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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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月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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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叹了口气,“刚才爹说,我一回来,楚家离团圆便更近了一点。可是到底怎样才是他所谓的‘团圆’呢?如果就是单纯意义上的‘一个都不能少’,那我们也许永远都只能接近,而达不到团圆了。”

“爹是一家之主,他眼中的团圆自然是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归来团聚。但我们并不需要这样,要我说,只要身边有在乎的人,哪怕漂泊在路上,那也是团圆。”三哥微微一笑,“这样想,是不是就温暖一点?”

我信服地点点头。说的是啊,家,就应该是爱的人所在的地方。想明白了这点,我陡然觉得,楚府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暖暖的色调。

然而,静谧却突然被打破!

三哥冷不丁将我朝他身后一扯,下一刻,他旋身到我跟前,面对着我,抬手一挥,只听“啪”的一声,他的手掌中已牢牢地攥着一条鞭子的末端。

我惊魂未定,那鞭子竟是朝我甩来!

天,我刚回到楚府才几个时辰,竟然就有仇家找上门来了??

正欲探头看看是谁与我有那么大的仇怨,却见三哥已经回头,语带戏谑:“苒若,是我把你宠得太无法无天了?”

苒若?分明是个女子的名儿,而且,三哥还认识她?

我从三哥身后走出来,总算瞧见,这对我下狠手的苒若,居然是一个年方二八的漂亮小姑娘。

浓眉大眼的小姑娘收回鞭子,双手叉腰,眼睛看着我三哥,嘴巴的方向却是朝着我,盛气凌人地质问道:“楚晨轩!这个女人是谁?!你又去芳满楼了?”

我一听便来气了,丫的,你姑奶奶我是堂堂京城楚家的九小姐,你竟然将我认做芳满楼的姑娘?你才是芳满楼的,你全家都是芳满楼的!

于是,我气鼓鼓地回敬:“你这个没规矩没教养、没外形没内涵的长着一张苦瓜脸的黄毛小丫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芳满楼的女人有一丁点相似之处了?!你是不是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做那井底之蛙对着镜子沾沾自喜所以从没见过有点姿色的女人啊?小姑娘,你这样幼稚这样肤浅还这样不可一世走在路上很容易被骗的!小心哪天被骗进了芳满楼不自知,甚至还帮把你卖了的人数钱呢!”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那苒若是彻底傻了,睁着一双颇为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我三哥,扯着嫩嫩的嗓子装可怜:“晨轩,你看她……”

三哥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两声,对我说:“洛婉,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赵丞相的千金,赵苒若郡主。苒若,这是我刚游历归来的九妹,楚洛婉。”

我:“……”

天哪,我在心底冲自己翻了翻白眼,这已经是这一日我第二次有眼无珠得罪有权有势的人了,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楚楚可怜地朝赵小郡主看过去,她哼唧哼唧地看过来。最后,决定对症下药的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对三哥说:“三哥,这位,该不会就是我以后的三嫂吧?”

这招果然奏效!只见苒若立马羞红了脸,小心地瞥了一眼三哥,然后别扭地转过头去。

我趁热打铁,接着道:“三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都不告诉小九,枉我一直那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两句话,苒若已经彻底不计前嫌拿我当作了自己人,她亲昵地上来挽着我的手臂,小声道:“方才是妹妹无礼了,姐姐千万莫恼,不然妹妹要心不安的。”

她娇嫩地一喊“姐姐”,我的骨头都要酥了。啧啧,当真是个勾人心的美人坯子。

于是我连连摆手:“怎么会呢!不过,你先别急着叫我姐姐,咱俩的年龄应该还有的一比。”

我俩立马对了生辰,最后还是我稍稍大了三个月。

“还是要叫姐姐的。”苒若很开心,拉着我不肯放,“姐姐,偷偷告诉你……”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却不小,足够让三哥听到。她说:“晨轩总是说要等楚大哥先娶妻,他才能和我成亲。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这怎么行。”我转头替她抱不平,“三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哥在带兵打雍州呢!你刚也说了,他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可不能把我妹子的宝贵青春给耽误了!”

三哥笑笑,不以为然道:“左右要嫁我,早几年、晚几年又何妨。”

我冲苒若眨眨眼,三哥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

苒若弯起嘴角,脸上铺开一阵红晕,小女的羞怯之态毕现。

那时的赵苒若还不知道,我这个她亲昵地唤着“姐姐”的人,将会成为她这一生最痛的梦魇。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九盏 家宴

章节字数:2101

申时三刻。

紫竹院中张灯结彩,永安堂内灯火通明。

楚老太太与父亲楚昭杰坐于上位,皆身着华服,面有喜色,各房妻室带着儿女们挨个儿上前请安。我和三哥的亲娘都不在身边,所以我俩便按照她们还在府中时的排位插在列中。

请安由三哥起头。他没有换衣服,依旧是早上那件水蓝色的长衫,只是腰间换了一条碧玉玄鞓带,束发的簪子也换做了玉麟簪,显得他更加玉树临风、气质优雅,我若不是他的妹妹,必然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他走到老太太与父亲的面前,从容地抬手作揖,垂眸说一句“福寿康宁”。

父亲明显不嫌弃他的简略,还尊尊嘱咐了几句,要他好生做官,不要辜负皇上的期望,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高兴,云云。三哥一一应下。

之后便是二房卫夫人。她一左一右地携着四哥楚成毅和五姐楚月琴款款走到老太太和父亲面前,行屈膝礼,并按照之前的准备念着团团圆圆的祝词。

看得出卫夫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瞧她头梳凌虚髻,发戴金凤翡翠簪,身着朱色长褂,外披狐皮坎肩,一举一动尽是雍容华贵。左边的楚成毅玄衣广袖,煞是精神。右边的楚月琴着一条金丝绣花长裙,配一件软毛织锦短袍,凤眼微扬,巧笑嫣然。看得老太太心花怒放,嘴中叹道:“瞧二房这好福气!一双儿女,儿有才女有貌,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卫夫人小心地掩住得意的神情,奉承道:“娘,这都是托您的福!”

老太太满意地一笑,挥挥手让她到旁边入座了。

接下来是三房沈夫人和八哥楚玉捷。我六姐楚陌灵也是沈夫人所出,但因为未到省亲的日子,是以今日不能回来一聚。

相比卫夫人,沈夫人的打扮要低调得多。她一身素色染花锦袍,腰间一块环佩坠流苏,走动时叮咚作响,平添一份优雅。楚玉捷则一拢白衣,玄纹云袖,低眉顺目地站在母亲的身后。老太太亲昵地握住沈夫人的手,关切地问道:“小六在宫中一切都好吗?”

“劳您惦记,”沈夫人的微笑谦逊而得体,“她和腹中的小皇子,都好得很呐!”

小皇子?我很是诧异,原来六姐怀上孩子了?

老太太激动得连说三声“好”:“愿佛祖保佑我们楚家蒸蒸日上!”

沈夫人会心一笑,适时地说起吉祥话来:“您老放心!佛祖也会保佑我们楚家团团圆圆、顺顺利利,保佑您和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老太太很是高兴,又赞赏地看了这个儿媳妇一眼。

我偷偷地瞧了瞧卫夫人,果不其然,她立马驴了一张脸,幽怨地瞥了沈夫人一眼,又侧头对四哥耳语几句。

要说讨好人的功夫,当属沈夫人略胜一筹,只可惜他的儿子排名老八,上头有大哥、三哥、四哥三个人,恐怕将来这家主的位子难以落到他身上。沈夫人这么精明,不会不明白这些,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打算。

沈夫人之后是秦夫人和七姐上前请安,再是敏夫人和十妹。秦、敏两位夫人膝下无子,又不得宠,在府中的地位并不高。因此老太太没说什么就挥手让她们下去了,按照惯例,她们是不能坐在主桌的。

当然,娘亲和我也一直是“上不了台面”的。

这时,终于轮到我了。

穿着从六姐的旧衣裳里找出来的如意云纹衫和散花云烟裙,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腰间的佩玉顿时叮咚大作,吓得我立马收住了脚步,回想方才沈夫人走路时的步调,这才重新迈开步子,缓缓走到老太太和父亲的面前。

“奶奶、爹爹。”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紧张,竟什么吉利话都没说出口来。相比各位夫人们的口若悬河,我简直就是口拙到了极点。

真是不争气,骂皇上、骂郡主的时候,我怎么就能滔滔不绝呢?

好在老太太似乎并不介意,笑眯眯地转头对父亲说:“小九还是适合这身打扮,你说是不是?今早回来的时候,那一身灰扑扑的,真是作孽啊。”

父亲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回答:“娘,小九孤身在外,还是不要穿得太奢华为好,免得碰上贼人。”

老太太露出恍然的表情:“是了是了,是我考虑得不周到!”

我乖巧道:“奶奶您可别这么说,您也是为我好。”

老太太听了非常感动,又说:“小九得了空,就来陪奶奶解解闷,也让奶奶听听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

学的都是刀光剑影的东西,说给您听,还不把您给吓死?

我暗自腹诽了一句,表面上做谦恭状:“全凭奶奶吩咐。”

这时父亲插嘴道:“小九就和我们一起坐在这儿吧,正好老大不在,你可以先坐他的位子。”

老太太点头赞成。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神态不一。卫夫人惊讶,沈夫人镇定,其他夫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四哥、八哥安然自若,五姐眼神探究,七姐、十妹神情落寞。

唯一发自内心微笑的是三哥,他立即叫丫鬟在他和父亲的中间添了把椅子。

“谢谢爹,谢谢奶奶。”

我垂眸拜谢,然后压着步子故作优雅地走到三哥身旁坐了。三哥朝我眨眨眼,我调皮地回瞪他。

少顷的功夫,所有的妻室都请安完毕,依次入座。父亲宣布开席,丫鬟嬷嬷们赶紧上菜的上菜,添酒的添酒,小心地伺候起来。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十盏 师父

章节字数:2493

宴席过半,我逐渐从父亲和哥哥们的对话中了解了楚家现在的形势。原来楚家不仅人丁兴旺,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父亲现任吏部尚书,并且是接任左丞相的不二人选;大哥拜振威大将军,三哥为户部侍郎,四哥统领禁卫军,六姐坐镇后宫;八哥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礼部侍郎,但他掌管着京城最大的钱庄,钱庄具体下辖什么生意我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钱庄是楚府无可取代的敛财之地。

简言之,楚家如日中天,富可敌国。

而楚家内部却隐患重重。表面上大家众志成城,背地里我管你能不能给楚家长脸,只要你不损害我的利益就可以;我管你有什么门路攫取银子,只要到最后这些银子属于我就可以。所以一言以蔽之:家主之争。

尽管我对这些斗来斗去的东西真心厌烦,但师父说过:小洛,你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先弄清楚周围人之间的利害关系,然后加以利用,不能利用的就远离。只有这样才能稳稳立足,长盛不衰。

虽说师父是个性子很清淡的人,但常常能将复杂的处世之道娓娓道来,这点让我很是佩服。

谨遵他的教导,此时,我一边听同桌的人闲聊,一边暗暗分析了起来。

方才我还在疑惑,沈夫人要拿什么跟卫夫人竞争。现在终于明白,话应当反过来问:卫夫人拿什么和沈夫人叫板?

沈夫人有个管钱的儿子,还有个孕育着皇室骨肉的女儿,她有足够的资本。

这样看来,也难怪当看到老太太向沈夫人示好的时候,卫夫人要面露煞气了,因为事实上,她手上的筹码并不多。

而楚昭杰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楚府上下都心照不宣——继承人的人选在这两年就会确定。众夫人哥哥们都着急了,生怕在这场竞争中落在后头。依我看,也只有三哥还处乱不惊。

看着他的淡然,我不禁觉得其他人的争斗索然无味。不过一个家主之位,却要争得头破血流,何至于此?

※※※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坐上主桌的我依旧不能长时间地忍受他们那些人信手拈来的虚假。到了宴席的后半段,我越来越坐不住了,便借口上茅房跑到院子里去。

夜已深,院子里的灯笼都熄了,挂在树枝上的彩条被黑夜遮去了颜色,又让月光添上皓白的一笔。

多美啊,不带任何修饰,摒弃了浮华,纯净而自然。

吹在脸颊上的冬夜微风,静静的、凉凉的,很清爽惬意的感觉。

我找到院子里最粗壮的一棵古杏树,脚下使力,两三蹬就蹿上了树梢。挨着树干坐下后,这才觉得有点儿冷,可大树的华盖挡去了大堂中的喧闹,这份清静得来不易。两厢权衡,我最终决定原地不动。

倚靠着树干,我开始盘算起明天的计划——这也是师父教我的。他说:“孙子有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人们总强调‘知彼’,但事实上,‘知己’往往比知彼更难。因为所谓‘知己’,必要做到识己才、知己心、谋己事、尽己能,而后方能有所成就。然,世人能够真正做到这点的,不过十之一二。”

我想师父定是那佼佼的十之一二,而我则是那不知己的十之八九。

扯远了,还是想想明日的打算吧。早上先去香山寺看一看娘亲,回来后找人捎个口信儿给六姐,让她安排我进宫探她,再把潇湘苑里的花花草草收拾一下。哦,对了,还得给落天阁写封信报平安,不然师姐该吼我让她担心了……

嗯,这么看来,明日还是颇为充实的。

正出神间,身边树梢上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冷不丁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吓得半死。

三哥悠悠地笑着:“下午不是说好不逃家宴了吗?”

“你、你怎么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吓死我了!”我抚了抚胸口,仍心有余悸,然后纠正他说,“我没逃。屋里头闷热,我出来避一避。”

顿了顿,又问:“你怎么也出来了?爹不是说有朝廷之事要听听你和四哥、八哥的想法吗?”

“朝廷之事,”他吐吐舌头,“没兴趣。”

装!

我低声说:“三哥,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你要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你明明很关心国事的呀。”

“哦?”三哥起了兴致,“洛婉怎知我关心国事?”

“因为——”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曾经偷听他和大哥谈话,于是拖长语调,故弄玄虚道,“因为我乃是九重天上的仙女,自然什么都知道。”

三哥笑出声来:“原来是仙使来访!小生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我朝他拱拱手:“客气、客气。”

他便笑笑,不再接口。

我也嘴角一弯,而后回归正题:“不过说真的,三哥,你以后还是收收心吧,至少别去那些个烟花之地了,免得让三嫂伤心。你总不愿到时候三嫂甩着皮鞭到芳满楼去漫天要人罢!我可告诉你,若真的到那个境地,我一定帮三嫂扛着各种刑罚器具,和她一起去芳满楼堵你!”

三哥微窘,轻咳几声:“洛婉,这才多久不见,你的嘴皮竟已磨得如此厉害。”

“可不是好久没见了么,”我说,“五年了呢。”

五年了呢。

我揭开遮挡视线的树枝,看着屋中的歌舞升平,叹息道:“下午才觉得回来真好,现在又觉得无趣。你看这屋里,表面上祖孙三代同堂,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暗地里相互较劲,以后甚至会剑拔弩张。我真不想蹚这浑水。”

“你不用被牵扯其中。”三哥温言劝慰,“要是觉得不喜欢,回落天阁就好了。”

我摇摇头,嘟起嘴巴:“可师父说五年之内不许我回落天阁。”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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