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脚踢开他:“这说的叫什么话,你觉得我会前功尽弃么?今天看到他如果还留着半条命,我一定挥剑斩下他的头!”
顾不得备轿,我在王府门口牵了一匹马,往宫中疾驰而去。
宫里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通往皇帝寝宫的路上居然一个侍卫也没有,四下无人,旷然无声,叫人心中虚寒不断。
伸手掀开悬在窗栏的毯子,理得规整的床榻之间,空无一人,只剩风吹薄帘,微微飘动。
“凤渊是在找我么?”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一个声音从侧面传出。
我犹豫片刻,从腰里抽出佩剑。
几步来回,翻箱倒柜,走的心急火燎却还是不见鸾沉的影子,我仰臂劈开当空悬挂的一面丝帛,碎屑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不在。
我扭头去寻。
还是没有。
“鸾沉!装神弄鬼做什么!”我话语里气焰虽盛,背后早已一片阴寒。
鸾沉兴许是……做鬼也不愿放过我!
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宫,昨夜还一片云雨柔情,今日却落得如此天人永隔。
跌跌撞撞出了门,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咳嗽声,仰头一看,鸾沉居然正坐卧在龙椅里,摇摇晃晃想要撑着扶手站起来。
我全身一颤,哪还拿得住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半倾着身子又是一阵咳嗽,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的吓人,过了半晌才堪堪开口:“哥哥叫人给我下的药,早就换成冰糖,封王损了不少人性命偷去的兵符也不过是一块破木头,呵,那老头的人头我早就想要了,只愁没有合适的口实,现在倒好,自己送上门。现在那颗脑袋,恐怕已经以弑君之罪悬上城楼了罢。”
一股血气涌上心头,这人是戏子、是无赖,玩的都是最催人泪下的戏码,在天下人都因为负了他而情疚自责的时候,他其实在一旁乐的……像看耍猴一般!什么“鸾沉性冷,唯独对凤渊例外”?我忘了,那时候他还小,现在他长大了。他为青帝,而我为人臣。
“你……鸾沉!你是早就算计好了的?”我挣扎着说出毫无意义的问句。
“你说呢?”他说罢捂着嘴巴,摇摇欲坠的一步步沿着汉白玉台阶走到殿下,眼神温柔与我对视:“都到了这一步,哥哥难道还要大闹一场?太难看了……”
朱岂之很快绑了我像拖死尸一样拖到他脚边,我抬不起头,只能看得见一双金丝花纹鸾凤花样的青面小鞋,自层层叠叠的明黄色袍子里若隐若现的露出来。“鸾沉,你知道我输在哪里么?”我忍不住笑道。
美丽的眼珠狐疑的盯着我看。
“我对你动了情。”半真半假的语气。
鸾沉一听,脸色忽然沉静如水:“给他松绑。”
朱岂之面露难色道:“陛下,乱臣恐对陛下不利……”
那只漂亮的脚在我脸上踢了踢:“你看他,这样还有机会杀我么,阶下囚而已。”
常人怒气至极时往往大吼大闹,咬牙切齿。鸾沉不同,他一言不发,眸中含着泪水一样的雾气,那便是气急攻心了。
艰难的站起来,死死的盯着他看,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又如鲠在喉。
现在再说什么,也只是狡辩,若是真的动情,哪里还会那样迫切的想要手刃此人?
最后还是他自己缓缓开了口。
“我从小就那么喜欢你,还以为这一次……顺着你足够了,足够到……你能原谅我……哥哥,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觉得逗我很好玩么,”鸾沉一脸惋惜的摇头,叹了口气,顺着台阶踱了几步,转而正色道:“朕没想到皇兄当真下的了手,还气得吐了一次血,现在想来真是不值的很。
不过皇权之争,血亲也好、爱人也罢,都不该心慈手软,那天之后朕也从皇兄那里学到了,这可要多谢皇兄。”
他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称朕,不是叫我哥哥,而是叫我皇兄。
身后有人俯首帖耳的端上了什么东西,我仿佛当头挨了一巴掌,脑子里空白一片,又立刻了然于心。
“这是皇兄每天都要命人加在蜜渍莲藕里的,”他接过翠玉的杯盏,摇晃里面漂亮的液体:“我把它们全留下来了,现在,孝敬哥哥。”
他媚眼如丝,湿润的给人一种随时会滚下泪珠错觉。我咬了咬牙,沉默的从他手里夺过那杯酒。
君要臣死,天经地义。
“谢主隆恩!”我仰天一笑,端着酒几步跨到大殿外,成王败寇,这本不是鸾沉的错。
人心是毒是善,都不怕。就怕毒的不够狠,善的不够真。
一股血气涌上心头,这人是戏子、是无赖,玩的都是最催人泪下的戏码,在天下人都因为负了他而情疚自责的时候,他其实在一旁乐的……像看耍猴一般!什么“鸾沉性冷,唯独对凤渊例外”?我忘了,那时候他还小,现在他长大了。他为青帝,而我为人臣。
“你……鸾沉!你是早就算计好了的?”我挣扎着说出毫无意义的问句。
“你说呢?”他说罢捂着嘴巴,摇摇欲坠的一步步沿着汉白玉台阶走到殿下,眼神温柔与我对视:“都到了这一步,哥哥难道还要大闹一场?太难看了……”
朱岂之很快绑了我像拖死尸一样拖到他脚边,我抬不起头,只能看得见一双金丝花纹鸾凤花样的青面小鞋,自层层叠叠的明黄色袍子里若隐若现的露出来。“鸾沉,你知道我输在哪里么?”我忍不住笑道。
美丽的眼珠狐疑的盯着我看。
“我对你动了情。”半真半假的语气。
鸾沉一听,脸色忽然沉静如水:“给他松绑。”
朱岂之面露难色道:“陛下,乱臣恐对陛下不利……”
那只漂亮的脚在我脸上踢了踢:“你看他,这样还有机会杀我么,阶下囚而已。”
常人怒气至极时往往大吼大闹,咬牙切齿。鸾沉不同,他一言不发,眸中含着泪水一样的雾气,那便是气急攻心了。
艰难的站起来,死死的盯着他看,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又如鲠在喉。
现在再说什么,也只是狡辩,若是真的动情,哪里还会那样迫切的想要手刃此人?
最后还是他自己缓缓开了口。
“我从小就那么喜欢你,还以为这一次……顺着你足够了,足够到……你能原谅我……哥哥,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觉得逗我很好玩么,”鸾沉一脸惋惜的摇头,叹了口气,顺着台阶踱了几步,转而正色道:“朕没想到皇兄当真下的了手,还气得吐了一次血,现在想来真是不值的很。
不过皇权之争,血亲也好、爱人也罢,都不该心慈手软,那天之后朕也从皇兄那里学到了,这可要多谢皇兄。”
他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称朕,不是叫我哥哥,而是叫我皇兄。
身后有人俯首帖耳的端上了什么东西,我仿佛当头挨了一巴掌,脑子里空白一片,又立刻了然于心。
“这是皇兄每天都要命人加在蜜渍莲藕里的,”他接过翠玉的杯盏,摇晃里面漂亮的液体:“我把它们全留下来了,现在,孝敬哥哥。”
他媚眼如丝,湿润的给人一种随时会滚下泪珠错觉。我咬了咬牙,沉默的从他手里夺过那杯酒。
君要臣死,天经地义。
“谢主隆恩!”我仰天一笑,端着酒几步跨到大殿外,成王败寇,这本不是鸾沉的错。
人心是毒是善,都不怕。就怕毒的不够狠,善的不够真。
鸡同鸭讲
先发制人,却要佯装成受制于人,也是一件苦差事。
战事迫在眉睫,人员安排,军饷筹备,都需要一件一件审核批准。佯装成无能之师引君入瓮的先头部队是作假,可是军饷却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不够。
詹育韬一边诉苦,一边呈上出征名册。那里头最上头一排,除了鸾沉自登基以来潜心栽培的几个心腹,就只两个新名字。一是那日在酒楼里险些掀翻当今天子的殷景仁,另一自然是宋昱。
鸾沉仔细看了一会,对跪在一旁的詹育韬道:“之前听你提过粮饷不足,朕又拨了些,还是不够么?”
詹育韬像是等这问题许久了,立刻答道:“会皇上,是。”
鸾沉叹气:“就现有的这些,还能撑多久?”
詹育韬:“至多一个月。”
鸾沉踌躇片刻:“这场仗要打多久?”
詹育韬:“这可不好说,但是最快也在两月左右。”
鸾沉道:“你下去罢,朕会想办法。对了,听说晋安已经派兵连夜赶往幽州了?”
詹育韬:“回皇上,是。”
鸾沉疲劳的点点头,把将军一人留在原地,径自回房休息。
可笑的事情。
鸾沉单手推开打算扶住朱岂之,一口闷气在胸中郁结,捂住嘴干咳了几声,对左右道:“让我静一静,暂时都别进来。”
大周近年来国力强盛,农牧商贾业兴旺发达,赋税亦适宜,国库却日趋空虚。觉得奇怪么?因为财政大权尚未完全收回皇帝手里,常年被几个所谓的开国功臣掌控,那些人不必为国事分忧,却手握重权,每日只道骄奢淫逸,虚华度日,
到了两国开战迫在眉睫的时刻,身为一国之君的鸾沉居然要朝那帮人要钱,真是……可笑的事。
门“吱呀”一声开出条缝,鸾沉正欲发作,却见到一只朱砂色的缎鞋,便故意拔高音调:“来人啊,给我把这擅闯皇宫的矮冬瓜拖出去砍了。”
碗儿:“来了来了,不过我只看到个大美人,不知矮冬瓜在哪儿呢?”
“和小人斗嘴,我真是闲得慌,”鸾沉看她怀里抱着个竹篮,问:“你何时开始做起媒婆了,这些日子帮人跑了不少腿罢?”
碗儿答道:“原委是这样的,宋大人把年俸都塞给碗儿,贿赂奴婢,只求把这些东西混在陛下日用的东西里送来。碗儿忠心侍主,怎做得此等狗苟蝇营之事?于是将赃物如数上交陛下过目!”
要是换做平日,鸾沉一定要和她斗几句嘴,可是今天身子劳顿,最终他也只是若有所思的站起来瞅了一眼那篮子,丝毫没有耐心:“东西放那,走罢走罢。”
碗儿:“皇上,这回的东西有些不同,你最好理一理。”
鸾沉心下烦躁,敷衍的“嗯”了一声。
这才想起,那个人身体恢复之时,自己却忙起来。即使得知他擅自搬出宫外,回到詹育韬的军营里,自己也没有做任何阻拦。
鸾沉又怎会不明白——宋昱这么做,只不过等着自己说一个“不”字,亲自把他召回来。
然而这“不”字太重,他说不出。
只要说出口,怎样解释之前和他的一次床笫之欢?对那人而言就等同于默许,对自己来说就等同于接纳。
这是最坏的结果。
一来他更希望宋昱今后成国家一代功臣名将、栋梁之才,一旦君臣私相授受,逆人伦乱纲常。宋昱就必然留下以色侍君的恶名,到那时就算自己想要施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恐怕只会招致蜚短流长。
二来原本心生的一点点情愫,打算让他留在宫里,纾解几分对凤渊的怨念,没想到宋昱竟然比自己更要死心眼。帝王本该无情,对任何人都应当雨露均沾,他那一份真心,对鸾沉而言成了负担。
若只是君王臣子,以君臣之礼相待,唯君臣之情相系,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鸾沉瞟了眼地上的篮子,使坏般的一脚踢开。那篮子倒扣在地毯上,珠贝碎玉滚落一地,里面却喵呜一声,陡然自红梅映雪的上等苏绣绸缎间伸出一只毛茸茸雪一样莹白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朝前方探去。恰巧前面落了颗铜钱大小的贝石,爪子刚一触到,便收了惊吓一样瑟缩回来。
鸾沉看了好笑,玩心大起,持起案几上一只羊毫蘸了墨汁就去撩它。那爪子起初果然又是吓得一缩,缩了几次,那畜生也晓得外面那人无心伤害自己,越发大着胆子又捅出一只爪子,两只毛球一样的猫爪交替着去挠可怜的没剩几根毛的毛笔。
最后终于忍不住,头也露出来,龇着一口小白牙,张开嘴咬。
鸾沉看着好好一只雪球样的动物被自己折腾的一身黑墨,脏兮兮的,心情居然大好,刚才那些事全忘掉了。愉快的盘腿坐在它面前,丢下毛笔,把手指头伸到那东西嘴边去摸它嘴巴边的一圈绒毛,没想到猫嘴一张,一口咬住!
鸾沉一惊,刚想使力抽出来,却发现是那团雪球只是用牙齿咬着玩儿,并不是真的用力,甚至把鸾沉的手指意以两只毛爪牢牢圈在怀里,反复扭动一颗小脑袋去吃指头,啃的貌似还十分的卖力。
鸾沉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没见过你这样‘犯上’的的贼猫,朕可是皇上,你不怕么?”
“呜……”
鸾沉沉思片刻又道:“倒是和送你的人有几分相似……”
“咕噜……”无辜的声音。
他脸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这样的人,留在天子身边,岂不是祸害……”说罢抽回手指,抬了脚,踩在那一团毛绒绒的活物上。
雪白的耳朵最先碰触到脚底,抖了一下,随后整张猫脸抬起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热切的大眼睛盯住眼前的面色阴沉心怀鬼胎的人。
悬在空中的脚顿了一顿,而这白色的小动物竟眨眨眼睛,主动伸出脸颊,去蹭那脚底,一边蹭一边讨好般的看眼前的庞然大物。
我在做什么?鸾沉心里生出一阵寒气,别人常说以德报怨,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成了那“怨”。
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就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付出,最后甚至恣肆践踏人家捧上来的真心了?
或者是因为心里对那人的心思摸得清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残忍相待,还是会被他全心付出,因此几乎没有顾虑过他的想法,只想着物尽其用。
简直太卑鄙了。
……
暮色四合,黯淡的黄昏在宫墙之间投下稀疏的光影。一排身着锦服的佩刀侍卫后面跟着一个紧锁眉头的年轻人。
“宋大人,皇上下的急诏,您得加快步子!”为首的那个侍卫吊着嗓子提醒道
“是是!”心不在焉的回答。
他很忐忑。
他从那次在寝宫里喝完酒“侍寝”之后,还真没有被鸾沉单独召见过。
于是他就用自己在原来的时代追求爱人最老套也最屡试不爽的方法:变着花样送礼物,从女孩子喜欢的花手绢到男孩子喜欢的木头剑,接着是男女皆可老少咸宜的大捧鲜花,最后居然突发奇想送了一只雪白的活物给那人。
不过显然鸾沉并不吃这一套,后来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不冷不热的“被看望”过一次,上朝远远看了个模糊的脸,但是鸾沉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态度显然表明自己是不想和他计较,也再不想理睬他了。
而现在忽然把他召进宫——就像一个人被判了斩立决,却又改成秋后问斩,不知道到头来是会多受些折磨而死,还是会等到大赦天下,无罪释放的一天。
宋昱裹紧外套,觉得今晚格外寒冷。
然而他走进门,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门边华丽的毯子被抓挠撕咬成一团废布,室内青釉白瓷,冰裂纹的花瓶碎了一地,奏折散得满地都是,上面印满奇怪的墨点和折痕。
而可怜的皇帝正焦灼的在软榻边绕圈圈,一直满身黑墨斑点的小猫如胶似漆的跟在他脚边打转。
宋昱忍住笑,嘶哑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不说还好,看他这样无辜,就升起一股火气,狠狠道:“你说呢?”
“微臣买的是白猫,而且据说生性温和……”
鸾沉回头看了看那正在和自己龙袍下摆作斗争的畜生:“先把它弄走!”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