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母后,秦王占着旱河以北十六城,我南齐二十万将士驻守在旱河,而王相却想着唆使皇上夺了我的兵权。他这般行为不是帮助秦王又是如何?”
太皇太后坐回了椅子上,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
“母后,这天下只能是李家的。”端王道,语气不容置疑。
端王离去后,太皇太后坐在自己的宫殿中,发了许久的呆。老嬷嬷又往香炉里加了一些安神香,太皇太后的情绪方才稳定了些。
“这世上都是因果循环,辞儿造了这么多杀孽,以后……会不会落得个孤独一生的下场?”太皇太后囔囔道,脸上有说不出的担忧与疲惫。
她的声音太低了,老嬷嬷凑近了些,也没有听清她的话。
——
皇城西南角有一条宽阔静谧的街巷,街巷尽头是一座森严的府邸。门口两只雄伟的石狮,汉白玉雕成的柱子,朱门红漆,镶金牌匾上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端亲王府。
一顶轿子落在王府门口,穿着金色蟒袍的男人从轿子上走了下来。浓眉凤目,鼻梁高挺,面容英俊,全身都透着一股贵气之人,正是端王。
一人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端王的面前。
“王爷,求求您救救我表妹!”
那人书生模样,满脸惊惶。这人名唤“张澜”,是景泰三年的进士,在治国理论方面颇有才华,端王便留了下来,做了自己的幕僚。
张澜这般急切是有原因的。他是幽州人士,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自小定下一桩婚事,他家中十分穷困,表妹家却是家财万贯,表妹家定然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所以张澜便进了京,想着考个功名回去迎娶表妹。他跟在端王身边,也谋了一个丞议郎的官位,本来想着衣锦还乡,谁知幽州突然被个土匪占了!张澜与表妹通信半年,刚刚得到消息,表妹竟然被那土匪抢了去做小妾!
张澜知道后,顿时怒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慌乱之下毫无对策,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端王,张澜缓了一口气便来了王府。
端王带着张澜进了王府,一路听着张澜将事情的起因都讲了一遍。
“赵闯?那个自封了‘闯王’的家伙?”端王问道,声音中带着轻蔑。
王府的书房里,放着赵闯的平生资料,只有薄薄的两页纸。赵闯出生草莽,本来只是幽州城的一个小混混,从小便干着为祸乡里的事。后来朝廷整治,小混混便上了山做土匪。目不识丁,粗鲁野蛮,就像臭水沟里的小老鼠,恶心至极。端王的书房里,同样还有一副赵闯的画像。乱发、独眼,一道疤痕横贯整张脸,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整个人看起来滑稽而搞笑,如同跳梁小丑。
南齐四分五裂,除了朝廷二十城和秦王的十六城,其余皆落于其他人手中。自立为王的不止赵闯一人,但是能让端王觉得恶心的也只有这赵闯了。
这赵闯当了谭云三州的土皇帝,这土皇帝得来的缘由也有些搞笑。谭云三州乃是富庶之地,又有铁矿,为了这地方,朝廷和秦王将持续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这地儿落了个土匪手里。自己得不到,但是也没有让敌人得到,这两方竟这样收了兵,由着那土匪小打小闹。
封官吏、建行宫、纳后宫,这赵闯的行为传到了端王的耳里,端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后来忙着对付秦王,这土匪的事便扔在了后头,此时张澜提起,端王也觉得,该是整治整治这土匪了,不然还真以为自己真龙转世、天下无敌了。
“看来本王得亲自往幽州走一趟。”端王轻描淡写道,似乎握着朝廷最后命脉的摄政王千里迢迢去见个土匪也并非什么大事。
张澜心中感激至极,痛哭流涕。
端王目光幽深,并没有听张澜的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小六子看着自家主子的表情,觉得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赵闯要倒大霉了。
☆、第九章 秦王使者
赵闯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无边大火,染红了半个天空。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浓烟,呼进去的气都热得发烫。他在大火中奔逃,越来越热,却怎么也跑不出去。那一片火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大火中的身影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那人缓缓转身,隔着火光,那人的表情,他竟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面无表情,眼中还带着一抹凶狠。他突然觉得全身发寒。
“你怎么还没死?”
他看到了那人的口型。那人的眼神是嘲讽,是蔑视,还带着一抹失望。那眼神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赵闯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眼前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诸葛泷凑得很近,赵闯甚至可以看见他的毛孔,心中想着这男人怎么生得跟娘们似的。两人几乎呼吸相闻,说不出的暧昧。赵闯呼出一口粗气,一拳便要锤过去。诸葛泷是个文人,动作却十分敏捷,连忙后退两步,竟逃过了赵闯的攻击。
赵闯身上有两样十分厉害,一样是背上的砍刀,还有一样便是手中的拳头。他那拳头如千斤压顶,力大无穷。江湖上排名前十的高手或许都逃不掉赵闯的这一拳,而诸葛泷却安然健在。所以说诸葛泷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书生。
“赵小闯,你做了噩梦?”诸葛泷饶有趣味地问道,“莫非是梦见了……”
诸葛泷故意拉长了声音,赵闯从床上跳了起来,恼羞成怒道:“老子梦见做了你后爹!”
诸葛泷作惊讶状:“我娘若是还活着,也年逾六十了,一夜不见,主上竟然换了口味!”
“诸葛泷!”赵闯咬牙切齿道,身后冒起了熊熊大火,便要冲上去砸他一拳。
赵闯还未出拳,诸葛泷的身体突然摔了出去,他的双手抱着肚子,一脸痛苦,近乎扭曲。
赵闯:“……”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诸葛泷才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一脸正经,无比认真道:“主上果然天赋异禀,恭喜主上,神功更近一层。”
赵闯狐疑地看着他。
诸葛泷轻声咳了咳,又道:“秦王派了使者来,此时正候在殿外。”
赵闯在大事上还是颇有分寸的,所以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套上长袍便往外走去。赵闯走到议事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横七竖八地坐了八个人,各有各的坐相,各有各的粗鲁。
幽州城郊有座山,凶险无比,易守难攻,赵闯原来是在那山上建了寨子,唤作‘清风寨’,他是大当家,下面从二排到九,还有八个人,都是过命的兄弟。等他下了山,做了闯王,原来的八位兄弟也封了官位,成了闯王的武将。
赵闯走进去的时候,那些人一动不动,只是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赵闯也不在意,径直地走到首位,将那瘦的猴子精似的老六从自己的宝座上扔了下去,老六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赵闯身边坐着的分别是老二和老三,老二老三虎背熊腰,赵闯被夹在中间,突然变得玲珑小巧起来。不过单看脸的话,赵闯那如恶煞般的脸还是威慑力十足的。
诸葛泷站在一众土匪间,端的是芝兰玉树、翩翩风骨。
“主上,各位将军,秦王使者正候在殿外。秦王的意思是要我们归顺于他,一起攻打朝廷。”诸葛泷开口道。
他的话一说,厅堂里顿时闹开了花。
“归顺?秦王算什么东西!”老二是个糙汉子,大力地吼道,一口口水喷了赵闯一脸。
“大当家才是真龙转世!”老六跟着道,那清秀瘦弱的脸上添了几分猥琐,说完了还摸了一把他身边老七的大腿。
老七是个大姑娘,身材娇小,脾气却十分大,手中的鞭子便抽了过去,老六那猴爪子一样的手上便多了两道鞭痕。老六一脸受伤地看着老七,一双黑眸泫然欲泣,老七轻咳了两声,面容不屑,手却伸了出去,轻柔地抚摸着老六的手。
赵闯自动忽略了那两秀恩爱的狗男女,也自动忽略了那句‘真龙转世’,面上做沉思状。
“大当家,您坐着,让我去宰了那兔崽子!”老三扛着大刀便要往外走。
“站住,给老子滚过来!”赵闯大吼一声,人高马大的三当家像小媳妇一样转了回来,在赵闯身边坐下。
“让那使者进来,大鱼大肉地招呼着!”赵闯拍板道。
诸葛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赵闯顿时挺直了腰板。
赵闯为了撑排场,带了诸葛泷、八个兄弟,还有那五位妾氏一起去迎接使者。见了面,赵闯才发现那使者居然是女的。那女子穿着利落的长衫长裤,头上扎着一个辫子,面容倒是生得十分俊俏。若说好看,单论赵闯新娶的第五房,宋小姐,比这位姑娘也生得好。但是赵闯吃惯了那些温柔羸弱的姑娘,如今见着着满身英气的女子,心突然砰砰地乱跳起来。赵闯的脑海中又起了娶正房夫人的心思,露在外面的一只独眼一直瞧着那姑娘,也是越瞧越满意。
那姑娘是秦王的表妹,名唤‘俞晚晴’,从小便跟着师父学武,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此时听闻秦王要招安这土匪,俞晚晴便跃跃欲试,请了这个命。秦王本来是极其疼爱这个表妹的,哪肯让她来这土匪窝里,但是被表妹缠得没办法,便许了她来。
俞晚晴在来之前便听了表哥说,这些个土匪都是草莽出生,粗鲁无比,此时一看,果然如此,心里便生了轻蔑之心。
赵闯看着那姑娘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如果是个男的,早被他一掌拍到地底下了,但这是个姑娘,还是他看上的姑娘,赵闯也浑不在意,心思活络起来,连忙让人设了宴,请了使者入了宴,自己则坐在使者的身边,亲自伺候起来。
倒水夹菜,赵闯可谓兢兢业业,期间自然少不了磨磨蹭蹭,那独眼则不断地往人家姑娘胸上扫,把这个混惯了江湖的女子看得面红耳赤,几次想站起来掀桌!
这姑娘生气的时候,那粉白的脸泛上了一层红色,看起来多了几抹风情,赵闯越发得了趣,夹了一块红烧肉,把那肥肉咬了,瘦肉便扔在了俞晚晴的碗里。
俞晚晴:“……闯王,我刚刚说的话您意下如何?”
“哈?你说了什么,俞姑娘,我这耳朵不好使,你凑近点,凑近点我才能听到。”土匪头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俞晚晴的秀眉皱成了一团,忍着怒气,凑近了些道:“若是您归顺了秦王,待来日秦王登基,必封你为王。”
“哎呀,听不到呀!”赵闯揉了揉耳朵道。
幽州城外的一家客栈中,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坐在房间里,面容俊雅,眉宇之间都带着一股贵气。一黑衣打扮的男人跪在地上,将在那幽州城中探到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那男子。
“那俞晚晴最后将嘴凑到了赵闯的耳边,刚想说话,赵闯突然一把搂住了那姑娘,抱在怀里又摸又亲。”
黑袍男人,正是那不远千里而来的端王殿下。端王听了下属的汇报,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薄唇微动,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下流无耻,无赖至极。”
“主子,我们现在是要攻进幽州城吗?”下属问道。
端王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又用怀里的手帕擦了擦手,可谓一派从容。
“去衣舞坊挑二十个姑娘,给那幽州城里的‘闯王’送过去。”
下属疑惑地抬起头,但是看见端王的脸色,连忙垂下脑袋,领了命便往外走去。
☆、第十章 两方争执
俞晚晴在这闯王府住了几日,可谓日日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坚持不了几日,俞晚晴便执笔给秦王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信里所述都是土匪如何如何顽劣不堪,如何如何蛮横无理,如何如何无可救药,招安的可能性很小,她建议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秦王开着大军来把谭云三州给铲平了。
在俞晚晴写信的时候,赵闯其实也不好过。嚣张跋扈的土匪正在闯王府的西院,那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窝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那独眼堪堪都要闭上了。椅子的旁边便是罗汉床,一小童盘腿坐在上面,赵闯的脑袋横来横去,最后靠到了小童的肩膀上,口水流了一滩,还在小童的身上蹭着。小童终于忍无可忍,便拿出戒尺在赵闯的手上抽了一下。
赵闯猛地跳了起来,刚想大骂一顿,等看到了小家伙紧紧板着的小脸,便委屈地坐了回去,坐直了身体,一脸讨好地看着小家伙。
“睿睿,今天便到这里了吧?”土匪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父子俩正在进行一项最原始的人类文明的传承—儿子在教老子识字。
赵闯目不识丁,若是其他人敢轻视他或者叫他识字,赵闯肯定拿大刀砍了,但是这是他儿子,两天前,他儿子板着一张脸问他:爹爹,皇帝是要批奏折的,要是你当了皇帝,一个字都不认识该怎么办?
那时赵闯‘哈哈’大笑:不是有诸葛先生吗?让他读呗!
赵闯还没笑完,突然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他儿子那双眼可谓十分漂亮,但是小小年纪,看人总有种阴测测地感觉。被他儿子拿那眼神扫着,赵闯突然有些脊背发寒。
再然后,赵闯调戏民女的时间变成了识字时间,可谓飞来横祸,但是在儿子冷冷的眼神下,偏偏不敢多言,可谓是苦不堪言。
也因此,俞晚晴有了写信的时间。
“儿子,这识字的事先放到后面,不如爹给你讲故事吧!”见儿子不为所动,赵闯脑子一转,又开口道。
赵睿托着下巴,圆脸鼓鼓的,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然后道:“爹爹便讲讲娘亲的事吧。”
赵闯面色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扯着嗓子道:“你娘啊,当初可是这幽州城的大美女,她啊,是一个王爷的表妹,皇亲国戚呢,穿着一身长衫长裤,就像那战场上的女英雄,英气的狠。”
赵睿的脸当场便黑了下来,他口中所说的不就是闯王府安坐着的俞晚晴吗?
熬啊熬,等儿子终于放下戒尺,赵闯便溜了出去,刚想去安置俞晚晴的院子里溜达溜达,一身青衫的诸葛泷便挡在了他的面前,羽扇纶巾,好不碍眼。
赵闯想当作没有看见,但是诸葛泷作为一个人形障碍物有个好处,便是随时移动。赵闯往左,诸葛泷便往左,赵闯往右,诸葛泷便往右。
“主上,您怎么老爱拦着我的去路呢?”诸葛泷无奈道。
赵闯:“……”
“既然遇见了,那在下就顺便问一句,主上,那俞姑娘要怎么处置?”诸葛泷问道。
“讨了做娘子,然后领着一起去打端王那狗崽子!”赵闯没好气道。
诸葛泷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主上还是忘不了他。”
赵闯听了他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诸葛泷,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忘不了那王八羔子!”
“如果不是忘不了,主上怎么会宁肯落了秦王的圈套,也要往前冲呢?”诸葛泷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秦王势强,与朝廷分庭抗礼,闯王军最好便是坐壁旁观,若是卷入进去,便做了秦王的先头部队,让秦王得了利,苦了闯王军几万兄弟。”
赵闯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在走廊里打着转,最后猛地拍了一下柱子:“那就先讨了媳妇,攻打端王的事以后再说!”
诸葛泷得了想要的,便悠悠转身离去了。
等赵闯气匆匆地赶去了俞晚晴住的院子,才发现连这媳妇也娶不上了。房间里空空的,俞晚晴居然跑了!人去楼空,弄得赵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