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次,早听宫里传言说此人睡了圣驾,便随他去了。
洗完换了洁净衣裳,也不让他回那腌臜牢房里去,只让他在狱卒平日休息的房中住了。
收拾妥当,两个小太监便回宫交差,一个笑对另一个道:“那乐师倒是好皮相,说句僭越的话,比里头的那些个都强呢。”
另一个知他说的是宫中那些妃嫔并男宠,两人素来亲厚,听他如此大逆的话也并不在意,也笑道:“便貌比潘安,不也和你我一般。别嚼这些没用的混话,我且问你,你临走的时候,在那狱官耳边嘀咕了些什么?”
前一个见他有些吃味,嘴角噙了笑意,便拿手去捏他的腰:“好一瓶山西的老陈醋,那是冯公公让我嘱咐那狱官,这两日便不让那人吃干的了,喝些稀的便好,不想竟犯了您老人家的忌讳。”
那一个脸便有些涨红了,口中却还是不饶:“嘴里乱说些什么,看我晚上如何跟你算账!”
两人如此一路挤挤挨挨地入了宫,在冯公公那里回禀了,至于二人晚上如何算账,却是不得而知了。
话说一夜之间朝中众臣皆知那黄妃身上有孕,第二日早朝便是海浪一般地歌功颂德,对皇帝的床上功夫不同程度地进行了含蓄而热烈的赞扬。小皇帝虽然脸皮厚,但还是经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击,更何况是句句戳中他心中新添的痛处。冯保立在一旁偷眼看,只见圣上那脸色便如洇了墨水的宣纸,一层层地暗下去了。
及退朝时,冯保上来扶小皇帝步下龙椅,小皇帝刚脚踏实地,便甩开冯保的手,大步往偏殿走。
冯保一路小跑着跟着,不多时便一脑门的热汗。
皇帝也不用人伺候,一路走着便解龙袍上的盘扣,口中呼嚷:“闷,闷,闷死朕了,这些奴才!”
宫中人均知这小皇帝喜怒不定,昨儿个还把替黄妃把出了喜脉的御医拖出去打了板子,今日见如此形容,也不知还要拿何人撒气,当下都畏畏缩缩地立在远处,不敢上前伺候。
那龙袍的衣带结了精巧的死扣,好看但不很好解,皇帝扯弄半天,更添郁闷,又见一堆奴才都贴了角落呆站着,开口便叱喝:“都是些死人不成,眼中还有朕没有!”
冯保指头一动,几个小宫女便围上去为皇上更衣,因为皇帝素来爱美人,所以得以面见龙颜的都是颇有姿色的。没成想此时皇帝在这软玉温香的包围中,脸色竟是愈加阴沉。
好容易众人战战兢兢地伺候皇上换了衣服,皇上拉着脸坐下喝茶,冯保掂掇皇上心思,也不敢提大理寺和瑞端,满屋子人都屏气息声,个个心里绷得跟拉紧的弓弦一般。
过了良久,皇上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大伴,走,出去遛遛!”
瑞端受了这许久的罪,好容易在洁净的床上睡上一宿,第二天大早上便被狱卒喊起来,又里外洗刷了一遍,瑞端困顿不堪,只觉得自己似是要洗净蒸熟,送到那皇上的膳桌上去。
不多时,便有几个小太监喘吁吁地过来,摆桌挪椅,还在桌上摆了香炉,点了上好的龙涎香,瑞端便在这香气缭绕中昏昏沉沉地等着,直等到晌午,方听得门外众狱卒接驾行礼之声。
小皇上本来是来此处找瑞端寻乐子的,但一路上那大理寺监絮絮叨叨地禀报了许多叛逆反贼,路过监牢的时候,还险些被一个满脸血污的牢犯抓了衣摆,走开许久还能听见那牢犯嘶声喊叫:“圣上,黄妃是喜脉!圣上,是喜脉!”
皇上兴致大扫,当下便要回宫,冯保口中答应了,暗地里却让人将那瑞端提出牢房。
这边皇上返身往回走,为了避开那个疯癫牢犯,不得不绕了远路,心中已是万般烦躁,狱卒提了瑞端抄近路觐见时,皇上只是垂眼扫了瑞端一眼,脚步竟停都未停一停,冯保心中暗叹瑞端福薄,也随着往外走。
那瑞端一直垂着头,除了请安便没有言语,此时皇上已走过他面前,他忽然扬声道:“圣上……!”
皇上脚步稍停,回身看他,冯保已经出言呵斥:“大胆奴才!”
瑞端抬了头,皇上见他面容虽然消瘦,一对眸子仍是晶莹如玉,听其声音竟然平静如常:“圣上如今夜间可否安睡,肩颈是否还觉酸痛?”
皇上看他良久,回身便走,那瑞端再不出声,只是定定看皇上离去身影,任由狱卒将自己拖开。半晌,忽然有小太监喘吁吁跑回来,传口谕:“圣上有旨,赦琴师瑞端冲撞圣驾之罪,念其忠君赤诚之心,恢复其职,即日召返宫廷。”
后来当场的狱卒回忆说,听到口谕之后,那瑞端仰天长笑三声,好不骄狂。
再后来,有个行刑人在瑞端昔日牢房前自缢而亡,似乎就此奠定了瑞端之后人生传奇的血腥基调。
作者有话要说:红烛泪:文章写得很累啊,简直是要研究明史了……不过查着查着乐趣也来了~
22
22、红颜祸水 。。。
从瑞端回宫已有月余,皇帝每晚轮番临幸后宫佳丽,连看得入眼的小宫女也不放过,却只是在临睡前召瑞端弹琴,安眠后瑞端由宫人领退,两人竟是这般清清白白地过了一段时日。
瑞端看的明白,那小皇帝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似蹿出火来,只是隐忍不发,他也并不再做挑逗,只是做好本分,随机应变。
一日皇帝和新晋的美妃看了水傀儡戏,多吃了几杯琼脂雨露,歪歪斜斜地回到寝宫,赤身仰面卧于塌上,许久,召瑞端。
瑞端随了小太监前来,此时皇帝正与美妃在塌上云雨,恰是得趣处,瑞端便在殿外等候,不时忽然听皇帝高喊他的名字,宫人便领他入内,跪于殿中,惊鸿一瞥中只见塌上美人云鬓如堆,一身白肉,正瘫做一团,娇喘连连。皇帝醉眼歪斜,赤条条立起身来,走下来拉住瑞端的手,一路踉跄拖到塌上,那妃子见忽有男子近前,惊叫一声,掩了身子便往一边躲去,皇帝一把揪住,拽到瑞端眼前,笑盈盈道:“爱卿请用。”
瑞端五体投于塌上,称罪不敢,那小皇帝便捉了他的手去揉搓那美妃的皮肉,那妃子也是官宦家出身,娇生惯养,哪里见过如此秽乱无耻的阵仗,当时也不管天威难犯,哭喊出声,挣扎不休。
皇帝正在瑞端耳边碎碎念些下流言语,被那妃子失手打了几下,酒劲发作上来,捉了那妃子兜头便是几掌,只打得那妃子脱了力气,护了脸面瑟缩一团。
皇帝耳边清净,两只眼睛便直勾勾地看瑞端,面上一片真诚:“爱卿,如此美人,如此良辰,不可虚耗,来,你我共享极乐。”
瑞端被他捏了下巴,一张脸直逼天颜,四目相对之时忽然妩媚一笑,一只手勾上皇帝龙颈,朱唇轻启,在皇帝耳边低语一句。
那妃子正掩面噎泣,忽然被那皇帝一把推下塌去,惊愕之间回头看去,遽然花容失色,一声惊叫却被一旁宫人堵在口中,又有宫人上前扶起来,裹了毯子照常送出寝宫去。那寝宫殿中只余那皇帝粗重喘息声,夹杂几声荡人心魄的呻吟声,良久不绝。
第二日,皇帝不早朝。
又月余,某夜皇帝病危,御医被急召入宫,几日后,宫中琴师瑞端因琴艺精湛,被太后下懿旨召入宁寿宫随驾服侍。
半月后,黄妃小产,落一成形男婴,后疯癫,皇帝亦悲痛不已,太后下懿旨提前选秀。
又过了几个月,宫中多了几个妃嫔,龙凤和鸣,似乎一派祥和。
后宫和睦,太后每日都可以少念几声阿弥陀佛,闲来召瑞端奏琴,竟也破天荒地称赞几句。
瑞端却是消瘦虚弱,行止都需要宫人搀扶,喘着气只是谢恩。
太后眯了眼看瑞端被人搀扶离去,便命宫人往花园中摘最当季的花朵来,捻在手中仪态端庄地一笑:“到时辰了。”
当晚宁寿宫侧殿走水,火光映天,及扑灭时,半个宁寿宫皆尽化为焦土,宫人死伤无数,连太后宠信的琴师瑞端,也未能幸免。
太后受了惊吓,卧床月余,皇帝偶来探望,母子二人却每每不欢而散。太后胸臆郁结,渐成恶疾,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及至其薨,再无力管制皇帝。
太后病来如山倒,朝中局势也随之倾侧,皇帝终于独握帝权,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起来。
不久,太后薨,谥为“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太后。(历史上的神宗的母亲慈圣太后活得很久,万历四十二年过世,而五年后神宗驾崩)太后大葬之日,皇帝悲恸不已,扶棺不起,天下皆颂扬其仁孝。其后,皇帝称为太后净身守灵,竟一反常态,不再召幸后宫嫔妃,敬事房经月无临幸记录,敬事房太监冒死进谏,被皇帝以对太后大不敬之罪处以极刑,此后再无人敢进言。
(敬事房是明朝管理皇帝卧房事务的机构,最高管理者称为敬事房太监。在明朝,敬事房对皇帝房事的管理制度十分严密,甚至限制皇帝房事时间不得超过30分钟)
除了绝情断爱,皇帝还开始迷信炼丹之术,取各地炼丹秘术,在内宫大规模炼制丹药,其中尤以“红铅”为甚。红铅以处女月信为原料,形如辰砂,用以强身健体,辅助房事。为了炼制红铅,皇帝下令大量征召十三四岁的少女进宫。入宫并选为采料之人的宫女,均需服用催经下血的药物,同时为了保持洁净,还需控制宫女饮食,只能吃桑、饮露,许多宫女不堪折磨,死伤不计其数。
日积月累之下,宫中怨气横生,采料的宫女眼见求生无门,渐渐生出破釜沉舟之心来。
一日大臣进献一只五色龟,称其为千年神龟,得来不易。皇帝笃信祥瑞,得之大喜,命宫人杨金英等小心看护。哪知这五色龟实为假造,龟背上的颜色用颜料染成。放在水中,颜料污染水质,神龟中毒,不久就死了。杨金英等发现神龟死了,便如五雷轰顶,料定难逃一死。其他宫女早对皇帝昏庸残暴心怀不满,此时便怂恿杨金英等剌杀皇帝,皇帝一死,宫中忙着治丧,料想不会再有人管那死龟之事?
第二日夜间,皇帝依旧在寝宫休息。杨金英等四名宫女潜入寝宫,见四下无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可真要动手时,几人却畏缩推脱起来,忽然一蒙面太监装扮之人从床帏后走出,将绳子做一死结套于皇帝脖颈之上。众宫女大惊失色,却听那人轻笑道:“你我一般心思,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杨金英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招呼众人上前,将绳索合力向两个方向拉紧。皇帝于梦中惊醒,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皇帝双手于空中乱抓,口中呻吟。宫女中有一个见事不妙,趁众人慌乱之际奔至皇后处告密。及皇后并众人赶到,寝宫中只余杨金英等宫女三人。皇后命宦官解下绳子,召来御医,此时皇帝已经昏迷,经御医诊治,六七个小时后才苏醒过来,却无法言语,一个月后才恢复说话能力。皇后失宠已久,此时一腔业火无处发泄,趁着皇帝口不能言,皇后便以皇帝名义颁布诏书,将与杨金英等相关宫人,一个个严刑拷问,并趁机诬陷几个昔日受宠的嫔妃,全部凌迟处死。但关于杨金英所招供的蒙面太监此人,竟如泥牛入海,遍查之下也无法寻其踪影。
此次宫变牵连甚广,朝野亦为之震动,皇帝亦因为此事搬出皇城,住进西苑的万寿宫,一直到其驾崩,再未回紫禁城居住。
(历史上由炼制红铅而引发的壬寅宫变是在明朝嘉靖年间)
23
23、求不得 。。。
皇帝搬入万寿宫后,因为口不能言,每日也不去上朝,只在宫中玩乐休养,竟是从未有过的逍遥自在。过了月余,皇帝渐渐能够发出声音,却仍然称病不出。
这一日皇帝卧于软榻之上,于花园内小憩,众人一并屏退,只留一个太监服侍。
四周静谧无声,许久,皇帝轻咳一声,那太监木愣愣地似乎没有察觉,皇帝自行起身端茶饮下,笑道:“你就不能伺候伺候朕?”
四下无人,身后那太监良久答道:“奴才身体不全,怎能伺候圣上。”
皇帝叹口气:“你还生朕的气?”
太监冷笑一声:“奴才惶恐,奴才不敢。”
皇帝转身握那太监的手,那太监一闪身,竟是躲开了,皇帝沉了脸色:“你也有些分寸罢,朕为了你,先是气病了太后,现在连女子的手都不碰一下了,你还想怎地?”
太监默然无语,皇帝又叹口气:“能得朕的宠爱,千万人修不来这个福分,天上地下,只你一人罢了。”
太监道:“若如此,这便不是福分,情也不算情,是孽债了。”
皇帝忽然一掌掴过去,那太监猝不及防,竟被打倒在地,半晌无声息,皇帝一脚踩在太监kua下:“大逆不道的奴才!朕是九五之尊,天潢贵胄,朕给你的荣宠,你应该千恩万谢,朕不要你了,你也得千恩万谢,因为你得活。当初是谁贿赂宫人,夹带纸条给朕,求朕救你?又是谁爬上朕的龙塌,在朕身下辗转承欢?你想清楚这答案,再来扮这贞节烈妇!”
太监面露痛苦之色,却并未求饶,皇帝脚下用劲,狠狠地踩了几下,拂袖而去。
半晌,过来两个宫人,将这太监拖起来,关入偏房中。
那太监在地下缩成一团,声息动作全无,便如死人一般。
晚间,夜色如墨,一身影鬼魅一般掠过亭廊,闪入偏房中。
进了门,那身影低声唤道:“瑞儿?瑞儿?心肝,你在哪儿?”边说边在地上胡乱摸索,遍寻不到,便悉悉索索往床上找去。
那太监,也就是瑞端,缩在床角,一言不发,两只眸子在黑夜中如野兽一般。
那身影终于摸到瑞端,一把便将他拥入怀中,两手在瑞端身上不停揉搓,口中喃喃道:“心肝,心肝,你要了我的命去罢。”
摸到瑞端□的时候,瑞端吃痛,轻声呻吟,那身影一滞,恨恨道:“他好狠的心肠,怎么把你伤成这样?瑞儿,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你,你别怕。”说着将瑞端压倒在榻上,撩了衣摆,找了门路,竟就急不可耐地动作起来。
瑞端身子在这□中颠簸,只觉得在这满怀的檀香味中,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人在瑞端身上足足折腾了半宿,及三更时分,方又鬼鬼祟祟地去了,临走时抱着瑞端左右啃了几口,又说些甜蜜情话,瑞端便像根木头一般,随他摆弄,却是一言不发。
转天瑞端就被从偏房中放出来,依旧服侍皇帝,皇帝依旧情话连绵,但瑞端还是一点好脸色没有,皇帝脸面受损,免不了又是将他一顿辱骂责打,依旧关到偏房里去,两人如此反反复复,彼此全都精疲力竭。
转眼间到了端午佳节,虽然先逢太后新丧,后有红铅宫变,然而宫中上下仍是喜庆一片,皇帝也回宫看斗龙舟、划船,又和皇后临幸万寿山插柳,看御马监勇士跑马,一扫抑郁心情。晚间和众臣子于万寿宫中饮雄黄吃鲜棕,君臣尽欢,皇帝多吃了几杯,面带春色,斜眼望众臣子道:“古来帝王皆多情,宫中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