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泷念完,赵闯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冷笑一声:“这小子倒是会颠倒黑白!”
赵闯说完,便从诸葛泷手中抢过了信,从窗户跳了出去。这家客栈后面是一片竹林,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竹子的香气,但是赵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他快步走进了竹林,在竹林深处,便看到了一个身影。
无欲僧人正盘腿坐在竹林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胡渣星星点点,看起来十分邋遢。赵闯知道无欲僧人所为何事,所以很愤怒,他想将那封信扔到无欲僧人脸上。但是此时,看着他的模样,赵闯心中首先是心酸。这是他的师父,也是当年待他唯一好的人。
无欲僧人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并不大,但是眼中透出的心绪,却那般深沉,无人能看透。
“清离,你还活着,甚好。”无欲僧人道。他的声音很低,如同念着梵语一般。他说话都是带着佛音的,这样的人,怎会心中无佛?
“师父。”赵闯叫了一声。
“你的内力全散了,本门的武功不能再学了。但是天下武学,千奇百怪,并非每一门武学都需筋脉完整。为师昨晚便发现了,想了一夜,林家的谱血剑法,呃罗门的无上心法,这两个是最适合你的。”无欲僧人的目光落在了赵闯的背上的大刀中,“你既然喜欢刀,便修习无上心法吧。”
赵闯低垂着脑袋,身上的那股恶气突然散了,听完无欲僧人的话,赵闯便点了点头:“多谢师父教诲。”
无欲僧人嘴角勾了起来,似乎是一抹笑:“清离,你生来便适合习武。如今这般样子,实在有些可惜了。不过你根骨尚在,只要勤加修炼,定可以恢复往日修为。”
“徒儿明白。”
“无上心法也可平息静气,你如今身上的恶气,确实有些重了。”无欲僧人沉吟道。
无欲僧人这一句话却让赵闯从天上落到地上,摔得十分重,刚刚的欣喜与感动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脑海中回荡的便只有那么两句话。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瞪着无欲僧人,憋着气的赵闯突然炸了。
“师父,你真信了释玉的话?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说的话能信吗?”以前的赵清离,念着无欲僧人的恩情,又因释玉是他师父的恩人之子,所以许多话都是憋在心里,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言。此时的赵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滔滔不绝地将释玉在京都的恶行都说了一遍,说完了尚且觉得不解气,然后添了一句话,“老子当时便恨不得砍了他!”
赵闯说完,无欲僧人并没有立即说话。他的目光直直盯着赵闯,似乎看透了他的那层伪装,看进了内心深处。
“清离,我并非听信释玉的一人之言。昨晚到现在,为师一直在看,一直在听,一直在感受。清离,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变化,这般模样,那内力散了也并非坏事。至于释玉……他的性子……”无欲僧人叹了一口气,“清离,他毕竟是你的师弟。”
赵闯顿时瞪圆了眼睛,胸中的怒气都烧到了脸上:“那要如何,难道要老子回京都去救他?”
☆、第四四章
此时的赵闯如同一只纸老虎,那股怒气支撑着他。他在等着无欲僧人的回答,赵闯想,如果师父让他回去,他就……他就……
怒气燃烧之后,剩下的是无尽的委屈。他觉得委屈,释玉是师父的徒弟,他也是师父的弟子,为何师父便那般听信释玉的话?他死死盯着无欲僧人,眼中已经由愤怒变成了委屈。
无欲僧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想要摸赵闯的脑袋。之前,这是他们师徒之间最亲密的动作,无论是他武学遭遇瓶颈,还是他受了伤,无欲僧人都会这样安抚他。那时候,赵闯觉得温暖。但是这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无欲僧人的手。
无欲僧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落了下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闯,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清离,我是先来找你的。收到释玉的信的时候,我先是觉得开心。师父知道你的委屈,但是现在释玉在天牢中,生死未卜,这一切也等他安全了再说。释玉是你的师弟,但是若是你不愿意去,为师不会强迫你的。等为师救出释玉,再来寻你。”
释玉是你的师弟,但是若是你不愿意去,为师不会强迫你的……
那委屈突然消失了,赵闯又变成了一只燃烧的火球,有些口不择言:“老子不会去的,老子恨不得他死了!他天天都盼着老子死,老子怎么能不盼着他死!”
“死”字似乎刺伤了无欲僧人,他那平淡无波的眼中突然起了波澜,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清离!住嘴!”
赵闯瞪圆了眼睛:“老子为什么要住嘴,有话说为什么不能说?师父竟偏心到这种程度了吗?释玉整天叽叽喳喳,你不让他住嘴,老子说两句话便要住嘴?”
“他生死未卜,你却还在说这些!”无欲僧人的声音染上怒气,“清离,我没想到你的性子竟然变成了这样,我应该先去京都的,再来与你好好谈谈。”
“那你现在去啊!”赵闯突然跪了下去,朝着无欲僧人磕了三个响头,“养育之恩、教导之恩、关怀之恩,师父也不用来找我了。”
赵闯说完便背着自己的大刀往竹林外冲去。
“赵清离!”无欲僧人很少发怒,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愤怒了。即使没了内力,赵闯依旧跟兔子一般,跳了两下便不见了人影。无欲僧人的声音消散在竹林深处,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赵闯离去的方向,眼神突然暗沉了下去。那一刻,那僧人不再是看透一切的无欲僧人,而是在网中挣扎的野兽。
最终,无欲僧人没有去追,而是去了京都的方向。
赵闯如同一阵风从竹林里卷了出来,然后冲进了客栈里,将小赵睿从床上拎了起来,然后冲出去,放到了马车上。赵睿一张小脸正迷茫地看着他:“爹爹?”
诸葛泷和秦玉裳也赶了出来。赵闯对着他们吼了一声:“快给老子上来,回谭云三州。”
赵闯的目光转了转,突然道:“铁老二呢?”
“早上便不见了,留下一封信。”诸葛泷手中夹着一张纸。铁老二跟赵闯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上面是一副鬼画符,隐隐约约看得出来画的是京都的城门。
赵闯瞪着那信看了半晌,然后暴跳如雷道:“妈的,老二居然回去了!”赵闯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老子非要去把他逮回来!”
赵闯扛着大刀跑出了一段距离,突然又蔫了,然后慢腾腾地走了回来。
“闯王,二当家既然想回去,放不下,若是强行将他带回去,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不如随他去吧。”诸葛泷劝慰道。
赵闯呼出两口气:“这小子非要吃了苦头才知道回头,老子便任他自生自灭!”
赵闯说完,便跳上了马车。
马车在清晨的阳光中启程,疾速往谭云三州而去,仿若车上的主人在逃离着什么。本来离谭云三州越近,赵闯越觉得安心。只是经过客栈留宿后,赵闯的心里一直突突地跳着,离谭云三州越近,那种不安感也没有消失。不知道是因为无欲僧人,还是因为铁老二……赵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蹭了过去,乖巧地坐在赵闯的怀里,两只小手抓着赵闯的一只手掌。
赵闯搂着怀中的一团,心绪才稍微安宁些。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诸葛泷突然开口道。
赵闯猛地看向诸葛泷,眼中带着询问。
“从客栈出来后,便有些不对劲了。”
赵闯这才知道不是他一个人觉得不安,他连忙附和着点了点头:“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有人跟着我们。你没有内力,所以感觉不到。跟着我们的人内力应该很高,所以我一时无法确定。但是现在……”诸葛泷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们要动手了。”
——
释玉坐在牢中替自己烙伤口。那是一种暗红色的颜料,用东西烙在上面,暗红带着红肿,便如同真的伤口一般。释玉看着自己那布满伤痕的手臂,自己都觉得心疼起来。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那种脚步声很沉稳,很实在,却带着一些苦闷,脚步声的主人应当是一个憨厚老实的男人,而且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好骗。这个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十多日了。十多日,一来一回,师父应该早就收到了他的信了。
释玉缓缓地转过身体,手臂微微抬起,一截袖子落了下去,那满布伤痕的手臂便彻底露了出来。释玉的眼睛雾蒙蒙的,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弱。他看到了,果然是那个男人。释玉露出一个天真的笑,似乎十分欣喜,但是当看到男人身后站着的人时,释玉的脸色突然变了,天真的笑消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恐怖起来。
牢门打开,那个憨厚的男人便被扔了进来,扔到了释玉的身上,释玉连忙躲过,那粗壮的男人便摔在了地上。
端王站在那里,儒雅的面容,对于释玉而言,却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端王将他扔在这牢中几十日,从来没有找过他。端王那些恐怖的名声,释玉不是没有听到过。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他,如今看来,这就像一场巨大的阴谋。
“好玩吗?”端王儒雅地笑着。
“什么意思?”释玉惨白着脸,问道。
“将这些人耍得团团转,好玩吗?”端王缓缓地走了进来,走到释玉的面前,然后伸出手,两指夹着释玉的下巴,强迫抬起头。端王的力气很大,释玉的脸色更加白了。
“王爷!”那憨厚的男人跪到了地上,一直朝着端王磕着头,“王爷,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与释玉公子无关,您要杀便杀小人吧,请您饶了他!”
端王突然放开了释玉,拿出手帕,擦了擦那两根手指,一边看着那不断磕着头的男人,看着他的额头磕出了鲜血,他突然笑了:“你自然该死。不过……确实有趣,释玉,本王果然小看了你。”
释玉被端王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然后便听到端王说:“来人,将他带到死牢去。”
死牢与地牢一样,都是建在地下的,终年不见阳光,里面关的都是将死之人,所以不仅有冷气,还充斥着死气。释玉刚踏入死牢的时候,全身都忍不住抖了一下。端王走在他前面,他们绕过前面几个空旷的牢房,到了后面,释玉便觉得一股股饿狼一般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端王冰冷的声音在死牢中响起:“这些人,有江洋大盗,有亡命之徒,但是罪不至死,他们在这死牢之中,有的呆了三四年,有的呆了几十年。关在这昏暗的地牢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都过得十分无趣。他们每日都盼着有什么新鲜的事发生。一年前,一只老虎被扔了进去,第二日,那老虎便只剩下骨头了。”
端王声音平缓,似乎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释玉紧紧咬着嘴唇,全身发抖地愈加厉害了。
他的眼中闪过挣扎,身上的那股傲气化作了可怜,他猛地跪了下去,跪在了端王的脚边,哀求道:“王爷,释玉知错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但是王爷,您不能让我死!我与师兄师出一门,我虽有错,但是情义一直是在的,师兄一直很疼我的!王爷,若是您杀了我,师父怪罪下来,您让师兄怎么办?!”
端王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释玉,本王并非要杀你。本王刚刚说的是老虎,老虎凶猛,只能激起这些人的杀欲。但是释玉,你不一样,你是一个人,而且……你是一个‘惹人怜爱’的人。他们性子虽恶,但是释玉,本王相信你。”
“不!!”释玉看着他身后的人,那种凶恶的目光让他全身战栗,“王爷,求求您,我不要待在这里!”
释玉紧紧地抓着端王的裤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王爷,求求您,求求您让我走,我再也不敢了!”
端王没有再理会他,他的眼神示意,很快便有人上来,将释玉从他的身边拉了开来。
端王转身便往外走去,走出了死牢,那种阴冷的气息一直挥之不散。他站在阳光下,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落在了远处。
“王爷,无欲僧人去找了赵公子,但是赵公子的马车仍然往谭云三州去了。而且似乎有些问题……”
☆、第四五章
从京都去往谭云三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停在道路中央,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风中蔓延,赵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家伙,眼中全是警惕地光芒,耳朵几乎竖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种风吹草动。
他们这里一共五个人,赵闯、赵睿、诸葛泷、秦玉裳,还有一个车夫。车夫只是普通人,赵闯内力全无,秦玉裳只是一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赵睿,也只是个五岁小孩,所以算起来,也只有诸葛泷一个,身怀武艺。他们这样的一队人,遇上心怀不轨之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命。
赵闯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诸葛泷身上,诸葛泷也看向赵闯,四目相对,诸葛泷从赵闯的眼中看出他的意思,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却没有回应。赵闯的手放到了赵睿那光溜溜的脑袋,一双大眼中充满柔情,小家伙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这娃是老子的命根子。”赵闯咧开嘴笑着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诸葛泷。
诸葛泷终于服了软,将赵睿从赵闯的怀中抱了出来。赵睿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赵闯的袖子。
“睿宝儿,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拽着你老子要喝奶呀?”赵闯伸出手,戳了戳赵睿的鼻头。
赵睿小脸一红,气呼呼地瞪了赵闯一眼,便放了手,然后坐在诸葛泷的怀里,盘着腿,小脸板着,面无表情。
当空气中响起‘咻’的一声,谁都没有惊诧。‘轰隆’一声,马车的顶部突然被掀去了。赵闯从车顶跳了出去,落在了地上,便见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围在中间。那些黑衣人全身都是黑的,甚至连脸上都覆着黑色的面巾,如同一只只乌鸦。赵闯将大刀从背上抽了出来,那些人警惕地看着他。赵闯耍了一个招式,那些人突然绷紧了身体。
“你们是秦王那狗崽子的人?”赵闯问道。秦王和端王的下属,其实是很好辨认的,秦王的下属像乌鸦,黑漆漆的一片,端王的下属则像青蛙,一片绿油油。
听到赵闯的话,那些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的意味都带着一丝忍耐,因为这土匪口中的狗崽子真是他们誓死效忠的主子。最后,一个衣着在领口处与其他人稍有不同的人站了出来。
“闯王,秦王殿下想请您去虞城一叙。”男人道。虞城正是秦王自立为王后,设立的都城。
“那狗崽子让老子去,老子就得去?”赵闯扬了扬下巴问。
那人皱了皱眉,表情有些隐忍道:“闯王应当知晓,现在这种情况,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子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既然如此,那便请闯王不要怪罪我等的无礼了。”那人说完,便要拔剑。
“虽然讨厌,但是秦王既然诚心相邀,老子还是愿意去的。”赵闯勉为其难道。
那人:“……”
“闯王,请!”
那人说完,目光便落在了那辆马车上:“也请闯王的朋友一起去吧。”
赵闯站在那马车前,没有说话,气氛又僵持了起来。
片刻后,那马车突然‘砰’的一声,从里面炸了开来,马车的碎片朝着四处飞了过去,许多人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一个人影从马车中飞了出来,转瞬便落在了官道旁边的树林里,如同一阵风,瞬间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