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羽眨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他的喉咙轻轻一动。
如愿以偿。李承烨怔了很久,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叶清羽看他的神色弄得他心慌意乱,他仓皇地松开手。
“你要的。”叶清羽看着他笑了笑,忽然“噗”地喷出了一大口血。
47、最后的挣扎(三) 。。。
李承烨背着叶清羽,猫着腰剔开一户民舍的大门,然后直冲卧室,把床上的人提起来一甩: “你!现在给我出去找大夫!把这洛阳城里的大夫都找来!!快去!”
“我……”那人还想发火,一看李承烨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刀,立马老实了。“是是是……是是是……”
“还不快去!”李承烨推开他,吼了一声。吓得可怜的房主走楼梯都是用滚的。
李承烨心焦地把叶清羽放到床上,只揭开他的衣衫看了一眼,就懊恼得扯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清羽……”
简陋的床铺上,叶清羽毫无生气地躺着,他的上半身完全裸露,肋下那点种子一样大的箭伤此时已经扩散开了,黑色的脉络顺着他的肌理向外舒展着,像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又像一张黑色的大网。
李承烨的额头重重地撞在床沿上,绝望的嘶嚎在这不大的民居里久久回荡:“对不起……清羽……都是我的错,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只要你能醒过来……只要你能醒我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不会再缠着你,我会放你走,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只要你醒过来!清羽!”
李承烨不断地吻着叶清羽冰冷的手。
家人跟一个凶徒待在一个房子里,房主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带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回来了。
李承烨像一头野兽一样扑过去,用刀逼着那老人给叶清羽看病。
到底是见惯生生死的老大夫,老人的反应要镇定许多。他神情冷静地看了看叶清羽的气色,然后去摸他肋下的古怪纹路。
李承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别碰他!”
老人看了他一眼。
李承烨恨不得把刀子捅进自己的脑袋里去:“当我没说,只要你能治好他,钱不是问题。但要是治不好……”他的眼凶狠地眯起,“命也不是问题。”
老人思量了一阵,伸出两根枯枝一样的手搭在叶清羽的脉门上。
李承烨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样有一息时间,老人收回手,将自己的药箱背了起来:“没有办法。老朽治病六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症状,爱莫能助。”
李承烨听到这句话,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刀子扎进这老不死的脖子里去了:“你胡说!你这个庸医!只不过是那么小的一个伤,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要是死了……你们……你们都给我去陪葬!一个都别想活!”
那房主一听这话,当场就晕了过去,就是那老人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老人伸出手,做了个冷静的手势:“你先别急。我不能治,但是有人能治。”
“谁!?”李承烨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个替他压制伤势的人。”老人看了一眼那毒走出来的纹路,道,“依老朽看来,这伤少说也有三五年了。这毒发作起来如此凶险,当初一定有神医相救他才能活到现在。你只要找到当初那个替他压制伤势的人,自然性命无忧。”
“压制伤势的人?”李承烨立刻就想到了花千渺,他本能地一摸胸口,这才想起花千渺给的救命药早就让他用完了,心瞬间就冷透了。
应该留一点的!这个时候他上哪里去找花千渺?!
“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再撑上几天的?有没有!?”李承烨揪住老人的领口。只要叶清羽能撑过半个月,他就可以带他找到花千渺,只要半个月!
老人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毒,完全没有头绪。”
李承烨正要发飙,就是这时,叶清羽咳了两声。李承烨听到这声音,心都碎了,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个伤要用什么药?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你跟花千渺关系这么好,他一定会把药方给你的!告诉我……告诉我啊!”
可是叶清羽只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扭开头。
“清羽……”李承烨紧紧抓住他就要滑落的手,“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
叶清羽的眼皮一点点红了,他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承徽……”
李承烨牙都快咬碎了,“好……好!我让你见他!我让你见他!”他起身把一碗冷水泼在那房主脸上。
房主一个激灵,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脖子。
“去将军府!”李承烨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下来扔在他身上,“去给我把李承徽找来!”
“是是是!”房主一个驴打滚从地上起来,捧着信物一兴奋又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李承烨舔舔唇,又痴心不改地守在叶清羽床前。但叶清羽又陷入了昏迷,一直到李承徽进来也再也没有醒来。
“他怎么了?!”李承徽看到叶清羽的那一刻又是惊又是怒。他顾不上发作,忙把手贴到叶清羽的额上试了试温度,随即又回过头瞪着李承烨,“不是发烧?他到底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李承烨默默把叶清羽身上的被子掀开,那个狰狞的黑色花纹露了出来,而且与之前相比,还更大了一些。
李承徽在看到那个花纹,像是被人扇了两耳光,他的脸瞬间涨红了:“枭毒。”
李承烨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一亮,然后一个苦涩的事实又让他心一沉:这个伤说不定又是他与大哥之间的一段故事吧?呵呵。
“你认得这个伤?那你有没有解药?或者是知道解药怎么配?”李承烨告诉自己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有!”李承徽立即答道,然后脸色一变。
李承烨看到他的神情,希望的火花还没有闪就灭了。他激动地扑过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药方,我烧了。”李承徽道。
李承烨想都没想就一拳轰了上去:“你他娘的浑帐!”
李承徽捂住眼睛,道:“不过我记得!”叶清羽为救自己受伤,而自己却对他做出了那种事,半是愧疚,半是不舍,后来叶清羽的伤是他一手照料好的。药方,他自然是有的,也自然记得,“不过太久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
李承烨才平静一点,一听这话又要揍人。
“虫草二钱、苦楝子三分、雀头香三钱、炙远志……”
李承烨努力提稳自己手里的笔,专心记下,好不容易写稳,李承徽却不说话了。
“操!”李承烨摔笔,“你他娘的倒是快说啊!”
李承徽道:“我说了我记得不清楚了!”
李承烨焦急地一扫纸上的字,突然灵机一动:“血参根一支,玉椒血竭花两分,水煎服?”
“对!你怎么知道?”李承徽面露喜色。
那日大哥烧东西的时候,他把所有没被烧掉的纸片都捡起来读了一遍,只要是那些纸上的写的,每个字都印在脑海里,其中一张就写着这个药方的下半部分。
“我去煎药。”李承烨笑着说。
厨房里,潮湿的柴火冒出浓烟,李承烨眼眶湿了,他用袖子在眼睛上压了一下,低头看着火:“承徽……呵呵。”
天明时分,药总算熬好了。李承徽早就打发房主去歇息了,还给了他两锭银子,也不枉他受这些苦。
李承烨端着药来到房门口,房里只有李承徽和叶清羽两个人。
“哥,药好了。”
“给我。”李承烨憔悴的脸上这才露出点笑容,他伸出手去接药碗。
李承烨愣了一下,看看药碗,慢吞吞地递过去。
“小叶子?”李承徽把叶清羽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口,夺过药碗,小心地把药斟进他嘴里,但药灌进叶清羽的嘴里,马上又从嘴角滑了出来。
“咽下去,小叶子……”李承徽心里那个急啊。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再这样下去……
谁知李承徽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叶清羽居然在昏迷中把嘴里的药吐了出来,然后不论他怎么哀求怎么努力,叶清羽的牙关却再也没有松过。
“小叶子,你就这么想死吗?!”李承徽把碗放在床头,去撬他的牙关。
李承烨看到他的动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凑上去想把李承徽推开:“让我来。”
李承徽没有动:“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就是那个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李承烨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李承徽重重叹一口气,低头狠狠喝了一口药,然后扳住叶清羽的头吻了上去。
“哥!”
“唔!咳咳!”叶清羽剧烈地咳嗽起来,挣扎着想要扭开头。李承徽紧紧固定住他的头,强迫他把嘴里的药咽下去。
“唔!不……不要……”两行泪从叶清羽的眼角流出来,他终于又昏迷了过去。
“嘶……”李承徽松了一口气,直起身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唇,低头一看,手上全是血。叶清羽咬了他。
李承烨在他们唇触上的一瞬间就跑了出去。他还是无法面对……
48、女化蚕(一) 。。。
下了一夜的雨,外面一片湿冷。好在远远的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线亮光,看来不会再下雨了。李承烨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棵树。他过去摸摸树干,一抬头却发现了一个挂在隐蔽处的蛹。
传说上古时,有一个男人被掠走了,家里只剩下妻女和一匹马,母亲说:“如果有人能把我的丈夫救出来,我就把女儿嫁给他。”白马爱慕着这个女孩,听到这番话后,飞奔而去,几天以后,父亲骑着马回来了。母亲道出原委,父亲不同意,马激烈地咆哮起来,于是父亲把马杀死,将马皮放在庭院里。但马凄厉的灵魂不愿罢休,有一天夜里,马皮忽然卷起女孩飞走了,他们落在一棵桑树上,女孩化为了蚕,马皮变成了茧。两人终于合二为一。
“两厢情愿的爱情可以化蝶,一厢情愿的爱情只能化蚕么?”李承烨的手指深深嵌里了树干里,他又何尝不想卷着叶清羽而去呢?
回到房里,李承烨已经平静了很多:“药喂下去了?”
李承徽点点头,道:“父亲那里,你打算怎么交待?流言,你知道的,就是我想替你埋也埋不住,现在估计叶家李家都知道了。”
李承烨的眼睛粘在叶清羽身上,道:“还能怎么办?”
李承徽道:“估计他很快就会给你说一门亲事。”
“你那事儿,他就是这么办的?”李承烨斜他一眼,兀自笑笑。
“你这是什么口气?!我没有办法!”李承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喜欢你……”李承烨声音颤抖,“如果我是你,我那时就带着他跑了!”
李承徽笑笑,道:“我们都不是那种能为了感情抛却一切的人。他要顾及自己的名誉,也要顾及叶家的脸面。而我……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我是粗人不懂这些。”李承烨打断他。一个大老粗装什么酸醋?
李承徽继续道:“说的是一个樵夫钟情于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因为种种顾虑不能如愿,只能把感情藏在心里。”
李承烨想了想,道:“呸!”
李承徽苦笑:“我已经给叶家写信了,现在叶家已经派人过来了吧。”
不管在为人处事方面,还是在对待感情方面,他与李承烨都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难道这事就这样了结了?”李承烨猛地回过头。
“那你想怎么样?”李承徽直视他,道,“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们两个分开,让你们各自娶亲,然后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影响对方!只有这样,这件事才能慢慢平息。”
“我……”
“不许在外面再提起这些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都是谣言!你明白了吗?”李承徽对李承烨这种冥顽不灵的态度相当恼火。
“不可能!”
“这样下去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都没有好处!”李承徽看一眼叶清羽,声音放低了许多,“你知道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不喜欢你,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你这种纠缠是不会有结果的!”
“但他喜欢你!”李承烨道。
李承徽看了他一阵,突然大笑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你笑什么?!”看到他这种状态,李承烨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难道你要我跟他在一起?”李承徽止住笑。
“不行么?你们明明还……”李承烨还是说不出那个“爱”字。
“那又怎么样?”李承徽站起来, “你要我抛妻弃子么?”
“……”李承烨呆住。
“去休息吧。”李承徽拍拍他的肩,转身出门。
在他就要踏出房门的时候,李承烨突然道:“我不会娶妻的。”
李承徽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响起来。
李承烨看着他出门,气得把一套茶具扫在了地上。他本来都打算成全他们两个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一辆精致的马车驰进了洛阳城。叶微抱着包裹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洛阳城蓝瓦瓦的天。明明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他的脸上却挤不出一点笑容。
他来到将军府门口,一口唾沫呸在那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上,然后才抖抖衣服上去敲门。
“你找谁?”小厮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叶微脸上的肉抖了两抖,但他到底克制住了:“我找我们家公子。”
小厮打量了他几眼,让开门让他进去了。
“人倒是醒了,但身体还不好,”李承徽引着叶微去寻叶清羽。出了那种事,李儒严自然是不会让叶清羽在将军府里养伤的,“我让人把他安置在别的地方了,我与他是老相识,他的习性我知道,自然不会怠慢了他……当然你要把人带回叶家我也不反对……”
李承徽一路上说了很多,但叶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两人到了院门前,叶微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李承烨在哪里?”
李承徽一顿,推开房门:“进去吧。”
叶微盯了他很久,这才愤愤地走进去。
叶清羽整个脸都白了,毫无生气地靠在立起来的枕头上,看见叶微,他木然的脸上才现出一丝笑意:“你……你来了。”
叶微听出他声音里的害怕,迎上前,狠狠心道:“公子你别多心……”
叶清羽僵了一下,笑笑。
叶微呼吸一滞,上前握住他的手:“是我先跑来见的公子,老爷他们都还在……还在后面。”
叶清羽这回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只是抽回自己的手:“我累了。”
叶微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退了出去。
门外的李承徽见这么快就出来,一惊:“怎么?他连你都不想见?”叶清羽醒后就把他们都赶出了房,谁都不见,就连吃的喝的都是放在外间的小桌子上由他自己来取的。他以为叶微来了会好一点,谁成想……
叶微合着门想了一阵,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对李承徽道:“李将军,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说。”
叶微看看房门,拉着李承徽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才开口:“能不能让公子在这里多住几天?”
李承徽一愣。
叶微的眼睛慢慢红了:“不埋你说,我这次来,其实不是来接公子的,而是……”他从包裹里掏出一封信,“而是来送这个的。”
李承徽接过信读完,也呆住了:“这不是小叶子的错!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