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端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清离,无论你有何想法,我都会允你。”
“我只想离开京都,而你,则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端王久久没有出声,在赵闯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端王才开口,他只说了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说:“好。”
☆、第四二章 何去何从
诸葛泷从那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走了两步,便见小家伙站在那里,赵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他。他双手负在身后,光洁的额头上还带着汗水。诸葛泷走了过去,取出手帕,将他额头上的汗水全部擦去,又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然后牵着他的手便往外走去。
“你都听到了?”诸葛泷问道。
“嗯。”赵睿低低应了一声,“爹爹……那个人就是我另外一个爹爹?”
“殿下这般聪明,不早就猜到了吗?”诸葛泷笑着道,“殿下觉得他怎么样?”
“比爹爹聪明太多,爹爹那么笨。”赵睿皱着眉道,然后又有些赌气道,“笨到把我扔在青楼!”赵睿轻轻哼了一声,话中亲疏已分。
诸葛泷没有作声,脸上似乎陷入沉思中,赵睿也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在了前方。两人都有默契地绕着那院子走了两圈,才往他们所居的院子走去。
诸葛泷带着赵睿刚回到院子中,秦玉裳便连忙凑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问道:“诸葛先生,闯王……他怎么样了?”
诸葛泷看了一眼那女子,有些神色莫测:“秦姑娘,你觉得闯王是个怎样的人?”
秦玉裳想了想道:“闯王是恩人。”
诸葛泷突然笑了,笑得温文尔雅:“秦姑娘是第一位这样觉得,闯王的后院,有几位其实和姑娘是一样的遭遇,在他们眼中,闯王是强盗。”
“诸葛泷,你才是强盗,老子不在,你便说老子是强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先是一片白色的衣角,然后见一个人从院门出走了进来。
赵睿和诸葛泷已经见过了赵闯的样貌,所以并未惊奇。秦玉裳与赵闯本就是数面之交,在她的印象中,赵闯是个性子鲁莽、样貌有些恐怖的土匪,还有些急色,如今却成了样貌清俊的男人。但是声音不会变,而且看诸葛泷和赵睿的表情,更加确定了他便是赵闯。秦玉裳是个聪慧的女人,其中的变化她并不知,但是她并未表露惊奇,只是忍不住多看了赵闯几眼。此时的男人确实是一副好相貌,淡眉大目,皮肤白皙,五官透着一股清俊的气质,这般相貌看起来十分舒服。
赵闯本来还想教训诸葛泷一顿,此时见了秦玉裳正在看自己,顿时收敛了表情,露出一抹笑,努力压低自己的大嗓门道:“秦姑娘。”
秦玉裳行了一个礼,半敛着目,浅笑道:“闯王安好。见闯王安然无恙,奴家心中也安了。”
“嘿嘿,嘿嘿……”赵闯笑了两声,便要凑过去。
诸葛泷的咳嗽是此时响起的,他对秦玉裳道:“秦姑娘,我有些话想和闯王说,请先在外面稍等片刻。”
秦玉裳笑着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赵闯白了诸葛泷一眼:“诸葛泷,你又坏老子好事!”
“那刚刚在端王院中,我便不该说那些话,坏了闯王的好事?”诸葛泷似笑非笑道。
赵闯顿时跳了起来,然后捂着赵睿的耳朵一边抱了起来,将门打开,将赵睿放在门外,拍了拍他光溜溜的脑袋道:“睿宝儿出去兜兜风。”说完便关上门,然后转头看向诸葛泷,脸上便带上了讨好的表情。
“诸葛先生,你刚刚不是说有话和我说吗?”赵闯满脸堆笑道。
看着赵闯瞪大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转,耍着小聪明的模样,诸葛泷忍住笑,声无波澜道:“不知闯王接下来有何安排,是继续留在京都,还是回谭云三州?”
赵闯不假思索:“自然是回去。”
诸葛泷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他继续道:“老六他们三人已经回谭云三州了,如今京都便只有二当家了。我们何时启程?二当家那边该如何?在下并不知二当家在何处。”
赵闯想了想,道:“现在便走,这京都老子一刻也不想呆了。至于老二,那小子,色迷心窍,等老子把他揪回去!”
对于铁老二而言,幸福来得太快,因为在早晨的时候,卫镇远居然夸他的菜做的好吃。但是痛苦也同样来得太快。当他喜滋滋地上街,买那人最喜欢的糕点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揪住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扔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就发现自己被四个人围住了。
那四人自然是赵闯一行四人。老二第一反应便是跳下马车,但是衣领还在诸葛泷手里,所以又被揪了回来。铁老二有些发懵:“大当家,这是咋啦?”
“自然是回谭云三州,铁老二,你还真以为京都是你家了吗?”赵闯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道。
几日不见,老二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不仅衣着变了,脸上的胡子竟然刮得十分干净。老二本来生得很壮实,脸上那把大胡子更让他看起来有些面容粗犷。此时剃了胡子,整张脸便露了出来。铁老二的年纪其实比赵闯还小一些,如今算起来,也就二十岁,他的眼睛很大,面容之间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胡子没了,那睫毛便显得愈加浓密,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些可爱……
听了赵闯的话,铁老二突然蔫了,蹲在了角落里,身上带着一股颓废之气,嘴里囔囔道:“老子的家,当然是谭云三州,但是,镇远看不到我,会不会很难过?”
镇远……
赵闯简直不想直视他的这位兄弟。“你走了,卫镇远会很开心的。”赵闯道。
“不,他会想我的。”老二一副‘你不懂我们的感情’的表情看着赵闯。
赵闯被他看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然后求助似地看了诸葛泷一眼。
老二突然跳了起来,便要下马车,有些急切道:“我不能走,不然镇远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诸葛泷没有拦他,而是道:“若是卫镇远真的想你,肯定会来找你。”
老二的表情变了变,要跨出去的脚却收了回来。
赵闯简直忍不住对诸葛泷竖大拇指,他添了把火到:“是啊,老二,等他来找你,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他的真心?”
老二似乎脑补了卫镇远千里寻他的情景,脸上露出一抹傻兮兮的表情,笑了半晌,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扒着窗户往外看去,整个人彻底安静了下来。赵闯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松得有些早,不过过了一刻钟,这安静便被打破了。老二问道:“镇远怎么还不来?”
赵闯自动忽略了他的这句话。按照他那有些粗糙的感觉,他觉得卫镇远是不会来的。这一路上,老二每隔一段距离,都会问一句,问得赵闯都有些难受。
好在马车疾行,离京都的距离越来越远,离谭云三州的距离越来越近,赵闯心中的烦躁渐渐平静了一些。
他们赶了一日的路,一直不曾停歇,一日便过了五座城,最后歇在一个小镇的一家客栈上。那客栈建在镇头,这过路的人并不多,所以客栈里十分冷清,赵闯进去的时候,便见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两个人。连同车夫,他们一共六个人,住进了客栈。
赵闯和赵睿一个房间。这一路上,赵闯总觉得小家伙看他的眼神有些怪。起初的时候,因为将赵睿扔在青楼中,赵闯是十分愧疚的,一直想着怎么讨好生气的小家伙。但是小家伙不仅没有生气,还一直用一种……类似怜爱的表情看着他。
当住进客栈的时候,赵闯更觉怪异。因为小家伙自己动手铺了床,甚至还替赵闯打了洗脚水,放到了床边,小身子蹲下,还要替他拖鞋洗脚!
赵闯连忙站了起来,将赵睿抱着坐到了床边,一大一小,便这样对视着,赵闯还伸出手,摸了摸赵睿的额头,他的额头并不烫,赵闯收回了手,然后一脸求饶地看着赵睿。
“睿宝儿,爹爹错了,爹爹以后再也不将你丢在青楼了。”赵闯认真道。
赵睿从床上跳了下去,然后又蹲下了身,伸出白嫩的小手道:“爹爹,脚。”
赵闯缩脚,连忙摇头。
赵睿皱起了眉,轻轻叹了口气:“爹爹,我只是在尽孝悌之义,你何必如此?”
赵闯几乎脱口而出:“睿宝儿越乖越让你爹觉得将你一个人扔在青楼是多么十恶不赦!”
这般僵持,最后以赵睿搬来了小板凳,脱了鞋子,用自己的小脚丫替赵闯的大脚丫洗脚为结果。
这本是一家小客栈,里面的东西也十分简陋。但是赵闯许久没和自家的娃睡过了,怀里窝着热乎乎的小家伙,那两只小手紧紧地扒着自己的里衣,赵闯觉得心窝也是暖的。借着月光,看着小家伙肥嘟嘟的小脸,赵闯觉得十分开心。这一开心,困意也渐渐消散,等到怀里传来小家伙平稳的呼吸声时,赵闯的精神却变得十分好。
赵闯的目光落在窗外,便瞪着圆溜溜的月亮看着。直到窗户上突然多出一个阴影。那是个人影,就那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处,披着月亮的寒光,整个人身上也似乎带上了冷意。
赵闯看着那个人影,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了。下一刻,那个人便出现在床前,赵闯也看清了他的衣着样貌。
来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袈裟,面容凌厉,双眼如古井无波。
两人便这样对视片刻,赵闯首先开口道:“师父……”
☆、第四三章 师徒之情
宫殿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安宁香的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小皇帝头戴冕冠,身穿龙袍,正襟危坐。御座很宽,小皇帝小小的身影如同陷入了座位里。他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去看下首坐着的人,眼中带着惊惶。
他下首坐着的正是南齐摄政王李辞。李辞穿着紫色蟒袍,头戴白色玉冠,俊容如刀削,眉眼凌厉,儒雅之中带着一种难言的狠厉。小皇帝对于端王的感觉是极其复杂的,六年前,端王待他,便如同寻常人家叔父待侄子一般,有疼爱。而小皇帝也一直怀着尊崇之心,端王于他,便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让他想要亲近。只是后来,当他登上皇位的时候,他的叔父待他便疏远了。依旧带着儒雅的气质,却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浑身带着一种冰冷与凶狠,仿佛无人能接近。到了现在,他对他,也只剩下恐惧了。
端王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冷气,这股冷气让小皇帝颤抖地越来越厉害。他知道他刚刚说错话了。他刚刚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他说:“叔父,母后知错了,整日呆在鸾凤宫,闷在其中,怕闷出病来。叔父,您看……”
然后端王便坐在那里,仿若一座雕像,不再言语。
那一直闭着眼睛的端王突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皇帝连忙四处转头去寻刻漏。却有人道:“王爷,已经午时了。”小皇帝才回神,原来不是问他。小皇帝看了虚空一眼,他知道那里有人守着,不止那里,许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有端王的人。这皇宫中,几乎像半个端王府了。
端王突然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小皇帝一眼,开口道:“檀仪,每个人都要为他所犯的错负责,王太后杀本王的时候,便该要想到今日。檀仪,你是皇兄的嫡长子,只要你不做荒唐的事,本王都会护着你的。”
端王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看身后一直点头如捣蒜的小皇帝。
端王离开了皇宫,便直接去了京都北城门。端王是骑马去的,那马名‘乌云’,通体黑毛,奔跑如风,端王骑在乌云上,却仍然觉得有些慢了,他甩着手中的马鞭,乌云低吼一声,如同箭一般蹿了出去。到了城门下,端王直接轻功离了马,落在城门的阶梯上。他的脚步很快,脸上表情急切。到了城门上,城外五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顺着谭云三州的方向,端王的目光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那一条路上一直是空空荡荡的。端王的眼中渐渐带上了失望,他落在城墙上的双手慢慢收紧,抓碎了一片红砖,砖屑散落一地,那阳光下的侧脸也显得有些可怖了。
突然,城门脚下出现了一辆马车。风吹起车帘,端王一眼便看到里面坐着的人。黑发如墨,眉目清俊,也只有惊鸿一瞥。端王瞪大了眼睛,看着马车驶过长长的官道,远走越远,最后化作一个小点,渐渐模糊。
“王爷,是否要追?”侍从问道。
端王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不必了。”
从正午到晚上,端王一直站在那里,目光紧紧盯着远方,竟是一刻未动。
小六子站在五步之外,看着端王,那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孤寂。
“本王这一生,要的东西,都要不择手段达到。这一次,本王第一次逼自己放下一样东西。本王想了那么久,也只说服了自己一件事。只是清离,你别再回来了,若是有一日,本王再见你,便再也不能放手。不择手段……”端王的声音很低,仿佛随时可能飘散风中。
——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欲僧人,是一个随性的人。在天下人眼中,他早已背弃了佛祖,成为了俗世中人,但是在他心中,放眼天下,或许找不出比他更懂佛祖的人。
赵闯跟了无欲僧人数年,也只看明白了这一点,看出他的随性,至于他师父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也看不透。若说愚蠢,他师父又仿佛看透一切,若是看透一切,又怎会任由释玉所为?他那双眼睛,如古井无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如现在,无欲僧人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如同一根柱子,只有双眼泛着黑光。两人便这般对视良久,赵闯唤出了师父,无欲僧人也未应。最终,那黑色的身影突然从窗户跃了出去。从头到尾,无欲僧人都没有说话,之于赵闯,仿佛一场梦境。窝在怀里的赵睿突然转了一个身,短小的四肢都缠在了赵闯身上,赵闯没有动,而是搂着怀里的小东西,继续睡了起来。
只是困意一直不曾来,直到天亮。赵闯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封信,那封信,昨天并没有,所以是昨晚,无欲僧人留下的。
赵睿睡得正香,小家伙嘴巴微微张着,发出低声的呼噜声。赵闯将缠在身上的手脚放了下去,小家伙的脸便皱了起来,不过眼睛却没有睁开。赵闯松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那有些简陋的木桌前,拿起了那封信。
赵闯将信拆了开来,上面都是娟秀小字,看起来很漂亮,他并不识字,但是看得出,这是释玉的字。赵闯去找了诸葛泷。
诸葛泷将信看了一遍,脸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他看了赵闯一眼,问道:“确定要读?”
赵闯点头:“读吧。”
诸葛泷念了起来:“师父亲启……徒儿于京都遇师兄,竟知师兄并未离世,六年前之事,乃是一场误会。见师兄安然,徒儿甚是欣喜,本欲与师兄叙旧一番。岂知六年未见,师兄竟性情大变,浑身恶气,对我也丝毫无同门之谊,竟以恶相待,使我囚禁于天牢,日日折磨。如今命在旦夕,唯望师父出手相救。请师父劝慰师兄,让他早日归正途。师兄这般心性,徒儿甚是担忧,如今于天牢之中,想起师兄之事,也常日夜不安。若得师兄回归正途,徒儿纵然死亦不足惜……”
诸葛泷念完,赵闯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冷笑一声:“这小子倒是会颠倒黑白!”
赵闯说完,便从诸葛泷手中抢过了信,从窗户跳了出去。这家客栈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