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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钟情绝 之 佛心
作者:红裳衣
☆、一 丢丢
丢丢今年十三,是个孤儿。
十三年前,丢丢的娘将丢丢放在红莲寺的时候,是一个大雪天。生过孩子刚满月的娘身子正虚,穿着夹衣,冻得抖抖索索的藏在院墙外面的大树后面。脸上的泪水瞬间就被寒冬的风刮成冰一样的伤痕。小小的一团襁褓放在寺门外的台阶上,那层台阶上的雪被娘用手抹去了,露出青黑的石头。
寺里的师父开门扫雪,看到地上红色的襁褓。拨开一看,唬了一跳,四处看看没有人迹,摇头叹息。抱回去给方丈师父看,胡须花白的方丈打开襁褓,看到瘦的猫一样的男婴小脸冻得青白,嘴唇乌紫,哭也哭不出来。
躲在树后站成了雪人的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走到一里外的树林子里一根腰带了结了十八岁的人生。
方丈从孩子的贴身小衣里发现一块玉佩,玉的料子很普通。上面雕着一只玉蝉,两个小字“一鸣”。
方丈长叹一声。
红莲寺是个小小的禅院,连方丈和一个煮饭的老头一共六个人。方丈六十多岁,除了带着徒弟们做早晚课,平时不大出来,话也不多。寺里的一些事物主要是两个大师兄操心。两个小师兄也都十□了,干点杂活,有时跟着大师兄到山下去做做法事。煮饭的老头师兄都喊他老赵,也有五十多了,山下儿子媳妇不孝,一个人上山来,却并不出家,只怕心里还惦记着山下的小孙子,他总是说孙子大了会孝顺的,孙子大了他就回家。
香客只有山下的几十户人家,镇上有时也有人来,但是不太多,香火并不旺盛。这里离皇城近,几十里的路程,富贵人家都到皇城外的云龙禅寺去进香了。
丢丢吃熬煮出来的米油长到一岁,一双眼忽灵灵的,见人就笑,两个酒窝。
丢丢没有名字,爹舍娘不要的,红莲寺的师兄就喊他丢丢。
三岁上丢丢掂着一个小小的篮子歪歪扭扭的跟着师兄满山跑,拾柴禾,割草,捉蝴蝶。
五六岁时丢丢负责寺里的放生场,受伤的兔子啊,小鸟呀,都归他喂养。丢丢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他学会找最好的草,有时就跑好远。丢丢的小篮子变大了,双肩背着,里面装着嫩草,一个春天过去了,场院里还堆满了晒好的干草,丢丢连冬天的都预备下了。那些小动物也喂的胖胖的,伤也养好了。丢丢就和师兄带到山上去放生。
方丈说:“丢丢有佛心”。
丢丢七八岁开始跟着师兄们做早课。师兄们大多不识字,识字的只有方丈和二师兄。但是方丈年龄大了,视物昏花,自然是没法教的,二师兄平时太过严肃,总是不苟言笑的,丢丢有点怕他,也是不敢让他教的,虽然当年是二师兄将他从门口捡来的。
而且丢丢也不觉得不会认字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因为丢丢是很聪明的,那些经文丢丢跟着小师兄一句句的学,统共不过三五遍就会了。
丢丢没有剃发,方丈说:等他大了吧,大了看他的意愿。
没有剃发的丢丢却穿着师兄们的僧袍改小的衣服,有点滑稽。有时山下的香客也给丢丢带几件家里孩子穿小的衣服,虽然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生逢盛世,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的。
红褂蓝裤一穿上身,王家嫂嫂两手一拍道:“活脱脱观音娘娘跟前的善财童子嘛。”
善财童子丢丢认得,寺里供奉的有。
丢丢从小吃素,瘦瘦的,只一双眼睛极大,眼皮单单的,薄薄的,往上看的时候会现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丢丢十来岁时就经常跟着小师兄下山卖柴换个米面。小师兄爱偷懒,有时走到半路就对丢丢说:“丢丢你先去,我等会就来”。
等丢丢卖完柴也不见小师兄,等了又等,只好往回走。十岁的孩子背着一袋面,走得踉踉跄跄的。怀里还揣着镇上大叔婶子们布施的几个馒头。
小师兄还在半道的树下乘凉呢。丢丢见到小师兄很高兴,过去叫了声:“:小师兄。”从怀里掏出三个馒头来,两个递给小师兄,小师兄笑眯眯的说:“丢丢真能干那。”还会在快到山门时帮丢丢提面口袋。
后来,时间长了,丢丢就自己出门办事了,小师兄就可以每天多睡一会了。
春天,山上的笋子出土了,丢丢就去挖笋子,榆钱圆了,丢丢就去够榆钱,槐花开了,就去够槐花。丢丢的背篮又大了。十二岁的丢丢很能干,老赵就变着花样蒸榆钱,蒸槐花,炒笋子。蒸不完的还可以换些油盐钱。
一天丢丢又到山下换油盐,集上人来人往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跟着娘边走边一蹦一跳的,摔了一跤。手上蹭了一块皮,有点浸血,孩子嘶嘶的吸气。孩子娘心疼的拉过孩子的手不停地吹,用帕子一点一点的蹭灰。
丢丢下意识的伸出手,看着上面深深浅浅的镰刀割痕,心里猛地一酸,眼里潮潮的,他连忙将抬起头,假装往天上望,却望见一只一只老燕领着一只雏燕。看着看着,眼泪到底是流出来了。
☆、二 石施主
丢丢十二岁上,又有了一个新的工作。
丢丢和三师兄挑水回来,就见小师兄在朝他招手,说:“师父叫你。”
丢丢有点忐忑,想一想小兔子都按时喂了,水也挑回来了,米面还够不用换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课时有点走神,被师父发现了呢?
走到门外,丢丢喊了一声师父。师父说:“进来吧,丢丢。”
丢丢走进去,方丈在桌子前坐着,旁边的条几后面还坐在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微微垂着头,看不清面貌。
方丈说:“丢丢,这位石施主要在后院里住一段日子,你去服侍一段时间吧。”
丢丢哦了一声。朝那陈施主看过去,那人并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师父又说“这一段,你就不用做别的了,好好服侍陈施主就行了。”
丢丢一听就有点着急了,他说:“师父,我的小动物……”
丢丢有点不放心小师兄,他的手有点重,怕他弄疼了那些受伤的小东西。
师父笑了,“丢丢既然执着,那就一并照顾吧。”
丢丢也笑了,师父说的真有意思,好像那个石施主也是小动物似的。
师父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串钥匙,交给丢丢。
丢丢接了钥匙就往后院走去。后院本是红莲寺放经书的地方,后来前任方丈一生立志修缮寺院,毕生心血修了一座两层的藏经楼安放经文,那个小院就空了起来。
小院中间是的大房子是一起安放经文的地方,一侧那个里外两间的房子是以前看经人住的。
小院平时很少人去,倒是清幽,但是多年没有人居住,需要好好打扫才是。
小师兄和三师兄拿着扫把和水桶抹布也跟着来了。丢丢就问三师兄这个石施主干嘛要住寺院里,因为三师兄平时的服侍方丈的起居,消息比较灵通。三师兄说是来应试的举子,落了第,今年就不回家乡了,找个清净的地方读书,统共交了半年的香火钱呢。
丢丢一听就肃然起敬,是个举子呢,有学问的人啊。打扫完屋子,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里外两间的房子面积不大,灰尘被抹得干干净净,师兄们走后,丢丢一个人将床铺铺好,思索着还要吊一床帐子才好,夏天快到了,该有蚊子了。
出门看看院子里草长得挺高,有一点荒凉的样子。又思索着要将草打理一下。但是天晚了,得明天才好了。
丢丢将晚饭端到小院里时,石施主正好从方丈那里回来,一个随身的包袱,东西倒是不多。
房间里点了灯,亮亮的,丢丢将玻璃罩擦得干干净净。抬头看时,那石施主正站在门前,高高的个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丢丢说:“施主,请用饭吧。”
那人只略点了一下头,走到床边,将包袱放在桌子上,腰上还有一把佩剑,也解下来,没有放到桌上,而是放到床上,并用枕头压好,然后在桌子前坐下,两眼盯着灯火,没有说话,也没有用饭。
灯下,丢丢第一次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不由得想起山下说书先生讲的:眉似刀裁,目若朗星。
丢丢有一回跟着大师兄去给一户人家诵经安宅,念了一卷《安土地真言》,人家给了几吊功德钱。回寺的路上大师兄带他去一家小馆子吃了一碗素面。馆子里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讲书,说到一位英雄的相貌,用的就是这八个字。这位石施主相貌应该是极好的吧。
可是现在那人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是淡淡的倦意。
丢丢站了一会,见那人仍然没有动筷子,也不好再催,怕是自己在这杵着不好看,就出了屋子到外面去了。
等丢丢喂完了小动物们回来时,那石施主,竟然伏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走近一看,饭菜竟然一口没动。
听见脚步声那人动了一下,坐起身子,双手在脸上搓了一下。丢丢看到他双眼红通通的,眼皮也肿起来了,不由得一愣。
石念青看了一眼丢丢没说什么,似乎是被撞破了秘密一般,有点不自然。
丢丢摸摸饭菜都凉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些米和青菜里都有丢丢的付出,他有点心疼。
可看那个石施主,好像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也就没有说。又想着难道这人也要过午不食吗?
正想着去打水让他洗漱,就见那人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连鞋子都没有脱就拉了被子盖上。
丢丢愣了一下,只好走上前去,给他脱了鞋子。吹熄了灯,端着饭菜回到灶房。老赵已经回房了,丢丢就将饭菜放到菜橱了,关上纱门。
丢丢跟着方丈师父持的是过午不食,师父说过丢丢不是佛门中人,不必如此,但是丢丢觉得晚上不吃东西也没什么不好,私心里觉得还能省点米面。
☆、三 滚开
丢丢去了他和小师兄两人的禅房,将自己的铺盖和衣服收拾了一下,拿回了小院中。
暮春时节,夜幕低垂,但室内朦胧着月色。丢丢要住的是里面的一小间,进去时要经过外面的大房间,丢丢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借着月色将铺盖在床上铺好。
小院外面角落里有一口井,倒是还能用,辘轳还都在。丢丢打了水在井边洗了脸又冲了脚,然后回到他的小房间,拉开被子躺下了。
十二岁的丢丢第一次和师父师兄以外的人住在一起,觉得有点小小的紧张。
丢丢平时和小师兄住一个禅房,小师兄睡觉不老实,老是动来动去的,有时候夜里还会叫丢丢帮他倒水喝。
丢丢就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怕石施主喊他。
可是外面很安静,丢丢一动不动的躺着,渐渐地能听到那人规律的呼吸声,丢丢慢慢的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丢丢忽然惊醒了过来,他听到外面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凝神细听,那声音低沉压抑,似乎是梦魇。丢丢有一次梦魇,感觉陷进一个恐怖的黑洞里,不停地往下掉,耳边是巨大的轰鸣,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意识清楚但是总也醒不过来,那时候最盼的就是能有人一下子摇醒自己。
丢丢连忙踢拉上鞋子,走到外面。月光亮亮的,他看到那石施主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双肩微微颤动着,丢丢连忙推推他,喊道“施主,施主,快醒醒。”
石念青一震,猛然间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丢丢摇动他的双手,双目炯炯的看过来。
丢丢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惊叫起来。
月光下那张英俊的面孔有点扭曲,脸上满满的都是眼泪,目光里充满狰狞的戒备。
丢丢嚅喏道:“施主……”
石念青仿佛才看到他一般,愣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淡淡的说了一句“滚开。”
丢丢很少听到有人这样说话,张口结舌的呆住了。
石念青复又躺下,面朝里拉上了被子。
丢丢连忙跌跌撞撞的走回了里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心里充满了懊悔和尴尬,真够蠢的,第一天就被骂了。怪不得小师兄总是说他傻。
后半夜丢丢就没有睡着,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
直到三师兄敲击晨钟的声音响起来时,丢丢才觉得不用躺在床上受罪了。晨钟之后沉沉的鼓声接着响了起来,红莲寺的一天开始了。
山下人家早起的也都会按着钟鼓声开始一天的红尘生活了。
丢丢穿好外衣,收拾好床铺,走出去,那石施主还没有起床,丢丢不敢喊他,就出去打水洗了脸,然后用水盆端了一盆清水,走进房间放到洗脸架上,把毛巾摆放好,漱口水和青盐放置妥当。
丢丢洗漱完毕就到前面去了,师父和师兄们有的正在洗漱,有的洗漱结束正在活动筋骨。
大师兄最是憨厚,看见丢丢笑了一笑,说道:“丢丢动作真快。”
大师兄的话让丢丢觉得心里很踏实,他觉得昨天晚上的小委屈随着新一天的到来,在禅院熟悉的早晨中慢慢的消失了。
时间正是寅时末,禅院里开始做早课了,丢丢从七八岁上就开始跟着上早课,但是今天他有点担心石施主醒来后需要服侍,就不能跟着了,师傅虽说这一段日子不用做别的事了,但是丢丢总觉得还想有点不适应。
丢丢就又回去看了一趟,那石施主还在睡。丢丢就去灶房。老赵也起来了,正往灶房挑水,丢丢就打开菜橱的纱门,将昨天放进去的饭菜端了出来。闻了闻还行,就放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老赵将水倒在门后的水缸里,笑着说:“丢丢饿了?灶膛里焐着几块红薯,昨天晚上放进去的,现在吃正好。”
丢丢摇摇头,说:“给小师兄留着吧。”
老赵呵呵笑了两声说:“不嗔呢,亏不了嘴,只你这孩子太实诚。”放好扁担,老赵走过来看到丢丢的面前的饭菜,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昨天晚上给那个姓石的客人做的晚饭吗?”
禅院里的僧人因为持戒,过午不食,老赵晚上只做自己的饭吃,很简单。除非有人生病,晚上很少做两个菜的。丢丢八岁时随师父持戒,所以晚上老赵很是清闲。
方丈特意交代要一日三餐给那个姓石的施主用心准备。所以老赵昨天炒了一盘青菜,一盘蘑菇。蒸了一碗白米。
过了一晚上,那盘青菜已经发暗了,刚炒好的时候翠绿翠绿的,老赵在禅院中呆了十几年,青菜是炒的很好吃的,老赵很是以此为傲。
“赵伯,那个施主昨天赶路累了,早早就睡了,我看到掉了可惜。”丢丢连忙说。
老赵有点生气,将那两个盘子端着倒进垃圾桶里。嘴里说着:“剩了一夜的冷饭,不能吃了。这天也慢慢热了,饭菜不禁放。大伯这就做早饭了。等会再吃。”
丢丢眼看着才吃了几口的菜被倒掉了,真有点心疼,要知道,那些青菜可是丢丢和师兄们一起种出来的。蘑菇是丢丢漫山遍野采来晒干的。
丢丢从小就知道爱惜粮食,师傅常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况且师父也说过,过午不食的戒律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减少居士的供养,所以丢丢是真看不得饭食被糟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留言,万分感谢。
☆、四 一切都是修行
丢丢照顾石念青已近四天了,那个石施主实在是个怪人,几天来吃的极少,每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说是个举人,却没见他翻过几次书。极少说话,四天来和丢丢说过的话统共就一次,还是那两个字:“滚开”。
丢丢真是怀念和小师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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