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窗子,前面是木头桩子拦起来的牢笼,比头还窄,一定钻不出去。空气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臭味,像是死了老鼠,还混着血污。
找了个地方蹲下来,惊鸿觉得有些难受,只能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沈墨会来接她的,要坚持到他来。
大宋是皇室天下,皇帝也是野心之人,不然便不会一直让沈墨开疆扩土。如今大宋的版图已经是一方霸主,皇帝暂时知足了,一转头却又发现自己养的狮子已经大到可以咬死自己了。不拔了虎牙,他怎么安生睡觉?
这便是沈府突然遭难的原因。熹和不是随随便便就去的沈府,也没有那么儿女情长当真是为了去看惊鸿,这不过是天子的一步棋,看你沈家要怎么接。
这些沈墨都知道,所以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分外淡然。
皇帝都是天生的戏子,此时拉着熹和的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让你不要去沈府,现在好了,伤了身子怎么办?
熹和低着头不说话,脸色不是太好看。皇帝转头看着下面,怒声道:沈爱卿,你半月不上朝朕也允了,现在怎么还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叫朝中的人该怎么看你?
沈墨低笑一声,俯首道:臣知错。
知错?皇帝冷哼一声:你是说你们当真有人要害熹和么?
沈墨摇头:沈家上下,无一人要害公主。就算膳食全是惊鸿所做,她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哦?皇帝沉声道:你当时在场?
沈墨摇头:臣不在,公主却在。
熹和一惊,手都抖了抖,抬头看着沈墨。
他怎么会知道?
皇帝脸色变了变,转头看着熹和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还看着那凌惊鸿做的菜?
熹和垂了眸子,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本宫闲着无事去看她做菜干什么?
皇帝又转头看向沈墨。
沈墨脸上的笑意淡了,最后有些凝重地看着熹和道:沈某向来喜欢在屋顶休憩,公主是知道的。厨房旁边是清雅阁,那里的瓦片最是干净。躺在上面,也恰好可以看见厨房。公主若是执意不认,那便当臣没有说过。
他都看见了?熹和只觉得一颗心都在往下落,然而没办法,她抵死不认,沈墨也就不能说什么。
她与他早就已经不可能,做不了妻子,至少先让她做好一个公主。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皇帝轻咳一声,象征性地吩咐人下去调查此事,转头却对沈墨道:为了爱卿的清白,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宫里吧,等调查清楚了再回去便是。
沈墨脸色一沉,拱手道:臣妻无辜,皇上若要调查,也请告知天牢,不要用刑。
皇帝笑了笑,淡淡地道:无不无辜,也是要问过才知道,为了沈家,爱卿且忍着吧。
沈墨一愣,双手慢慢放了下来,眼底一片黑暗。
蹲得腿都麻木了的时候,惊鸿听见了铁链子的响动。抬头一看却是个公公,捏着鸭公嗓道:传罪犯凌氏。
传?惊鸿连忙站起来,却是一阵头晕,腿一软差点摔回去。
这是熹和要见她,还是皇帝要见她?
周围的犯人都伸头看了看这边,但是立马又都缩了回去,那公公哼哼了两声,挥手让人架起她就往外走。
不过,走了一会儿惊鸿就觉得不对了,不是出天牢,他们是在把她往天牢更深处带。
一阵惊慌,惊鸿忍不住开口道:公公这是要干什么?
前头的人头也不回:拷问呐,还有什么好问的?
拷问!惊鸿心里一跳,周身都被恐惧包围。走了一会儿前头就出现一个小房间,里头只有一盏油灯,有个嬷嬷模样的人站在里面,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人送来了,这是罪状。那公公将一纸东西给了那嬷嬷,惊鸿接着就被推了进去。
真是麻烦。嬷嬷接过罪状,嘀咕了一声,便一把抓过惊鸿,将她绑在了凳子上。
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个嬷嬷和旁边两个狱卒。惊鸿吞了吞唾沫,努力笑了笑,道:我是无辜的。
在大牢里这句话格外没用,那嬷嬷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就将罪状摊开放在她的面前,问:这上面的罪状,你认还是不认?
惊鸿疑惑地低头,一看上面的东西,脸色就白了。
☆、第四十一章
罪人凌氏,因嫉妒之心谋害当朝公主,于膳食之中下毒,大逆不道,罔顾体统。因为将军沈墨之妻,着免除死刑,贬为庶民。沈家为连带之责,着沈墨官降一级,陕北兵符上交,闭门思过半月。
惊鸿忍不住又气又笑,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就是皇帝要削弱沈墨的兵权?这惩罚于叛国之罪来说,的确是轻的,可是问题是,毒不是她下的,若罚她一人便罢,牵连着沈墨,她如何肯认?
现在算是明白沈墨和熹和为什么都要说她一个人扛不起这罪责了。
如何?直接认了便省了这拷问的经过,也免受皮肉之苦。那嬷嬷没耐心地抖了抖手里的罪状,看着惊鸿问。
认?惊鸿嗤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都不能认!
小小的房间里,这话显得格外低沉。那嬷嬷终于正眼看了看她,而后道:抵死不认的话,那便只有用刑了,可惜你这上好的肌肤。
惊鸿抖了抖,被她的眼神看得起了鸡皮疙瘩。身后的两个狱卒听见这嬷嬷的话,转身就出去搬了刑具过来。
有一瞬间惊鸿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被棍子打鞭子抽,说不定还有铁链什么的。可是看清他们拿来的是什么的时候,她的心简直是凉成了一片。
细细的银针泛着光,铁做的梳子颜色深黑,还有木头做的指夹,闪着寒光的钉板。都是对付女子的阴毒东西。惊鸿下意识想躲,可是身子被牢牢地捆在凳子上,退无可退。
你要是执意不认,那么老身只有将这银针刺进你的指甲里,再用指夹绞断你的指骨,用铁梳子梳下来你的皮肉,再让你跪在钉板上。嬷嬷轻声说着,拿过银针仔细擦了擦:放心,不会动着你的脸蛋,伤的地方也保管不会在外面。
这样的刑法想想就够人全身发麻了,但是惊鸿突然就镇定了下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银针,心里一片安宁。
怕到了极致,反而也就不怕了。
最后问一遍,你认不认?
不认。她开口,平静地答。
熹和坐在百花宫里,望着远处的花瓶发呆,消失许久的沧月回来了,走到她身边,语气有些冷淡:草民已经跟皇上辞了官,最后来与公主拜别,愿公主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熹和回神,愣愣地看了沧月好一会儿,突然就落了泪:连你也怪我吗?
沈家发生的事情半日之间就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还没有定罪,但是沈府一直有御林军把守,看起来情况不太妙。沧月自然也知道消息,不过他无能为力。
草民没有资格怪公主,公主有自己的选择。沧月答,而后跟熹和行了大礼,转身打算出去。
我不这样做,他死得更快。熹和却突然开口,眼里涌上泪,起身过去拉着沧月的衣袖道:我只有这样做,沧月,我已经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你就别再离开我了。
沧月脚步一顿,回头,笑意里带了些讥讽:沧月虽然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但到底也有疲惫的那一天。沈家遭无妄之灾,最为无辜的人现在正在天牢里。公主如果觉得这样的理由可以让您心里好过,那便这样想吧。
熹和一震,心里难受得像是被谁拧起来了一样。忍不住眼泪就一直掉。
沧月向来是爱她的,会纵容她的一切,一直守在她身边。然而眼前的他,看着她哭,只将衣袖收了回去,微微颔首,而后离开了。
沈墨住在皇子所,沧月绕了道去看他,一进去就见他在写什么东西。
你打算怎么办?沧月问。
沈墨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里压着东西,手下越加写得快:交陕北兵权,听皇帝发落。
沧月突然恼了,关上门走到沈墨桌子边,一把抓住他手里的笔道:你七年戎马,就是要换这么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沈墨,我早说过圣主心胸狭隘,你一定要为自己留后路。现在你却要甘愿做他砧板上的肉?
沈墨皱眉,抢回笔继续写,头也不抬地道:我喜欢打江山,从来不喜欢江山事。皇帝对我耍的心机其实都没有必要,我对他忠诚,甚至是当父亲一样的尊敬。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只求不祸及家人。
但是现在沈墨心里紧了紧:惊鸿还在天牢里。
沧月一愣,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起熹和,沧月自然更是了解沈墨。他这样的人,冷淡惯了,即使是成了亲,他也觉得他不会放多少感情在那样一个女人身上。
然而现在眼前的人,眼里隐隐可以看见火焰,嘴唇抿着,竟是难得地不安了。
你爱她?沧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墨笔一顿,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只是说了要护她周全,应该也不算得什么爱吧。
加快速度将东西写完,沈墨起身,出去将信给了宫人,让他们转给皇帝,随后回头看着沧月说了一句:我去天牢了,你要去哪里?
沈墨是被变相软禁着的,这会儿去天牢?沧月吓了一跳,却也只能大步跟上去:你别冲动。
你见过我冲动么?沈墨勾了勾唇,问。
沧月摇头,的确啊,沈墨做事都考虑周全,应该不用担心
那今天就见见吧。
身影闪了出去,沧月目瞪口呆,只眼睁睁看着那一袭青衣越过守卫,从容地往外面走。
不带这样玩的吧?沧月一抖,连忙也冲了出去。
皇帝请沈墨住在皇子所,也知道他不会乱走动,所以没有下明令软禁。沈墨这样突然出去,守卫们想拦却又都不敢,只能看着他一路往宫门口快走。
腰牌。快到宫门的时候,沈墨回头,冲沧月伸出了手。
刚刚辞官的人,腰牌还没来得及上交,沧月拿出来,门口的守卫为难地看了沈墨半晌,咬咬牙还是放行了。
沈墨是江山英雄,世人皆知,世人皆崇。突然出的变故,让不少人都为他担心。
功高震主,必惹横祸啊。
如果少了沈墨,这千万里锦绣江山,还有谁能够守得住?
在宫外买了马,沈墨与沧月一道前往天牢。同时他写的信也就到了皇帝的手里。
臣沈墨无能,教妻无方,犯下大错,自请辞官。陕北以及边关兵符,悉数上交。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又是气又是恼。他要削弱兵权,可是却不能没有沈墨这只老虎啊。沈墨一向冷静,这次怎么这般冲动?竟然给他玩釜底抽薪!
气归气,知道沈墨出宫去天牢了,皇帝也就明白了点,连忙让太监去天牢传旨。
不知道是哪里漏水,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惊鸿动也动不了了,脸色煞白,第五次晕了过去。
细细的银针直往指甲里插,疼得她连喊也喊不出来了。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几回,狼狈得紧,十根手指都被那指夹绞过一遍,现在已经都肿了起来。
一盆凉水泼下来,惊鸿一个激灵,又从那无边的黑暗里被惊醒。
认还是不认?嬷嬷眯着眼,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钉板。
惊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真想说什么的话,大概是问候这嬷嬷的祖宗十八代。疼痛从手指传到心里,叫她几乎就想这么死过去了。她一死,沈墨也就没有事了。
把她抓起来,按上去。嬷嬷冷了脸,吩咐身后两个狱卒。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惊鸿迷迷糊糊地看见地上的钉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沈墨那把匕首。
她的男人啊,曾经在桃花会上救下她与花锦的时候,风华绰约。他有好看的眉眼,却也有美人没有的铁血气质,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让人觉得万夫莫敌,无比的安心。
她认识沈墨,再到后来嫁给他,再到现在,算起来也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他没有越界丝毫,相敬如宾,只是不是当真的夫妻,却也是神仙眷侣了。
哦不,她这样的人是要下地府的,他才是神仙。
膝窝被人一踹,整个人就跪了下去。尖锐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骨头都像是被刺穿了一样。
啊!!!
嗓子已经哑了,却还是忍不住嘶哑地喊了出来。额头上出满了汗,身子忍不住一阵痉挛。惊鸿觉得自己一定离死不远了,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尽,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涌上来将她淹没,呼吸都是困难。
但是沈墨让她等他,她好歹要留最后一口气,等他来。
死亡离得太近,让人忍不住开始乱想。下辈子要是先遇见沈墨就好了,先遇见他,自己是完整的,那就把自己给他,两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昏死过去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咆哮。惊鸿眼前一黑,已经听不清那人喊的是什么了。她太痛太累,需要好好睡一觉。
下辈子去一个没有天牢的国家吧。
☆、第四十二章
沈墨是一路闯进天牢的,天牢总领曾经在他麾下担任过裨将,见状也不敢拦,倒是让人守着外头,不要让人发现了。
找到惊鸿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昏了过去,桌上的罪状干干净净,没有手印也没有签字,人却昏在了地上,膝盖之下的东西看得沈墨双目赤红。
惊鸿!震怒地一脚踹开押着她的人,沈墨想把惊鸿抱起来,却发现铁钉钉在她膝盖的骨肉里。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要碎了。
旁边坐着的嬷嬷吓了好大一跳,没想过这么早就会有人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了脖子。
沈墨,不要杀人!沧月叫了一声,低喝道:你冷静一点!
冷静?这要他怎么冷静?沈墨只觉得心里压着的火遇上了狂风,呼啦啦地就烧了他整个人。他允过要好好护着她的,允她平安,允她安乐,现在统统没有做到!
皇权又如何!天下又如何!惊鸿什么也不知道,只因嫁了他,就要凭他们这样对待?
沈墨当真是怒极了,前面的嬷嬷吓得都要站不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下一秒就要脱离了脖子。那边被沈墨踹开的两个人脸色青白,躺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沧月无奈地叹息,走过去看了看惊鸿,点了她两处穴道,但是也没什么用。膝盖上血肉模糊,那钉子一看也知道不干净,留在肉里久了终究不是好事,于是他一咬牙,干脆将惊鸿整个人捞了起来,伸手将钉板拔了。
唔意识已经涣散的人,还是疼得闷哼了一声,沈墨一愣,一掌推开面前的嬷嬷,转身去看她。
乌发散了,脸色愈白,唇色也是惨淡。沈墨呼吸沉了沉,从沧月手里轻轻接过她,慢慢抱起来。她身上已经被汗湿透,膝盖上还在流血,整个人就像一只破碎的娃娃,看得他说不出的难受。
回去。
沈墨大步往外走,外头的狱卒围了一圈,却没一个敢拦住他的,只是他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也没有直接让出前面的路。
想拦?沈墨挑眉,脸色冷得结了冰霜:我不介意杀出去。
将军。天牢统领为难地站在前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人,闷声道:都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没有旨意,您要是直接将人带出去的话
沈墨安静地看着他,那人迟疑了一会儿,咬牙挥手:属下拼死也只能拦住您。
二十余狱卒将狭窄的地方堵了个严实,他们就算功夫再好,抱着个受了重伤的人,也是很难出去。沈墨顿了顿,回头看了沧月一眼,将怀里的人很轻很轻地放进他的臂弯。
退后吧。沈墨轻声道。
沧月抿唇,知道劝是劝不住的,只能抱着惊鸿后退了几步。那边的狱卒们拿着钢刀,有些犹豫地看着沈墨。然而沈将军却不会有犹豫的时候,已经宣战,上去便是直击敌人咽喉。
将军!统领失声喊了一句,沈墨哪里还能听,一身青袍溅了血污也不怕,干净利落地劈开人群,直接将统领给抓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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