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容易。你先别走了,等小天睡一觉,我带你和他去说。”
刘梦云满脸担忧,肖凉劝了几次,好说歹说同意暂时留下。
☆、三十三(上)
肖凉心里着急,躺下就酝酿怎样对江小天陈述刘梦云遭冤,怎样替他出气。睡不安稳,翻来覆去,清晨窗外鸟鸣传来才浅寐了会儿,不到巳时就自动醒了。忙不迭地去找刘梦云,刘梦云又劝了两次,无果。他见肖凉主意已定,也只得勉为其难一同前去江小天的住处。
江小天身为少庄主,庄内自有一座独门小院。
到门口让下人传了话,两人正等着,刘梦云道:“肖兄,你一个人进去和少庄主谈吧,我在外面等。”
“怎么?这可是你的事情,你不在场怎能行?”
刘梦云从昨夜起就没褪去愁色,他道:“我想这样比较好。若是谈妥了,你再出来转达也没关系。”
肖凉想不通,但也答应了。
刘梦云又道:“此事本身可大可小,望肖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伤了大家的和气。”他居然后退半步,对着肖凉行了个礼。
肖凉实在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巧下人说江小天请进,也就先顾大头一人进去了。
江小天是被肖凉叫醒的,倦容尚存,却仍是笑着,站在屋内摸索拉紧腰带,口里道:“肖弟。”
肖凉急不可耐将刘梦云的事说了,江小天一言不发听着。
他最后道:“小天,你就找个机会把门客集结起来,当面帮他澄清事实。”
他以为江小天会理解,就等一句“好叻”,两人出去把事儿办了,皆大欢喜。
结果江小天撇开重点低声问道:“你昨晚和他一起的?”他面有愠色,又道:“整晚都在一起?”
肖凉奇怪道:“没有啊,你怎么问这个?”
“你一大早过来就是要和我说他的事?”
“是啊,怎么了?”
江小天这才坐下来,一手搭在桌面上,偏生不看肖凉,拉长了脸道:“我不想帮他,他爱走不走,没人逼他。”
肖凉大感意外,急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看他不顺眼,”江小天瞥了眼肖凉的惊愕表情,更是来气,“再说了,门客的事情是我爹说了算,我也只是少主。什么不吭声就要抬腿走人啥的,本来就不合规矩。”
“那……你去求求你爹?”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要我帮他!”
江小天无端发怒有三:一因清梦被扰不太舒适;二来心尖梗着杜浩坤与摘星楼的石头;三是肖凉表现得十分喜爱这软弱书生,半夜去听他的冤屈,一大早又来求自己为其办事,看了真是叫人好生不爽。
肖凉虽奇怪于江小天的愤怒,还是好好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刘梦云受不了诽谤,说他和我有染。要请你帮忙。”
“有染?你和他?”
“对,委实过分,他也说事关我的名誉,才打算一人不辞而别的。”
“不辞而别?”江小天怒哼道,“他要不辞而别昨晚还找你干什么?他走了才对,他一走铁定没人嚼舌头。”
“你哪儿来这么多的气?这事儿也和我有关系,这样也不行?”
“哪里和你有关系了?莫不说你当真和他有染?”
肖凉变了脸色,“你不信我?”
“他自己被欺负,是他没本事,我家也不缺这一个混饭吃的!要走便走,没人拦着!”江小天气得毫无逻辑,忘了前几句才说门客走留要江应顾点头。
肖凉以为江小天还未睡醒,暂时脾气不好,不想他越说越离谱,像是真怒了。自己也还嘴道:“你也这样胡说!你忘了抓杜浩坤的时候就是刘梦云大声提醒的我们?”
“你还记得清楚?”一提到杜浩坤,江小天又增了三分怒,“你好关心他!”
“你瞎说什么!我和他只是君子之交!”
“君子君子君子!我看他就是个伪君子!没事儿就往你身边蹭,我除夕夜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坐在你的旁边!”
“那是他主动坐过来的!”
“那你也没反对!也没阻止!”
一时两人都瞪圆了眼怒视对方,呼呼大喘粗气。
肖凉换个角度劝道:“门客不和,山庄也没有脸面。我不好出面干涉。”
江小天听到前半句肖凉为他着想,刚想高兴,后面接句“不好干涉”,意思就是拿自己当工具使唤给他办事咯?而且还是帮那个刘梦云。怎么可能同意,直扯破了嗓子吼:“没脸就没脸!我家的事情不要你管!”
他一拍桌子,“反正我就是不帮他!”
肖凉大骇,怒极反笑,连说几个“好”、“好”、“好得很”,咬牙道:“你等着瞧。”接着霍然转身,以猛力推开房门,门扇一声巨响撞上房门又快速移动归位,肖凉早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刘梦云在外面听到里面吵闹就知不妙,肖凉出来亦是冷面如霜,情况已不须多问。
肖凉出来见刘梦云等待身影才想起进去前提醒的“莫伤了和气”,也才反应所指就是“江小天生气一件事”。肖凉不难猜到江小天所为正是吃醋的流露,但他怨江小天不能理解他只是单纯帮助友人,压根毫无他想。何况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岂是说变就变。胡乱吃醋,肖凉反倒认为江小天愚钝,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又小了一圈。
可是话已经向江小天撂了,又对刘梦云许下承诺,骑虎难下,不蒸馒头争口气。等到走近刘梦云,他赌气决定怎样都要拿下这事儿。
出了院门他就带着刘梦云直接拐往了江应顾的小院。找江小天无用,找他爹总有用了吧。肖凉是曾氏的救命恩人,提出的要求又照顾山庄面子,江应顾助人就是自助,还送肖凉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江应顾询问了具体何人造谣,即日就单独与之谈话。午间众人吃饭时便有人向刘梦云敬酒谢罪,毕竟做事老到。
☆、三十三(下)
江小天一人生了大半天闷气,也后悔迁怒于肖凉,语气太过凶恶。晚饭惯例是单独与肖凉吃的,这回肖凉气走了,自己食得无滋无味,味同嚼蜡。他左思右想都是自己不好,放了筷子要去道歉。刘梦云的事情不想帮忙,求老爹帮还是可以的。
他走到肖凉门外,深呼吸几次打算好好说,请求肖凉原谅。却听里面忽地传出肖凉笑声,他正疑惑什么可使上午还不高不兴的肖凉开怀大笑,紧随其后又有其他人的声音飘进耳朵。
除了刘梦云还会有谁,其声线亦是略显欢快。
江小天只感下腹一紧,血气急聚,动作先于思考,右脚蓄力狂踹在门上。两扇木门“嘣”地被骤然掀翻,一扇崩脱了门框飞出去砸在刘梦云脚边。
他看肖凉和刘梦云眼角还残留着须臾前欢乐的神色,很有捉奸见双的成就感,但这感情眨眼被满腔的愤怒替代。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金刚怒目瞪向二人。平日温柔的双眸当下像是两柄尖刀,要在刘梦云身上剜出两个血窟窿。
肖凉被足足吓了一跳,由笑转怒,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不等江小天说话,刘梦云起身向江小天行礼道:“少庄主,刘某给您添麻烦了。”
江小天依旧怒目视之,亏得刘梦云还能镇定说着:“刘某自知昨夜行事有欠考虑,今日又改变主意请肖兄向少庄主转达平冤之意。但刘某只知少庄主素日与门客相处融洽,以为少庄主可以为刘某做主,哪想今日才得知此事不归少庄主管束,实在是刘某的过错。”
这文绉绉一大段,听得江小天云里雾里,好容易猜出大意是说刘梦云自己找错了庙门,向江小天表达歉意,又顺手给扣了顶高帽子。
江小天破门而入却接到这般礼遇,手脚都有些不自在,只好先掩饰尴尬,重重“哼”了一声。
刘梦云又说道:“后来刘某斗胆向庄主略微提及了此事,庄主代刘某办妥了。无论结果如何还是感谢少庄主。”他说完又行了一次礼。
肖凉眼神冰冷,插嘴道:“是我去求的庄主,和刘兄没关系。”
江小天听罢非常生气,肖凉居然直径找了江应顾,并且事情还办妥了。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跳过自己和刘梦云一起行事,为了刘梦云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刘梦云亲口说的是他求的江应顾,肖凉还要帮他说话和自己作对,袒护!绝对的袒护!要是今天上午肖凉走后再回来多求自己一句自己哪又会不允答应。挨千刀的刘梦云,钻的好空子!
他没好气对刘梦云道:“你出去。”
刘梦云走后,他见肖凉满脸嫌弃,内心绞痛,努力平静道:“肖弟,你就这样对我?”
“你什么意思?”肖凉又重复道,“你踹什么门?真是寄人篱下,主子想进门就进,没丁点儿自由。”
“还不都是因为刘梦云!他和你在里面干了什么?”
“他和我干了什么关你什么事?少庄主连这点小事儿都想知道?真是霸道!”
“我就问一问,你不想说,何必发这么大火!”
“你以为你自己没有火?你就这么看不顺眼刘梦云?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我就是看不顺眼!他在你旁边我就不顺眼!你才是!你到底有多喜欢刘梦云!就这么为他说话!”
“我说什么话了?他是我朋友,我帮他怎么了!”
“他才不是你朋友!”
“你讲不讲理!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不是!不是!就不是!”
“你发什么疯!你要疯出去疯!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你你你、你居然直接去找我爹!”
“我找你爹怎么了?我不能找你爹了?我是你娘的救命恩人,是我发现抓住的杜浩坤,你见了我都该三跪九叩!”
“你当然是我家的恩人,但姓刘的不是!我想要撵他走谁也拦不住!这好客山庄早晚是我的!”
江小天怎会不明肖凉对江家的恩惠,早就自觉对肖凉亏欠很多。他向肖凉挑明了爱意,肖凉也表达感情后,他更觉得肖凉小耍脾气都算可爱,连对叶岚表现出的残忍乖戾也能忍受。刘梦云是哪家杀出的程咬金?会吟个诗作个画,就和肖凉惺惺相惜了。可气,此人留着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他说得歇斯底里,拳头砸在桌上弹起一个青玉玲珑杯,“啪”地落下去碎了一地。
肖凉也不甘示弱,吼道:“现在还不是!”他绕开江小天急往外冲。
江小天下意识就钳住肖凉胳膊。
肖凉道:“你干什么!”
“你要去见我爹?我不准你去。”
“我去不去由不得你!”
他俩拉拉扯扯好一会儿,谁也不让谁。肖凉被逼急了,向江小天左手脉门射出根无毒的银针。江小天左手顿感无力,松开桎梏的手。同时他侧颈受力,被打得连连踉跄几步。他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肖凉,右手包着左手,像是手被打断了一般。
肖凉下手不重,意在挣脱束缚,但江小天的眼神悲哀至极,以致他忘记了还要去告知江应顾,提前阻止江小天撵人。
江小天嘴唇颤抖着说道:“你攻击我?”
肖凉无言以对。
江小天又道:“你为了刘梦云攻击我?”
肖凉似乎在江小天眼中窥见了瞬间的狂暴,像两支燃火的箭矢朝自己射来。抑或这比喻不甚恰当,因为他感到江小天并未真正射出箭矢,只是某种不常在他身上体现的情绪短暂地支配了他的身躯。还因肖凉未来得及看清,江小天眼底就涌出悲戚的神色,哀痛忧伤。像是为了手而痛,又像是为了别的而痛。他的眼是否与心窍沟通无阻不得而知,但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有此哀伤眼神的人会同时凶神恶煞地瞪视别人。
肖凉见状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话出口他自己都认为这话毫无说服力,无法改变江小天的痛苦眼神,反倒还要承受这份痛苦。此时此景他立刻感到无能为力,如同坠入了暗无边际的冰冷深井。再不能直视江小天,唯有自欺欺人说不看便无事,转身快速遁走了。
☆、三十四
肖凉跑出很远才想起那分明是自己的屋舍。
他想要回去,又怕江小天还未离开,见了面尴尬。在山庄里溜达也难保被人撞见,免不了客套。不知不觉脚下走着到了前院,有童仆过来请示:“神医有什么吩咐?”他想刘梦云诽谤事情已经解决,不过是自己与江小天的烦恼,便对童仆说道:“我要出去一下,你牵匹马来。”只当出去散散心。
山庄到前面集镇有条被踩踏出的小道。肖凉一手提灯,一手持缰,慢悠悠走着,四周暗处是高低不等的鸟兽虫鸣。有只飞蛾围着灯笼上下飞旋,煞是不懈。
他这次可算知道了江小天是何等地在意自己,一介布衣书生与自己亲密了些都能吃醋至此。他只是想替友人博得一份应有的尊严,竟招来高亢的反对。最后江小天更一副受伤极深的表情。肖凉回想着那表情渐渐没了怒气,考虑回去江小天只要开口服软,他就与之言归于好。
可惜天色已晚,小路走了大半成,折回去不如在集镇过夜。肖凉加快步伐,去了江小天那日带他去的糟酒酒肆。店小二还记得肖凉,作揖道:“客官,就您一人?”
“就我一人。”
被小二刺激,肖凉恨不能连夜赶回去与江小天和好,早早洗漱睡了,次日天还未全亮就动身回庄。
他原打算先去找江小天,后一想叫上刘梦云为己开脱可事半功倍。遂绕道去了刘梦云的房舍。哪知到了房内空无一人,日常物件亦不见踪影。他急招呼附近的下人询问何故,才晓得刘梦云已然真正骑马离去。下人又道:“少庄主早间来过,要小的转告神医,回庄后请去少庄主处走一趟。”
肖凉一听,立即断定是江小天昨日被自己中伤后容不下刘梦云,将其撵出。他猜江小天知道自己不会善了,干脆在自家小院等着他前去理论。
他心火又起,到了江小天的院门也不要下人通报,箭步跨进去,对着江小天就道:“你把刘梦云赶走了?”
江小天昨晚也苦闷得很,近几次遇上肖凉不是自己发气就是对方动怒。全因刘梦云。决定早上亲自去找刘梦云,问清楚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料人去楼空,桌上留了封信,走近一看是给肖凉的。他怕别人发现,主要还是私心作祟,不愿刘梦云再与肖凉有甚瓜葛,自己揣进怀里,等肖凉找到自己再给他看。其实他心里高兴,不管信里具体写了什么,总而言之刘梦云走了一了百了,实在清静。
哪晓得肖凉又是这么激动,来了就是质问,江小天也有脾气,特别是关乎肖凉的事情,他也垮着脸道:“不等我赶他,他自己就先走了。”说完将信掏给肖凉。
信封上书“肖凉亲启”。肖凉赶紧拆开,果然是刘梦云笔迹,内书“刘某感谢肖兄相助,然终不愿见刘某阻碍肖兄与少庄主之事。又念科举将近,此次离去确是深思熟虑之举,肖兄切勿怪罪少庄主,有缘再会。梦云。”
肖凉阅毕一脸失神模样,瘫在独凳上。
江小天好奇,抢过信来读了。展颜笑道:“真相大白!走了好,走了好。”
肖凉冷冷道:“你现在高兴了?”
“高兴,高兴,”江小天过来牵住肖凉的手,“肖弟,我错怪你了。”
肖凉不悦地将手疾抽出来,“我不高兴,要不是你耍威风,刘梦云也不会走。”
“是是,算我的错。我给你倒茶喝。”江小天起身摆弄茶具,发现没了开水,忙使唤下人现烧。他心情真是大好,对肖凉道:“肖弟,别生气了。这回可不是我逼他走的。他也要去科