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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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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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说完,雍正已皱起眉:“张起麟怎么办事的,这样马虎!朕必定……”

“算了吧。”她专心在自己手中的绣绷,“孩子的爹都疏忽了,外人,哪会那么事无巨细。况且,宽缓些,也是积福。”

她随口的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怦然心动。

芙惆咬断一根线头:“臣妾像做个棉布里子的,合孩子穿,暖和,又舒服。”

“随你吧,别太晚。”

“扰着皇上休息么?”

他顺手拿起床头一本书,翻身向外:“朕不睏。”

她便仔细绷了边。花样子是一早描好的,摆在炕几上。男孩子,绣麒麟,女孩子,就绣荷花。究竟是荷花还是麒麟……

她停了手里的活计,略向他看去,欲言又止。

他余光瞥见了:“怎么?”

“依皇上看……究竟是男呢,还是女……”

他撇了书,转过来:“听人说,男圆女扁。”

她红一下脸,难启齿:“怎么算圆,怎么算扁呢……”

雍正往下蹭了蹭:“朕摸摸看。”

十分羞涩,可是,既已出口……

她忸怩着,解开几颗扣子,外面的衣服打开,里头的衫子往下褪。

他伸手搭在上面。月份不足,没什么异动。他左摸右摸,她早涨红了一张脸,不肯抬起来:“皇上……”

他摇头轻叹气,“朕也摸不出来。”

她红着脸系扣子。他却用手隔住:“让朕听一听,听得出的。”

她半信半疑的,且一试。

他小心的伏在她小腹上,耳朵轻轻贴下,好久。

“皇上……”

“别吵啊,听得到。喏——”

好半天,他才起来,帮着她掩好衣裳。

“是女儿。”他抿嘴抑着笑。

她张大了眼睛:“皇上怎么知道?”

“她说话呀。她说,‘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没出娘胎,就会背《女论语》,还不是女儿?”

明知他信口胡诌,她还是忍不住笑一下:“天下女子哪里都是这般样子?由着男人编派。”

“不是么?”雍正撑起身来,“那你怎么不笑呢?你不爱笑,不是因为‘凡为女子,先学立身’么?”

她看他一眼,略带嗔怪。禁不住,又稍稍弯了唇角。

待到飘第一场雪的时候,孩子的小袄小鞋已堆满了箱。

养心殿围炉夜议,仍是八王余党之事。

怡亲王允祥奏道:“‘阿其那’、‘塞斯黑’一党,已查处者,弘旺、苏努、七十、满都护。削爵谪贬者,吴尔占、鲁宾、永谦、雅尔江阿。通缉在逃者,勒时亨、乌尔臣……”

苏培盛急急匆匆跑进来:“万岁爷——承前宫的宫女来禀,芙妃娘娘临盆了。”

“什么?”雍正一下站起身,“还不到日子。”

“天气骤凉,娘娘又不肯多休息,怕是着了些寒气,早了几日……”

雍正急急向外走。

苏培盛一边劝:“万岁爷宽心,御医一早过去了……”

几个大臣互相望望,都看向怡亲王。

允祥无奈,追问道:“‘阿其那’朋党一案……”

雍正本不耐烦,想一想,停下步:“赦。元凶既已伏法,余者,在押的开释,在逃的放行。非但这些人,普天之下,均行大赦。”

“臣遵旨。”

承乾宫里里外外早集满了人。花盆鞋笃笃交杂,各宫各院,皆来奉迎。

及至雍正走近,呼啦啦跪下一片:“恭喜皇上,添了位小格格。”

苏培盛掀开帘子,雍正怀抱着襁褓,轻轻走进去。

芙惆盖着厚锦被,十分虚弱。

他在床边坐下:“果真是个女儿。”

她吃力的把脸转过来。他把孩子递过一些——洗得干干净净,包得严严实实,睡得沉。

脸还未开,皱巴巴的。芙惆轻轻一笑:“丑。”

“哎——刚落地的孩子,数咱们的女儿最漂亮。”

“皇上喜欢么?”

“喜欢。女儿好,女儿最好。”雍正忍不得摸一下孩子额上柔软的胎毛。

孩子似有知觉,梦中蠕一蠕鲜嫩的小嘴。

“若是小阿哥,皇上也有百般的理由,说好。”

“朕是讲实话。你不知道,你生了个女娃,外面那些女人……”雍正说着向外看,放低了声。

那神情引得她‘哧——’地笑出声,忙掩住。

“外面那些女人,方才一颗心落了地。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省得刚出生的孩子,就背了一身的怨气。再者说,朕的女儿,还没一个成年的……”

言及此,雍正心里一沉,再无心情玩笑。

好久,芙惆试探着问:“皇上想了名字没有?”

“想好了。叫‘佛多’。”

“‘佛多’……到新奇。”

“‘佛多妈妈’是萨满的保护神,保佑族人子孙绵延,繁衍生息。每个人见了咱们的女儿,都唤‘佛多’,‘佛多’……就像向‘佛多妈妈’祈福一样。”

芙惆暗自沉吟。

雍正高声唤:“苏培盛——”

“奴才在。”

“朕四个格格,均幼年夭折。这个女儿,‘佛多’,宗人府暂不备案。成年之后,再入玉牒。另外,传旨下去,后宫之内,自朕而下,所有人均以名直呼,不准称‘格格’,若有疏忽,严惩不贷!”

“奴才遵旨。”

第三十三章

九月初十,佛多做满月。

依芙惆的意思,不想太声张,酒宴便摆在承乾宫。

各宫妃嫔讨皇上喜,齐集一堂。

孩子眉目已开,粉雕玉琢的可爱。裹了明黄‘卍’字缎襁褓,自这双手,递到那双手。这个捏一把,那个摸一摸。真心的,假意的,每张嘴都在啧啧夸赞。

佛多也不欺生,抱在陌生人手里,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小嘴‘呀呀’咂动。

雍正阻了几次,无奈笑叹。孩子终于递回来,他兜了女儿后脊,抱进怀中。

苏培过来呈戏单:“万岁爷点了戏,就开宴了。”

“点什么戏。乱哄哄的,惊了孩子。下去。”

各宫免不得有些扫兴,不敢露在面上。

便一道道摆上膳。

芙惆坐在雍正身边,悄道:“刚满月的孩子,学翻身呢,皇上总是抱着……”

“挂了这么多东西,发沉。”雍正用手逗一逗佛多的小下巴,“告诉阿玛,要不要抱,嗯?”

引来孩子一阵咯咯笑。

芙惆看一看坠在女儿颈上子孙绳的一大串布郎当:“这么多,摘了吧……”

“这怎么能摘?祈福保佑的。”

“像个小花子……”

“这才好,好养活。”

两人悄语轻声,旁边散座的嫔妃们都有些不自在。

正好张起麟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太监。

“俄罗斯国晋上丹凤裘、翠鸾裘各一件。呈请御览。”

西洋新鲜物件,众人纷纷停下杯筷,围了看。

雍正便命展开——

皆是狐裘内衬,貂毛锁襟,一件外饰大红孔雀羽,一件是墨绿雉鸡翎。

女人们指指点点,心里暗自艳羡。

既是‘凤裘’,百鸟朝凤,当下赏了一件于皇后。剩下一件‘翠鸾’。众人暗交眼色,心照不宣,且羡且妒。

雍正不动声色。

“自年妃去世,熹妃钮祜禄氏料理后宫。协辅皇后,排朕之忧。当赏。”

熹妃又惊又喜,急忙离席而出,跪在地上。

张起麟把托盘端过去:“娘娘快谢赏吧。”

“谢皇上隆恩。”

雍正走过去,弯腰扶了她肩,声音不高:“弘历虽年少,佼佼出众,是你教导有方。朕聊表心意。”

“都是皇上的栽培,臣妾怎敢冒功。”

“且不提百年之后,谁继大统。若想一朝母仪天下……记住朕两句话,‘不嫉妒而贤达’,‘上慈不懈而下顺益亲’。”

熹妃不解的望着他。

“不嫉妒,内外和睦。视后宫子女为己出,上慈而下顺,方是国母仪范。”

雍正等一会儿,等她反应。

“朕说的,你要仔细思量。”

复归宴席。

家宴毕,撤席。换上茶果。内有‘绿玉房’西瓜,若在夏季便平常,仲秋倒罕见。

嬷嬷用个小银挖子,一匙一匙挖了,小心的喂佛多。

芙惆拈起一片。

雍正道:“西瓜性最凉,你还坐蓐,别受了病。”

整整一个月,诸多禁忌。芙惆缓缓放了回去——那西瓜去了籽,绿瓢红瓤的剔透。宫女端着盘收拾下去了。她蹙一蹙眉心。

雍正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咬一口吧,别多吃。”将自己面前的递过去。

她就着他手中轻轻一咬。

最是心尖处的甜蜜。

他收回去,将余下的几口吃了。

正在围围团坐时,一个太监跑进来,仓促的脚步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启禀皇上,宗人府奏报,‘阿齐那’圈禁所暴毙。”

十来个月大的孩子,蹒跚学步。走不稳,偏生格外淘气,嬷嬷一个不留神,佛多便跑开了。

芙惆看到时,正走过一队侍卫。

齐整鲜亮的刀穗子,迎风而舞。

佛多摇摇摆摆的过去,正撞上一个侍卫的腿。

芙惆赶忙跟上去。

所有侍卫都跪下:“娘娘吉祥。”

那个侍卫却没动。

芙惆伸出双手:“到额娘这里来,乖。”

她却只咯咯笑着去够那高悬着的刀鞘。

侍卫俯身抱起佛多,然后,抬头。

芙惆大吃一惊。

侍卫抱着孩子走过来。她胡乱的伸手接,他却没有立时松手。四目一交,他很镇定,她却惶惑。

他将孩子递到她怀里,然后,跪下:“娘娘吉祥。”

她不记得究竟是怎样应付过去,直到离开一段距离,犹自不安。

嬷嬷揣着她的神色:“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

“刚那人……他……”

“您不识得他?大名鼎鼎的,勒时亨。本是黄带子,万岁爷登基初,是领侍卫内大臣。”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八爷……啊不,阿齐那党的事,得罪了皇上。听说……”嬷嬷声音轻下来,“诛了九族。”

“既已获罪,怎么还会在宫里。”

“佛多出生那会儿,万岁爷大赦天下。后来,阿齐那、塞斯黑相继暴毙,死得不清不楚。宫里头、民间,谣言四起,说是……”嬷嬷不敢太造次,“怎么说也是亲兄弟,万岁爷为了堵这群人的嘴,恩旨召回阿齐那余党,将功补过,重为朝廷效力。”

晚上,芙惆背身躺在床里,难以入眠。白日的一切历历于心。补过、效力,她不信。他回来,什么目的,她不清楚,但是,不安。想着他抱起佛多,想着他看她的眼神,这不安胡乱的滋蔓。

她扶着枕头,缓缓翻过身。手碰到躺在身边的他的肩臂。

雍正似也不曾睡实,将臂张开揽了她。

“皇上……”

“嗯?”

“佛多……她……”

“女儿怎么了?”

那是一种莫名的担忧,说不清究竟。

“她……她是皇上唯一的女儿。皇上要……好生护着她。”

煞有介事,只这么一句,不着边际。女人的心事,有时实在难捉摸。他不禁莞尔,把她楼紧些。

“你也是朕唯一的。”

三月三踏青。御花园一片殷润葱茏。一岁多的孩子正在淘气时,乱跑着,鹤园里弄鹤,鹿园里看鹿。什么都是新奇的,不知倦。乳母嬷嬷和谙达太监却已累得头晕目眩。一会儿,又上了堆绣山。沿山道活灵活现的十二生肖石雕吸引了佛多的注意,磕磕绊绊的,只是着向上爬,碰撞到,也不知疼。待得跟的人赶上了,她又一眼瞄到山脚的石蟠龙喷泉,嬉笑着跑下去了。

曲池中水禽嬉戏,因刚洒了饵,一尾尾红金鱼攒簇而聚,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佛多早又忘了喷泉,奔着金鱼去了。

尚在山道的嬷嬷临上看了,吃一惊:“小心——”撩着裙子碎步往下跑。

佛多哪里怕,□呀□的,凑到水边,鞋上沾了一点水,忙收回来,十分有趣。又往前凑,脚伸下去,收回来,又伸下去——

‘扑通——’水花四溅。

话也说不全呢,孩子呛了几口水,喊都喊不出,只一只小手向上抓。

嬷嬷吓得尖声呼叫。

御景亭,雍正和嫔妃们赏春,听得叫,大惊失色。芙惆霎时面色惨白。

所有太监侍卫都围向水边。

‘通——’又是一声响。

有侍卫当先跳下去,几下划到,托了佛多上来。

雍正已至水边。芙惆急急慌慌随后赶到。孩子咧了嘴,自侍卫怀中张臂扑出。雍正去抱女儿,一愣:

“勒时亨?”

侍卫徐徐跪倒:“给皇上请安。”

站起身,却将孩子递与芙惆,眼也看过去。

芙惆心突地一跳,别过脸,不与他相对,接了女儿怀中拍哄。

所幸溺水不深,受惊不小。

孩子只搂紧她颈呜呜的哭。

雍正一旁看着,不动声色。

失职的嬷嬷和太监这时才过来,跪倒在地,心惊胆战。

雍正扫了一眼:“拉下去,斩。”

二人顿时魂飞魄散,叩头如捣蒜:“万岁爷饶命。”

雍正看也不看。反倒对着勒时亨:“信赏必罚。你要朕怎么赏你?”

“职之所在,奴才不敢居功。”

雍正看着他,看一会儿:

“你一向在哪里当差?”

“神武门。”

“内廷当值,东六宫。”雍正略略看向芙惆,又把眼瞥回。

勒时亨仍躬身立着。

“你曾为领侍卫内大臣,如今,当一名小小护军营侍卫,不屈么?”

几个侍卫过来拉跪在地上的人。二人撕心裂肺的叩头呼告。

芙惆忍不过:“佛多没大碍……饶他们一次吧。”

雍正没一丝表情。

芙惆又轻轻的:“皇上……”

“杖责一百。”

不死亦残。芙惆仍觉刑重,想再说什么,却隐隐觉得,皇上似与平时不同。心有些虚,却分外敏感。

雍正道:“勒时亨,你救了朕的女儿,有什么要求,君无戏言,有求必应。”

“待罪之身,不敢奢望。”

雍正不说话,只犀利的看着他。

“奴才别无所求,只望守卫皇史宬,以思己过。”

第三十四章

皇后请萨满嬷嬷画了灵符,替佛多压惊。芙惆从坤宁宫回来时,已入夜了。

屋里燃了安魂香,佛多睡在摇篮里。值夜的嬷嬷守在一旁打瞌睡。芙惆轻轻走过去,小心将符揣进孩子的小肚兜;又将被盖好

嬷嬷便醒了:“娘娘……”

她示意不要高声,侧身坐在摇篮边。

日里受了惊,不知做着什么梦,佛多的小眉头攒簇着。

芙惆抚摸孩子的小脸,缓慢而轻柔。

“这孩子……像谁啊。”

“像万岁爷啊,您看那眉头拧的。”

芙惆摇着摇篮,浅浅笑了,又叹一口气。

回到自己屋内,宫女在门外悄声道:“万岁爷看过佛多,便歇下了。”

芙惆点点头:“知道了。”

雍正躺在床上,幔帐没落。烛光映着他的脸,眼睑深阖,动也不动,似是睡熟了。

芙惆在他身边坐下来。坐了一会儿,把手抚上他的眉头。那眉头紧紧拧着——如出一辙。

她用指尖去抹那深叠的皱褶,一层一层,抹不开了。把手滑开,滑在眉棱、额角,依旧轻柔,轻柔的叹:“这么阔的天庭,这样小气……”

八月节将近,佛多两周岁生辰。成句的话还说不利落,一个两个字的蹦。

一钞改土归流’正轰轰烈烈在西北施行。雍正忙于统筹,劳心焦思,连承乾宫也一向少去。太监隔几日便将佛多抱来养心殿,什么时候,肃穆的殿堂里响起稚嫩的‘阿玛阿玛’雍正方才舒一舒心,笑颜展露。

年底,鄂尔泰出任云、贵、广西三省总督,亲赴西北,行天子令。封的封、剿的剿,恩威并施。各省土司迫于压力,纷纷交出世袭领地和土司印信,归政中央。

转了年,大局已定。

正有云南土司献上羊脂玉镯一枚,鄂尔泰使人捎进京。

雍正细看镯子,白如截肪,毫无瑕疵,正是‘山料’中的极品。心里喜欢,朝着阳光缓缓转动:“你看,这像什么?”

苏培盛觑眼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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