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允才与那医师边议着边离开了房间,元宝喃喃地道:「王爷,值不值得如此?!」
「江南花好,不负所望。」我微微一笑道。
又拖了一日,我自然还是高烧不退,终于有人进来,将我从床上抬了下来,放到担架上,然后又被抬到了马车上,我长出一口气,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元宝一路都在给我擦试额头,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梦见紫式微握着我的手与我同写了四个字「风流寄微」,人生于皇家,性命如浮萍,何以寄微。
「王爷不行了!」元宝大声喊道,他握着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元宝的手颤抖不已,掌心里全是汗。
「元宝……」
「王爷,元宝在!」
「我快死了,有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坦白一点告诉我?」
元宝脸部抽搐道:「王爷你问,我什么都告诉你!」
「咱们库里,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元宝哇得一声哭了起来,道:「王爷,等您好了,我把钱都给你,你爱怎么花怎么花!」
天,我等他这句话都不知道等了多久,快死了才等来他松口,可见人生之事,十之不如易者八九,重要的是不悔,倘使当中略略有一点遗憾也就罢了。比如现在,我没能见着紫式微,终是有一点遗憾,但是我却不悔。
马车突然一阵燥动,外面似乎动刀动枪了起来,我的眼睛整个都亮了起来,心中大喜,握着元宝的手道:「是不是他来救我了。」
元宝微微掀起帘子,小声道:「看不清楚,王爷,都穿着黑衣。」
我顿时觉得病都好了许多,我大声道:「元英在此!」
我这话一出口,黑衣人立即朝着我们这辆马车冲了过来,他们显然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人数也这边的精卫多出不少,倘使依着庄园,里头有一些火炮,这些精卫自然难以攻克,但这是荒野,被这些人数多于他们,但骁勇不在他们之下的人一围攻,很快就露出败势。
肖允才突然转身跃上我的马车,想要赶车冲出包围圈,我实在不想伤及他的性命,有心想要敲他一闷棍让他就此退场,还没起身,就见一个修长的背影一跃而起,也跃入了我们的马车。他的身形极为熟悉,剑法也极好,肖允才确实是一个看管人才,但要论其它的,也果然是一个庸才,照面几招便被挑去了长剑。
那人一扬手,一剑划开了肖允才的脖子,我都来不及喊一声不要伤人性命,肖允才的尸体已经落马而去。
我又惊又怒,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自己的面罩拉下淡淡地道:「十九王爷,别来无恙!」
我睁眼才看清了眼前这人的相貌,不禁脱口道:「洛川寻!」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是我,你叫我紫寻也可以。」
我念头急转,道:「二哥知不知道你来?」
洛川寻慢慢地将面巾折叠了放入怀中,笑道:「不知!」
我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那二哥知不知道你是紫寻呢?」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大约也不知。」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太过心急,身上出了一声汗,人竟然轻松了不少,道:「不知道紫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洛川寻淡淡地道:「没什么,只不过我有一些事情需要王爷消失两天。」
我哈哈一笑,笑道:「阿寻你说得客气了,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永远消失呢。」
洛川寻弯了一下嘴角,道:「王爷不用多疑,我并没有要杀王爷的意,王爷潇洒自在,看世人碌碌如看闲人敲子,这一份胸怀我一直是佩服的。我想请王爷陪我下两天棋,下完了这两天,以后天大地大,王爷你想去那里可以自便。」
我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请讲。」
「紫式微知不知道你是紫寻?」
洛川寻略略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知道。」
我沉默了很久,才轻笑了一声,道:「那他……原来就是有图谋的,对么?」
洛川寻微低了一下头,道:「元英,似你这般洒脱,原来也有看不开的地方么?」
我隔了半晌,才微微一笑,道:「紫寻,何处下棋?」
天明的时分,洛川寻便带着人马直入皇宫,尽管皇宫中极大多数的人马都去了西郊猎场,但他能这么长驱直入我还是很佩服的。我与洛川寻的棋盘就摆在东宫太子殿里的博望苑,我下棋的功夫其实不是很好,但我比洛川寻胜在专注,他则心不在焉。
一盘棋常常下不到一半,便有人进来汇报情况。
我呆在内室里听着,大概就是太后与太子杀得难分难解,有一刻,我差不多想要放声大笑,这两个自家人在外面杀得个天昏地暗,却不知道自己争夺的东西早叫人给夺了。
军情听得多了,我自然也算了解了一些来龙去脉,真没想到看起来俊秀温和的洛川寻就是太后奶奶一直苦寻的紫氏太子的遗孤,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人生如棋局,因果循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但人生又不如棋局,不能输了便推盘重来。
比起大多数军情,洛川寻似乎更关心二哥的情况,我不禁微微一笑。
十年,洛川寻看似对我二哥无情,但是谁又能抵得住十年相依的温情,我相信时光,这正是我相信紫式微的原因。
西紫果然与东紫联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斗得个两败具伤的太后太子最后都成了紫氏的猎物。我与洛川寻又下了一盘棋,这一般棋洛川寻明显浮燥,看得出他心绪不宁,有人进来报:「西紫宗主紫式微到了。」我一子下去,却发现自己下错棋了,但洛川寻却似乎没有任何察觉,立时起身出去会紫式微。
我悄悄从榻上下来,掩在门后,听到那沙沙的落拓声音,有一阵恍惚,原本推开门去见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却不知道为何始终迈不开步去。
只听紫式微道:「随见青率部围缴太子的部属,与太子暗藏在郊林的四骑禁军恶战。」
洛川寻笑道:「式微的人马呢?」
胡式微淡淡地道:「西紫的暗军围在了狩猎场外面。」
「我要一个不漏。」
胡式微应了一声道:「遵令!」
洛川寻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对胡式微笑道:「下一盘棋吧!」
他这么一说,我慌忙择路藏身,转了一圈将自己藏在了书柜之后。
洛川寻带着紫式微进来,没有见到我,他似乎也不提,只是将棋盘摆好,淡淡地又道:「四骑禁军要想跟外城的护卫营分出胜负,至少还需要时候吧!」
胡式微无奈只得落桌,他与洛川寻隔桌对垒,他显得颇有一些心不在焉,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输了两局,偏偏洛川寻的耐心极好,依然摆盘接着与他下。
胡式微只好强打精神应战,这样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
胡式微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是我该下场的时候了吧?」
洛川寻抬头一看沙漏,笑道:「真是差不多了呢,式微可以启程了。」
胡式微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其它人我会让人如数交给殿下,元林即然殿下答应了送我,那我就直接带走了。式微在这里,就算给殿下道别了。」
我听了这么一句话,又是一阵恍惚,后面的话竟然都没有听见,风流以寄微,原来那四字果然不是为我而写,他倒是没有骗我,我幼年失怙,不敢锋芒毕露,因此以风流来寄微。二哥苦恋洛川寻不得,风流也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在一直冷淡的洛川寻面前的卑微。紫式微从头到尾懂得始终是我二哥,正如他所说,我只不过刚好字叫寄微罢了。
隔了许久我才慢慢回过神,觉得室内静静,原来他已经走了,便从书柜后面走了出来,洛川寻一个人在下棋道:「刚才你为什么又不出来。」
我坐到对面,跟他一起捡棋子,微微一笑,道:「即然他不想与我道别,我又何强人所难……殿下,再来一局吗?」
洛川寻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你想睡一会儿吗?」
我哈哈一笑,道:「看起来阿寻即便是当了殿下,也还是善解人意的。」
洛川寻微笑着让人带着我找了一间屋子入睡,这个时候的皇宫静得很,甚至静得有一点可怕,但是这么安静,果然好入睡,不多时我便睡着了……只是梦里再不曾下过江南。
元氏兵败如山倒,太后被擒,太子失踪,紫寻登基,天翻地覆的变化,唯有我晋王依然故我,王爷还是王爷,风流依然风流,听书听曲一样也不耽搁。元宝也变得大方了起来,库门打开,本王我第一次光顾自家的库房,虽然知道元宝毕定是敛财有道,但亲眼所见也是大大地吓了一跳,库房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古董玩艺更是摆满了货架,怨不得元宝日点夜点,即便是清点一遍也不知道要几日的功夫。
我长叹道:「元宝,有这许多家财,你又何需吃那青菜萝卜。」
元宝委屈地道:「都给你,你还不都送人了?!」
我微微一笑,道:「钱财之物,化了才是钱财。」
我这么一说,自然也就做得到,晋王府先大张旗鼓地修缮了一番,老马头有了大笔的银钱,立时买了不少奇果异种拿来试种,他跟我大哥略有不同,大哥爱种奇花异草,但是老马头却爱种一些能入嘴的东西。我大骂市侩,元宝则赞许有加,直道如此这般才是正道,花花草草开了便败,有甚种头。我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吃了就拉,便有种头了,老马头与元宝立时四散,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本王以前看了俊俏的人只能远观,那是财力不足,如今财大气粗,但凡看上的,都是金银珠宝大献殷勤,如今天府里比之过去倒是热闹不少,我看着美人在廊下穿梭,笑问元宝,道:「当年太子府也不过如此盛况了吧!」
元宝瞅了我一眼,道:「王爷,你高兴就好。」
我微微一笑,道:「高兴,我又何不高兴。」
这是实话,满朝元氏皇亲国戚都糟了殃,唯独我置身事外,别人都瞧着我眼红,我如何还能不高兴。
洛川寻平时看着温柔,但做起事情来却是个杀伐绝断。
元氏但凡参于谋反的,一律都被他圈禁了起来,稍有反抗的,他要杀要拿绝不手软。
皇奶奶被圈禁在了哪里,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花了不少钱才算打探出一点眉目,一直到隔了半年有余,才知道皇奶奶一直被关在西郊的猎场行苑。那里地势偏僻且大,可以屯兵,也能关不少人。
我想起太后大半辈子都是呼风唤雨,如今却被关在那么一个与兽为伍的地方,心里头危实难受。
西郊猎场的守卫异常森严,我试图进去二次都被挡了回来,守备是东紫的人马,他慢条斯理地道:「晋王爷,您要珍惜自个儿的福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大难临头,却又能置身事外。这里头都是一些贱民,你又何需为了他们再把自己搭进来?」
他的态度傲慢又透着一种不屑,我气得浑身哆嗦,转身冲进了皇宫,洛川寻常常找我下棋,所以如今这紫氏皇宫跟当年的元氏皇宫一样,我照样是直进直出。
我进去那会儿,洛川寻正在偏殿看折子,他见我进来,便淡淡地道:「你来了,我正想派人去找你!」
我冷笑了一声,道:「怎么,终于想起我这条漏网之鱼,要把我也关西郊去跟兽同住么?」
洛川寻似乎才觉出我今天不对劲,他一抬头,我不由一愣,平日里无论怎样他都清清淡淡,一付神态自若的模样,今天却是眼圈发黑,神色颇为憔悴。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对殿下有恩,我是绝对不会难为你的。」
我略略思付了一下,才猛然省悟他说的殿下是指我的二哥,只听洛川寻喃喃地道:「我找殿下这么久了,始终也找不到,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他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为什么紫式微还是把他带走了?」
我冷淡地道:「洛川寻,他原本跟你不同,他早知是为我二哥而来,但是你为什么而来,你没想明白吗?」
洛川寻将自己桌面上的折子慢慢地理好,道:「元英,那么你呢?你曾经想过为谁而来,又为什么而活吗?」
我淡然地道:「自然,我为他而来,但为自己而活。」
洛川寻沉默了半晌,才道:「正是如此,那你就好好为自己而活吧,等见了殿下,他或者会高兴,你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十九弟。」
「不如你行行好,放了行宛那些人吧,你根基已稳,又何必难为他们,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我二哥的至亲,难道你就不怕有一日我二哥知道你这么对他的亲人,他会不高兴吗?」对于洛川寻来说,我这个晋王毫无可以拿捏他的地方,唯一让他顾忌的也许正是他背叛了,又伤害了的二哥。
洛川寻微微一笑,温和地道:「这些人,他不在乎的。」
他说话语气始终柔和,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转圆的余地,这便是洛川寻。
我无奈地从偏殿走出来,迎面看到一个大理寺卿官服的人走来,也不甚在意,那人见我路过,便有礼地道:「小臣见过王爷。」
那声音煞是好听,也极为耳熟,我一转脸,只见宫墙柳下站着一个含笑的男子,蓝衫的官服没多添几份煞气,却平添了几份优雅,整个人如同一管碧玉,绰而不群,但却温润如玉,不由愣了,脱口道:「李可?」
李可微微笑道:「正是在下,难为王爷还记得。」
我大喜,一把拉住他道:「我找你很久了,原来你都考上功名了。」
李可微笑着道:「王爷,在下当官已有数日,只是新官上任,事务烦忙,还没有来得及登门拜访,倒叫王爷惦记了。」
我哈哈一笑,道:「什么登门拜访,没想到一风骨人士当了官,也会打圆滑的官腔起来?」
李可略略微笑着略略皱眉,我立即讨好地道:「当然你打起官腔来,也还是一般的风骨的紧。」
李可宛尔,笑道:「王爷,圣上新登龙位,繁忙清瘦,我等瘦点也是应该。」
我咳嗽了两声,摇着扇子连声道:「应该瘦,应该瘦。」
李可同我打过招呼便弯身告退,我连忙跟上,道:「晚上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李可微微一笑,略略转身道:「那晚上得月楼见!」
我大喜过望,在他背后大声道:「那得月楼见了!」
第十二章
我兴匆匆地回了府里,连忙吆喝元宝把衣柜打开,元宝呶呶嘴,将我平日里自认最能显得我风神俊秀的衣服拿了出来。试完了一身又一身,元宝打着哈欠道:「这又是什么新鲜人,让王爷您这么看重。」
我哈哈一笑,道:「新是不新鲜,不过是故人重逢。」
元宝拉长了声音道:「哦……是李可!」
我正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麻衫,只觉得铜镜里的人看起来俊秀里透着一股清新,也算能入眼,于是微微一笑,敲了一下元宝的脑袋,道:「下次猜迷不要那么准,要不然你家王爷想起来我这一生忙碌,唯剩你这小奴才是知己,岂不要神伤。」
元宝揉着脑袋,呶着嘴道:「王爷你不说自己喜怒无常,哭笑无由,却要怪人家不懂你。比方说这李可吧,你不是常说心头之好,需要有二大条件,第一是顺眼,第二是顺手,一样东西倘若求来辛苦,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我笑了笑,一展扇子,轻轻摇了摇,笑道:「你不是本王,怎知本王顺眼跟顺手又是何指?」
元宝脸露迷茫,看着本王飘然远去,隔了很远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