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了好几日粗粮,睡了好几日草席,借着午休的空闲,言耀辉伙了同室舍友一起往书院后的一涌清泉去洗濯衣物去。
书院的后院广阔,除了数不清的寒梅外,果木也不少,每当到了开花季节,都会引来无数鸟雀啄食,百般驱赶也难解决根本,由于不善管理,该是白果上市的时节,却少有鲜果。靠着泉水边是处菜地,以树枝为栅,其内,四方田地种植各色菜苗,这是书院自给自足的菜地,好时节里,还常常会引来山间刺猬搬运偷食,可恶又可趣。
靠着一汪清泉,动手涤洗着衣裳的言耀辉学着同窗,拨拉着泉水,哎,感觉还不错。本以为萧泓和他的事情是天下人皆知的闹剧,来了书院几日,四下皆是潜心解惑求知,修身养性的学子,全无绯议窃语,着实自在。
山泉叮咚声声中,远处阵阵喧嚣起,伸长脖子看向山门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吗?
前门很忙碌,远远的,浇菜的一位同窗欢喜着咆过来传告了一件好事,不知是谁家大户赶来了两辆车,一辆车车载满是米面,另外一车还有不少鲜活的鸡鸭,单是米面就足以二十石,正着人往火房安置呢。
在此私学书院中求学者,家境清贫的学子不少,除了尽其所能上缴些学资外,书院也少有所得。能得大户人家资助也是维系学院的重要渠道,只是这般大手笔在以往并不多见。
二十石大米?敲打着衣物的言耀辉打心眼期盼今晚能吃上一顿大白米饭,哎!……等一下,不会是他家送来的吧?
很有可能。想到此,挽起洗涤好的衣物,言耀辉站了起来四下看看,远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靠着林子边向他摆手,借着要小解,他过去探问。
见了过来的挽着袖子提着湿濡衣摆三少,争相告罪的两人都心头酸楚,三少吃了不少苦吧,瘦得厉害呢。
对着红了眼眶的这两位表现出的忠诚,自认为仅仅是小户人家后嗣的言耀辉多少觉得有些煽情,在书院这几日,除了对每日非得早起很有意见外,别的都能应付,就当是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锻炼吧,没什么不好。
往林中再避一避,以便细细说话。押运两车“粮草”送到书院的两人按照言老爷的嘱咐,将家中几日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不无担忧,道:“三少,这两日,您可得好好想着对策。”
仔细听了父亲托来的话,言耀辉当即嘱咐道,“你们先行在山下路边等我,我去向院长告辞,今日就一同回京去。”
一同回京?两人大不解,言老爷嘱咐的话中并没有招三少立即回京的意思啊,两人连忙劝诫,“就算要回京,也需等得京中来人来请上几回才是。”三少在书院暂居,这般吃苦受累,难道不是秉着赖着不走的意思么?
“和一时有所求的大人们摆谱,事后事态一平,定结下隐忧,如此,才是得不偿失。”言耀辉轻轻摇头,既将萧泓所言全部证实了,也就是说他们家所设的保身布局确定是被搅散,言家已然锋芒毕露,此后行事应该再难有取巧之机。看来行狡诈之事,稍有不慎,被反噬的后果,他是避不开了。
不再多加劝说,听命于三少的两人快快退去了。
回了溪边,言耀辉将手中洗涤的衣物托给了旁人,寻了借口回了草庐。除了随身的,其余的皆在留言分配给了平日里艰苦的同窗。将辞别信掩在薄被中。
四顾再无遗落,这才转身迈步往院中正堂去,整理衣襟,临行前,需向山长正式辞行。
示意外头求见的言耀辉进来暂候一边,书院山长与管事商议着讲学事宜。商议完毕,看端正肃立一旁的言耀辉一眼,管事颔首予以赞许。
礼让着山门管事离去,言耀辉挺高兴,在书院的时间虽然短暂,费劲精力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大有成效的,看,师长们对他的态度都很和蔼满意。
抬目看着退避一步的言耀辉,长须风骨的微笑道:“今日的米面是你着人送来的?”
正自满着的言耀辉听得怔了一下,一袭布衣的他看上去很富足吗?
“在风华楼前,我见过你一回。”院长微笑道:“君之气韵一如当日。”
面对少有戏谑的神色,言耀辉真正诧异起来,这还是出京以来,第一次被外人认出。咳,萧泓不算数的。非^凡^
回悟过来,躬身应道:“换下一身绫罗,言三从西街走出京城,认出着布衣之人为言三的,只有您一位。”
对世人愚昧不予以置评,摆摆手,山长摇头淡淡道:“希望圣上能借以横扫污秽,整肃吏治,福荫天下百姓。”负在在背,看向言耀辉,他问道:“你求见我,有什么事吗?”
“学生是来告辞的,感谢山长这几日的督促教诲。”
“告辞?当时你来书院时说‘立志潜心修学,以备将来金榜题名为百姓做一番伟业,怎地现在就要离去?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吗?”看向言耀辉,长须的山长满脸诧异,言三入山门来不过几日就要离去?据他的观察,言三不像是耐不得清苦的骄奢之人啊。
这些冠冕堂皇的虚妄之语居然被山长记得清楚,言耀辉还真有些脸红。
脸红归脸红,该摆谱的时候,也不能不显摆。
端正颜色,言耀辉回应道:“向山长辞行,并不是学生的本意。今日,在京中父亲大人着人传了话,不知道为什么,学生受得京中一些大人们的抬爱,传出要将耀辉得圣恩赐下的员外郎虚衔擢升为京官正职,这几日就是传报到学生暂居的书院来了。”
“人事就是天命。若是学生全然不知晓此事,还也就罢了。现在得家父提前告知,若是学生还在书院静候,除了做作,着实是大不敬,也是对其他苦读的同窗们的亵渎。”言耀辉作揖道:“至此,学生向山长辞行,尽早回京和父亲商议出拒绝的对策。学生多有不足,处理了琐碎,他日重回山门,山长请芴嫌弃。”
山长看了端立的言耀辉良久,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终没有多问,点头道:“去吧。”
行了别师的大礼后,言耀辉立即离开了,须得赶在关城门前赶进城,直接就赖到永固王府去,这时候,不能将他家唯一能依靠的大靠山再闲置一边了。
第四十八章
曙光东升,等着上朝的大人们窃窃私语,“听说了没有,昨晚进城了的扬州言三直接就进了永固王府,现在都没出来!”
“不是听说,是真是。”一旁一位大人悻悻然。今儿晚,曾被请去当说客的老大人得了言茂的托话,特地跑上门通知,言三确实应正在永固王府的客厢小住,而且更糟的是,很有可能和之前所预计的那样,坚决赖着不出来了。
扬州言三的行径让着急于处理切身利益的大人们很傻眼。本来还做好给足言三面子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言三居然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了。这对言家父子将满朝京官当成什么了?刁民!一家子刁民!捞起袖子,被这件事触动了的大人们恼了,一个劲的吸气吐气以来压制情绪,不就是不想嫁人么,等着!
事不关己的听了则是难以忍俊,免不得戏谑得瞅向萧大人,有这么户人家当亲家,萧大人可真有福气。
面对同僚们的戏谑,端正萧立的萧大人充耳不闻,从没回京城起,对言家所做的一切举措,他就已经疲了,萧泓再三叮嘱对付言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现在看来是无比正确的决策。
“关心言家是不是在捉迷藏,还不如关心关心朝局。”萧大人不冷不热得低声嘀咕了一声,当即让周遭有戏谑之心的同僚都安静了下来。左右看看,小聚一起低声议论着,最近几日,朝议都是由阁部主持,据说王上的病况不容乐观,这可怎么得了。
在看到把持朝议的六部阁臣走过,窃语声声立即就停止了。按序就班排列好走进金殿,得谨慎些,据说阁部又有大事了。
朝旭东升,午时当空。
用了午时膳食,和王妃正堂高坐品着清茶的永固侧目询问道:“言三还没起?”
“还没。”随侍轻轻回应。从一早到现在过午,着人去客厢看了好几回了,扬州言三这会儿还没醒。
听了回报,等着昨晚赖上门来的言家小三拜见的永固盯着廊道外倾洒着的艳阳,裂着嘴角,“就算是心宽,也不至于这般散漫吧。我怎么觉得他是已经做好了光明正大嫁给萧泓是准备?”哼了一声,没好气得吩咐:“像话吗!把他拍起来。”
陪坐一旁的薛钰也有些忍俊不住,摆手让随侍不要行动。道:“别刻薄了,想必最近劳心得很,难得他能心宽。会儿饿了,自然就醒了。”
点着落在案上新递来的呈报,永固摇头道:“是我着急么?再睡,洞房都收拾好了。”
瞧瞧被永固手指点着的呈报,薛钰咳了一声,真头疼,一再出岔子,现在确实不是耽搁的时候,总要细细商议才对。侧首吩咐一旁宫人,道:“去拿块才出炉的米糕放在枕边,应该能唤醒他。”睡了半日,应会腹饥难耐才是。
睡梦中梦到了家乡香糯桂花糕,扑鼻的米香致使睡了半日有余的言耀辉顿觉饥肠辘辘,挣开眼,醒来了。
端着新出笼的香糯桂花糕糕点在床边的宫装侍女见得贵客醒来,连忙相互招呼,左右涌出好些侍女。
靠着床榻,两三个宫装少女展着衣物,趋前侍候起身的客人穿衣,一旁还有几位端着漱洗用具候着,一边做事,一边悄悄都看着府内难得的贵客。
睡得过久,脑袋也有些迷糊,腹内也觉得饥饿难耐,肌肤碰触柔滑的丝,被摆布着的言耀辉终于清醒了过来。哎呀,过了,昨晚赶着关城门前进了城,现在他所在的是永固王府待客的边厢。
抬目看透进来的阳光,大致上揣测了一下时辰,言耀辉顿时满脸绯红,丢人了。
围着贵客上下忙碌着的宫装少女们不时端详这位年轻清俊的男子,这就是惹得萧将军恋慕到得下相思的言三少么,呀,好幸运。在京城中,萧将军和言三少的事情早已成了闺房内风雅的私房话题,暗下里,拥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女子们多得很呢。
年轻人睡到日上三竿,怎么说都是件理应羞愧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别人的府上。吃了两块点心就匆忙跟着领路管事往内堂去,进了内堂,言耀辉向上座的王爷王妃告罪,他也并不是故意想给长辈留下懒惰的印象,困顿到这般地步,实在是在书院时,姿态做得有点过火。
本来怀有要对年轻人散漫进行训诫的永固瞧瞧,和前半月相比,言家小三明显瘦削了,也没了话。看来,虽然折腾得别人食不下咽,用尽心思的他自己个儿也并不轻松。好吧,也不刻板了,直接话到正题。
拿起将早些时候送来的呈报递向言家小三,永固道:“你送交在京兆府的诉告,今日京兆府做出了判决。原本送去西街的住所,你父亲已经接下了,这一份是抄录副本,看一看吧。”在言在酣睡不醒的时辰里,今日朝堂上又发生了件很大的一件事。喔,也并没有多大,相比阁部呈报加大肃清的一串新名单,这件事很温馨和婉。
啊?判下来?从王爷和王妃不太轻松的表情中,言耀辉已经得到些讯息,看来不是什么对他有利的结果。
永固盯着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翻来倒去的看个没完没了的言家小三,被转得发晕的薛钰别开了脸,显然,言家小三很想从这个判词中找出些可以攻击的破绽。
言家还想生事?哼了一声,永固道:“京兆府是不会让你们家在判词上找出可以生事的任何漏洞,就此打住。”被折腾道这份上,要是京兆府出来的判词上还能有被言家抓出些字面上的漏洞,就等着上下全部撤换了。
判词很简单明了,出言侮辱从五品礼部员外郎言耀辉者,是在宣布获罪前犯下的侮辱斯文和公然损坏民财的过失,故此,为此,京兆府依照刑不上大夫的定罪原则,驳回以大罪之人侮辱仕人的重罪论处,判决言耀辉获得受损财物的双倍赔偿。介于立案是在宣布罪行之前,经过仔细斟酌,判定被诉者充交国库的财物中拨出一处宅邸,以折价冲抵赔偿。
整个判状中没有可寻的有利之利,可也没斟酌出什么不利的症结,为什么王爷王妃的气色如此不善?在这个判状里,他忽略了什么不该忽略了的东西吗?
言三轻轻道:“请王爷指点。”
永固不想说。薛钰接了话茬,道:“想必你也知道这次获罪下狱的一些家门原本是什么身份吧。”
言耀辉点点头,萧泓曾经说过是些外戚,当时只听了只言片语,觉得神叨叨的,又不想掺和,也没有往下问。听了薛钰这话,言耀辉是个聪明人,转念一想,掩不住震惊,失声道:“您的意思是说,冲抵赔偿给我的宅邸处在内城?”
薛钰轻轻点点头。言家小三很聪慧,不需别人指点,就能把握实质,接下来在商议如何进退的问题上就好说话了。叶子 手 打
举着判状,震惊的言耀辉盯着再次细看,怎么可能?偌大的京城俗称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衣食住行理法严谨,但凡是内城中居住,无一不是身份贵胄的世勋爵位王公贵族,虽说最近内城空置下来好些豪门宅邸,再怎么也轮不着赔给他吧。
“王爷已经着幕僚细看了,没有可以可寻机的,你就不必费心了。”看着还在企图想要在判状上找出些什么的言家小三,薛钰摇摇头,现在不是搞笑的时候,“若是往前溯源半个月,照你的身份,那个宅邸的门,你都难得以靠近。”薛钰轻轻道:“如今,就算你已经是从五品的身份,也并没有资格迁居那种宅邸。”
这……那……,噎了半天,言耀辉道:“这么说来,小三需立即往京兆府严词婉拒?”
看着求教着他们的言家小三,薛钰摇摇头道:“其中比你想的还要复杂,你现在看的是抄录来的副本,原件上有道朱批,朱批着只有一个字--‘可’。”
朱批?只有当今天子才可以用朱笔批文吧?也就是说这是旨意?肃静的内堂中,顿起逼人寒意。
“理应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回视看向他的言家小三,永固道:“不要问我,本王也猜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图。”
一旁的薛钰也不语,王上懈怠朝政二十年,临了了,居然雷霆横扫,由不得人不去胆战心惊。
“难道就没有大人提出异议吗?”匪夷所思的言家小三很不明白,据说王上身边有言官,也有谏官,这也太离谱了。
“想必是有的吧,可没有机会说话,其实王上好几日都欠安,朝议都是由阁部主持,今日,阁报呈报了一些之前被遗漏了的需审查的新名单,从监察司那里还得到明确被掌握罪行,有几位大人在当场就被廷尉拿下了。”永固淡淡道,“再怎么清明,也没必要在这当口,对已经被朱批过的状判提出异议,况且,他们很想借此来平息眼前的危机。昨晚,你来内城,应该看得出在外城没什么变化,在内城,天色稍暗,就已经户户紧闭。”
昨晚过来的言家小三已经深切体会了内城的清冷,要不是看着他进了永固王府,昨夜就得在府衙的大牢中暂住了。低头看了判状一眼,耀辉道:“这么说来,若是接下了这份赔偿,就是越制?不接,则是违背圣恩?”这么被王上如此“厚爱”着的言家小三倏然,他家祖祖辈辈居住扬州,要不是为六弟送行,他们兄弟都还没出过家乡地界百里之外,至于年年出外游历的父亲,眼界虽高,却绝不会任性寻事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要起得太复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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