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抬头呆呆地看着沈墨,看了许久许久,久到沈墨觉得下一刻她也许就要说什么很感动之类的话了。
但是事实是,这人看着看着,眼睛闭上了,呼吸均匀,鬓发微散。
这样都能睡着。
沈墨无奈地揉揉额角,稍微后退,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马车走的是官道,还算平稳,惊鸿实在是困极了,一宿没睡,现在终于放松了,自然睡得很快。
他们这一行人是要在下一个城池与人汇合的。一路前往陕北,路上难免遇见什么危险,光凭几个沈家护院可是远远不够的。
惊鸿这一觉就睡到了午膳的时候,睁眼就看见沈墨含笑的眼神,以及手里拿着的托盘。
你还当真打算不让我下车了么?惊鸿看着托盘上的饭菜,哭笑不得地道:我总要下去如厕啊洗澡啊,你不能不给我衣裳的!
沈墨认真地点头,将托盘放在她面前道:吃完了就给你衣裳。
哄小孩呢?惊鸿微恼,扫一眼菜色,倒都是她喜欢的,于是就很乖地吃了,末了还没来得及擦嘴,就伸手问沈墨要衣裳。
晚上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让她不穿衣裳,即使身边只有他,也实在太不成体统。
沈墨从一边的小柜子里拿了一叠衣裳出来,是件青绿色的罗裙,看起来很是清爽。惊鸿眼眸一亮,心想这人还是挺细心的。刚准备伸手去拿,沈墨的手却往后退了退。
你会碰着伤,还是我来吧。
他说得很严肃很认真,当真把上衣和罗裙都摊开,然后抱过惊鸿来,给她慢慢地穿上上衣,系上衣带,再穿罗裙。
我伤快好了!惊鸿连忙挣扎,努力证明自己现在很活泼乱跳,但是一挣扎当真就闪到了膝盖,脸上神色一阵扭曲。
叫你别乱动!沈墨脸沉了,低喝一声。方才还是开玩笑,这会儿就当真生气了:跟我划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惊鸿不敢动了,可怜巴巴地任由沈墨替她穿衣穿鞋,不过发髻他不会挽,只给她拿缎带系成一团放在身后。
做完这些,沈墨就抱着她下了车。
外面的空气很是清新,似乎是刚刚下过一场雨。惊鸿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好像已经不在花城了,前面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店小二和家奴们正在搬运东西,周围的人不多。
今晚会在这里休息。沈墨抱着她进门,直接往二楼上的客房走:已经离花城很远了,你现在后悔不该跟我出来,也已经晚了。
惊鸿撇撇嘴,抱着沈墨的脖子嘀咕道:就算在花城,后悔也还是没用啊
嗯?沈墨停下来,挑眉看着怀里的人:你刚刚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惊鸿连忙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我觉得相公你看起来很英俊。
沈墨一点也不谦虚地接受了夸奖,抱着她进了客房。房间里东西都很齐全,热情的小二招呼道: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的随叫随到。
好。惊鸿朝他点了头,小二也就退出去了。
还困么?沈墨将她放在床上,问。
不困了。惊鸿坐在床上看着他:有话要跟我说么?
沈墨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你都跟我出来了,总有些事要先告诉你。
不是跟他出来的,明明是被绑出来的!不过惊鸿不打算计较这些细节,笑眯眯地看着沈墨,打算做一个好听众。
这次是受皇命,要击杀敌军主帅霍乱。那是我的宿敌,交战这么多年也是胜负各半。此人一天不除,大宋江山一日不稳。皇上已经答应了我,做完这最后的一件事,便放我们归隐山林,予沈家商铺无尽荣耀,但沈家子孙可不必再入官场。
沈墨坐在惊鸿旁边,微微垂了眼眸:沈家先祖欠了皇室人情,到现在,也该在我手里还清了。这最后一仗可能很是漫长,若是没有你,估计就是几年的刀口舔血。
惊鸿有些错愕,看着沈墨,忍不住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但是反应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想甩开,手却已经被他握住了。
不过现在你跟着来,我会尽力快些解决。沈墨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又不急。惊鸿小声地道:别那么急着打仗,万一出了错,我就还得被骂是红颜祸水。
沈墨忍俊不禁:怨念颇大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皇权为天,我能做的只是保你安康。现在边关正在起战火,过去必定有危险,也会让你提心吊胆。现在我不过是想问问,惊鸿,你愿意陪我去征战么?
无论敌众我寡还是敌寡我众,无论前面是绝路还是坦途,你愿意陪我一起么?
惊鸿撇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道:
反正也不能后悔,那就去呗,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说爱情,只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五十二章
这里好像是一处小镇,客栈里的人不多,但却很干净。惊鸿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只有膝盖里头偶尔还会作痛,走路也不是太方便。手也已经能用了,虽然没有以前灵活。
吃过晚膳,剑奴进来禀告了一声,沈墨便出去说话了。趁着这时候,惊鸿就正好把没绣完的香囊拿出来,绣好了最后的花蒂。
客官,您要的浴桶,水一会儿就到。小二推门进来,让人抬了巨大的木桶进来。惊鸿愣了,就看着人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将桶里倒满热水。
水汽氤氲,还有淡淡的花瓣香味。惊鸿正在想是她要洗还是沈墨要洗,沈墨就推门进来了。
明早就得继续赶路。沈墨瞥一眼浴桶,走过去将惊鸿抱起来道:沐浴放松一下吧,接下来要赶好几天的路。
手里的香囊差点被抖掉,惊鸿连忙抓住。沈墨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眉梢微挑。
我自己来就行了。惊鸿笑了笑,拉开沈墨的衣襟将香囊往里面一塞,末了还拍了拍。
沈墨疑惑,将惊鸿放在木桶旁边的椅子上,拿出香囊看了看:你绣的?
惊鸿点头,眼睛眨巴眨巴的:总想着送什么东西给你,现在终于能送成了。
优雅的蓝莲花在锦缎上栩栩如生,凑近了闻,当真会有莲花的香气。沈墨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随手放回了怀里。
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惊鸿撇撇嘴,心里想,果然香囊还是太普通了,她要不下次还是送他宝剑啊,或者酒壶?
正想着呢,衣裳系带就被人解开了。
别!惊鸿连忙按住沈墨的手,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不用伺候得这样周到的。
沈墨气定神闲,很是从容地闭上了眼睛:我不帮你,你又如何自己进这木桶?这样如何?我不睁开眼睛便是。
薄薄的眼皮垂下,睫毛动也不动。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样说,惊鸿一定是会笑的,闭眼再睁开还不是一样?可是沈墨这样说,她却放开了他的手,任由他轻轻拿指尖触碰到她,然后替她宽衣。
倒不是盲目信任,而是惊鸿觉得偷看这种事情,沈墨是不屑于干的,他会光明正大地看。
惊鸿觉得自己最近跟这人算是越来越亲近了吧?
沈墨动作很温柔,将她的衣裙都解开,留了肚兜。然后将她抱起来,慢慢放进木桶里。
水温刚好,难得的是木桶下面有小凳子,刚好可以让她坐着。惊鸿舒服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的沈墨道:我可以自己来了。
沈墨似笑非笑,却也没再胡闹,将屏风放上,自己就去外面桌上坐着喝茶了。
香囊的料子用得很好,摸着很舒服,沈墨轻轻摩挲着,然后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换上了这枚香囊。
第二天启程,沈墨就自己骑了马,不再同惊鸿同车了。剑奴跟在沈墨身后,看着自家主子上扬的嘴角,心里直犯嘀咕。
遇见什么好事了?还是说因为有夫人一路,所以主子心情这样好?剑奴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发现主子自从婚后,好像是变温和了许多。都是因为后头车里的夫人么?
上战场之人是最忌有软肋的,除了沙场之上真刀真枪,暗中的谋算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若是将军开始顾念儿女私情,那么他倒是要开始担心了。
主子石将军要我们两日后到,今晚是不是要连夜赶路?
沈墨侧头,想了想道:不必。
剑奴皱眉,他们的行程已经很紧了,偏生带上夫人,主子一路都照顾着,走得更是慢了许多。那头已经接到密报,若是主子与石将军不能如期汇合,中间必然是有人要取主子性命的。
剑奴不讨厌惊鸿,但是现在觉得她很麻烦。
这一路往祁水而去,路上风景还算不错。惊鸿睡醒了就趴在车窗边看外面,偶尔路过什么水边,沈墨总会停下来,让她下来喝水,顺便休息。
湖里会有鱼么?惊鸿看着面前一大汪湖水,扭头问沈墨。
沈墨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色:饿了么?
惊鸿不好意思喊饿,他们带上她,似乎已经够耽误行程了。若是没有她,他们一定是回连夜赶路,风餐露宿。现在可好,还要每晚住客栈。惊鸿不是任性的人,能不给人家添麻烦,她是尽量不会添麻烦的。
不饿。
沈墨点点头,道:可是我饿了,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会儿。
说罢,转身朝马车边正在休息的剑奴走了过去。
惊鸿本来觉得沈墨说饿了,会自己下湖去抓鱼。可是她错了,沈墨一点愧疚也没有地将剑奴丢进了湖里,一边告诉他要抓大只的,一边说什么湖水冰凉,刚好可以让他多想想。
要他想什么惊鸿没听清,只是她坐着等了一会儿,剑奴就浑身湿哒哒地过来放下几条鱼了。
天气虽然热,这样也是要着凉的。惊鸿想笑,但是觉得笑人家多不仗义啊,等会还想吃鱼呢,于是改成了关切的语气:把衣服烤干了再走吧。
剑奴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没敢说,和几个家奴去旁边升了火,一边烤衣服一边烤鱼。
惊鸿面前也升了火,沈墨气定神闲地将鱼刨好,甚至还从车上拿了油盐。早知道可能要吃野食,准备得还是挺充分的。
惊鸿没看见过沈墨下厨,不过看起来他是会的,两条鱼抹匀了油盐,很是熟练地架在火上开始烤。惊鸿是当真饿了的,忍不住跟着吞口水。
沈墨好笑地看着惊鸿的表情,等鱼烤好了,便递给她一只:尝尝看。
惊鸿一边笑着说:我其实真的不是很饿。一边伸手接过了沈墨递来的鱼,将鱼皮撕开,飞快地撕下一块嫩肉。
味道还算不错,惊鸿吧砸着嘴,斯文地快速消灭了手里的鱼。
沈墨轻咳了两声,没拆穿她。吃完了鱼,剑奴的衣裳也干得差不多了,一行人继续上路。
剑奴闷着脸骑在马上,沈墨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剑奴,我有做错决定的时候么?
从年少士兵到如今的将军,剑奴都是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他了解沈墨,一如沈墨了解他。
没有。剑奴闷声回答:主子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即使一时被证明是错的,以后也一定会对回来。
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沈墨一生当中有一场仗最为著名,是在西山与霍乱的以少胜多之战。当时沈墨不过是副将,将军挂职逃离,沈墨便举兵守山。霍乱之军围堵上来之时,有人建议用石攻,地势刚好,但是沈墨却一直按兵不动。
当时的地势石攻虽然也不是太有利,但是总比坐着等死好,可是沈墨不听其他人劝告,只让大军修整。敌军终于攻到城下的时候,军中是不少人骂过沈墨刚愎自用的,但是沈墨只句未辩。
之后两军交战,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不过八千人,却打得敌军五万人节节败退。
霍乱之军连续多日求战不得,士气已消。沈墨一方却是在城中连续几日养精蓄锐,如此一战,加上指挥得当,那一场仗沈墨险胜了霍乱。
一战成名。
霍乱之前从未战败,也是轻敌了。沈墨借由这一战,也从副将升为了将军,之后的征战之中,只要沈墨当帅,便是一路凯歌。再没有人会质疑沈墨的决定,跟着这个人走,前面即便是悬崖,他也有办法架上桥梁让他们通过。
这是所有人对沈墨的信任,知道他可以。
可是剑奴轻轻叹了口气,主子这么多年从未对谁动心。他也是担心主子这样的人,一旦动心,难免会糊涂。这次竟然连行军也要带上这个凌惊鸿,他实在是无法放心。
沈墨抬头看着前方的路,没打算跟剑奴解释太多。在他面前摆着的不止是一场大战,可能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他要做的决定,无法一一和其他人都说明。
两天之后,沈墨这一行人还没有到岐山,前面还有两座山岗要翻越。
有些晚了。剑奴皱眉看着前面的路,道:主子,要不然让人去知会一声,叫石将军也往咱们这边走?
沈墨摇摇头,在茶铺子里休息够了,便又上了马:晚了便晚了吧,今晚连夜赶路,明早也该到了。
山岗寂静,茶铺子的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道:连夜赶路可要小心猛兽啊,听闻山上有吊睛白额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惊鸿捞开车帘,目光里也有些担忧。沈墨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发:没关系,若是当真有老虎,便打死了给夫人做椅垫。
我又不是山大王。惊鸿忍不住笑了,但是看着那边剑奴他们的表情,她又有些尴尬:我是不是太耽误你了?
怎么会。沈墨温和地道:时辰刚刚好,什么也不耽误。
☆、第五十三章
惊鸿觉得沈墨一定是想安慰自己,也就只能苦笑。身边有人对她不满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她只能尽量不喊累不喊饿,不耽误他们的行程了。
沈墨翻身上马,剑奴和沈家的护院照旧骑马行在两辆马车的旁边。
小心些吧。沈墨拿着缰绳,看着前面的路道:天色暗了,还当真是有些不安全。
惊鸿缩在马车里,听见沈墨这样一句话,突然抖了抖。
一路前行,寂静的山林偶尔会有几声古怪的兽鸣鸦叫,车轮子在石子上碾压而过,车身抖得惊鸿根本无法入睡,只能捞起一点车帘,看着前面的沈墨。
月色皎皎,沈墨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阴暗。惊鸿心里突然就有点发毛,直觉告诉她,好像有危险。
周围的风声好像急了,沈墨突然勒马,身子往旁边一侧,就势滚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几支羽箭从马背上略过,寒光粼粼,飞射到了树丛中间去。
惊鸿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都瞬间紧张了起来。剑奴立马飞身跑到沈墨身边,低声问他有没有事。
沈墨摇头,看了看箭飞来的方向,让前面的家奴将手里的灯笼都熄了。
惊鸿心里咚咚直跳,月亮恰好也躲进了云层,周围黑得可怕。她只能隐约看见沈墨的轮廓,还有一些急急忙忙往四周散开的家丁。
不要出声。沈墨伸手将她抱下车,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随后便隐入了草丛。
敌暗我明的形势瞬间变化,惊鸿大气都不敢出,只看着他们刚刚所在的马车又中了几支箭,而后就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马车靠近。
对方人数不少,沈墨仔细听了听,大概二十余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走路轻声之流。这种情况也不用往别人头上想了,只有霍乱会下血本在这个时候来杀他。
霍乱曾经说过:我想当英雄,想与沈将军你决战沙场。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如果有可能,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你死在战场之下,担上卑鄙之名我也认了。
沈墨十分能理解霍乱的心情,若是有可能,他也愿意往霍乱的茶水里下毒。
搜。
似乎是发现了马车里已经没人,一群人瞬间四散开了往周围找人。惊鸿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后退。他们离得太近了,肯定没一会儿就要找到的。
但是沈墨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动,周围脚步声四起,他们不过是在一丛草里,若是月亮再出来,人家一眼就看见了。
惊鸿有些着急,沈墨却坚定地抱着她。前面有脚步声直接朝他们这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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