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还懂得讨价还价了?”
寂青苔被激得身子一缩,“痒……”
听到身后的人闷声低笑,顿时察觉到被人戏弄了,寂青苔凤目微斜,生平有了第一次掉进陷阱的感觉,“你没有中毒?”
若是中了毒,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把他压在门上。
“错了,要是不以身犯险的话,怎么能瞒过我那精明的皇兄,为本王诊治的太医可是他亲信。”轻笑一声俯身亲吻他的头顶,亭锦忆笑得暧昧,“再说,怎可辜负了青苔的好意。”
寂青苔差点咬碎一口白牙,贴身保管的那粒解药也觉得无比硌人。亏他在得知亭锦忆中毒后立刻取出九毒鸩,请人炼了三天才得到这么一粒解药,还立刻送了过来,原来、原来……
手指灵巧地解开衣带,亭锦忆趁着他失神的间隙已经从他身上取得解药,手离开他身上时还不忘轻薄一把。
虽然真是中了毒,但既然能给自己下毒,自然也不会愁着找解药。而且他下的剂量并不重,想要制住寂青苔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九毒鸩?”
挣脱桎梏的寂青苔口气算不上很好。
“你到西翎求亲的时候,本王可是惦记着很哪。”细口的玛瑙瓶拿在手中,上面还带了那人的温度,亭锦忆笑。
“你又派人监视我!”
亭锦忆剑眉一扬,把玛瑙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认真道:“你打算把九毒鸩用在谁身上?”
毒药最大的用处便是害人,大乾那么多的毒物寂青苔都看不上,偏要去西翎找这一味。以他的心思,花了这么多的功夫,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毒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与你无关。”
“既然与我无关,那就更不妨说说了。”眸中闪现一丝精光,亭锦忆打算一问到底了。
原本疏狂一醉的事情他本不应该过问,但不知为何却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而且寂青苔眉宇间的躲闪也似乎证明了他的怀疑。
声音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还是……你已经用了?”
☆、第六十六章
九毒鸩毒性极慢,若是与其他药物一起炼制的话,完全可以做到让人察觉不出中毒的迹象。
过了许久,寂青苔终于开口道:“是一个仇人,他害我家破人亡,我杀他报仇并不为过,况且,即使我与他毫无瓜葛,我也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说这些话时,寂青苔连心跳都不曾加快一拍。报仇或许只是次要,言一的命令才是他不得不动手的真正原因。
九年前的南宫家,虽然可令他衣食无忧,但对于其他的事情,却是极为苛刻的。寂青苔从小亲缘寡淡,对于这样一个地方也并未有过多少感情,以至于后来南宫家遭难,对他而言也只是恐惧多于难过。
“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亭锦忆问。
“陈年往事,提了做什么?”唇抿出一个倔强的弧度,寂青苔道,“况且,我也没留下多少记忆。”
那人明明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却要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亭锦忆的手搭在他的脑袋上,微笑道:“什么时候想说,本王洗耳恭听。”
“你想听?”
“嗯。”亭锦忆点头,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开始漫不经心地抚弄发丝。
寂青苔敛眉应声,“好,等此间事了,我再告诉你。”
他没有继续追问他要杀的是何人,他亦不敢告诉他实情。言一要他杀的人,他不得不杀的人,是他的父皇,是当今圣上。
虽说言一当初收养他含有内情,但救命之恩、九年的养育之恩却也不假,深恩尽负,他做不来。
亭锦忆把头搁在他脑袋上,这才发现面前这人足足矮了自己一个半头,再伸手揽他的腰,感觉倒是极好,固又抱紧了些,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免长叹道:“父皇突然重病,皇兄现在对我极其忌惮,中毒一事只为令他暂时放松警惕,我必须乘此机会马上动手,成败在此一举。”
寂青苔乖乖在他怀中不动,听到这一句时微抬了抬眼,“嗯,我要怎么帮你。”
“进入皇宫内共有八道正门,其中为生门的启定门最是重要,届时我带兵攻入城中,需有人替我守住这道门,若是败了,也不至于落得全军覆没。”
口中虽然说得简单,但寂青苔知道,他这是把此战的成败的关键交到了他的手中,此门若是被攻破,必会落得个瓮中捉鳖的下场,到时候鱼死网破,最便宜的还是一直对大乾虎视眈眈的邻国。
“嗯,我替你守。”
“青苔”亭锦忆顿了顿,轻吻他的额头,“届时若是守不住,当以性命为重,勿要多想。”
亭锦忆心中隐隐有不安,却不知这不安来自何处,又会在何处应验。
他非是怕死,只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想不明白,唯知这件东西极其重要,可用一切来换。
寂青苔轻轻一笑,语气带了些轻快,“我才十五岁,在这红尘之中还没逍遥够呢,可是怕死的很。到时候若真守不住了,自然会弃门而逃。到时候我再设法救你,正好疏狂一醉里还缺的跑堂的。”
知他如此打趣,此事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亭锦忆信他,对于此事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忧。
唯一担心的事,又道不清个所以然来,俯身轻咬他的唇瓣,一边低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心慌,青苔,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准走,不准逃。”
寂青苔身体一僵,继而浅笑,“我曾经只求一个圆满,如今求得,怎会不要。”
“你要记得,你今日所说过的话。”
“青苔一向一诺千金。”
亭锦忆咬牙道:“你若是敢骗我,等我抓到你的时候,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寂青苔不免心口一寒,仍旧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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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疏狂一醉乃是元城最热闹的地方,舞姬歌女,温柔乡中不知有多少人醉生梦死,欢笑谄媚中又有多少人在逢场作戏。
被风卷起的尘土迷了人的眼,蒙了人的心,磨了人的志。纵是身为下贱,却能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就像是依凭着树木而生的藤蔓,不动声色中置你于死地。
疏狂一醉正是靠此种手段而生的。
寂青苔回到疏狂一醉,正当开门迎客的最好时段。不曾注意到门口的招牌下还有一人伫立良久,华服锦衣,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掺着贵气,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
见着那抹红色身影往远处而来,正要往后门拐入,轻轻唤了一句,“青苔。”
寂青苔脚步一滞,面带疑惑往传声处看去,遂而大惊,“太子殿下。”
亭锦悭笑得无奈,“我说过,青苔可以直接唤我名字。”眼里是勉强的笑意,“若是,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寂青苔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站在原地,终于垂了眼唤道:“锦悭……”
欣慰地勾唇,亭锦悭主动上前道:“今夜我不想回宫,想找个人说说话,青苔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喝一杯?”
眼里是缱绻的笑意,温柔清浅,一如他的人,如玉温润。
寂青苔颔首,道:“好。”
两人在不远处找了一家酒肆坐下,要了几坛寻常水酒,透过窗上的竹帘,正好可以看到疏狂一醉檐角上挂了一勾玄月,相伴几点残星,再好不过的意境。
☆、第六十七章
拱手相拜,寂青苔开口,用的是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调子,“殿下国事繁忙,怎么有空出来?”
亭锦悭转头从竹帘下遥望月色,语气里透出担忧。
“宫中无此月色,亦无人相谈,便出来走走。”又轻叹一声,“况近日来父皇病重,久不见好,我甚是担忧,再加上朔州叛乱之事未平,不知牵惹了多少将士蠢蠢欲动,此时虽为平静,但更大的风浪还在酝酿之中。”
寂青苔心中一紧,抬眼相望,又慢慢垂下,伸手拿过一旁的红漆碗替他倒酒。
“殿下……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亭锦悭苦笑一声,目光清亮,低声说道:“太子之位,从小便有不少人觊觎窥探,我深知其中利害,不敢太过锋芒毕露,只求在这深宫之中得一立足之地。也知自己身居太子之位,势必会与人结怨,等争夺皇位之时,我会是最大的绊脚石,因此步步小心时时谋划。这些都并非为了皇位,是身在其位,不想窝囊死去所做的反抗。”
拿起红漆酒碗一饮而尽,又觉不够痛快似地再给自己满上一碗。寂青苔看着酒水溢出碗沿,沿着木桌上的纹路滴在地上,地上早已汇聚一滩酒渍,倒映着不断扭曲变化的月亮。
“这世间有多少东西,想要的,不想要的,哈哈……想要的大可花力气去追去要去抢,不想要的,却逃不开推不了舍不掉!”
饮尽一碗,碗底重重搁在桌上,还未来得及喘气,又立刻替自己满上一碗。
亭锦忆上瘾似的一碗接一碗灌自己,平日里的儒雅从容俱不存在。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此时捏紧拳头,恨不得倾泻胸中不满。
寂青苔坐于他对面,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残月三星,竹帘外轻云浮动。
“青苔……”酒碗翻到在桌上,酒液把桌子弄得更湿。亭锦悭自嘲一笑,用手轻抚额头,喘息着唤他名字。
寂青苔手指动了动,听他继续说道:
“青苔,那天我有幸见你梅下起舞,惊为天人。赤足薄衣,是怎样的能耐方可跳完一舞,钦佩有之,爱慕有之,心疼有之,遂将你讨到身边,惜你才华,望得你相助,其间皆是真情,并无半分作假。”
羲和东殿里的那段日子,是他唯一一次用全部的真心去对一个人好,宠着惯着,放低身份,只为换他一笑,一颗真心。直到如今才明白过来,有的东西并不是努力就能圆满,更多的是求不得。
不得而求,求而不得,往复循环……
亭锦悭看寂青苔垂眼,见他面上多有愧疚之色,控制住想伸过去轻抚他额头的手,只是轻松笑道:“青苔无需觉得愧对于我,如今此种局面,你我虽为敌对,但我真心不悔当初之举。你喜欢他,我喜欢你,这些牵绊无关人力,只关人心,而人心,乃是最难琢磨控制的东西了。”
顿了顿又道:“我不懂的是,青苔为何独独倾心于他?”
寂青苔迟疑片刻,慢慢开口道:“我六岁时与他相遇,那时他待我极好……”
努力勾了唇角,亭锦悭笑的有些苦涩,“原来,我是输在了以前……”
看着眼前人姣好的眉眼,又闭了闭眼轻声叹道:“原来,你竟是个傻子……”
说罢扶正了酒碗,站起身时微微晃了两晃。
寂青苔也跟着起身,见他有要走的趋势,正要从怀里掏出银子付账,就见从门外进来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放了银子在桌上。
随后向亭锦悭弯腰示意。
寂青苔转头,正好看见对面街角停了一顶轿子,几个仆人打扮的人守在旁边。
亭锦悭回身,带了些遗憾道:“今日本欲与青苔畅聊一宿,只可惜……”习惯性地舒气微笑,“回去吧。”
“好。”
寂青苔点头,在喉咙里模模糊糊响了一句,“你要小心。”便转身往疏狂一醉走去。
亭锦悭笑容淡去,望着那人欣长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朿午二十六年,世王爷亭锦忆发兵夺权,上万人把皇城围个水泄不通,皇上久病多时,早已无法下榻,大小事务全凭太子打理。
那日,寂青苔一袭白色广袖长衣,端端正正坐在启定门前,身后站着一位撑伞的绿衣少女。
不似其他门前喊杀声响成一片,寂青苔的前面空无一人,有的,只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棋。
绿衣少女长发垂到额前,霏霏小雨打湿的发尖,娇俏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倒是容色极其艳丽,艳丽到有几分鬼气森森。
寂青苔一颗白子落于棋盘上,再夹起另一颗黑子,落子前顿了顿,方才拍在棋盘上。
“他们来了。”金石声伴着沉沉的嗓音响起,前方已传来马蹄奔腾之音,似有千军万马气势磅礴。
果然来攻启定门的人数是最多的。
绿衣女子撑伞的手指握紧,一动不动盯紧前方,蒙蒙细雨激起薄薄一层雾气。感觉到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却始终看不见人影。
寂青苔再落一子,凤眼微抬向前方看去,眉头微锁,“大乾四十二个州县的人马,此刻怕是已经全部聚集在皇城之外了。”
☆、第六十八章
绿衣女子把伞微微举高一点,“楼主在担忧什么?”
“没什么。”寂青苔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继续落子,倒是没有把不远处的群马奔腾之声放在心上。
绿衣女子站直了身,继续为他撑伞。
说来奇怪,此间三个时辰,非但没有看见一人一骑的身影出现,先前整齐磅礴的马蹄声却开始凌乱起来,带着某种不安的预感,马声嘶鸣,军心大乱。
细雨依旧,光景却大大不同,寂青苔的一盘棋眼看着也快要接近尾声。
油纸伞轻轻颤动,绿衣女子撩开挡住视线的一缕长发,眼里有了恭敬之色。
“请楼主指点。”
寂青苔的落子的手缓了缓,“你问吧。”
“可是昔日诸葛先生所用之八阵图?”绿衣女子望着远处而道。
传闻昔日诸葛亮仅用几堆小石子便可困住几万大军,此时的情况与传闻中十分相似,让她不得不有此猜想,故而对寂青苔心生敬佩之情。
“八阵图。”寂青苔低头观察棋子,摇头道:“八阵图早已失传。”
“那是?”
“不过是一般的障眼法罢了。”寂青苔夹住的棋子迟迟不落,“城门外有一片林子,我前几日在林中变动了一些草木石块的位置,使进入林中的人乱了耳目,只能在原地转悠却寻不到出路。”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守住启定门。
古时有许多精通奇门异术的人在自己住所布下阵,为的是不受外人打扰,误入阵中的人则常常以为是鬼神作祟,称此为鬼打墙。
绿衣女子暗自点头称是,以往她多在江南办理事务,虽常听楼中人谈论楼主是如何聪慧过人,也不过是听在耳中不以为然。想着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天资聪慧也只是个孩子。
对于言一把偌大的疏狂一醉这样利落地交到一个孩子手中不管不问的做法很是不解,如今她站在寂青苔身后,垂眼便可看见他。青丝散落身侧,中指食指夹住棋子于启定门之前自弈,如传闻一般容颜倾城一般清冷,端的却是一派从容自信,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镇定。
前面丛林中被困住的大批人马来来回回依旧在原地徘徊,耗尽了气力不论反而越发焦急慌乱,马蹄踏乱,军心不存,此一役早就不攻自破。
寂青苔的这种守城方法远比双方交战刀光剑影来的高明许多。
约摸又过了几个时辰,乌云散开雨势渐缓,绿衣女子收了伞抱在怀中,听前面林中已无任何动静,怕是已经被磨完了力气,于是舒了一口气弯腰对寂青苔道:“楼主,到晌午了。”
寂青苔环视棋盘,抬手收子。
亭锦忆攻进皇城已有好几个时辰,是非成败该是已成定局,此刻他要做的,便是趁乱进宫,完成师傅吩咐的事情。
“好,”寂青苔站起身微眯了眯眼,交代道:“你守在这儿,待到皇城中一切稳定,再依照我给你的纸条上的方法把阵撤了。”
“是。”
寂青苔拉了拉领口,往城门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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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狂一醉。
少云单手杵着腮坐在楼梯角发呆,望着空荡荡的大堂内好生惆怅。
从不关门的疏狂一醉今日居然紧闭大门,姑娘小倌们不做生意,就连鸨儿红袖也不见影子,少云百无聊赖,先是去了一趟竹林见师傅,想要弄清疏狂一醉闭门的原因,没料到才刚踏进林内,就被一直照顾言一的小童挡了回来。
言一传了口信,除了寂青苔谁也不见。
少云虽知这两人必有大事瞒着自己,但既然对方有心相瞒,她再去追问也只能是白费力气。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了。
刚才传来消息,大乾四十二个州县的兵士多被调集到元城,此刻正把皇城围个水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