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少爷透过枝条的缝隙看着暗青色夜空，慢慢道：“我从小身体不好，爹爹、娘亲很担心我，走到哪都要有下人跟着，不能做些剧烈的运动，很少能离开柳府。”
“每年秋冬两季，我都不能出门，爹爹为我寻遍了省内的名医，娘亲每年为我伤心”
“我不喜欢吃药，很苦，可是每年都要吃好多，每年冬天下雪时，我只能透过窗户看着，其实，我一直想堆个雪人，和大哥打场雪仗，可惜不能……”
柳小少爷转头看着身边的柳柳，眼里满是真挚，“柳柳，谢谢你”
柳柳也看着柳小少爷，一墨黑一翠绿的眼睛静如湖水，微微散开一圈圈笑意，柳柳摇摇头，声音清透：“不用谢的”
秋季的风微微吹过，头顶树枝摩擦发出碎碎的“沙沙”声，柳小少爷在落叶上滚了滚，摊开双手，叹道：“真好……”
两人在落叶上，躺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温度开始下降时，两人才偷偷的溜回去，在被子里牵手而眠。
第二日，进来伺候柳小少爷起床的丫鬟见柳小少爷还睡着，脸色却不是往日的苍白，而是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呼吸也是宁静悠长。丫鬟惊喜，伸手探了探柳小少爷的额头，没了高热，又摸摸手心，是一片温热。丫鬟惊喜地帮柳小少爷按好被角，随后立刻出去禀明柳夫人去了。柳夫人赶来一看，果如丫鬟形容那般，柳夫人惊喜，一边吩咐着厨房做补汤，一边吩咐着去寻大夫来瞧瞧。
柳小少爷一角睡醒，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才看到坐在床边的柳夫人，愣了愣道：“娘”柳夫人见他这般不若平时乏力的样子，愈加欢喜。没过多久，柳慕，柳大少爷，二小姐听闻这事，也均都过来了，见到柳小少爷的好气色，个个脸上都是喜意。
城里的大夫很快也来了，凝神把了柳小少爷的脉，不可思议道：“竟有这等奇事……”说着转身向柳慕等道喜：“柳家主放心，小少爷脉象平稳有力，伤寒之症已好，现如今只是身体有些亏空，补回来即可。小少爷的病根虽未完全消失，却也俱潜伏起来，不会轻易被引发的。”
柳家众人听了，纷纷欣喜异常，柳大少爷更是一把抱住床上的柳小少爷，揉乱了他的头发，倒惹得柳小少爷嘟起嘴吧抱怨：“大哥，我的头发，又被你弄乱了。”虽是嘴里抱怨，柳小少爷眼睛里却也是满满的笑意，惹的周围人尽都笑了起来。
病好后的几日间，柳夫人原本还不放心柳小少爷的身体，却见这几日柳小少爷上蹦下跳的，活跃地满府乱窜，且毫无病态，与常人无异，柳家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也就任着柳小少爷带着人乱跑。
病好了，原本授课的夜夫子又被请了过来，给柳小少爷上课。
“意辰”夜夫子看着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不见丝毫病态的柳小少爷笑道：“病好了？”
“嗯，夫子”柳小少爷答道。
夜夫子笑了笑，放下手里柳小少爷的功课，慢悠悠道：“是柳柳的缘故吧？”
“嗯？”柳小少爷大惊，双眸瞪得滚圆，心里慌乱一片，跳离椅子，有些防备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夜夫子看着柳小少爷惊慌失措的样子，依旧温和的笑着，“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柳小少爷慢慢镇定下来，只是眼中依旧有着防备和疑虑。却又听夜夫子道：“我认识他比你早得多，所以，你放心吧，我不可能伤害他的，否则上次我也不会来阻拦那疯道士了。”柳小少爷心底思忖了会，也对，夜夫子既然知道柳柳的名字，定是相识的了。
放下心来来的柳小少爷坐回椅子上，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又听夜夫子道：“柳柳救你是要遭天谴的”一句话，又让柳小少爷慌了，满脸焦急，忙问：“夫子，怎么回事？柳柳不会……？”
还未说完，就被夜夫子摆手制止了，夜夫子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里叹息一声，道：“你别急，听我说完，天地灵力是上天赐予每一个生灵的，人，飞禽走兽，花草虫鱼都是有权享用的。借天地灵力苦修突破自身桎梏变为妖，柳柳借天地灵力等于是剥夺了这城内数亿生灵的权利，自然干扰了天地法则，只是你身体装载不了那么多灵力，绝大多数灵力又从你身体泄了出去，况且你身体有些特殊，所以只要柳柳把握好度，就会没事。”
柳小少爷听完，一脑门子汗，只是确定柳柳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以后每年柳柳都要这样做，你身体里的病根无法靠天地灵力祛除，除非，柳柳将他的精魄给你，只是……那样的话，柳柳就要大伤了”夜夫子微微叹息道。
“我不要”柳小少爷立马出声道，眼神坚定，“我不会要柳柳的精魄”。
夜夫子眼神微微复杂，片刻后摸了摸柳小少爷的头，叹道：“好孩子”说着站起身，道：“带我去看看柳柳吧”
柳小少爷带着夜夫子进了西园，刚进院内，就见绿光一闪，柳柳从柳树里跑出来，满脸开心，欢呼一声，扑到夜夫子身上：“夜哥哥”。夜夫子也是一脸笑意，将柳柳抱起来，道：“柳柳，好久不见”
柳小少爷在旁边看明白了，柳柳跟夜夫子的感情很好。柳柳趴在夜夫子怀里，两手扶着他的肩，嘴角两个小酒窝，夜夫子一手理了理柳柳的头发，眼里满是宠爱，抱着柳柳进来园内的屋子。
柳柳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夜夫子倒了一杯水，又把一旁的糕点尽皆推到夜夫子面前，眼睛带笑：“夜哥哥，给你吃”
夜夫子端起眼前的茶杯，看着眼前一双稚容的孩童，笑着抿了口茶，随即又看向柳柳，道：“柳柳，恭喜你啊，我很为你高兴”
柳柳也笑，却是转头看了看柳小少爷，笑容愈加大了。柳小少爷有些不解，挠了挠头，问道：“跟我有关么？”
柳柳却是不答，双眼亮晶晶地闪，柳小少爷又看向夜夫子，夜夫子却也是笑而不语，柳小少爷纳闷了，想了想，既然是柳柳和夫子都高兴的事，必然是好事，遂不再纠结。
夜晚，柳小少爷在被窝里问柳柳：“柳柳，你怎么认识夫子的啊？”
“夜哥哥啊？”柳柳把滑进衣服领子里的头发抓出来，道：“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夜哥哥对我很好很好，而且夜哥哥好厉害的”
柳小少爷欲问清楚，柳柳却不答了，倒是让柳小少爷更加好奇了。
第五章
自那日以后，夜夫子便把授课的地方改到了西园，柳柳也就跟在一边学，一日一日，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冬日的第一场大雪也翩然降临。
雪是从傍晚时分开始下的，起先还是小小的粉粒状，不大一会儿，便转成了纷飞的鹅毛般的大雪，密密地从天空上落下，却是没多大的风，因而檐角挂着的灯笼也没灭，照亮檐下一片安静的雪地。
天色已黑，柳小少爷早已从大堂用完晚饭回来，打发了一众下人，此时正和柳柳趴在窗边看雪，窗户只是开了小半，能看到小半的院子，地上已铺上了一层白，昏黄的烛光下还有密集的雪花不断落下，时而又几片雪花落到窗前，柳小少爷便和柳柳伸手去接，那雪花便渐渐地融在掌心里，两人都笑嘻嘻的。
手心渐渐变凉，手指也不甚灵活了，柳小少爷关上了窗，和柳柳走进内室，帘子隔着的内屋里烧着炭炉，红通通的炭火使得室内暖融融的。柳小少爷对着手心哈了口气，蹲坐到炭炉边烤火。柳柳也跟着坐到炭炉旁边，只是他却是为了旁边的腰果，“咯嘣咯嘣”清脆的声音。柳小少爷扭过头，对着柳柳张开嘴，柳柳便熟练的捏起一粒腰果塞进柳小少爷嘴里，柳小少爷嚼着腰果，搓着渐渐回暖的手，又是感叹，柳柳从夏入冬，总是一身绿色单衣，也不会冷，当真让人羡慕。
两人在炭火边咕咕唧唧聊了好一会儿，才钻进被窝睡觉。第二日清晨，柳小少爷起床时，柳柳依旧早走了，起身披上厚厚的棉裘，打开窗子，窗子上“簌簌”落下一堆雪来，清冷的空气立刻涌入房中。柳小少爷裹了裹棉裘，雪已经停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原本院子里的一些杂草被淹没了。远处房顶都是一片纯白，天色放晴，太阳刚刚升起，橘色的晨光将远处房顶照成一片灿烂的颜色。
屋外的丫鬟听到柳小少爷起床的动静进屋，给柳小少爷洗漱好，端来早点，早有下人来传，说是大雪刚停，今日的课就停了。柳小少爷用过早饭，就急吼吼地奔着西园去了，早在看见雪停时，柳小少爷便想着和柳柳一起在雪地里玩耍了。
将下人留在院门口，柳小少爷提着衣摆踩着小腿深的积雪进了西园，柳树上也挂满了雪块和冰晶，稍有风吹过，便有粉状的雪末被吹落。柳柳也踏着雪出来，依旧赤着脚，一踩便陷进雪里。
柳小少爷有些费力地走着，一边又有些担心，问道：“柳柳，脚冷不冷？”柳柳见他走得很慢，便小跑过来，留下一串深深的、小小的脚印。
柳小少爷微微气喘，柳柳却是面色平静，抬起一只脚，动了动脚丫子，对柳小少爷道：“不冷”柳小少爷蹲下身子，摸了摸柳柳的脚，触手一片温热，才放下心来。
这些年，柳小少爷身体一直不好，哪里能在雪地里行走，今儿个踩在深深的雪里，自然是极为兴奋，拉了柳柳就到柳树下堆雪人，堆得不算精致，却也有了个形状，柳小少爷搓着红通通的手，围着两个矮矮的雪人转圈，满意地对着柳柳呵呵笑。
柳柳却是有些皱眉头，似是不满意，又蹲到两个雪人面前，细细修改，柳小少爷在一边看着，不打扰他。渐渐地，柳小少爷嘴巴越张越大，只见柳柳双手在雪人上或堆或搓，两个惟妙惟肖的雪娃娃便出现了，正是他和柳柳的容貌。柳小少爷见柳柳弯成最后的步骤，站到他身边，赞道：“柳柳，你好厉害！”
柳柳拍拍手上的雪，审视了两个雪人，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道：“嗯”手上的雪粉被拍干净，柳柳看到柳小少爷的手依旧红通通，拉住柳小少爷的手，双手淡绿色光芒一闪，柳小少爷便觉双手一暖，原本的麻木刺疼感尽皆消失。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柳小少爷笑眯眯地拉住柳柳的手，道：“柳柳，谢谢你”
柳柳也笑，眼睛弯弯的，粉白的脸上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意辰，我要吃芋头丸子”。柳小少爷听了，立刻到园子门口吩咐下人到厨房去取，又把柳柳拉进屋，总是担心被人看见了。下人们的行动很快，柳小少爷接了食盒回来，关好门，把食盒推到柳柳面前。
揭开食盒，丸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柳柳伸手捏了个塞进嘴里，眼睛便又弯了起来，很满足的样子，柳小少爷跟着吃了两个后，便走到一边的书桌旁，提起毛笔练起字来。柳柳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也从凳子上跳下，凑到书桌边，踮起脚尖，就见白色宣纸上，正是“柳柳”二字。
柳柳转头看了看周围，拖过一个矮凳，站在上面，看着另一边也踩在矮凳上的柳小少爷，轻轻一笑，把手里的半个丸子塞进嘴里，也提笔一笔一划写起字来。
“意辰，意辰，看”，柳小少爷听得柳柳的声音，放下笔，抬头一看，就见柳柳举着张纸，上面正是“意辰”二字，字并不是特别劲道，笔画却也圆润，看得出不是小段时日能练得出的。
“柳柳，你会写字啊？”柳小少爷惊讶，柳柳什么时候学会的，虽说和自己一起听夜夫子授课，可柳柳都是以听为主，今儿个是第一次见他拿笔。
柳柳鼓起嘴巴，对着字迹吹了两口气，放下纸，又提笔在上面慢慢写，道“你教我的”。
柳小少爷想了想，道：“可我怎么不记得？”柳柳微微撅起嘴巴，放下笔，只见原来“意辰”二字旁边又多了个“柳柳”，道：“你教过我，只是你忘了。”
柳小少爷皱起眉头细想，有教过吗？可是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啊？想来想去，就见柳柳依旧认真的写字，遂也就不再困扰，也接着练字了。
天又下了几场大雪后，迎来了年关，原本一夜堆积起来的雪，被下人们扫出一条条道路，门廊、庭院尽皆被清扫干净。
一大早，柳小少爷就被换上了喜庆的红色棉袍，穿上千层底的带软银丝的棉靴，头上带的是红色帽子，边上一圈儿绒毛，两边各挂着个红球球。病好后，本就越长越可爱的的柳小少爷被这一身红一衬，更是显得精神气十足，喜庆的不得了，被周围的人好一番夸赞。
和柳大少爷闹了好一阵子，见周围的人都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柳小少爷回房内背起一个包袱，就往西园那走，平日里总跟着他的柳小宝今儿个也被各种活绊住，柳小少爷乐得一个人自在。
柳柳躲在柳树后，看那几个给西园贴新联的下人走了，才探出身来。青石的道路被清扫后干净后，只剩下一些融化的雪水。柳柳光脚踩在上面，却仿佛脚底有一层薄膜，隔绝了那些水迹。
走到屋子前，红通通的对联，墨迹清晰干净，带着未散去的淡淡的墨香。柳柳踮起脚尖，伸手抚了抚对联未压平的角，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人在案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在纸上写下对联，然后又一起将它贴在门上，柳柳的眼里便突然浮现了无尽的依赖和暖意。
柳小少爷背着包袱进了西园，微微缓了缓呼吸，放满了步伐，抬头一瞧，就见西园里的房间开了一窗，柳柳正趴在窗台上发呆，见他来了，便望过来，轻轻招了招手，笑眯眯的。窗下一片皑皑白雪，褐色木窗，散着头发的右眼澄绿的小孩儿，柳小少爷暗笑一声，当真像是画册上仙境里的小仙童……
把包袱卸在桌上，柳柳好奇地凑过来，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套衣物，红艳艳的，样式看着和柳小少爷身上是一样的。柳柳瞪大了眼睛，伸手翻翻，抖开红色的棉袄，仔细看了看，对着柳小少爷道：“好看”
说着把棉袄搂紧怀里，下面是一双银边的红色靴子，柳柳伸手抱进怀里，“我喜欢这个”最底下的是一顶帽子，柳柳眨眨眼睛，瞅瞅柳小少爷头上的帽子，喜滋滋地戴头上了。一手搂着衣物，一手胡乱地整理帽子和头发。
柳小少爷见柳柳高兴，自己也笑了，这是他央了柳夫人多做一套的，如今一看，柳柳果然喜欢。看着柳柳把头发越弄越乱，柳小少爷道：“柳柳，你低头，我给你弄。”
柳柳便低下头，柳小少爷细心地将柳柳的头发拨到了耳朵后面，露出额头，将帽子轻轻戴上，两边红色毛球刚好垂在柳柳身边，柳柳伸手拨了拨毛球球，“嗤嗤”地笑了。又迫不及待换起衣服，绿光一闪，柳柳身上的绿衣就不见了，光溜溜的站在柳小少爷面前。柳小少爷只看着，便觉浑身寒毛一竖，仿佛都替柳柳感觉到冷，这寒冬腊月的……
柳柳毫无章法的往身上套着衣服，衣服越弄越乱，柳小少爷又忙凑上前去，给柳柳穿好衣服，扣好扣子，又蹲下身给他穿好靴子，一个身上红通通的小孩便出现在柳小少爷面前，衬着白净粉嫩的脸庞，柳小少爷只觉得柳柳比年画里的娃娃好看多了，忍不住拉住柳柳的手道：“柳柳，你真好看。”
柳柳揉揉耳边挂着的球球，双手又摸摸身上的棉袄，指尖戳戳袄上绣着的小动物图案，伸手拍了几下，欢呼一声就冲进了院子，柳小少爷一愣，也跟着跑过去。原本厚而平整的雪地上顿时就多了两行小小的脚印。
“柳柳，等等我”柳柳跑得飞快，很快就甩下柳小少爷一段距离，惹得柳小少爷在他身后不住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