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到极致,我甚至能感觉到,下面那里似乎裂开了,有温热的殷殷湿润顺着尾椎流淌到身下的床铺中。
痛,比我当初在云州平叛时胸腹中箭和肩头被他的枪头划破时,还要痛上许多!怎么会这样痛?!春宫图上面画的,那些身处下方的人,那些愉悦的表情倒底从哪里来?难道画者有误?
痛得很了,我却紧紧地抱住了他,上身挂在他的肩头,随他一起摇晃。
冷汗涔涔,顺着脊背直往下淌,我想开口求他停下来,又怕他真的停了下来,我们的交易还算不算数,本来就已经很卑鄙的交易,我不想更添一层卑鄙。
我的身体,也委实太差了些,后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一直紧咬牙关不让自己神智溃散,却不记得什么时候……
等再醒来,已是雪后初晴,我大吃一惊,撑起身来,却痛得重新跌回床铺,身边,秦昊正在熟睡,恬静的睡容,小脸微微露着欢喜的神情,还是从前那样的属于十六岁少年的稍微稚嫩。
看着这张脸,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昨夜那将我折磨至昏迷的人是他。
秦昊,既然梦这么美,那么,你就在梦里走吧!
此生别过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骗你的,我会认认真真地祈祷下一世,做牛做马,任你糟践,绝无怨言!
我手起指落,点了他周身大穴,摸出一直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闭上眼睛,朝他的心窝扎了下去。
“噗……”的一声,血溅了我一身。
没有痛苦,没有痛哼,他带着愉悦的表情,死于我的刀下。
眼泪顺着我的下巴落下:“秦昊,等我接回老爹,就下去找你请罪!”
我收拾好床铺和秦昊的身体,自己换了一身衣裳,打开门,走到中庭,正准备叫人备马,却瞥见厅中正站着老爹。
“爹!你没事了?!王靖放你回来了?”
老爹转过身来,见是我,笑道:“宝宝已经起来了?这么早?你说什么王靖放我?我昨夜半夜时回来的,怕打搅你们,所以并没有多大动静。刘大人与我同朝为官数载,我亲眼见他下葬,才赶回来的,耽误了除夕,宝宝不会怪爹罢?”
看老爹面色红润,全无被折磨后的狼狈,说话也像是他的确只是吊丧回来。
“爹,你这几天,不是在王靖府上么?”
“嗯?爹怎么会在王靖府上?宝宝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急速后退着。
不是的,不是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爹真的只是去吊丧了,那王靖府上的是谁?难道是王靖做来骗我的替身?!
再看老爹腰间,赫然是他那从未离身的那块羊脂白玉佩!
那么,这几天,我的撕心裂肺,我的肝胆俱裂,我……
我都做了什么我!
“宝宝!你倒底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正常!”
我的后脑勺撞上了厅中大柱,我捂着头狂乱地奔进秦昊的房间,颤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鼻端,毫无气息。
秦昊,对不起,对不起我被奸人所骗,误害了你的性命,你等着,我这就下去陪你!
我抬掌,欲拍向自己的天灵盖,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床。
老爹声色俱厉道:“秦宝,你做什么?!发了什么疯?”
我爬起来,一五一十将经过对他讲了,他听了,一巴掌就向我狠狠地扇下来,我被打得摔在地上,老爹这一巴掌,将我和他都打得愣怔了。
他从未这样下死力地打我,他甚至根本就不曾打过我,连重话也不曾多说。怔了半天,他同样探了探秦昊鼻端,又把了把脉,查看了一下伤口,他颤抖着手将秦昊的手放下了,重新盖上被子,转过身看也不看我一眼,路过桌边时,将一个花瓶掼到地上摔得粉碎,有碎屑划伤了我的脸。
我缩在床边,忽然感到天地陷入极寒。
下人和管家们进来了,谁也没有看我一眼,只将秦昊抬到一张榻上,又将榻抬到厅中,开始着手准备丧事了。
这大年初一……
爹对外宣称是暴毙。
26
26、第 26 章 。。。
我跪在雪地里,请求老爹消气,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屋子。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我想起自己曾经志得意满地相信着:若是我杀了秦昊,老爹也不见得会怪罪于我。
那时,我尚且还不知道秦昊并非老爹亲生。
老爹对权力非常热衷,这是我一向知道的事情,所以为了他的权力,我可以做任何事。无论是应付胥太厉,还是讨好秦昊,又或是向各方势力伸能伸之手,不遗余力,不择手段。
甚至也不问,他稀罕不稀罕。
我是忘了,秦昊是他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他最忍辱负重的一枚棋子,未得利用之日,哪能容忍其就此裂子?
而我自己,又算什么?
他为何这样宠我,我至今不明白,若说世人爱我外貌,可他并不欣赏我的脸。自从见了那张与我差不多的脸后,虽知道那人不认识老爹,可我隐约觉得,老爹宠我,并不是在宠我秦宝。
他昨夜虽是吊丧归来,可脸上全无悲伤之色,我甚至看到,他的脸上,浮现了相处十数年来我从未见过的愉悦神色。当然这一切,消失在知道秦昊被我所杀之后。
下午的时候,前来吊丧的人群中,有一位神仙人物,正是那日街头撞见的,与我的脸神似的那人。老爹待他客气又不失亲近。
那人看见我,微微愣了愣,并没有说什么。
晚上,老爹终于叫人把与地面冻成一团的我抬了进去。
老爹亲自给我换了衣服,又在我的双脚上揉了些药酒,我那麻木了大半天的双腿才稍微找回来一点点感觉,只是都肿得不成样子了,连下地都不能。
他一句话都不说,眉头紧缩,不知是否我错觉,他的神色中有一丝不屑?
我低下头,幡然醒悟:我的身上,留有昨夜的痕迹。老爹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把我未说明的,全都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心像被刀刃一寸寸切割一般的疼痛,我知道,这辈子,我再没办法让他爱我了,甚至,我连他给的曾经的无限宠爱,也要一并失去了。
我若再对他抱有那种心思,只怕他最后会恨我,讨厌我。那是我万万不想要的情景。
我也许该感谢那个和我长了同一张脸的人,因为我长得像他,所以我得到了老爹的半生宠爱,这使我短短二十年人生,不至于全然的一无所有。我甚至要感谢他,因为他的出现,老爹一下子就能够放弃权力,愿意从此周游大随的天下,或云游,或隐居,多潇洒。
爱情,是多么神奇的物事!
我得感谢我的情敌,他的出现,让老爹没有亲手杀了我,因为已对权力失去了兴趣,秦昊的有与没,对他好像没那么重要了,我也免于被心爱的人杀的痛楚。
爱,说不清道不明,十数年疼宠,不能使他爱上我。不到十天的相识,他便能坠入爱河。
因为是正月里,未免晦气,秦昊的丧事办得极为仓促,第二天,他的棺椁,就入土为安了。
我应该一头撞死在他的墓碑上。
我秦宝,居然只长了个绣花脑袋,做下这等让人嗤笑之事!
一夕之间,我失去了所有,包括活着的欲!望。
可我现在不能死,我须拉几个人下去陪葬,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秦宝,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我失去了信佛戒杀生的必要。
回到府中时,我的房间里,什么东西都被砸烂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拿着匕首就向我冲过来,她几近咆哮地道:“别以为你义父说是暴毙我就信了是暴毙!我问你,他胸腹上的伤口从哪里来?整个王府,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除了你,除了你这个阴险歹毒的狐媚子!”
我无言以对,秦昊对于我的情感,只怕她也是知道的。知子莫若母,她不是傻子,她以前不管,不仅是因为他管不了秦昊,还因为若秦昊拖住了我,老爹便是她的了。
可眼下,她同我一样,都失去了所有。
可她还有父兄,而我,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她的刀子扎进我的胸膛时,我只是侧了侧,避开心脏要害,并没有躲。我感觉不到痛了,打算任她扎几刀解气,可她竟是个胆小的女人,一见血,便捂着脸吓得哭着跑了。
我捂着伤口,手中尽是温暖的血,看了看,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取药匣清洗包裹了一番。
坐到书案前,我呆了许久许久。
我爱上老爹,也许最初并不是什么情爱,只是为了与他的关系更亲近一步,因为我不想失去那些疼宠,却不知何时,竟越来越陷得深了。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心……
不知道是方才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天真的变冷了,我感觉往常的雪天,绝不至于如此的冷。我收紧了双臂,肩胛处一直紧绷了数天,酸的,麻的。一阵咳嗽,带出几滴血来,我已心如死灰,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丢了帕子,一抬头,便见老爹正站在门口处。
“爹—”我站起身。
“听说你大娘过来闹你了?”
我转过头:“没什么,她就是杀了我,原也是应该。”
“宝宝,我要去郑了,你随我一起去,还是留在随?”他走过来,手抚上我的头顶,多日来,他首次恢复从前那样对我的疼宠。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决堤,可是我生生忍住了。
“自然是爹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爹,我不要离开你……”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打算着我绝不和他一起走。
“这样就好,我也好就近照顾你,你这孩子,就是要人看着,才会好好的。”
“爹最好了。”我笑着偎入他的怀里,夺最后的一丝丝温暖,道:“爹不生秦宝的气了?”
他摸摸我的头发,在我额间盖了一个吻道:“爹始终是最疼你的,怎么会一直生你的气?是王靖那一伙人太缺德,趁我外出时,作此要挟,爹决定了,离开大随前,也要他不得好过!”
我伏在他的怀里,不说话。
其实,真要怪,只能怪我一听到他出事,就心慌了,神乱了,平日里的心眼,瞬间丢了个十成八。是我保护欲过剩,总以为老爹弱势,殊不知,他从路人乞丐爬到只手遮天的地位,这份本事,并不是盖的,怎可能随便落到王靖手上?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道:“其实爹也有错,爹不该醉心于权力,这世上,要达到某些目的,不一定非得要无上的权力不可,事情,总有迂回曲折的路可以解决。是爹的错,不该怪你,宝宝。”
为什么总是这样,没道理没由来没原则地疼我?
知不知道,我受之有愧,深深有愧啊!
“爹,那个卫凰,是什么人啊?跟我长得那么像,是我亲戚么?”我抬起头来问。
“他?我也是新近才认识的。”老爹微微讪了脸,转开了眼神道:“只是认识他姐姐罢了。你跟他,应该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碰巧长得像罢了,世上美貌之人,大抵都长得像了。”
“哦,原来是这样。”本以为这世上,或许还有半点我的血亲之人,原来,竟是半点也无。
无关血亲的疼宠,说失去时便失去,说得来时便得来,我受不了患得患失,而且,我太贪心了,我想要永远葆有他对我的疼宠,是不可能的。从前他喜欢形形色色的女人,我以为我是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起码,那些女人不可能帮他争取权力来。可如今看来,我连那个卫凰的小小指尖都比不上,我还敢贪心什么?
我输了,哪里都输了。
而且,我这样半只脚已踏入血池地狱的人,还能祈求点什么?还有资格祈求点什么?
我答应他好好收拾行装,过两天便随他远赴郑国。
送走他后,我重又在书案前坐下,提笔饱蘸文墨。确实多番心事,齐上心头,半个字,也无法落笔。
想要说的话太多,竟变成了无从落笔。
刚写下:此生别过,来世……
来世能怎样呢?
便纵然真有来世,我的来世,早由不得我作主,我许给了别人,那个人,因为一晌贪欢,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想起了亭中抚琴的他,想起他房中的画像,想起他扔了上半阙的《凤求凰》,一阵冻风拂面,我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撒在白纸上的几点红梅提醒了我,我居然在指上写着:此生别过,来世,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重新蘸了墨汁,将这行字涂抹成一片漆黑。便是来世,也轮不到我去妄想老爹了。那个卫凰,哪里都比我强!
千百种婉转心思,在心府间翻腾了大半夜,最后纸上只落了句:孩儿还是习惯在上京城居住,就不随爹奔赴大郑了。
我爱他,便不会让他爱自己所爱之人时,有其他的顾虑。
秦昊的死,胥太厉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对我说:“这下太子之位只能是你的了,年后,我便废了太子。待丹药炼成,你我‘父子’,便是永生永世的帝王……”
凡人妄求长生,不知他是痴狂,还是愚蠢。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深夜,我带了重重装备,潜入王靖府中,原来冷静之下的我,要潜入他的府上,真的是太容易了,用迷药熏晕了下人,直接走到王靖床铺前,手起刀落,切下了他的头颅。
依次,王家带有重兵的将领,都做了我的刀下鬼,我简直要杀红了眼。
让我下地狱吧,下最底层的地狱吧!永世不得轮回也好。
我再也不想做人了,真的好累,好辛苦。
最后几夜,我居然连惊动的两个王家的家将也一并杀了。在夜色中狂奔时,我的眼前都是一片鲜红……
不知何时,我竟奔到一处断崖旁边,冷风从崖底卷上来,夹起粒粒雪籽,打在我的脸上,生痛。俯视着底下漆黑的深渊,我在墨夜里鬼一般地狂笑了起来。
权力能将人变成魔鬼,仇恨,又何尝不能?!
看看吧,杀人,是如此的容易!
可恨无冬雷阵阵,若有,便将我一击至魂飞魄散、灰飞烟灭,那就好了。只求,别再让我有一点点人的知觉,别再让我独自存在于这个冰冷的天地间。
我背对着深渊,向后一倒,身体便如风筝一样落下。睁眼间,只见崖上也有一人身影紧随落下。借着雪光,我看清了,是秦昊!
呵呵,今日是头七,你果然来了,拘我走吧,任你处置!
我笑着伸出手去……
再醒来,我不知身处哪一重世间。
洞中仙府,原来是这个样子?玉色晶石铺地,百花为床,紫藤为帘,夜光玉石为灯火……
且慢,我不是该下地狱么?
我撑起身来,只见紫藤帘幕一拂开,外面走进一人来,脸上挂这和煦的笑:“我便算准了你此时会醒来。”
我看了看他的脚下,没有影子,那么,真的是鬼了?
倒也没有害怕,我道:“是我卑鄙,杀了你,现在人在你手上,你想怎么对阎王爷禀报就怎么禀报吧……”
“大哥,你还没死……”他按住我的肩头将我压向床铺。
“怎,怎么可能?”我惊讶道。
“不止你没死,我也没死。”
“什么?!这不可能!”我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动之下,胸口的伤裂了开来,痛得我直龇牙咧嘴。
“大哥真是个冲动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我,被你扎的那一刀,到现在还痛呢!这几天又是冲动,杀了好些不相干的人……”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而且,你怎么可能没死?我探过了,没气息没脉象……”
他曲起指头,磕了磕我的脑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