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他又饮了一碗酒,手一指老天,道:「老天,若你不的把我生成皇家,我必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元宝在旁边含着热泪,道:「王爷,别人给你气受,你做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顾冬青将酒碗往旁边一砸,道:「这是哪个浑货给殿下气受了。」
元宝半咬着牙道:「督军还请小声说话,人家是紫氏的徽王,名正言顺的红人王爷,可得罪不得。」
顾冬青一听,张嘴便是吐了一口唾沫,道:「我呸,原来是那个老货,我早知道他不是个东西。」
元宝道:「他欺负王爷如今有名无实,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把王爷订下的酒席给抢走了,让我家王爷在朋友面前颜面尽失。顾大人是我家王爷的旧识,你当知道我家王爷是一个多么重义之人!」
顾冬青酒性上来,气得直跳脚,道:「这是自然,哥说过元氏有品性的人唯有十九殿下!」
我倒不想紫寻在背后如此抬爱我,见这愣头青面红耳赤,显然便要发酒疯。
元宝道:「我家王爷不过是想给皇太后奶奶送点过冬的衣物,谁知道他居然差使自己的下人羞侮我家王爷!」
顾冬青似乎听到皇太后这三个字有一点发沐,尴尬了一会儿才道:「王爷,这皇太后的事情帮不了你。但是徽王如此欺负你,又把我们三营骑兵放置于何处?!这不也是不给我们脸面吗?」
众将士本来酒就喝多了,听着纷纷梗着脖子称是,于非上下安抚,但这些将士的血气上来了,又怎么是轻易按捺地下去的。
我咬牙切齿地道:「顾冬青说得好,我元英恶名在外,任人羞侮也罢了,只是本王岂能连累忠心耽耽追随我的人一起受此折侮?!我们就给徽王一点眼色瞧瞧!」
众将齐齐将酒碗摔掉,道:「但凭王爷吩咐!」
于非脸色铁青,却一脸莫可奈何,顾冬青哈哈大笑道:「我知道徽王每初一十五要巡视西郊猎场,我们隔着三里地,打他一个闷棍!」
我瞧见顾冬青上跳下窜,比我还起劲,似乎混然不知道自己干得是有可能要掉脑袋的事情,单凭义气行事,心里微叹息,难怪城府如此之深的紫寻也会真心喜爱这个小子。
我似乎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如此甚好,也不会牵连各位将士,我们也出了这口气。」
于非在一旁急忙插嘴道:「务必要黑衣蒙面!」
我一听,道:「好主意。」于非张嘴结舌,似乎深悔自己刚才插了这么一句嘴,他看样子不想牵连进这是非,如今却搞得跟个主谋似的,我肚子里暗暗好笑,却拍了拍他的肩,道:「三日之后,我们西郊外见。」
我的酒委实喝得有一点多,走起路来也不稳,亏得元宝早就备下车子,顾冬青与众将士将我一直送出门外。
马车驶出多远,我年他们还依然在林下立着,我不仅仅叹息了一声,道:「元宝,我这算不算把过去积下的一口气都化了出去。」
元宝道:「王爷,你也不过是暂时利用他们一下,仅仅只这么一次,这要换作了其它的王爷,都不知道用过几回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里还容易解决一点,可是李可那边又做何安排?
他能否认为我只不过用了他一次,便轻易原谅我。
正是因为我心虚,因此怎么也向李可开不了口,但是即然万事具备,唯欠他的东风,我再难启齿也只能开这个口。我看着李可那挺拔俊俏的眉毛,恍惚里想第一次见面,心里想他的气质虽然与紫式微完全不同,但这对眉毛真是长得一般无二的相似。只不过这对清俊的乌黑的眉毛长在李可白玉似的脸庞上自然是相得益彰,但长在紫式微那张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穷困潦倒的脸上,就颇有一点错嫁良人的感觉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我开口道。
「昨儿也不错。」李可淡然道,他就是有这点冷幽默,让人笑,自己却总能不动声色,不亏是做过说书先生。
往常我早已经是笑得前仰后伏,但是今天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迟疑了很久,才道:「亦然,你觉得人伦五常,哪个为先,哪个为后?」
李可微笑了一下,道:「仁、义、礼、智、信,自然仁为首,天地君亲师,自是天为先!」
「好一个仁为首!」我接着道:「亦然,倘若你有一个近八旬的老奶奶受冻挨饿,你却是日日锦衣玉食,你觉得这叫仁吗?」
李可淡淡地道:「你说了半天,原来是为了想见皇太后。」
我一低头,道:「亦然,我只有你这一条路可行。」
「这也是你在我大理寺泡了这一年多的原因么?」
我连忙抬头,道:「李可,你千万莫要疑我,这件事跟那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李可却扬眉道:「元英,你也知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仁义礼智信,义在礼在之前,你要成就自己一个仁,却要叫我做一个叛君不义之人,你待我可真好!」
我急得上火,却插不上嘴,别看我平时伶牙俐齿,但那是歪词狡辩,真正要谈雄辩,哪里是一个做过说书先生的探花郎,我知道李可必定要生气,却不曾想他是大怒。
我一路被撵出了大理寺府,狼狈之极,只好隔着门大声道:「亦然,亦然,我待你的心是真的!」
我这么嚷嚷,也顾不得颜面了,有一刻倒真是害怕李可从此便与我断交不再相见了。
这么一心急,再加之皇奶奶的事情无着落,到了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热,病得气势汹汹,茶水不尽,元宝也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竟然慌慌张张去敲李可的门。
我原本以为李可不会来,哪知道三更过后,他竟然已经坐到了我的床前,我心中悲喜交集,握住他的手道:「亦然,倘使我以前对你的心有一点点杂物,从今往后都干净了,我只剩你,唯有你,也将与你生死于共。」
李可默然一会儿,才反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寄微,以后的日子会很久,有一些话不用经常说。」
我简直大喜过望,连声道:「你说得对,我们大好的岁月还在后面。」
李可不过刚走,我就已经有气力起床喝粥,元宝呶呶嘴道:「王爷,你唱戏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刚才连元宝都以为你是真的。」
我听了,只微微笑了笑道:「元宝,这是你家王爷唱得最后一出好戏,务必要是一台压轴戏。」
我倘使真得帮着元氏将皇奶奶救出,就算紫寻念着我当初对二哥的那点好,不追杀我,我这个晋王只怕也做不下去了,想到李可也将断送他的仕途,我心中不禁一阵愧疚。我这一次一走,便不再回来了,这个却是连元宝也不能告诉,看到他忙前忙后,我突然一笑,道:「元宝,你以后的名字还是改为秋收吧!」
元宝皱眉道:「王爷,元宝就元宝了,秋收不就还是要换元宝?」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微笑道:「你不知道,秋收收得不仅仅是农物,还有一种等待的满足,那是多少元宝也换不回来的。」
元宝晒然,道:「当年我家大丰收,我秋收还不是卖进了王府换成了元宝,得了王爷,你早一些睡吧,不要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
我微微笑道:「元宝,倘使王爷我不是王爷,元宝你不是元宝,你说我们两个会是什么?!」
元宝歪了头想想,笑道:「兄弟吧!」
我眼圈微微一湿,道:「兄弟有今生无来生,我们就结拜为兄弟!」
元宝吓得一跳脚,道:「王爷,你又疯病了,好好的要我当你兄弟做什么?」
本王滞然,道:「怎么,当我的兄弟委屈你了。」
元宝道:「你的兄弟没有被禁的就是在逃的,我是造了什么孽,要跟王爷你当兄弟?!」
这狗奴才,我火气上涌,拿起粥碗朝他丢去,元宝早就扛着我刚才汗湿的棉被夺门落荒而逃了。
李可答应了我,但又没说何时,而顾冬青要敲徽王闷棍的事情却是积极得很,不过几日功夫,把徽王行走的路线,所带家将的名录都弄来了。我看着那一长溜的名单,叹了一口气,道:「紫允啊,紫允,就委屈你当一下本王的过墙梯了。」
紫式微却不过仅仅消失了两天就又冒出来了,还专爱在我去大理寺的路上等我,这厮脸皮之厚,即使本王也只能叹为观之,也拿他没太多办法,唯有今天绕这条路,明天绕那条路。
不过区区几日,李可却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心中愧疚日深,倘使有半点可能,真恨不得说就此算了,但是想起年迈老矣的皇太后奶奶,这句话却始终也说不出口来。
李可见了我,却依然如故,不特别高兴,也不特别不高兴,淡淡的,翻完了面前的案卷,道:「明儿我去给前皇太后笔录!」
他说得极其平淡,我差点没有听清,等他的话说完了半晌,我才似乎猛然省过神来,一把抓着他的手道:「亦然……你,你的意思是……」
李可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大喜过望,抓着他的手道:「亦然,我多谢你了,我发誓我欠你的,拿一生来还。」
李可只淡然一笑,道:「你这人就是爱发誓言,需知誓言发多了,不能兑现,凭白惹人白头。」
「能兑现,能兑现,我发誓……我不发誓,不不,我发誓。」,我的舌头都几乎要打结了,李可却突然转了话题,道:「中午,我们出去吃饭吧!」
「好!」我笑道:「寄微我请客,你想去哪里?」
其实李可并不太爱跟我在大庭广众下露面,于公不愿意有结党之嫌,于私他特别不喜欢别人背地里拿他与我闲话。本王脸皮厚倒也无所谓了,但有闲言碎语太过龌龊,却难为他也要一并承受。
「得月楼吧!」李可想了想道。
我微微一笑,我们统共吃了几顿饭,却是顿顿都在得月楼。
近水楼台先得月,得月楼自然也是建在湖边,吃完了饭再游湖,我心里便是这么安排的,反正这官都要不做了,偷得浮生半日天又有何妨。可是我们不过才从了大理寺所在的明镜巷,就看见紫式微迎面而来。我心中略略一慌,但却立刻镇定了下来,见到紫式微便笑道:「哟,这不是胡侍读吗?可巧,今儿你没进宫?」
紫式微不说话,却是突然伸手将我从李可身边拉了过去,我猝不及防,自然一下子就被他拖到了身边。我又急又慌,心中极怕李可有其它想法,便如上次那边淡然而退。
我拂开紫式微的手,道:「胡侍读,你有话就请讲。」
李可却极有礼貌地给紫式微作了一揖,道:「李可见过紫宗主。」
紫式微挑了挑那对乌黑的长眉,道:「人我带走了,没什么事,以后就别见了。」
我火气猛然上涌,冷笑了一声,道:「胡侍读,你当本王是什么人?」
紫式微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神色也极不好看,他道:「寄微,我们下江南吧!」
我那一刻有阵心酸,只是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我淡淡地道:「胡不归,即便要下江南,我心中所想同往的也不会是你。你三番四次纠缠,想必是以为我对你旧情难忘,但今天我就老老实实告诉你,胡不归,我对你无情也无爱,我们的缘份在三年前便止步于此了,也将永远终于此。」
紫式微良久才道:「寄微,也许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能跟你相守是一种福气。即便我是一个无福之人,但我想要你幸福……不再受到伤害……这种心情……」
我淡淡插嘴道:「这种心情,我觉得挺可笑,因为伤我至深的人是你,如今我正觉得幸福,你却又跑来说关心我会不会受到伤,我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字就是……荒谬。」
紫式微一抬头,指着我身后的李可道:「寄微,李可是紫寻的人。」
第十五章
他的声音过大,以至于我都吓了一跳,李可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谁有不是圣上的人,难不成紫宗主你不是么?」
我冷笑了一声,道:「他是谁的人,我一直都很清楚,倒是你十年都没让我摸透,我起先以为你是二哥的人,结果你又成了紫寻的人马,现如今是谁的,只怕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是么!」
紫式微踏前一步,似乎想过来执住我的手,我退后一步,他只捉住了我的衣袖,我手一伸,便用随手携带的短剑,一剑划落了那片衣袖,然后道:「紫式微,从前我跟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我是一个顶爱计较的人,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我必不原谅,要我回头是万万不能的。从今往后,你就当我俩不曾结识过,十年前瘦西湖边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肿涨的疼痛,说什么瘦西湖边大梦一场,这纯然都是说给我听的,因为瘦西湖边,轻轻一瞥的那么短短一瞬,他的眼里无我,我的眼里却有他。
我拉起李可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李可被我拖得一路急奔,到了得月楼我才算放开了他,笑道:「不好意思,凭白弄了个浑人叫你难堪。」
李可只淡淡一笑,道:「难堪得只怕是那位紫宗主。」
我轻笑了一声,道:「那是他自找的。」
我说完率先进了酒楼,得月楼里拿手菜我自然都能倒背如流。倒是小二见我一个平日里顶顶随性的一个王爷发过一次脾气,似乎很是受到了一点惊吓,如今规矩了很多,言行举止都像是一个大酒楼的伙计。几次与他搭讪,他都是嗫嗫小心回应,我只好微微一笑,也莫可奈何。
李可望湖的兴致似乎要比吃饭大得多,我则喝酒的兴致比吃菜要高,我给李可斟了一杯酒,笑道:「要是不能再回都城,只怕我心里最想的东西要属得月楼里的松鼠鱼了。」
李可笑道:「我会做!」
我一愣,佩服地道:「你有什么不会的没!」
李可微微一笑,道:「只怕不多。」
我看他浅笑,弯起的唇角边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心里不由是一阵心慌意乱,手大着胆子按在了他的手上。李可的手似乎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但到底没有真得抽走。
我握着手心里的手,低声道:「夫复何求。」
隔日,我扮成了李可的师爷跟随他前往西郊,路上其实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毕竟李可只是帮助我私会太后,但却不知道我是借了这个机会要把太后救走。
马车里我看他一脸平静,心中愧疚更是无以复加。
紫允这是巡视,我虽然做过乔装,但也不敢在他面前晃悠,所幸他的注意力都在李可的身上,没有多看我几眼,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又要让亦然你辛苦了。」紫允笑道。
「客气了,份内事,谈不上辛苦。」李可淡淡地回应道。
紫允悄声道:「坦率地说,我实在不知圣上要留着老虔婆做什么,留着她往后兴风作浪么?」
「圣上是仁德之人。」
紫允叹息了一声,打了个哈哈道:「确实,圣上仁德啊,我看他就是下不了这份狠心,我等也只好提命以报君恩了。」
李可微微一笑,道:「莫非是徽王不愿意在这里镇守么?」
紫允脸色一变,道:「亦然你这话说的,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岂容得我等挑挑捡捡。」
李可微微作了一揖,道:「徽王高风亮节,亦然佩服。」
紫允也算是一个城府之人,但被李可这么捧捧摔摔,似乎也奈他不得,但似乎也没了要李可长谈的兴致,言了一声亦然你忙,便匆匆带着他的人马回城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笑,替他盼着顾冬青的闷棍不要敲得太狠。
李可三言两语支走了徽王,便与我长驱直入,进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