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好像要炸开一般,一股怒气无从发泄,凌烈转过身,旋风一般冲出门外!
“凌……烈!”望著兀自一开一合的两扇门,练无伤发出了一声哭泣一般的叹息。
你我之间,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从那天开始,凌烈连续两天没有露面,只有一名小婢在这里伺候,专门负责练无伤起居饮食。那小婢言道,凌烈交待下来,倘若他还不肯进食,就要怪罪於她。练无伤听了先是一怔,明白了这是凌烈要挟於自己的方法,不仅苦笑,凌烈呀凌烈,在我身上,你也耍起了心机。
现在的凌烈心狠如铁,杀几个人不在话下,只怕他说到做到,练无伤不像一开始那样拒绝用餐,但心事重重,往往夹了几筷就吃不下去了,多吃几口,便会吐出来,人依然日渐消瘦。
那小婢急得直哭,练无伤却也爱莫能助。
第三天上,凌烈终於出现了,气色比前两天看来又差了许多。练无伤心里清楚,他和凌烈实则是在互相折磨,至於谁更痛苦一些,实在也说不清楚。
凌烈看见他先叹气──这一阵子他似乎总是在叹气,靠著床边慢慢的坐了下来。“你又瘦了。”
练无伤不答,定定地看著他。
凌烈苦笑了一声:“你真那麽想离开我?”
练无伤垂下眼帘:“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凌烈,咱们终究走不到一条道上。”他和凌烈本就没有相同之处,因缘际会聚在了一起,却像两条岔路,短暂的相逢之後,还是会渐行渐远,直到彼此都看不见对方。
凌烈的脸色更加晦暗,变幻了几下,终於咬牙道:“那好,我就让你走!”
“你说什麽?”练无伤一呆,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
“我说,我放你走,我既然留不住你的心,至少不能让你再怪我、恨我。”说著,凌烈下决心似的,拳头重重的在床头一击。
他真的是要放自己走了!意识到几天的抵抗终於告胜,练无伤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最初执意要离开,是因为无法接受个变得面目全非的凌烈,不能忍受他的欺骗,无法接受他的心狠手辣,他需要一个空间让自己好好想想,可是凌烈却用强制的手段留住了他!
很少有人能从练无伤温文的外表看出他内心的倔强。他的心很软,对於软语哀求向来没有抵抗力,可是一旦别人想用权势武力来令他屈服,他却是宁折不弯!
所以当凌烈将他幽禁在这里的时候,他一门心思的只想离开。如今这个愿望一达成,他却一阵茫然。
眼前的人是凌烈呀,他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凌烈,他魂牵梦萦的人!难道就这样走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走了,两个人就永无相见之期了。
慢慢站起身,慢慢地向门口走去,不知是不是身体虚弱的关系,每一步都只觉得是那麽的艰难。
“无伤!”
练无伤一震,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害怕。
“你身子这麽虚弱,吃些东西再走。”
练无伤伫立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碗冒著热气的莲子粥端了上来,粥是凌烈亲自煮的。“我喂你喝。”
练无伤没有反对,重逢以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第一次变得这麽融洽,许多往日的情形又慢慢的在脑海中流过,有些甜蜜,有些伤感。
凌烈用汤匙一口一口将粥送到练无伤嘴边,不知是不是心里难过的关系,他的手一直在微微的颤抖。喂了许久,一碗粥才算喂完。
练无伤看向凌烈,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麽,许久才道:“你……保重!”
凌烈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偏过头去,道:“你也是,路上小心。”
练无伤心里一片酸楚,只怕再停留片刻,自己就要忍不住留下,可凌烈明明没有要留他意思──他赫然发现,最让自己感到难过的,竟然是这一点。
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出门,一路来到山脚下,这才倚在一棵树上不住喘息。回头看向凌烈所在的那间小屋,却被密林遮住,一点痕迹也见不到了,心下又是一片怅然。
心里盘算著,要先找到任逍遥,确定他平安无事後,自己便可安心离去。低头默默想著心事,却不料早已被人拦住了去路。
“无伤师弟,我总算找到了。”
猝不提防,练无伤吃了一惊,等看清来人是谁,更是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顿时退得干干净净!
莫无邪!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当真是冤家路窄!
练无伤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对方那炽热的眼眸让石洞里被轻薄的记忆又清晰起来,全身一颤,本能的想要逃走!
无法遏制心中翻涌上来的恐惧,他不怕受伤,不怕死,却怎麽也无法忍受一个对自己怀有不轨之心的男人索求的眼神!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绝无战胜莫无邪的可能!
“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看出了他的企图,莫无邪冷冷一笑,到手的猎物哪能这麽快就让他飞了?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谁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机会?所以,这一次决不能让他逃走!
看出了练无伤脚步虚浮,也无暇去想他是否受了伤,还有为何他失踪了几日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把所有的疑虑抛在脑後,现在莫无邪唯一想的就是将这个惊慌失色的人儿抱在怀里,以慰多年相思之苦!双脚一错,身形已如一朵黑云一般飘至练无伤的身前。
练无伤听见细细的风响,已然知道莫无邪追了上来,也不说话,运力一掌拍去!
这不运力还好,一运力,练无伤赫然发现,自己的丹田之中竟然空空荡荡,半分内劲也没有!
这是怎麽回事?惊疑之间,直觉腰身一紧,已被莫无邪紧紧地扣在怀里,他用力去推,可又怎麽推得开?耳边听得莫无邪得意的狂笑,他又惊又怒,心头气血翻腾,顿时昏了过去。
淡淡的香气飘入鼻间,精神为之一爽,练无伤呻吟了一声,慢慢张开了眼。
“你醒了,这是西域反魂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眼前闪过一张笑脸,却是宁愿从未见过的。练无伤动了动,不出所料的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我只是点了你的穴道,我知道你身子虚弱,这是我新学的点穴手法,绝对不伤身。”
“这是什麽地方?”四下打量,见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门窗紧闭,看不出是哪里。
“这是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莫无邪的脸上挂著一丝诡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补上一句,“所以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
不错,这一次凌烈不会来了。练无伤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有什麽东西在脸上摩挲,软软的,湿湿的,让人感到极不舒服,练无伤嫌恶的偏过头去。
莫无邪停下唇间动作,心里颇感不是滋味,道:“无伤,你就这样讨厌我?”
练无伤不答。
这种态度无疑就是默认了,莫无邪越发恼怒,狠狠的一甩手:“那姓凌的有什麽好?我那点比不上他?”
练无伤淡淡的道:“我厌恶你,是因为鄙薄你的行径,与他人无关。”
“嘿嘿,好一个与他人无关!你若非爱极了那姓凌的,又怎会在他死後找上了他儿子?你处处回护那姓凌的小子,难道不是为了他?嘿,当爹的不要你了,就找儿子来充数,你可真是够下贱的!可惜呀可惜!”妒火中烧,莫无邪开始口不择言,只为打破练无伤的平静。
“可惜什麽?”练无伤听他出言不逊,气恼已极,正想张口反驳,却听出他话中似有未尽之意,忍不住问。
莫无邪笑得残忍:“可惜这小的跟那老的一样,都是忘情负义之辈,见到名利富贵,就把你抛到脑後去了。你还不知道吧?那凌小子明天就要跟聂大小姐成亲了!”
练无伤全身一震,忽然明白凌烈为何今天答应放自己离开。因为从明天起,他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娇妻在侧,新婚燕尔,哪有功夫来和自己这老朽的男子纠缠?那天在小木屋里说过的话,果然是骗自己的。想到此处,心中大恸。
知道他正为凌烈伤心,莫无邪妒意更盛,叫道:“那无情无义的小子有什麽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伤心?无伤,为什麽你还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你,这些年来,我身边从没有过别人,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一个,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呀!”说著,张口向练无伤唇上吻落,两只手也焦渴的在他身上摸索,只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让他完完全全的属於自己,再不能挣扎反抗!
放手!练无伤心中默喊,那舌头在口中嚼动,令他恶心得几欲作呕,却苦於无法出声,无法反抗,所谓用尽全身力气的“挣扎”也不过只能让双手握紧罢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连嚼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难道这就是定数?这就是自己的命?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逃不开? 老天,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无力感悄悄爬上心头,握紧的双手慢慢的松开了。罢了,罢了,由他去吧!自己已经太累了。
感觉到了他的顺从,莫无邪笑了:“这样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一只手伸出去解他的衣带。
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莫无邪心中的兴奋无以言喻,呼吸声渐粗,连手也在微微发抖,拉了几次,竟没能将那衣带结拉开。他自己解嘲:“无伤,你看,我太高兴了,高兴的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好不容易褪下了练无伤的外衫,莫无邪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但他一心都在练无伤身上,也没多在意。伸手又去解练无伤的内衫,猛然间觉得背後一道冷风袭来,慌忙向旁一闪,喝道:“什麽人?”
话音未落,对方的第二招又攻了过来,慌忙之中,莫无邪只得举掌招架。然而这一抬手,却让他大惊失色!
他竟然提不起一丝力气,这是怎麽回事?发觉不对,想要变招却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出手如电,连点他周身五处大穴。莫无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无伤!”来人也不去理莫无邪,直奔向床上,只见练无伤躺在那里,衣衫不整,半只膀臂露了出来,不禁眉峰一皱,目露杀气,二话不说走回去在莫无邪身上踢了两脚。
“凌烈……”
练无伤再也想不到居然又为他所救,心中又惊、又喜、又疑,这人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绝处逢生,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我,我来了。”凌烈踏上一步,将练无伤搂在怀里,察觉到他身子还在轻轻颤抖,知他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於是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来了。”腾出一只手为他解开穴道,整理衣衫。
练无伤靠在凌烈身上,只觉得这青年的臂膀是如此宽厚,如此让人安心,心绪渐渐平静下来,问道:“你是怎麽来的?”
本是随口一问,凌烈的身子却是一僵。
练无伤心生疑窦,双臂支撑著,和他拉开距离,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行:“你在怕什麽?你是不是有什麽在瞒著我?”
凌烈目光闪烁几下,道:“无伤,你刚受了惊吓,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歇著吧。”
实在是对他了解得太深,这种态度绝对是在粉饰!他在瞒著自己什麽?脑海中灵光一闪,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莫无邪,问道:“为什麽?五师哥的武功与你不相上下,为什麽他这样容易就被你制服了?”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穴道已经解开了,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又问:“为什麽我会觉得全身无力,武功根本施展不出?”
越想疑点越多,为什麽凌烈突然肯放自己离开?为什麽自己下山不久就遇上了莫无邪?为什麽莫无伤明明说这里很隐秘,凌烈却能在关键时刻杀到?为什麽自己问他却回答不出?
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在心中成形,练无伤猛然抬起头来:“临走的时候,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麽?”
凌烈回避开他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来,举起手掌轻轻拍了两下,两名男子应声从门外走了进来,等待凌烈示下。
凌烈一手指向莫无邪,森然道:“把他带出去,好生看管,一切按计划行事。”
一名男子将一只布袋套在莫无邪身上,扎紧了口,将他背在身上,两人向凌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凌烈转过身来,看著兀自坐在床上的练无伤:“无伤,委屈你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然说明了一切,练无伤身子一晃,几乎坐立不稳。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执意离开凌烈,固然是恼於他对自己的欺骗,然而更多的原因,却是为了心里那份说不出的惧意!
起初还不明白那是什麽,如今却一点点明晰起来──
现在的凌烈,已经离那个纯真的少年越来越远,行事手段越来越象十几年前凌无咎,无论自己怎麽拼命逃避,终於还是无可避免的又做了一次牺牲品!
练无伤只觉得心在不停的往下沈,终於沈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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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相当一部分江湖人来说,十月初十都是一个令他们终其一生都以忘怀的日子。
江湖多变,尤其是近十年以来,昊天门、降龙堡的骤灭,四大门派的烟消云散,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使到如今,仍有不少人在为之扼腕感叹。然而却都及不上十月初十凤凰山庄里的惨变这般活生生、血淋淋,事先竟没有半点预兆。
当大红的喜堂被同样颜色的粘稠液体浸湿的时候,当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味弥散在空中的时候,众人似乎才从一场噩梦中蓦然惊醒。
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明白,好好的一场喜事怎会如此收场,堂堂凤凰山庄的庄主怎会栽在一个无名小子的手上。
正因如此,当人们听到“凌烈”这两个字的时候,无不心惊色变。
赵大年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手上那张精致典雅的素笺象一根针一样在刺他的眼!
昊天门终於还是找上他了!他们怎麽会找上他?想到昊天门那位年轻锐利的中兴之主,就算坐在聚义堂明晃晃的大厅里,就算面前是无数的兄弟,他的全身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冒虚汗。
“大哥何必如此惧怕?它昊天门虽然近来在江湖上风头颇劲,咱们飞鱼帮也未必就怕了。再说,江湖纷争也要讲一个道义,他们仅凭三言两语就要咱们所有的码头让出来,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就算传到江湖上,也抬不过一个‘理’字去!”站在堂下的副帮主林通终於按捺不住,上前进言。
赵大年涩然摇头:“兄弟你想得太简单了,‘道义’这两个字,对他们是行不通的。现在的昊天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侠义为先的昊天门,现在的昊天门信奉的只有“权”和“力”!你没见过那人,不知道那人有多麽可怕!”说到这里,他不自禁的一颤,一年前凤凰山庄那一幕如在眼前──
那一天,他和所有前去道贺的宾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