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仙子,有贵人请你走一趟,赏个脸吧。”
朱飞宇又接连喊了三次,皆是无人应答。
他也不恼,提气要喊第五遍。突然从树林里传出一女声:“朱家的臭小子,打伤我丫头,还有脸找上门来。”那声音娇滴滴,听了不禁酥上一酥。让人幻想本人是何等姿色。
“梅花仙子,出来赏个脸吧。否则我就闯进去啦。”
“就凭你也想破本仙子的桃花阵?还嫩了五十年!”
朱飞宇不以为然:“仙子若是肯自己出来,我也不必贸然伤了和气。”
“哼,要我出来?也可以……把你右手砍了给我丢进来!随便碰我家丫头,岂是白便宜你的!”
“仙子没来头的冤枉哪。好姑娘追着要打我,我总不能一味逃跑吧。姑娘当时也不是‘如此这般’想的呀。”
“油嘴滑舌!”
只见从树林里忽地射出三枚飞镖,正对三人面门,好歹各自躲过。
那仙子又道:“不愿留下右手,那就恕不远送了。再留在外面,小心我刀剑无眼不认人!”
朱飞宇笑道:“当真我砍下右手,仙子就出闺相见么?”
“那得先要你拿出诚意再谈。”
“仙子,我给姑娘陪个不是成吗?昨日确实迫不得已,出手重了些。”
他拱手在前弯腰鞠躬,十分诚恳的模样。
“我右手不说摇扇,家里回去还要提笔算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手我自个儿留着,在此给您磕三个头。”
他下摆一提,噗通跪下三磕头。
里面有小段时间没出声。肖凉以为事成,结果仙子冷哼道:“算你识相,就饶你不死,回去吧。”
朱飞宇亦是冷笑,道:“仙子铁心不肯出阵?”
“不出如何?出了又如何?我量你也破不了阵。全天下会破我阵的人,早就死了……”话中掺杂一丝遗憾口气。
“还请仙子穿戴整齐,小心待会儿我等看着了不雅的东西。”
“无耻登徒!我看你还能逞几时口快。”
肖凉以为又会有几组飞镖射出来,紧张了半响里面毫无反应。他小声问道:“飞宇,你真会破阵?”
“嘁,栽几棵桃花树就叫桃花阵了?这辈子第一次听闻,真长见识。”
说着朱飞宇点燃火折,就近走动引燃几棵桃树。
“无需破阵,看我直接放火烧阵!还怕她躲里面不出闺了。”
他脱下纱衣,裹在火折外面,脚下轻功掠起,一道火红坠入树林之中,噼噼簌簌燃烧起来。正值秋季,天干物燥,火种舔过树叶蹿得极快,不一会儿烧着了一大片。
梅花仙子大惊:“狗杂种!竟敢放火!”
朱飞宇抱臂在前,后退几步犹自观赏这渐渐升高的火幕。桃花眼看桃花海,眸中映出朱红颜色。
江小天凑过去问:“会不会把她困死在里面了?”
“下家要的是活人,能聪明到摆阵的女人傻不到哪儿去。死不了!肖弟,等会儿她自己忍不住出来时候,你就给她几针,让她弹动不得。”
火越烧越旺,风火一边倒,烟雾直往三人这边飘。
“姓朱的,你小子给我等着!本仙子要是不治你天理难容!”
朱飞宇被火气熏得够呛,铁扇展开挥散黑烟,嘴上还道:“仙子,快些出来吧!小心火苗把衣服烧着,衣冠不整咯。”
“哼,你也就现在得意,看谁笑到最后。”
朱飞宇有些受不住冲天灼热气浪,却仍是站在最前挥扇散烟。他渐渐觉得气喘,思量自己头次纵火,或许是由于呛入过多烟雾所致,属正常现象。恋恋不舍后退数步,生怕看漏梅花仙子行踪。
古怪他越发感觉不适,不仅胸闷,竟是手脚疲软站立不住就倒。头晕目眩随即而来,乾坤倒转眨眼之间。左右不稳好容易撑地,痛苦道:“什么情况!”
有人过来掺他腋下:“你怎样?”江小天面具后面满目焦急。
肖凉也在不远处伏地不起,周身豆汗不止,面色如尸,如出一辙的症状。他颇吃力道:“烟……有毒……后退……”仿佛开口讲话就能耗他九成内力。
江小天见肖凉状况更甚,肋下一夹要先将他扛到后处。
不料脑后气息突变,他无法只得顺势就地一滚,肖凉闷哼趴地,江小天再起身回首做出架势。但见昨日扮作车夫的姑娘御剑堪堪来刺。江小天遂和她乒乒乓乓拆起招来。本来江小天自身武艺不差,此刻更是担忧二人状况,不想和她纠缠,出手不思轻重,银枪一挑一扫,先向上缴械再扫过下盘。姑娘跌个人仰马翻,头先着地昏了过去。
待将朱飞宇胳膊也揽上后颈,被搀扶之人咬牙切齿道:“昨晚的桂花梨子酒……操,是我大意了。”
若周身无力只因漫天烟雾引起,为何单单江小天并无异样。分析他与肖凉共同点只有昨夜一场酒宴。何况当时肖凉已是怀疑上了果酒味道,自己还当确认复饮数十杯。愚蠢至极!想一路与王掌柜交谈着进店,反应过来酒杯已置眼下。那酒坛根本不是当面打开!多半是姑娘趁人不备端酒途中得逞下药!自己为和王掌柜应酬不知喝了多少杯,药引足料,火烟熏过,中招简直瓮中捉鳖!
他恨恨道:“贱人,就会使阴招。这种女人谁爱要谁要。”
朱飞宇双脚瘫软,江小天几近拖拉才得前行。上好长靴擦破皮面,划出两道弯曲的浅沟。他勉强咧笑,对江小天道,“关键时刻,还是你可靠。”
江小天笑笑:“这回算两次,之前人情一笔清。”
“我何时贪过你的便宜。咳……咳……咱俩从来不说‘利’字……”
“你少说两句,看我去对付仙子。”
江小天将他扶至树下倚靠,正要回去火海那边,朱飞宇突地抬手死拽江小天衣袖,哑声命令道:“躺下!”
突变中江小天窥见朱飞宇神色紧张,二话不说佯装中毒,前倾就势倒下。
梅花仙子挪步向前,身后万丈火焰不及那张风韵犹存的绝妙容颜。站定,莞尔道:“姜还是老的辣。”
朱飞宇凄惨笑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臭小子,你看清楚现在情势没有。”说着她抽出佩剑,徐徐踱来。
“哈哈哈,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想死?可不会白白便宜了你。”
“想不到仙子一介半老徐娘,梅花阵二十年,也抵不过寂寞这关。”
“我就讨厌你这张嘴,油腔滑调的。”
“俗话说嘛,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朱飞宇确实不太舒服,强撑着还是短促出气,剧烈咳嗽。
梅花仙子一串银铃笑声过后,又道:“瞧瞧你这狼狈样,刚才还神里神气的。耍些小聪明,你以为我这桃林是头次被烧么。株株我都每日浇灌毒汁,别说放火,就是进来得久了,也未必能够活着出去。只不过你们喝酒在前,毒发得更快些罢了。”
她走近了些,借着火光打量朱飞宇片刻:“倒是生得好看。我再年轻十岁或许会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
“仙子现下也不觉得有甚苍老。”
“颜未老,心已老。我自然晓得是谁要请我过去,这么多年,他还不懂么。”
“他懂不懂我不知道,仙子也该看清这世谁对你是真心实意。”
“你这小孩儿,还真就教训起我来了,”她冷峻的脸稍见温和,“你知道他什么,又知道我什么……”
她举手别起被火风吹散的耳发,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纵然全神贯注倾听如朱飞宇,也只能在一片噼噼啪啪燃烧声中辨别些许:“……不放弃……都是他欠的……”
再抬头是霜眉冷面,双手反握剑柄就要下刺。
朱飞宇大惊,猛震一下想躲,无奈四肢疲乏无力,急吼:“你还不动手!”
梅花仙子扯着嗓子喊:“还没见过嫌我下手慢的!”
不料说完眼角黑影拂过,一股巨力将自己侧推出去几丈,摔得结实。
江小天说个“得罪了。”顾不得避嫌,速点哑穴麻穴掏出绳索将人捆了。
变故突然,梅花仙子一双杏眼像是要从朱、江二人脸上剜下块肉般狠毒。
江小天那边把姑娘也绑了,扛过来道:“我看你俩聊得开心,以为你们还有话想说。”
朱飞宇露一个无力浅笑,看好友将姑娘放在仙子侧旁摆好:“我什么话也不愿再说。你快把我们带走,小心马也中毒。”
“说得是,否则我要双肩扛四人。”他快跑过去首将肖凉扶至马上。
朱飞宇软趴趴倚着树干,遥看桃林火海,得意说着:“难看了些,险险是得手了。”
☆、八
时至秋季天高气爽,天山脚下却已是漫无边际的银装素裹。算下来今年入冬颇早了些。
此刻鹅毛大雪簌簌卷着落下,有辆马车不顾风雪险阻由远至近,驶向破败的客栈。
掌柜的刚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火,一面具男人侧进来。木门咿呀推开漏了外面寒气,众人紧了紧各自领口。
这男人浑身染雪,背后枪头结冰,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的结果。他只道:“三壶烈酒,带走。”然后坐下拍落肩头雪花,往通红的手里哈上口气。
酒到钱付,店家追问句:“不住店休息?”
那人摆手,不再停留。开门又是放入一团风雪。
屋外马车停靠,上面红衣人见江小天过来,对着马臀就是扬鞭。江小天加紧一跃刚刚跳上。他接过缰绳,朱飞宇得空喝上几口辣酒。
无昼夜奔驰已有五日。朱飞宇休息完毕要再持缰。江小天挡了,道:“你进去寐会儿吧,让肖弟帮你看看毒解得怎样了。”
三人轮换御马,尤其朱飞宇从挟持梅花仙子伊始确实仅睡过十多个时辰,他不坚持,退进车内。
两个女人遭裘衣捂得严实,几乎只剩眼珠露在外面。随着车子颠簸,她俩就微微起伏抖动,状似无法自由行动。
朱飞宇不放心,不仅点穴,还要肖凉给予施针以防自行逆冲穴道。就连如厕都是单独解决,拿另一人要挟,定要煮熟的鸭子插翅难飞。
他一手交给肖凉把脉,一手疲惫转揉太阳穴:“赶得紧未时能到。最好天黑前回来。”
肖凉道:“毒虽已解,你别太劳累,不好恢复。”
朱飞宇叹气说:“回去先逍遥七日再谈其它生意。”
几人无言约摸行了半个时辰,朱飞宇客气道:“仙子旅途劳困,眼下总算到了。”
说着肖凉过来去针,点通穴道。
朱飞宇拱手:“朱某初涉江湖多有得罪,还望仙子海涵。在此多嘴一句:故人仙逝,何不把握在世之人。”
不等梅花仙子反应,他和肖凉前后轻功跳了出去。霎时车内寂静异常,风雪呼啸不止。
马车停在天山阴面偏东处,唯有条扎眼小路曲折通向山上。路面不见积雪痕迹,可见用心。
三人驻足对面高大石崖上方观看,除开有些受冷,一切皆在视野之中。
不久两个灰衣童仆自路而下,牵三匹棕色好马。
童仆在车外垂首说了些什么,退到后边,低头等着。
肖凉以为正主也会从那路上下来,对着能目视到的路径最远处专心致志定看。仿佛是一阵略强劲的冷风刮过迷离了眼般不可思议,马车边忽地现出一肃杀身影,人止风动,舞乱衣袂。
好强的功夫!
倏然突至全无丝毫气息。若是风和日丽天气也罢,强者在平和条件下要兔起鹘落非一日之寒,只因厉害武功需得有稳定外界方可最大限度排除干扰,否则影响施展效果。然而这人却在如此恶劣气候下近乎瞬移地移动,决不可断然猜测其功力深浅。
江小天和朱飞宇眺见此招也是身形一震。
不过接下来那人只是干站在雪里,不曾动弹。不小会儿身上积起雪花。
距离所致肖凉无法听见他说话内容,忽略飘飘扬扬的雪花,看他往前想撩开帘子,又尴尬顿住,缩了回来。嘴唇翕动,合上一会儿,又动,大概是在与梅花仙子对话。可方才的气势悄然没了踪影,迫切模样倒像等待不及进谷求陈鬼医治病的村民。肖凉晓得师父习惯下午小憩,十多年雷打不动。自然醒来尚有起床怒气,更别提中途叫醒。何等大事,在他眼里自他隐退那一刻起就不再与己有半点干系。往往是肖凉看不下去,怪病休提,普通小病他就下山替人治了。
肖凉见那人还杵在原地,进退不是,着实不忍,想他要是求自己治病,十有八九是点头的结果。倘若不肯,那一身武艺只需亮出毫厘,最后也是会答应的吧。
那人左手扶上剑鞘,须臾周遭气氛大变,远及肖凉也被压迫得不由自主开始浅息。
要是此等高手强求师父终止午休起来问诊,只怕免不了一战。搞不好师父甩袖就先射出三招“夺命针”,他向来不愿处于被动。等对方闪影躲过,这头早已蓄好下一招数。莫看陈鬼医名义上退出江湖,每日仍是闻鸡起舞坚持练武。要讲这人和师父到底哪个厉害,还真就一时答不上来。
肖凉只等这人出剑看他水准。
但见那人迅速拔剑,擦过剑鞘造出锵声清鸣。他腕中挽个剑花,银光掠过,肖凉只瞥见剑尖似乎对着他自己右侧腋下挑去。再看清是其臂齐肩斩断,血淋淋凹进皑雪,当下晕染猩红。
车内传出声凄惨急叫,梅花仙子张皇失措抢出,先看一眼地上手臂,再瞪向那人,尖啸:“你做什么当真!”歇斯里地状让人误解她才是断臂之人。
那人不顾右臂伤势,揽起剩下的左臂环了梅花仙子搂在怀内。耳语了什么。手中力道之大,伤口崩出条血红的瀑布。
梅花仙子愣了半晌,终还是抬手拥抱了那人。
朱飞宇明显松了一口气:“唉,这才是皆大欢喜了。”他了望梅花仙子扶着那人朝山上走去的背影,吟道:“武艺换佳人,红尘几回轮。”
此时童仆赶紧追过去替主人简单止血,另一人嘴里询问,眼睛是瞧向三人方向的。得到吩咐,几步轻功过来,先拱手,后掏出五张银票与一玄色令牌,恭恭敬敬递了。
朱飞宇接过,童仆只道:“事成,寨内人手不足,朱少爷恕不远送。”
肖凉连忙叫住,问是否需要大夫。
那童仆个头虽小,面貌却显沧桑,打量肖凉几眼,淡淡道:“梅花仙子三十年钻研奇门遁甲,医术略懂,请神医放心。”言下之意现在不便外人出面,言毕转身飞走不见。
朱飞宇立刻兑现承诺,顺手就把五张银票给了江小天,道:“听说你们对半分?如若不便,我再添一张。”
“何必。你我关系只值一百两?”
江小天拈了三张给肖凉,起初肖凉推辞,说他宁愿得二,让江小天得三。两人争执半天,甚至到了要兑现一张平分的地步。
朱飞宇道:“小天一番好意,肖弟就收着吧。他在我这儿让了一百两,对你不让,岂不明摆着偏袒于我?”
肖凉还要礼让。
江小天忙道:“有理有理!肖弟,江湖中人,谈钱伤气,义气最重要,义气!”他抠下面具,和银票一同收入包袱中,“快些走了,附近贼寇众多,天黑了麻烦。”迫不及待跑向马处。
朱飞宇追上调侃:“江少侠,我与你结笔新生意,带我和肖弟平安回去如何?”
“滚开!你再讲生意,我和你分头走!”
☆、九
雪停。
山上积雪深厚,马蹄没进再踏耗时耗力。一路行到山脚缓坡才跑了起来。天色眼见昏暗,逐渐夕红落山。
朱飞宇胸贴马鬃,瞥眼薄薄雪地,提醒道:“这雪厚度不合常理。注意些。”
猜想倘若有意为之,虽目的不明,工程浩大也表示对方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