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且意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接过那果子满脸膈应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了,这才问:“还有一颗呢?”
影三默默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臂。
箫且意默默地将脸扭向一边。
良久,箫盟主淡淡道:“下次吧,我今天就带了一块帕巾出门。”
影三正要回答什么,忽见箫且意面色一变,随即身边人影一闪,只来得及听到他大喝“住手”!
我都说了,这白眉老头有绝招。影三摸摸下巴,跟着脚下一点,下一刻人出现在苍狼身边,一脚踹开他身后还在纠缠不清的白眉山弟子,拽住苍狼的衣领低声道:“跟我走。”
“不走!”可惜苍狼连余光都没给影三个,挥刀眼眨也不眨地卸去离自己最近那人的手臂,“要走你自己走。”
影三无语半晌,最后不得已在背后飞快地点了他的穴位,一手捞起男人掉落的宝贝阔剑,另只手一把捞起直直往下砸的男人本人,利落地一把甩上肩头,一个转身利用手中的阔剑顺势为想见缝插针的白眉弟子身上留下一道巨大狰狞的口子,血液飞溅刀光剑影之间,影三的语气却是轻松的,他冲挂在自己肩头怒瞪视自己的人笑了笑:“咱俩在一块,什么时候听过你的?什么叫要走我自己走,真反了天了你。”
言罢,几步走到窗边,从窗口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一跃而出,几步之后,客栈的喧哗消失在两人身后。
而此时,云来客栈中,箫且意的加入让客栈本身的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不断地有白眉山弟子冲上来挡在他与耀司身前,而白眉道人本人却抽身而出,轻盈地跃上客栈中装饰用的横榻上,盘腿而坐,口中迅速地在念心法。
“白眉道长,请三思!”箫且意唯恐为人落下口实,面对不断涌上的白眉弟子也不敢真的伤了他们,打起来束手束脚,再一看耀司,本身他腿脚就没恢复利索,此时也开始见疲,箫且意心下一沉,却是看见耀司杀红了眼,一副不拿到《御剑仙术》绝不善罢甘休的趋势。
想起影三戏谑一般地说起白眉道教的所谓绝招“归元大法”,再看白眉道人的架势,箫且意此时也不作他想,只求那所谓的“归元”并非他所理解的那样。
“盛气为元,九九归一。”
苍老的声音清晰地隔空传音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鼓中。
“我死后,传位,二弟子望言。从此,白意不再是我白眉道教门徒!”
语落,众人定眼一看,果真看见那白眉道人花白的头发与胡须无风自起,周身元气忽然大盛!
“老头!那白眉道教岂是由你做主!要说,也是我陆家的说的算!受死吧!”
耀司冷笑着舔舔唇角飞溅沾到的血液,长鞭一挥将挡在自己身前的白眉弟子从腰部一分为二,他猖狂地笑着,长鞭在鞭打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纵身扑向白眉老头身处之地!
“耀司!住手——!”
……
新年即将来临之时,整个盐镇的老百姓都听见了那一声震天之响,随之,盐镇最为华贵的云来客栈在一瞬间化为废墟。
箫且意双目迷茫地站在废墟之前,扬起的尘埃将他白色犹如仙人般飘逸的长袍蒙上一层狼狈的灰色。
许久不下雨的盐镇竟然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夹杂着雪子的冬雨。
箫且意看着自己的双手,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废墟的某一处。
最后的那一刻,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手。
“……”
面对那一片废墟,箫且意无声地启了启双唇,随即,他竟笑了出来。
“不就是一本破书吗,你这又何苦……”
“……不就是一本破书吗?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嗯?!!”
一口心头之血从抽痛到极致的胸腔涌上,那烫金的云来客栈牌匾上被喷上刺目的鲜红血液。
死一般的沉默,忽然一双纤细有力的手从后扶住箫且意。
开阳淡淡地将目光游弋在废墟之中:“莫怕,他还未死。”
这时,苍狼挣脱影三的拉扯,跌跌撞撞地回到开阳身边,苍白着脸一语不发地巴巴望着他。
面容精致的男子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小巧地下巴冲废墟处微微一扬,淡然道——
“还愣着做什么?挖。”
大结局
老旧的木头房梁,破碎的瓦片,雨渐渐停了,奇怪的是,才下过雨的天空竟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在箫且意的印象里,盐镇这个小小的南方城镇他年年都会来,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营救的队伍中去,不断地有人被抬出来,他们有些是被塌下来的房梁砸死了,还有些人,他们早已死去多时。
耀司就是从那样的一堆废墟中自己爬出来的。
那一幕几乎成为箫且意一生的梦靥。
男人原本身着黑色的衣袍,此时被大片血渍侵染凝结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这样寒冷的冬天似乎冻结起来了一样,褶皱处显得狼狈而生硬。
当他从废墟中爬出来的时候,原本喧闹的人群几乎同时消了声。
他们盯着那个显得身份异常尊贵的丹蛇神坛护法,一时间谁也想不到要去质问他或者做些别的什么,直到耀司在一片宁静的瞪视下忽然狂妄地笑出了声,然后弯腰手一个使力,从脚边的废墟中,拖出一个白死不活的白色身影。
“是师傅!”
“师傅!”
“道长!”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人群重新如同炸开了锅子一般,白眉山的弟子们叫着白眉道长的名字,他们中眼尖的很快就发现白眉道长显然还活着,但是始终不敢向前去讨要,只能站得远远的,一直叫着,就好像能把白眉道人叫醒自己走回来似地。
箫且意几乎要跟那些白眉山的小弟子们感同身受了。
即使他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想扑上去的那个一个,可是只要他的手还长在自己身上,他就忘不了那一刻被毫不留恋地甩开时心中的落空,那种空虚让他觉得此时哪怕是迈出去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如果箫筱眉曾经说过的话都是真的……箫且意想,那他已经明白当初目睹自己亲自吞下“前尘忆梦”选择了冰纹剑法放弃了所爱之人的自己是有多可恶。
放眼望去,箫且意麻木地看着刚得传位的新道长望言带头,曾经白衣飘飘道骨仙风的白眉山弟子跪倒一地,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耀司,望言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薄唇紧抿面色苍白,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良久,他直视耀司的双眸,缓缓道:“请,放了我师父。”
这就是江湖。
箫且意冷笑一声。
望言又道:“你丹蛇神坛不过是要道教御剑仙术,有朝一日,望言必定亲自登门送上,还请您,将吾辈师尊完整归还。”
一席话虽难免有暗讽魔教为秘籍不折手段之嫌,但自古以来,向魔教屈膝的名门正派却是屈指可数,远远围观的江湖众人虽大多数怒其不争,却多少还是被其尊师之情所感,这样一来,看向耀司的目光就更加鄙夷。
可是耀司何曾在乎过这些。
他笑了笑,刚要回答,却发现,手里软弱无力拎着的白眉道长,缓缓地睁开双眼,老头气息奄奄地瞥了望言一眼,苍老的双唇颤动,最后哆哆嗦搜地骂道:“逆徒!”
望言一愣。
“你……老夫传位与你,你在这江湖上做出的第一件事,……竟就是要跟这魔教之徒下跪!若是白——罢!是我白眉道观气数将尽,奈何不得!”
“这倒是没说错,是要尽了。”耀司垂眉,双手一轻松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整齐的帕子擦了擦手,末了笑笑道,“若非陆鸣死的早,你们这白眉道观估计也得改名叫白眉神坛。但是叫这名字难免污了我丹蛇神坛的名,我今个儿就大发慈悲,以这正位继承者的身份替你们宣布下——”
“够了,耀司。”
凭空一声轻喝打断了他的话,耀司懒懒地斜眼一瞥,果真看见箫且意蹙眉望着自己,那说话的,不是他又能是谁。
勾勾唇角,冲男人道:“箫盟主,此乃在下家事,与你何干?”
“不要再赶尽杀绝,望言说的对,你不过要那本《御剑仙术》罢了。”
箫且意无奈叹气,却不知此番话将耀司心中的怒火直接撩到最旺,唇角紧了紧,耀司却还是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说,你错了。
箫且意微微一怔。
“我还要这老头的狗命。”
白眉弟子因这一句话大乱。
白眉道人见气数已尽,忽然如同疯魔一般哈哈笑了起来,发须凌乱地瘫软在废墟之上,口不择言高声道:“耀阳毒君,你娘亲那个贱。人当初若非贪恋陆鸣长老美色,怎会获如此报应?!!如今倒也好,这天下从此知道,丹蛇神坛就算从此纵横江湖又怎样,不过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小孩建立起的门派——”
“师父!”望言脸色苍白打断了老人的话,对着耀司重重磕下一个响头,双眸中急切万分,却只是想要保他白眉道人一条老命!
……“无父无母怎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老头倒是给我反着来,百晓生那老家伙精明一世,到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啧啧。”
箫且意身后传来一声叹气,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满脸悻然地伸脖子往外看,见箫且意回头,不好意思地站直笑了笑,拱了拱手,后一甩手中通体翠绿的长棍,转身大摇大摆,毫不留恋地离去。
……
细碎的石子扎进额头中,面前的地面上渐渐沾染上了一小片血迹,当望言最后一次重重地磕向地面,他也听见了呼呼的风声与身后师弟的惨叫无限被放大在自己的耳边。
那个从来没有给予他哪怕给予白意百分之一的疼爱,从他入门开始从来没有睁眼瞧过他一下,却能给他一口饱饭吃的人最终还是死了。
游龙金鞭毫不留情地将他尸首分离。
飞溅的血液很快被急速落下的鹅毛大雪掩盖在眼帘之中,人们看了会,最终三三俩俩散去。
……
那一天,若要说人们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还有呢?
还有啊……
那大概就是最后宝贝似地横抱着失血过多昏迷过去的那个魔教护法的箫盟主了吧。
谁说的那句话来着?
江湖本来就是灰色的,自古正邪两道,从不分家。
……
耀司是在大年三十晚当夜伴着守岁钟声醒来的。
醒来时,他便知道他已经回到了丹蛇神坛总坛。
身边空无一人,大概都过年凑热闹去了。
耀司眨眨许久为睁开酸痛的双眼,手一摸,就摸到了一本书。
废了老大的力气拿起来在眼前一看,耀司便无声笑了。
封面是无比熟悉的字体,认认真真地抄写的四个大字——《御剑仙术》。
耀司想了想那个最讨厌写字的人,老老实实坐在烛光下一个个字认真腾写的样子,于是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然后他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又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坐在桌子边,伴着窗外新年里的炮竹声,一页一页地撕下来凑到微弱的烛火边,耐心地将它付之于烬。
……
明早天一亮,就是新的生活。
有些人无论走得有多远,他都会回来。
那时,我若还在,请用下半生与我相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