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闯的脸突然有些红:“帐篷里只有一张床,都被你占了,老子能去哪里睡?!”
李辞的身体往里蹭了蹭,牵动伤口,脸更加白了。
“李辞,你搞什么鬼!”赵闯的声音有些大,凶巴巴的。
“给你留一个位置,夜里有些冷,上来躺着吧,趴在床边睡不舒服。”李辞温声道。
“老子才不睡!”
“这营帐本来就是我们俩的,这床我也躺了这么多日,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还是说,清离怜惜我,所以将床让给我?”
李辞话音刚落,那床便一沉,赵闯躺了下来,一边哼哼道:“你又不是美人,老子干嘛怜惜你?”
李辞看着头顶的帐篷,他突然又想笑了。
☆、第七九章
赵闯和李辞一起肩并肩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闻着李辞沉稳的呼吸声,脑子却越来越清晰。他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头,很想说话。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吧。”赵闯仰面躺着,问道。
“无欲僧人的名声很大,他的往事,若是有心,也很好查。”李辞道。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若是带着赵无一起过来,这场战或许就不用打了。”赵闯有些疑问。
“我不知道赵无在石天狼心中的地位。石天狼是个野心十分重的人,若是他对赵无的真心再少一些,他完全可以囚禁了赵无,然后继续攻打,而你的身世也会曝光,虎毒不食子,但是石天狼这个人,太狠了。我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对你。”李辞道,“若非不得已,我不想让你们二人陷入这样的境地,太冒险了。”
李辞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历深思熟虑的。赵闯心中的疑惑解开,却还是闷闷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小时候,也曾想过像别人一样,有爹有娘。现在,爹娘都有了,却一点不开心。”赵闯道。
赵闯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的帐篷。有些事,在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展现在他的面前,他以前渴望得到的,此时有了,却没有丝毫欣喜。有时,他宁愿自己的父母死了。
李辞岂能不懂他的心思,赵闯心中是怀着恨的,他被抛弃,并非父母不在了,无法养育他,而是因为他并非父母所期待的。那种嫌恶,到了何种程度,才让他的父亲十多年后再去那山村中看他?
李辞伸出手,握住了赵闯的手,赵闯没有躲开。
“清离,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无奈。你只需为自己而活,不必背负别人的无奈。”这是李辞的最后一句话。
赵闯陷入了沉思中。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赵闯终于睡去,迷迷糊糊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这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李辞突然有些难受。清离变成了这样,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接下来的几日,北蛮大军后退了三十里,李辞的身体也渐渐恢复,赵闯则在营帐中晃荡。
赵无有些无奈,因为他身后多了一个尾巴,不管他走到那里,那尾巴便会跟着他,无论他是打还是骂,那人都雷打不动。面对着石天狼,赵无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他有些害怕他,但是却又觉得有些熟悉感。看着石天狼,他想要靠近,但是石天狼一旦靠近了,他则变得暴躁起来。
越来越烦闷的赵无,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找赵闯。他偷偷地溜了出去,胡乱地走着,他并不知道赵闯在哪里。
赵无一直是低着头的,突然,他撞上了一个硬物,赵无后退了两步,然后愤怒地盯着那‘硬物’。石天狼连忙走了过来,摸着他的脑袋,关切地问道:“疼吗?”
赵无一个拳头便砸了过去。赵无此时内力全无,思维如同三岁小儿,但是力气却十分大。石天狼硬生生挨了那一拳,脸都扭曲了。但是他没有后退。
“我带你去找阿闯的帐篷。”石天狼柔声道。
赵无一双乌黑的眼睛狐疑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他显然还记着仇,他明明白白地记着,那一天,闯闯被石天狼打出了血。
赵无的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石天狼也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道:“我绝对不会再伤害阿闯了。这营地这么大,很难找到的,你不想早一点看到阿闯吗?”
赵无看了他片刻,在微微扬起了下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石天狼连忙走在了前面。果然,他们很快便找到了赵闯的帐篷。赵无听到赵闯的声音,顿时眉开眼笑,要往帐篷里走去,但是走了一半,突然顿住,掀开了一角,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进去。
赵闯刚给李辞换了药,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脑袋,第一反应便是一脚踹过去,然后赵无扬起了他的脑袋,赵闯连忙收回了脚,瞪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无嘴巴一扁,在赵闯的逼视下,收回了脑袋,从正门走了进来,如同小媳妇一般,走到了赵闯的面前,拉着赵闯的袖子道:“闯闯,我想你了。”
赵闯一阵恶寒,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然后再看向他身后站着的石天狼:“你便一直呆在我这营帐中?也不怕北蛮乱了?”
“闯闯,你为什么不理我,而和他说话?”赵无蹭到赵闯和石天狼之间,忿忿不平道。
赵闯瞪了他一眼,赵无连忙闭上了嘴,脸却鼓了起来,愤恨地瞪着石天狼,石天狼被他瞪得头皮发麻。
“如今正是休整期,我不在也无妨,不过,我也该回去一趟了,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置。阿闯,我想带阿无去北蛮。”石天狼道。
赵闯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看了赵无一眼,赵无拿眼睛偷偷看他。
“若是他愿意,我也随他。”赵闯道。
赵无哪里愿意,他根本不肯离开有赵闯的地方,石天狼一和他说起,他便拳打脚踢,然后躲在角落里落泪,哭声差点震破了整个帐篷。石天狼终于无奈,只能一脸祈求地看着赵闯。赵闯走到了赵无的身边,眼睛一瞪,声音一凶,赵无便不敢做声了,只能努力忍住抽噎。
李辞已经坐了起来,背靠着枕头,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两人身上。石天狼站在他的身边,他们曾经是战场上的敌人,作为对手,他们都欣赏对方,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不再有争斗。
“若是赵无的病能治好,你是希望他能恢复正常,还是一直这样呢?”李辞突然问道。
石天狼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的阿无,虽然痴痴傻傻,对他并不排斥,若是阿无恢复了神智,他们是否会变成之前僵持的模样呢?石天狼的双手握紧了些,轻声道:“顺其自然吧。”他如今日日处在恐惧之中,害怕哪一日醒来,阿无又用冷漠的眼光看着他。
石天狼看了赵闯一眼,有些羡慕道:“阿闯对你很好。”
李辞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着自己包扎完好的伤口,没有再说话。
最终,赵无止住了哭,却把石天狼当仇人一般,怎么也不搭理他了。石天狼百般讨好,也只换来他的屁股相对。
赵无和石天狼离去后,帐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赵闯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碎碎念道:“也不知道北蛮什么时候撤兵,睿宝肯定想死我了。”
李辞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快了。”
赵闯看着他,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石天狼告诉你的?”
李辞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石天狼自己都不知道。你坐过来,我便告诉你。”
赵闯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李辞连忙道:“因为石砌带着几十万大军,抓了北大王,包围了北蛮皇帝的皇宫,此时的北蛮,差不多便落在南大王手中了。北大王想趁着石天狼在外,彻底铲除他,岂知螳螂捕蝉。石砌此人,看似鲁莽,但是这一件事便可看出,他比石天狼还厉害几分。北大王错便错在,他低估了石砌。清离,若是他知道了你和石天狼的关系,我怕他对你不利。”
李辞一脸正色。赵闯也懒得去反驳他,便点了点头。
……
释玉从鬼门关走了回来,伤势一天比一天好了,但是他的手和脚却是彻底废了,每天躺在床上,不得动弹。他的四肢软趴趴地舒展着,那双眼中,却全是森冷的恨意。
李辞……
他每天都默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啖其血,啃其肉。躺着的这几日,他已经想出了几十种报复的手段,来对付李辞了。
释玉虽然躺着,却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形。外面一直静悄悄的,石天狼也十分忙,很久没有来看他了。他每日所见,也只有一个替他换药、照顾他饮食的侍从。那侍从一直很沉默,有些胆怯,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南大王呢?”释玉问道。
侍从垂着头,小声道:“王爷在打战。”
“谭云三州还没有拿下来?”释玉冷着脸问道。
那侍从连忙摇头:“奴才不知!”
“你不知道不知道去问吗?你是哑巴还是聋子?”释玉大声道。
那侍从吓得不敢抬头。
释玉憋着一肚子的气,此时找不到人诉苦,只能拿这侍从来出气。因为他手脚不能动,也只能动口了。
“赵公子的火气为何这般大呢?”一人挑开帐帘,走了进来。那人身材高大,面容沧桑,正是虎啸营中的朱敢。
释玉虽然不喜朱敢,但是总算见到除了那蠢笨的侍从之外的人,心里的阴郁也散了一些:“你不出去打战,却在此处偷懒?”
朱敢笑着道:“我来看看赵公子的伤势。”
释玉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他狐疑地看了朱敢一眼:“你要做什么?”
“赵公子可曾知道,因为赵公子的一个命令,如今虎啸营只剩下一半的人,其余兄弟都丧了命?”
释玉的脸色有些白,他冷声道:“战场上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朱敢被他气得笑了,眼睛上也带上了杀意。那带着杀意的眼睛看得释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第八十章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释玉脸上一直是一脸傲气。朱敢很想冲上去,将他那骄傲的脸踩到脚底,让他知道这世上,别人的命并非这般不值钱。
释玉的惊恐只有一瞬,他的眼睛一直观察着朱敢,发现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瞬间安下心来,他鄙夷地看了朱敢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直到一柄刀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释玉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雪白得刀刃,眼神转向朱敢,愤怒道:“你竟敢这样对我?若是伤了我,南大王不会放过你的!”
“哦?父王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何伤了你,父王会问责呢?”身材高大的男人掀开帐篷的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十足的好奇。
释玉的脸色突然变了,眼前的人,正是他的仇人。只是石砌本该在汴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释玉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种想法,最后定格在对自己有利的一个想法上,冷声质问道:“石砌,你私逃出汴都,若是皇帝知道了,会为南大王带来多大的灾祸,你知道吗?”
石砌掏了掏耳朵,走到了释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不如玉弟给我说说?”
石砌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语气却十分认真。
“若是你私逃出京,被皇帝发现了,便会以谋反罪处置南大王!”释玉道。
石砌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没有玉弟去报信,那蠢皇帝怎么知道我跑出来了?”
释玉的脸色有些难看,瞪着石砌:“你什么意思?!”
“拿着那玉佩,假冒父王的儿子,却与北大王勾结,想要害死父王。释玉,这些不正是你在做的吗?”石砌收敛了笑,面无表情的石砌看起来格外凶狠。
释玉脸色彻底白了,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但是四肢却动弹不得。石砌伸出手,便将释玉拖了出去,拖出了帐篷,在那沙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释玉感觉到沙子不断地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紧紧闭住了嘴,那沙子却从鼻孔、耳朵钻了进去。他的后背火辣辣地疼。这样的折磨似乎无穷无尽,就在释玉以为自己要命丧的时候,石砌终于停了下来。
释玉紧闭着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他全身都痛,痛得几乎晕了过去。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释玉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了石砌放大的脸。他早已没了原来的傲气,只是一脸惊惶地瞪着石砌。
此时的石砌,脸上是带着笑的,但是在释玉的眼中,却是一个恶魔。
‘恶魔’提着他的头发将他拽了进来,让他的脸撞在了一块冰冷的石碑上。释玉靠在那石碑上,一动不动。石砌也不再折磨他了,只是坐在一边。然而释玉心中的惊恐并没有褪去,反而在心中滋生。一言不发的石砌让他觉得更加恐怖。
释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石碑上那模糊不清的字眼也印入了自己的眼帘。因为距离太近了,他一个字都看不清。冰冷的石碑毫无温度,释玉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虎啸营死去的兄弟都葬在此处,释玉,今日便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死去的兄弟。”石砌道。
原来这石碑是墓碑!
释玉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神惊恐地看了石砌一眼,身体便滚了出去,他四肢都废了,只能在沙地上蠕动着,想要远离那墓碑,远离石砌。
石砌只是站在那处,冷眼看着,脸上带着杀气,却还有一种喜悦。石砌这人,性子有点随了石天狼,骨子里都有种变态,敌人越痛苦,他越痛快。释玉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趴在那处,一动也不动。石砌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然后在释玉的身边蹲了下来。他从身上取下了一把匕首,将匕首拔了出来,看着那光滑的刀刃,眼睛微微眯起,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抵在了释玉的脖子上。
释玉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然后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竟是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石砌的手抚上他的脖子,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释玉,你可知这世上的事,都是因果循环?除了你,其他人并非都是傻子,都被你耍得团团转,也并非你的命最尊贵,其他人的命便如同蝼蚁一般。既然有害人的心,便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李辞这人也太凶狠了,竟然挑断了你的手筋脚筋,这个样子,即使活着也是一种折磨。我与他不同,你处处害我,我却愿意给你一个痛快。”
石砌的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的动作也十分轻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脖颈。释玉却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我要用你的鲜血来祭奠我死去的兄弟。我便在你的脖子上轻轻割一道口子,等这血液流完了,你才死去。这样的话,你还可以多活一些时候。”
石砌的话音刚落,释玉便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他瞪大了眼睛,在那一瞬间,脖子也奇异地扭了一下,那双眼睛便那样瞪着石砌,眼中尚带着惊恐与仇恨。石砌站起了身,站到了石碑前,似乎在等待着释玉的血流尽。
这世上最恐惧的事便是感觉到生命一点点地流逝。释玉只觉得惊恐,无休无止的惊恐,所以没有感觉到痛,也没有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脖子上流了出来。他的脑海一直是混乱的。直到血液流尽的那一刻,他的深思才清醒起来,许多画面从他的眼前闪过。他瞪大了眼睛看了这世界最后一眼,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带着无穷的留恋。
石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探了他的鼻息,才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沙漠的风沙很大,风沙幽幽吹过,悄悄地埋葬着许多生命……
——
李辞独自一人坐在帐篷之中,脸色十分难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