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一震,抬头看他。
韩志远勾起一个苦笑。“那天,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可是一大早你就和小舅出去了,晚饭时也没有回来,直到熄灯后,我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熟,后来迷迷糊糊的听见沐浴室门响,我就起身了,然后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丢丢面孔霎时雪白,眼睛躲闪开来。
韩志远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捉着丢丢胳膊,“莫离,你说我是不是看错了?是的,我看错了对吧。”
韩志远盯着丢丢,目光里是深深的惶急和期待。
丢丢双手微微的颤抖,他紧紧的咬着唇,咬的下唇几个深深的牙印。半晌,低低的,但是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志远,我和石大哥两情相悦。”
韩志远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丢丢心里一痛。“志远,你看不起我吗?”
韩志远没有听到一般,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半晌,他愣愣地道:“我在北边也见过这样的,关叔和梅公子就是这样的。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丢丢静静的立着,沉默不语。
韩志远抬头看他,目光里竟然有一份刻薄,“莫离,你这样算什么?小舅将来不娶妻生子了吗?你能跟着他几年?你以后怎么办?”
丢丢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窗外的那棵榆树,现出一个微微的笑容来,那笑温暖,明媚,又带着一丝丝的忧伤,韩志远被深深的震撼了。“这些我知道,我不求什么,今生能有一个人真心的对我好过,我就很满足了。”转过头来,他的轻轻的道:“况且,我信他。”
韩志远心口似被重重一击,他站起身,急速的喘了几口气,口气生硬的道“如果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那好,我知道了。”
丢丢见一向坦荡的韩志远如此的疏离,心里真的一痛,喃喃道:“是我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
韩志远听了这话冷冷道:“莫离,你要的,我给不起。”
丢丢浑身一震,他不相信的望着韩志远。
韩志远直直的站着,脸上是僵硬的线条,眼睛里一片漠然。
丢丢觉得有泪往眼睛里冲过去,他手指捏着衣角,指节挣得发白。他在朦胧的泪影里,将那块砚台拿起来,放到韩志远手中,极快的说道:“志远,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这块砚台是我送你的,贺你生辰。”
丢丢走出韩志远的屋子,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的在乎这样一个朋友。
韩志远看着丢丢走出去的背影,手指收拢,紧紧的握住那方砚台。他回到书房,从书架的最上面取下一张卷着的宣纸,缓缓地摊开在桌子上,那是一幅还没有装裱的工笔人物,画面上面,一个白衣的少年,站在一棵高大的树下,衣角上带着一丛墨色的芦苇。
韩志远用手抚了一下画中人的面庞,他忘不了自己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来画这幅画,一层层的设色,一层层的渲染,直到画中人栩栩如生的站在眼前。
那是他打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韩志远伏在桌上,他的十七岁的第一天,味道是苦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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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不孝有三
丢丢混混沉沉的走回房间,碧云正在石念青房里侍候他穿衣服,石念青双手撑开,碧云低着头温柔细致的给他系着衣服带子,两人不时的笑语几声。
丢丢愣了一时,也没说话,直直的走到里面书房的床上去,脱了外衣,胡乱的盖了被子,闭上眼睛,他现在想要的是不想不看不听。
不多时就听见石念青走过来的脚步声,丢丢闭眼不动。石念青低低的喊了两声,略停了停,给他掖了掖被角,站起身。丢丢听他的脚步声,渐渐地走到书房挂剑的墙边,一声轻响,将剑取下来,脚步声轻轻的往外走去,低低的声音道:“告诉王桂生家的将莫离的早饭留好,半个时辰后端过来。”碧云答应一声,两人的脚步声往外去了。
丢丢静静的躺了一时,竟真的睡着了。
老夫人转过头,看着石吟红,“他真的是这样说的?”
石吟红点头道:“嗯,我没想到他竟是不愿意。”
老夫人不语,沉思一会儿,道:“他说不忍碧云做妾,难道他是打算娶她做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能答应的。咱们家毕竟不能拿个丫头当少夫人。”
石吟红回想刚才石念青的神情,淡淡的语气,真诚是十分,可要说真情倒不像是那么回事。
“这倒也不像,看他那副神情倒像是没有相中碧云一般。”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他眼光倒高,这丫头从小在咱们家,是我亲手□出来的,虽说是个丫头,可是那见识气度竟是比那小门小户的女子要好上十分。”
石吟红扶着母亲坐了,递上一杯热茶,笑着说:“这事他要是不喜欢也不好勉强,要不再托人细细的打听打听。”
老夫人也不喝茶,哼了一声道:“纳个妾传宗接代,还要什么喜欢不喜欢?像这样知根知底的哪里去找?难道他喜欢那狐媚子一般的吗?告诉他趁早打消了各样的念头,这不是他出去瞎混风流玩一玩,血脉的事情,不能由着他的喜欢。”
石吟红看母亲生气,她心里很疼这个弟弟,只好给他打圆场笑道:“他这马上就放榜了,若是考上了,还要参加殿试。现在也别拗他,影响他考试。说不定到时候进士及第,中个状元回来,到那时风风光光的娶个大家闺秀才是正事,不娶妻先纳妾也不好。”
老夫人垂下眼睛,喝了口茶水,半晌道:“我这是真的急了,收个丫头圆房又不是多大的事,你说说他这二十六七了,人家孩子都十来岁了。他这还是光身子一个,真让人操心。”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将茶盅往桌子上一磕,站起身道:“我去问他,看看他这个无后为大算怎么说。”
老夫人来的时候,石念青正和丢丢在小厅里面掷骰子玩六博的游戏,老夫人在门外看了一时,见那两人头并着头,丢丢穿着薄薄的春衫,雪白的料子,双手擎着骰子摇着,袖子滑上去,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腕子。
石念青笑着用手刮着一下他的鼻子,丢丢唇角弯弯的,眉目如画一般。
老夫人觉得那两人哪里有点不一样,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石吟红便从后面跟上来,挽了她道:“母亲怎么不进去?”
石念青扭头看到母亲,忙出来迎,老夫人很少到儿子这里来,一般都是他到母亲那里请安的。
丢丢忙收了东西,奉上茶点。
石念青笑道:“母亲和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石吟红捏了一块玫瑰糕,递给母亲,自己也捏了一块咬了一口。“你这玫瑰糕不错,你送到母亲那里的,我看父亲倒爱吃。”
石念青笑道:“我明天再去买一些送过去,不值什么。”又叫丢丢将屋里现有的玫瑰糕用油纸包了,对石吟红道:“这些姐姐给母亲拿回去。”
老夫人淡淡的道:“我和你父亲也不稀罕吃这些,你孝顺也不在这样的地方。”
石念青从母亲进来就提着心,听她这样说话,心里就是一紧。早上石吟红来说碧云的事情,他回绝了,这会儿母亲是来问罪的。
对于碧云,若是以往,收房做妾的事情,也算是水到渠成,他也无可无不可。但是现在他的心里有了深爱的人,对于其他的人他是真的没有心思。何况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是不太喜欢女子的,以往倒还能一夕风流,现在想想都觉得厌烦。
石念青知道母亲心里不痛快,他一直想的是再拖个一年半载,到功名有成的话,可以给丢丢安排一个事做,让他安心,也对父母有了一个交代。后代的事情,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也不是难事,不一定非要成亲。
石念青捧了茶递到母亲手中,笑道:“母亲,儿子有哪些地方惹了母亲不开心的,您就打儿子一顿出出气。”
老夫人也不接茶,板着脸道:“你也不用嬉皮笑脸的,你如今学问大,我只问你,不孝有三,都是哪三?”
石念青知道母亲这样问的原因,心里无奈中又有着难言的痛苦。是的,他的想法就是最大的不孝。
老夫人见他沉默,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说!”
石念青低着头,缓缓地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老夫人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石念青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丢丢耳边响着这样的话,一遍遍的直击他的心扉,一时间竟觉得冷汗一层层的涌了上来,湿透了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坚持看文的亲,谢谢听雪妹子。
☆、五十一 青莲探花
那一夜,石念青和丢丢都没有睡好,丢丢盯着床顶,暗夜中,看不分明,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暗沉,有点压抑有点沉闷。
身边的石念青也没有睡熟,呼吸声有点沉重。丢丢一动不动的躺着,做出睡熟的样子。
石念青挨着那个少年僵硬的胳膊,心里知道他也没有睡着,两人各怀心事,一样的无眠,可是都做出一副睡沉的样子来。
等到好不容易睡着了,丢丢就梦见老夫人指着他道:“是你,让我们石家绝先祖祀,让我儿子做了不肖之子!”一时又梦到石念青和碧云抱着一个婴孩儿,石念青对他说:“我如今有了儿子了,你跟着我成什么样子,你走吧。”
丢丢就伸手喊:“石大哥,石大哥,你让我走到哪去?”
就见石念青回头冷冷的道:“你从哪来就回哪去。”
丢丢就看到石念青拥着碧云,怀抱着婴孩儿转身离去,一脸的决绝。
丢丢觉得浑身冰冷,四周荒无人烟,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忽然的,就落雪了。雪花大如席片 ,不一时就将他整个的埋了起来,后背上是直入骨髓的寒意。
他是被石念青摇醒的,小时候会有的梦魇,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却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春夜又一次的侵袭了他。
桌子上的灯点亮了,他怔怔的看着石念青惶急的脸孔,发现自己将被子蹬开了,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
石念青将他那边的被子紧紧地掖住,伸手搂他在怀中,一下下的抚着他的脊背,“魇住了吗?”
在那人的脸上,丢丢看到了眉宇间的担忧,看到了唇边温暖的安慰,他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感谢上苍,那竟然真的是梦。
“石大哥,我喜欢你搂着我睡。”
石念青将那个少年搂在怀中,丢丢后背紧紧的贴着那人温暖的胸膛,身子蜷在他怀中,安心又满足,这一次终于沉沉的睡去了。
石念青搂着怀中的人,轻轻的吻着他的颈项,再也无法入睡。他将这个少年带入红尘,他想的是给他一个交代。对于将来,石念青不是没有想过,他拼了命的读书,为的就是博取功名,给父母一个补偿。
可是今天母亲带来的威压,竟是异乎寻常的沉重,巨大的负罪感使他几乎承受不住。
可是,他怎么能让怀里这个人难过呢?他怎么能负了他?负了他弃了十七年的修持义无反顾的追随,负了他赤诚坦荡的一片真心,负了他甘愿为仆为奴的委曲求全,负了他以男子之身承欢身下的深情。
石念青搂紧了怀中人,轻轻的蹭着他光滑细致的肌肤。他爱他,爱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他看着他一点点从一个孩子长成俊美的少年,他的成长中浸透了他的心血,他的身上带着他的烙印,他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是他生命中不可剥离的灵魂。
四月十五,杏花烂漫礼。礼部大堂,杏榜高悬,会元往下数至第五名,石念青。
一月后,殿试,皇榜上,第一甲三名探花石念青。
三日后,御花园摆下琼林宴。读书人一生中最最荣耀的一场宴会,是多少人皓首穷经终其一生的美梦。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宴会上雅乐声声,英才济济,凤采鸾章,霞鲜锦缛。
当今圣上正值四十五岁壮年,一张清瘦的脸上却略带病容。但是今天气色尚好,环视四周,见本朝人物风流,物华天宝,心中喜悦,那脸上的笑意也比在朝堂之上放松惬意。
琼林宴上觥筹交错,探花郎按照惯例要为当今圣上进献鲜花一枝,其实总是御花园里摘取一枝开得极美极艳的牡丹或者芍药,取其富贵繁华锦绣灿烂之意。
所以当石念青捧了一只雪白的玉碗,里面一朵盛开的青色睡莲花,一步步走上来时,众人都觉得热闹的宴会猛地一静,尘世喧哗倏然远去。探花郎仿佛瑶池莲台中人一般,英气俊朗中带着一股子禅意。走到天子脚下,石念青将玉碗青莲捧至君前。
“陛下,江淹 《莲花赋》中云‘发青莲于王宫,验奇花于陆地。’观音大士生于王宫,坐青莲花上。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陛下之于天下无异于观音大士降临。臣献青莲一朵,恭祝陛下万岁,江山永固。”
旁边宦官接过,皇帝看那朵奇葩开在水中,颜色是淡淡的青蓝色。像是新雨后极远的山岚上面一抹青色的雾霭。花瓣晶莹修长,更妙的是那玉碗的边缘有一个镂空的突起,里面燃了檀香。烟气袅袅的升腾上来,衬得那花儿一发的不似凡品。
当今圣上一直以仁君自喻,这朵佛前的仙葩直直的送到皇帝的心坎里去了。皇帝注视这石念青,记得几天前,殿试中一篇策问才气纵横,字字珠玑,在殿试诸多锦绣文章中也是异常的耀眼。记得当时因为他父亲原礼部侍郎石白羽曾获流徙之罪,不好定为状元,只取了他一甲第三名探花。
“难为爱卿初夏时节就能探得青莲花。”
圣上环视下面,见天下英才尽皆在眼前,如星辰环绕,心内高兴,举杯道:“众卿如今可以算的上是文人中的翘楚,今天朕高兴,出个对子,你们来对对看。”他缓缓道:“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朕乃众星主。”这个对联皇帝用东西南北四星比喻为天下人才,而他则是“众星之主”,把他们都网罗来为己所用,此句很有气势,并把四个方位词都占全了,对下联颇有难度。新科进士们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时,二甲二名进士赵旭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一下联,献丑了。”略一沉吟,赵旭道:“上青天,下碧海,左辅右弼,臣是伴月人。”
皇帝点头道微笑。
这个对联倒是很有气势,将皇帝比作明月,自己陪伴在明月周围,也暗合上联众星主三字,言辞间也写出了自己想辅佐皇帝的忠心。这赵旭是个刚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了进士出身,自然是有了傲视士林的资本,只是难免有点少年人的自大。
众人口中夸赞,心里倒有点微微的猜忌。
就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子越众而出,施礼道:“陛下,臣也有一联,勉强可以对的上。”
皇帝见正是探花石念青,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石念青微微一笑, “春牡丹,夏青莲,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石念青用春夏秋冬四季来对四方,用地上四季之花对天上四方之星。并暗暗表明自己四季苦读,终成“探花郎”,这个对子温雅内敛,更妙的是正合他的身份。众人心里都觉得这探花郎倒是不温不火,谦虚有度。
皇帝大笑道:“探花郎这个对子可是应景。”
众人见皇帝高兴,一发的都来赞叹。
石念青对皇帝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