后的性子便是吃软不吃硬,若是我不让她住下,而是让她回京都,她肯定会使出什么手段的。”李辞解释道。
赵闯没有做声。
“锦绣比我小十多岁,我对她并无半分遐想,母后不过想要后宫有人。”李辞继续道。
“那锦绣确实是个美人。”赵闯眯着眼睛道,然后捅了捅李辞的腰道,“你不要皇后,老子正好缺一个媳妇。”
李辞抓住了赵闯那只作怪的手,沉着脸道:“想都别想!”
李辞的力气很大,赵闯试了几次都没有收回手,撇了撇嘴:“不肯就算了。”
李辞突然凑了过来,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笑得有些暧昧道:“清离,大齐的皇帝给你做媳妇,这还不够吗?”
赵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出口道:“老子才不要!”
李辞的手握紧了些,笑意褪去,声音冷沉而认真道:“清离,既是我害得你此生一人,便也会陪着你。”
一生一世,来生来世。
两人用过早膳后,李辞便去了书房处理京都新送来的奏章。赵闯在王府中走着,便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闯王,我们主子想要见您。”
赵闯看了他一眼,心中已经猜到了他的主子是谁,便道了声‘好’。
房门紧闭,房间里十分安静,坐榻上一妇人,穿着广云秀袍,手中捧着茶盏,正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
赵闯对她的目光毫不在意,他横着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鸟笼,一手撑着脑袋,飘忽的目光落在窗外。他的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眼角下一层阴影,带着一种倦怠与慵懒,还有一种浑不在意。
房间中,似安静,又似浪潮汹涌。
那妇人首先开口道:“你们两人相识,也快十年了。从他还是个皇子,到做了端王,如今做了皇上,你们之间也算同甘共苦。本宫知道,当年便是你救得辞儿,救命之恩,相伴之情,你们之间感情甚笃,恩情并重。如今,辞儿为了你不愿娶妻,本宫也能理解。”
她的声音柔和,似乎字字真心。
赵闯知道,这皇家之人最会做戏,李辞如此,妇人是他的母亲,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确实不喜赵闯,三年前,端王妃的死便在她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她始终记得端王妃王氏的那句话。王氏说,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为端王府好。或许那个时候,王氏便看出了,赵清离便是端王的软肋。如今,端王成了皇帝,这软肋依旧存在,却让皇族断子绝孙。她本就不喜他,初见之时却是那般情景,再加上昨日,李辞的那一番话,在她眼中,他留不得。然而,他占了她儿子的心。李辞是她的儿子,她知道她的儿子刀枪不入,所以只能从赵清离入手。
“清离,”妇人亲昵地叫了一声,叫得赵闯耳朵反酸,“本宫知道你喜欢辞儿,也不愿拆散你们。但是辞儿是皇帝,皇族不能无嗣,若是无嗣,不仅会令那些忠臣心寒,还会让人有可乘之机。辞儿虽厉害,但是却并非名正言顺,难免落人口舌,根基又不稳,这样的局势于他十分不利。清离,若是你真的爱他,便劝劝他,可不立后,但是这妃子,也可纳一二,不过连绵子嗣。”
“我不喜欢李辞,所以他娶十个八个都和我无关。”
就在妇人等着赵闯答复的时候,赵闯却说出这样的话,妇人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她以为他会痛苦,会哀求,最终被她说动,却想不到他竟是这般无所谓的回复,脸上的表情也是无所谓的。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对李辞,也是恨更多。”赵闯道,眼神又有些飘忽。
妇人锐利的眼神盯着赵闯,似乎想要看进他的眼睛深处。赵闯并没有看她,眼神依旧有些飘忽,那深处,并非隐藏的深情,而是空荡荡的。
她惊诧,心中也腾起了一种奇异的想法,她终于知道怪异之处在哪了,她的儿子是一片深情,而钟情之人,却是这般淡漠。她以为他是狐媚子,迷惑了他的儿子,然而‘狐媚子’却是这般浑不在意。
她的儿子在一厢情愿?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道,她一直担忧的子嗣问题,或许真的成了一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妇人陷入了呆怔中,直到赵闯离去,她的姿势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双目瞪着前方,脸上是灰败的惨白。
妇人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睡,第二日,便乘着马车离开了幽州城,往京都而去。在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刹那,妇人突然叫了一声停,然后从马车上走了下去,转头盯着那城门,目光幽深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六章
清平初年,清平帝励精图治,颁布了数条通商与利农的法令,加之风调雨顺,又无战争,不过两年,大齐便步入清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大小地方,皆是繁华一片,天下大治。而那清平帝,圣贤之名传遍天下,载入史册。
清平元年,国事积压,新政待兴,皇帝终日忙碌,每日休息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